念中正高中時，還沒有捷運，三年下來，每天要搭公車經過中山北路來回兩趟。最喜歡在夏天烈日或者冬季太陽露臉時，在公車上享受穿梭樹蔭與光影交錯的遊戲。

中山北路兩旁，老爺酒店、麗晶（現在更名晶華）飯店、國賓飯店、圓山飯店，馬可波羅、奇華、福利麵包，上田咖啡、晴光市場、海霸王餐廳、醉爾斯冰淇淋，還有翁大銘那棟份量十足的大樓，雖覺得它突兀，但仍使我感覺置身台北城雍容富麗的大道。在那時，每逢「光輝十月」，中山北路夜裡的街景就是絢爛的火樹銀花。

這種穩當富麗，不是現在的信義區豪宅或時尚尖端的百貨城可媲美。就像北京與上海的心結：北京嫌棄上海的俗媚，上海則不屑北京的笨重老套。

不知多久沒在中山北路上散步，直到去年秋天，某一個週末陰霾午後，我從圓山走回台北車站的路上，過了民族東路後，才發現街景不同了。

從民族東路到民權東路之間，有九成以上的面孔是皮膚黝黑的外勞，我不確定他們是泰國人、印尼人還是菲律賓人。中山北路兩旁的店家，從過去的婚紗店也多半改營這些國家的日用商品店，或者網咖。

那一刻，那一段路程，彷彿我才是外國人。我在台北城裡的東南亞特區。

當看到一群群聚集在一起的外勞有說有笑的，我非常想去聽聽他們的聲音和神情，可是我卻又不自在地倉皇退縮。很奇怪的心情。不知道他們在休假結束返回工作崗位上時，那份神采是否依舊？

花了一個月的時間，龜速般地速度讀完了顧玉玲的《我們》。龜速，是因為顧玉玲在書的一開始，用了中山北路串起一段外勞密莉安與本勞許晉溢的異國戀、許晉溢父母的相識和顧玉玲父母親年輕時的約會。

三段戀情、三段婚姻、兩個世代，全都在中山北路上發生。

顧玉玲細膩地描寫中山北路今昔，雖然我與她相差八歲，但透過她的文字所喚起的印象，卻是沒有相差太多。唯一的差別是，中山北路現在的樣貌，我沒有即時在印象盒裡填補起來。這也是看完了《我們》之後，讓我有著很大的動力，想再找個週末，好好去中山北路那一段逛逛。

上周在中正紀念堂與靜坐學生分享【被俘虜的人生】時，有位線上的朋友問我：「妳是台灣人，還是中國人？」我一時愣住。

不是因為我無法回答，而是錯愕著：為何野草莓裡還有這種問題存在？想了一下後，我反問：「我想你提這問題的背後應該已經有了預設答案。但我也想問你，一個嫁來台灣的女人，你會想問她是台灣人還是菲律賓人嗎？」

身邊已在不知不覺中注入了許多超越「台灣—中國」對立思維的元素，如果我們一直無法擺脫這種二元關係，也無法坦然面對移工踏入台灣社會的影響，台灣原本該有的海島開放優勢，終將擺脫不了思維上的鎖國心態。

中山北路街景的更迭，下一條融合多國的道路在哪？我們的心情總能像是一小塊地失守、不啥大不了般，匆匆而過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