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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重若輕、剛柔並濟:《我們與惡的距離》完整評析
2019/04/23 11:06:37瀏覽3276|回應0|推薦7

《我們與惡的距離》全劇十集已經播完,最後一周的收視率破三,創下難得的收視佳績,並且也在網路與媒體掀起討論風潮,可說叫好又叫座。 

然而我在三月中旬,應邀到華山看第一集首映時,並未料想到這齣戲將會這麼受歡迎,而製作單位顯然也是忐忑不安,才會大費周章辦了好幾場宣傳首映。 

因為,這齣戲的主題是那麼沉重,也是那麼敏感,甚至有些政治不正確——隨機殺人,而且是大規模殺人。 

「通通抓去槍斃就好了,有什麼好演的?」如果要借用每集片頭都會出現的網路留言畫面,大概會出現這樣的鄙夷字句吧! 

那網頁留言,浮升、碎裂,然後飄散在風中的片頭畫面,設計得太精妙,完全點出了本劇的第一個主旨:我們與惡的距離,其實只有一個鍵盤之遙。 

第一集看了的最大感想,是寫實、擬真,導演讓攝影機微微晃動,宛如觀眾就在一旁目睹實況。然而也有一些擔心,因為一下子鋪陳了好多線的劇情:律師的正義辯護、加害者家人的心虛躲藏、媒體的嗜血搶播,以及最讓人意外的,關於精神病患病情及其家庭互動的描寫。會不會太過貪心,演太多了? 

還好,編劇呂蒔媛在往後九集裡努力把這幾條主線的骨架繼續鋪陳,並且添血加肉,大體來說最後都有一定的完成度,尤其她適時使用了她最擅長的,人與人之間「矛盾、化解、成長」的辯證手法,層層剝開親情、友情、愛情的核心,讓觀眾輕易投射其間,看見自己,然後在種種誤解、委屈與無奈之中,油然而生自憐的淚水與吶喊,從而滋養了重新面對生命難題的力量。 

這樣的戲劇手法,已經達到了碰觸生命哲學的高度。我建議大家去看呂蒔媛編劇的《對面的女孩看過來》,那一秒逼哭人的編劇功力在此火力全開。 

從《我們與惡的距離》幾條劇情發展線路來看,第一主軸應該是戲院大規模殺人,這哏顯然取自美國的戲院隨機殺人事件,我幾年前就曾問過,會不會這樣的事件有一天也發生在台灣? 

很可惜,這條主軸卻是整齣戲拍得比較欠缺說服力的地方,主要問題出在誇大了輿論對兇手家屬的追殺,基本上台灣社會還不至於對兇手家屬這麼遷怒與咎責。當然陳沂演得頗有張力,檢場與謝瓊煖也相當襯職,多少讓人忘了劇情的不合理。對於兇手的犯案心路歷程也著墨太少,或許續集可以繼續上溯兇手的成長過程。 

如果在成長過程裡,有人可以拉他一把,讓他在遭受自戀式傷害時,抱抱他,給他一些安慰與鼓勵,是不是就可以讓他不必在腦中閉門造車,編織復仇療傷的大網?我先前曾經這麼寫過。 

我們與惡的距離,是否就是那適時的拉他一把? 

吳慷仁是這條主軸的主角,演技當然沒話說,尤其那場為了過早行刑而痛哭流涕、大聲吶喊的畫面,應該會讓許多年輕人燃起學法律的熱情。他飾演的律師,我在現實上也認識,這世上真有這麼讓人敬佩的正義使者。這齣戲沒有觸及法官,事實上法官面對這類案件也是內心糾結,或許續集可以加以演繹。 

第二個主軸是新聞媒體生態,這部分拍得如何,大概要問媒體從業人員,然而似乎在這波討論裡比較少看到媒體人的回饋。以我僅有的與電視台與網路媒體的互動經驗來說,這部分很能讓人入戲,甚至逼真到讓人有些不忍。當然賈靜雯功不可沒,她演活了一個太過進取的媒體主管,那表情與身段都相當具有說服力。宏都拉斯的型也很好,有人批評說太過溫暖,但這就是我上面所說的,呂蒔媛擅長的對照手法。倒是溫昇豪被比了下去,在這齣戲中成了賈靜雯的陪襯。 

我們與惡的距離,是不是就是那種隔岸觀火的湊熱鬧姿態? 

