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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寫論說文的女孩(女孩系列 6)
2013/02/05 09:54:01瀏覽1092|回應0|推薦1

愛寫論說文的女孩(女孩系列
沈政男

小學五年級,有天晚上跟鄰童在住家附近玩耍的時候,我注意到人群裡多了一位陌生女孩。她長得瘦瘦的,比我還高一些,剪個短髮,臉蛋清秀,皮膚白皙,讓人想要多看一眼,但近看的時候,我不知道其他男孩子有沒有發現,她其實有一點點鬥雞眼,不是很嚴重,就是有些像目前一位知名模特兒那樣。

那年代即使在都市裡,馬路上車子並不多,男孩子白天都會在巷口的三角空地打棒球,晚上則玩著各種追逐跑跳的遊戲,例如有一種遊戲是分成兩隊,各據巷子一端的騎樓為基地,以抓光對方隊員定輸贏,後出基地的人可以抓對方先出基地的,被抓到者成為俘虜,手牽手排成直線,等待對友救援

女孩子不會打棒球,她只參加晚上的遊戲。幾天以後,我發覺她特別喜歡來抓我,我只要一跑出基地,她就會隨後跟上,兩人在騎樓下、巷子裡繞呀繞的。她很有運動細胞,以女孩子來說算跑得很快,但我是排球校隊加跳繩校隊,體力比她好。起先她還可以勉強跟上,幾分鐘以後就會放慢腳步,甚至停下來,氣喘吁吁。有時候我會假裝快讓她追上,就在她的手指即將觸摸到我肩頭的一剎那,突然往下一蹲,讓她衝過頭,要轉身再來追我已經來不及。

「奸詐!大頭男!」她會在後面這樣喊。

「哈哈,鬥雞眼,你追不到我啦!」

她始終沒有追到我。

六年級的時候我搬家到幾條街外,不知她是路過還是怎樣,我有時候會在家裡附近遇到她,隨便聊個幾句,也沒請她到家裡坐的意思。聖誕節、新年假期,一定會接到她的賀卡,卡片上頭抹著金粉那種,而平常偶爾也會寫信來問候一下,寫幾行近況,文末附上一行斜斜大大的「祝學業進步」之類的話。

她跟我念同一所國中,這階段她寫信來的頻率少了一些,我偶而也會看到她牽著腳踏車在校門外跟男生並肩走在一起,但我心裡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國中的時候,我成績名列全校前茅,經常上台領獎,又當上升旗典禮的司儀,算是風雲人物,經常會有不認識的女同學寫信來,我那時的做法是一律回信說「國難當前,勿談兒女私情」呵呵,開玩笑的,不過大致就是不要再寫來的意思,署名沈獨孤,因為那時流行金庸港劇,裡頭有個酷傢伙叫獨孤求敗。

高中我考上中一中,她念綠制服那一家,也就是中女中,兩人功課都很忙,也逐漸斷了聯絡。高二的時候我受到了一位國文老師啟蒙,開始大量閱讀人文書籍,也喜歡上了文學,下課以後都到學校附近的台中省立圖書館,或是英才路上剛成立的台中文化中心借書來看,楊牧、余光中、黃春明、陳映真等等,也嘗試提筆創作。我高中國文小考段考每次都拿班上第一,老師很賞識我,但我跟他說我必須念醫學院,讓家裡脫離貧困的日子,他勉勵我可以向陳之藩看齊,兼顧科學與人文。

國文老師後來讓我到他一位朋友開的作文班免費上課,想不到遇見了她。青春期以後,她身高長了一寸,但我則是長了一尺,這時她站著的時候大概到我的眼睛高度;她依舊白皙,清秀,但算不上漂亮了,那雙微微內聚的鬥雞眼還在。

每個周末一起上課,很快的我們又熟了起來。那是一個寫作班,不只應付聯考,也教文學創作,每周的作業就是自由寫作,文體題目不拘,我總是繳出新詩作品,偶而寫寫時事評論,但她總是喜歡寫落落長硬梆梆的論說文。

從小到大寫論說文,我敢說沒有對手,但鬥雞眼竟然寫得比我好。有一次正逢五月四日,我寫了一篇討論中國西化運動的文章,老師給了甲,她竟然拿到了甲上。我有些不服氣,跟她交換來看,果然寫得很好,引經據典,看起來就是讀很多書的樣子,但她喜歡寫對仗的句子,用誇張的比喻,我看了有些愛笑,覺得寫得太用力了。

「論說文寫得很好啊,鬥雞眼,」下課後我跟她說,「要不要寫新詩,我教你。」

她轉頭看了我一下,沒說什麼,但那表情就是「你功力夠嗎?」的意思。

「什麼表情啊?難道你不知道我的來頭?我寫詩曾經」我脹紅臉說,但還沒說完就被她打斷。

「來頭?什麼來頭?我知道你頭很大啦,大頭男!」

兩天後她拿了一首新詩給我看,哇,寫得實在太好,我以為她從哪本詩集抄來的,但她說是自己寫的,我嚇了一跳。

下了課,我們都會到一中對面吃豐仁冰,或者到附近的來來百貨走一走。我知道她對我有好感,但不知怎麼,她老是喜歡吐我的槽(那時當然沒這個詞),經常開我的玩笑。不是說我頭大臉方,就是嫌我講話慢,聽了都快睡著了,有一次還捏捏我的臂膀,搖搖頭說,唉,真是文弱書生。我就是從那時開始練啞鈴,每天做伏地挺身,後來練出了 A 罩杯。

雖然我們很熟,但我對她並沒有浪漫的感覺。

最後一堂作文課結束那天,吃完冰,她說想在附近走走,於是我陪她在雙十路的紅磚道上散步。走了一會兒,她突然變得安靜,停了下來,欲言又止地說:「一次就好。」說完她靠了過來,把頭倚在我肩上,雙手環抱我,這時我竟然有些愣住,也沒回應,只是站得直挺挺的讓她像抱一棵樹一樣。

「你心跳很快,」她說。還好她沒注意到,其實我褲檔已經隆起。

半分鐘後,待我反應過來,想要親吻她的時候,她已經鬆開手了。

「大頭男,再見!」她倒退走著,邊揮手邊說,那姿態有些嬌羞,我從來沒看過她那麼像女孩子。

大一開學後不久,她知道我重考考上了第一志願,寫信來男十一舍恭喜我,她說她念木柵大學,已經有了男朋友,兩人熱戀中。那是我最後一次接到她的信。

這些年我寫時事評論投稿報刊,有時會想起愛寫論說文的女孩。不知道她看了文章,評價如何?她如果來寫投書,一定寫得比我好很多。

這陣子輾轉傳來她的消息,聽說她婚姻不順遂,想離婚卻離不了,有些苦惱。

如果有機會遇到她,我想跟她說:鬥雞眼,我們還是好朋友,我正好是心理專家,可以給點婚姻方面的建議!

( 時事評論公共議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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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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