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義山想起錦瑟姑娘一生的孤苦，又想到自身的遭遇，不禁自責曾有兩個女子為己困頓所牽連：一位是亡妻，一位是秀外慧中的錦瑟。義山緊閉著雙眼，昂首吟唱：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吟了，頓覺四周空寂襲來，但此時心潮卻如波濤起伏，往事歷歷如同畫卷，一張張地翻轉過去。幾年前還云「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如今妻子離去了，錦瑟姑娘也等不到自己的歸期。人生境遇，竟也如漂泊的獨舟，如是孤單！他像是聽見淒怨的瑟聲，像是做了一個迷離虛幻的夢。

錦瑟啊，有著如音樂般的名字，每當夜籟人靜，聽見撥動的夜曲，常會追憶起往事來。為何無緣無故竟有五十根弦呢？音調是那麼淒苦，每彈撫著一根弦、換一根柱，都不由地想起那曾經美好的年華。思緒一被撥動，就不可阻止了。往事就如同天將破曉的夢境一樣，莊周夢到自己變成了蝴蝶，清醒之後更覺迷惑，究竟夢裡蝴蝶還是醒時的自己是真；往事若說是夢，那份情感至今還是真實的存在著，像是蜀王望帝，身後魂魄化作杜鵑，把那傷春之心寄託在啼血悲鳴中。這份情感永不能忘懷，雖受到無比的折難，卻感到如是的溫馨，像是大海茫然，明月皎然，鮫人泣淚如明珠，晶瑩發亮。有如藍田日暖，美玉在陽光藹藹中，升起著縷縷輕煙。然而歡樂也罷，悲傷也罷，逝者如斯，不復可追，這些舊事難道就真得只能成為追憶的嗎？真得只能成為追憶的事了，就是追憶的時候，也讓人不勝惆悵，不知如何。

人因境遇複雜而讓自己的感情變得深沉，寫這首詩的時候，想到了錦瑟姑娘，她已經離去，永遠離去了。於是又勾起對亡妻的思念。人生的無常，卻讓詩人的有著刻骨銘心的痛，這種痛糾結自己的身世，又想到懷才不遇，壯志未酬，更加深悲痛的感情。因而化作詩魂。

註1 錦瑟：《周禮·樂器圖》：「雅瑟二十三弦，頌瑟二十五弦，飾以寶玉者曰寶瑟，繪文如錦者曰錦瑟。」《漢書·郊祀志上》：「秦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為二十五弦。」古瑟弦數不同，大小也不等同。義山詩《七月二十八日夜與王鄭二秀才聽雨後夢作》：「雨打湘靈五十弦」。《回中牡丹為雨所敗》有「錦瑟驚弦破夢頻」。

註2 莊生：《莊子·齊物論》：「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

註3 望帝：《華陽國志·蜀志》：「杜宇稱帝，號曰望帝。……其相開明，決玉壘山以除水害，帝遂委以政事，法堯舜禪授之義，遂禪位於開明。帝升西山隱焉。時適二月，子鵑鳥鳴，故蜀人悲子鵑鳥鳴也。」。蔡夢弼《杜工部草堂詩箋》一九《杜鵑》詩注引《成都記》：「望帝死，其魂化為鳥，名曰杜鵑，亦曰子規。」

註4 藍田玉：《元和郡縣誌》：「關內道京兆府藍田縣：藍田山，一名玉山，在縣東二十八裏。」《文選》陸機《文賦》：「石韞玉而山輝，水懷珠而川媚。」《困學紀聞》卷十八：司空表聖云：「戴容州謂詩家之景，如藍田日暖，良玉生煙，可望而不可置於眉睫之前也。李義山玉生煙之句蓋本於此。」

註5 我讀李商隱《錦瑟》是在國一時，那時教我們的《國文》是蔣碧雲老師，她剛自師範大學畢業，而原教國文課的是我們的導師，因產假，而由蔣師代課，她是我們古典詩歌的啟蒙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