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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熟與七分熟的差別(深夜講堂系列)
2012/05/10 15:59:09瀏覽704|回應0|推薦3

五分熟與七分熟的差別
沈政男

台大校總區兩年的黃金歲月結束,大三,我們遷移至位在仁愛路與徐州路之間的醫學院,陷入一座巨大的機械工廠,開始穿起白色制服,走上生產線。

第一項勞動:一一辨認、熟記所有零件。美其名叫大體解剖課。

解剖學辭彙,人體骨骼、肌肉、血管、神經等各器官組織的名稱加總起來,原本有五萬多個(沒事做的古人,大可再無聊一點,把每個細胞都標上名稱),十九世紀不曉得哪個好心人,將其刪減到 5528 個名詞。

5528
個解剖學辭彙,要在一個學期、一百多個日子裡,完全塞到腦袋,這數字比國高中六年背誦的英文單字加起來還多。

這還不夠,每一個詞彙,都必須對應到解剖檯上的那具真人遺體,在每個部位貼上無形的標籤,然後把那具大體搬進自己的大腦皮層當中,至少儲存到期末跑檯考試結束。

中學以下背誦式的教育叫填鴨,大體解剖課則是灌電腦、灌大猴、灌大腸。

大多數同學都受不了,每晚做著與骷髏跳舞、與屍體共枕的惡夢,但紅樓夢應付自如。

班上盛傳,紅樓夢同學(紫韻的死黨)綽號的由來,乃因她在小學三年級便唸完了《紅樓夢》,而到了高中,幾乎已能默背全本紅樓夢一百二十回。

我本來不信,直覺這傳言太誇張,就像我號稱在大二暑假自修了大半部的一套十冊三千頁的原文《科普勒斯頓哲學史》,其實跳過了在我看來與當代哲學發展無涉的中古士林哲學,什麼奧古斯丁、湯馬斯阿奎諾等等,七折八扣算算讀不到一半,更不用說九成以上似懂非懂,或者讀過即忘,每次再看都好像新書一般。

但上了大體解剖課以後,我不僅相信紅樓夢能默背《紅樓夢》,我猜她連《西遊記》、《水滸傳》、《三國演義》,恐怕都背了下來,只因她是女的,總不好為她取個「西遊記」的綽號吧。

我後來才知,紅樓夢有家學淵源,父親是外科醫師。難怪大五當見習醫生以後,大夥連手術室都還進不去(大七實習才可以),她已跟著教授在醫學院旁邊的實驗動物中心,幫小貓小狗開刀生小孩。

當然,她腦中還有超大容量的硬碟。

《紅樓夢》裡的人物,連間接提及的,大大小小加起來共有九百八十三人,而人物之間的關係、對話、互動,加乘起來更是難以勝數,但紅樓夢同學都能如數家珍。

熟讀《Gray’s anatomy》(如附圖,大體解剖教科書)跟背誦《紅樓夢》的差別,對紅樓夢而言,好比牛排吃五分熟或者七分熟,但對我而言,相當於攀爬喜馬拉雅山跟泳渡英吉利海峽之不同。

一個二十出頭歲,從小到大只會念書的年輕人,突然要接近、逼視、觸摸、肢解死人(『大體』這詞,原本只是與組織學,也就是微觀解剖學相互對比的稱呼,後來竟被當成敬語了。其實就是死人。)在嗆鼻辣眼的福馬林味中,工作一整天,身心的壓力不是外人所能了解。這是當醫生的第一個考驗。

紫韻這軟腳蝦(那時還沒跟我在一起)當然受不了。她跟紅樓夢恰巧分在同一組,當紅樓夢像吃著牛排一樣興奮地擔任主刀手,大顯身手的時候,只見紫韻瑟縮在一旁,偶而起身偷覷解剖進度。我也好不到哪裡去,要我幫死人開腸剖肚絕對免談,同組的,你們只能像足球比賽一樣,「十踢十一」,忘了我的存在吧!

解剖課後,手上福馬林的味道,怎麼也洗不掉,腦海中的分屍畫面更揮之不去。不少人好一陣子不敢吃肉、切牛排、大快朵頤了,紅樓夢完全沒差,讓我更加佩服。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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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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