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無窮願無盡（北京之旅8）

◎沈政男 

四月五日周四傍晚快六點，我們從頤和園出來時，天色已經有些黯淡，想趕下一個景點可能來不及，但因為這裡順路，如果回到市區改天再出發，又得多繞一大段路，於是猶豫了起來。 

「晚上到墓仔埔，你害不害怕？」我問小魔女。 

「不怕。」 

「好吧，那就繼續趕路了！」 

從頤和園的西苑站一直坐到地鐵線路的最西邊，浮上地面以後就是剛蓋好不久的西郊線。列車在郊區放慢速度行駛，這時天色更晚了，有些擔心來不及趕上景點的開放時間。只有三、四節車廂的列車，類似北捷文湖線，乾淨清爽，但車內沒什麼乘客，附近只有斜對面一個婦人，一直在咳嗽，我本能地拉起小魔女走到車廂的那一頭。但回台灣以後，我們還是感冒了。 

雖然是平面電車，外頭景色看不大清楚，因為好一大段路途被遮了似乎是隔音板還是什麼，只知道外頭已經沒什麼人家。 

到了傍晚六點四十左右，我們終於抵達了北京植物園，一下車就趕緊穿越馬路，走向斜對面的入口。天就要黑了，大門只留一旁的小側門，進去得刷卡付台幣五十元。一進去就是左右叉路，還好指標還看得清楚，便循著石板小徑走了上去。這植物園比頤和園還大，白天隨時有幾千名市民來這裡休閒運動，但天黑以後，園區已經沒什麼人，偶而從前面小徑踅過來一個人影，還會突然嚇一跳。我們要去的景點離大門一點九公里，我要小魔女快步走，不然天就要全黑了。 

雖然視線不佳，還是可以看到園區開闊的草皮、茂密的樹林與氤氳的湖泊，如果是白天，景色一定十分雅致。 

走了幾百公尺快一公里，不能肯定方向，還好有人走了過來，也還好得到的答案是沒有走錯。 

天色越來越暗，我不禁小跑步起來，跑了一會兒回頭一看，竟然小魔女沒跟上來，只好在路邊等待。又走了好一會兒，經過一家餐廳，以為待會兒可以在這邊用餐，結果湊近一看，已經關門了。 

走了二十分鐘，終於來到一條叉路，指標寫著目的地，我趕緊快步走了進去。路越走越小，沒有任何路燈，也沒有路人，小魔女在後頭氣喘吁吁大喊：「等我啦！」 

我停了下來，前方就是梁啟超的墓地，寬闊的半圓形石板平台上立著方形墓碑，我登上石階走了過去。 

天色已黑，墓碑刻字的字體又有些漫漶，並不好辨認，但仔細一看，「任公」二字還是看得出來。站在梁啟超的墓前，我想起他在國家民族危急存亡的時候，不怕死不畏難，一個人用一支筆與一顆熱切的心，還有最重要的，無人能及的思辨能力，喚起了無數愛國志士，啟蒙了一整個世代的人民，不禁有些激動。 

我從高中時代就崇拜梁啟超，今天剛好是清明節，我剛好可以遠從千里之外來給梁啟超掃墓。 

我想要多逗留一會兒，但天色已黑，幾乎看不到什麼了。離去之前，我放下背包，站在墓碑前，向梁啟超鞠了三個躬，腦海隨之浮現「獻身甘作萬矢的，著論求為百世師......世界無窮願無盡，海天遼闊立多時」的詩句，不禁落下淚來。 

離開墓園，走回小路，四周闃暗無聲，只有月光星光照明，小魔女竟然輕喊了一聲：「走快點，好可怕！」 

「怕什麼？梁啟超耶！不會怎樣啦！」但講完以後，我自己也毛了起來，趕緊拉著小魔女快步離開。 

梁啟超的墓園原本就在此，後來周遭蓋了植物園，就被圍在裡頭。 

離開植物園以後，坐著電車回到市區，再來也會坐著飛機離開北京，但從此以後，我也是親炙過梁啟超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