第三個主軸最成功,也就是對於精神病患與精神病房的描寫,這是《我們與惡的距離》在戲劇史上的重大成就。 

簡言之,這齣戲已經超越《飛越杜鵑窩》,成為關於精神病與精神病院的最佳大眾教材了。 

應思聰,這樣命名來自他的疾病,思覺失調症,而這疾病基本上不可能飾演,但林哲熹花了很大功夫,也取得了一些成就,比起《飛越杜鵑窩》裡的演員不惶多讓。比較大的問題是藥物副作用演得有些誇張,演成了像是腦性麻痺,其實現在的精神藥物已經溫和許多。 

幻聽,及其因應,以及隨著擅自停藥而復發,都幾乎照著教科書演,比起《美麗境界》更加精確,而且不失戲劇張力。因為欠缺病識感而擅自停藥,因為功能受損而無法回到職場,以及症狀復發後,把親人當成偽裝者而失控的場面,都是如此傳神,讓人不忍直視。 

真的,這就是許多精神病患的生活寫照。尤其那一幕拿了玻璃片段回去找曾經幫助他的專業人員,那令人摒息以待的驚險畫面,處理得流暢自然,即使像我這樣有二十多年資歷的精神醫療人員,也看不出破綻,只能跟著入戲,動容不已。 

那空手奪白刃的社工師林予晞,在我看來是整齣戲的最亮點,她在精神病院與家庭之中都表現了十足的同理、包容與助人特質,非常吸引人。但那份質疑體制的勇氣,就有些戲劇化了,在現實中不可能出現。 

希望有一天會出現。 

社工師的先生,一位年輕精神科醫師,白天在醫院被社工師質疑專業,晚上回到家還會打電玩,這樣的人有可能上電視評論大規模殺人嗎?這齣戲對於男性角色的描寫都有些拼湊痕跡,不如女性角色那麼自然細膩。 

曾沛慈把家屬應思悅演成了一個典型,這是很多家屬想要達成卻充滿困難的標竿。反過來說,這齣戲又讓她的男友與男友母親,演成了另一個排斥精神病患的極端,如果兩者調和一下將更貼近實際。 

應思聰一家本來不是主軸,因為他並沒有殺人,而是由一起新聞事件衍生而來,這是高明,也是大膽的設計手法,事實證明完全成功了。 

鏡頭跟隨應思聰來到了精神病院,這是第一次有人把觀眾帶進了這個與世隔絕的神秘角落,讓大家看到,原來這裡是那麼窗明几淨,溫暖舒適。 

因為,精神病院比起一般醫院,更多了一份同理與包容的氛圍。 

如果在出現光怪陸離的妄想症狀以後,給予適時治療,讓「殺死一個四川小女孩,才能與四川嬪妃傳宗接代」這樣的怪異想法消解,是不是就能避免慘劇發生? 

我們與惡的距離,是不是就在於未能把精神醫療大網,鋪得更廣更密,不要讓任何病患從縫隙中掉落? 

《我們與惡的距離》在嚴肅的隨機殺人議題之下,鋪陳了好幾個家庭與伴侶的溫柔故事,兩者拉開對比,讓整齣戲更有層次。以賈靜雯與溫昇豪來說,不只藉由處理大規模殺人事件,讓自己在專業上成長,也將一段岌岌可危的婚姻,修補了回來,當中還出現了婚姻諮商的場景,也詮釋面對創傷的心理治療手法,相當難得。 

現實中,婚姻的難題有這麼好處理嗎?或許沒有,但這是一個理想境界。又比如社工師與醫師小倆口,那在衝突與溝通之中漸漸成長的親密關係,簡直是神仙眷屬了。加害者父母,雖然承受外界巨大壓力,但彼此能夠扶持,也讓人看到了家的力量。至於正義律師的家人反應,算是比較誇張,或許編劇也意識到了,因此必須動用「把他生回來」這樣俗哏。 

家,在我們的社會,還是大多數人最大的溫暖來源,但在這個時代,我們所面對的生活難題與生命困境,越來越多不是家這個字可以承擔。 

家之上,還有什麼? 

我們與惡的距離,就在於能否打造一個公平正義,而且充滿憐憫、同理與包容的社會吧。 

期待續集。

( 在地生活大台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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