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夫妻，但彼此沒關係》

我喜歡看人。

餐館吃飯的時候，偶爾瞄一眼四座的雙雙對對，不論甚麼年紀，總可以看出他們是多年的夫妻、還是正在熱戀的情人。

我喜歡看人，有時勝過愛看電影。在電影院，當遇見影片沒趣兒，我寧可靜觀周邊人物的表情，比電影還好看呢！

記得還讀大學的一個暑假，有一次，忘了我是因為專心看電影、還是因為專心欣賞我前面那一排觀眾的入戲模樣，竟然把我掛在椅座扶手上的一個心愛的漂亮皮包給人摸走了、我都不知道！

另外，老公和我在Costco (好市多)買完東西，總愛坐下來喝杯冷飲、吃個熱狗甚麼的，兩人趁機稍稍約會一番。有時候，聽見同桌左右食客的談話，不論他們是朋友、兄弟、母女、夫妻，都讓我聽得入迷，暫時撇下了我的約會老伴…

三年前，老公和我還住在北加州，當初我們的兒子和女兒，一個住在新墨州，一個住在科羅拉多州，要和他們見個面，不是非常方便。有一次，老公抽不出身，我就自己想辦法拿個假、安頓好我舊金山教會的工作，歡歡喜喜一個人搭飛機去看兒子、兒媳、以及我的六個寶貝孫兒女。

(順便提一下，老公和我除了擁有兒子兒媳的這六個寶貝孫兒女之外，咱們還有女兒女婿所生的、也是剛剛好六個寶貝孫兒女。)

話說那天登上飛機、準備入座的時候，見一位稍胖白人女士佔用了我的走廊座位；見我俯首詢問，她只好默默挪身到中間那個空位去。當時，我注意到靠窗座位，也坐著一位沉默的男士。女士安靜挪位之後，我們大家都靜靜的，沒一個人說一個字。

我於是打開電腦，準備下一週的主日講道。

飛機起飛一陣子之後，空服員過來問我們要喝點兒啥。我點了橙汁，卻見鄰座女士一直下不了決定，又聽見她對那個靠窗的男人低聲說，她要Bloody Mary.  之後，女士朝我挺溫和友善、又稍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

她那一笑，把我血液裡面所有純真的熱情、愛心、以及專業的好奇心等等，全都激發了出來。我於是也回了她一個友善的微笑。然後，我有點茫然、又有些愣愣地問了她一句：

“Are you guys… related？”

我的意思，只是好奇想知道、他們倆本來是否認識。因為從我坐下到現在，這兩人沒說過一句話。我本來還感到有點內疚，我還在想，真不好意思，因為我沒讓位給她，以致讓這兩位陌生胖子擠坐在一起…唉，我當初應該直接坐在他倆中間的那個位子就好了！

女士聽我問他倆是否 “related”, 她的面容變得更加柔和一些，好像很感激我開口和她聊天兒似的。不過，她的回答口氣，還是冷冷的：

“Well, we are married, but not related.”

她的意思是說，他倆是夫妻，但彼此不相干。

女士說完話，側臉向著我，一雙眼睛也一直盯著我望，那神情似乎有些求救的樣子，又有一點挑戰的味道。我知道，她已經慢慢褪去了原先的冷漠與沉默。

而我的心，卻無端痛了起來。

我想，這位女士萬萬沒有想到，坐在她身旁的這個東方女子，是一個深愛主耶穌之小羊的牧師、也是一個專業的婚姻輔導人士。但我並沒有介紹我自己，我只是靜靜地繼續傾聽她打開了她的話匣子…

女士滔滔不絕地說了很久很久，我也靜靜地聽了很久很久。

「所以，」女士最後展現出一絲微笑，「我今年45歲了。我的第一個婚姻維持了八年之久，都快把我逼瘋了；而目前這個婚姻，真無法想像，我竟然已經維持了15年了！」

女士繼續說道：讓我告訴妳，一個人如果結婚時間夠長夠久，他就會了解，甚麼叫做我所謂的「是夫妻，但彼此沒關係」！

我還是微笑傾聽，一句話沒說。這時，她忽然兩道細眉一揚，逗弄似地側臉望著我：

「妳…結婚了嗎？」

沒想到我的據實回答、讓這位女士尖叫地轉向她的丈夫。我敢擔保，整個飛行時間，除了要一杯「血紅馬麗」之外，那是她第一次對她老公說話：

「甚麼？你聽見沒有？她結婚42年了！她今年67歲了！」

至終，我沒有告訴她我的工作以及身份。我只是輕輕收起我的電腦、將它放在椅座底下。然後，繼續傾聽她，一面也稍稍分享我42年的婚姻見證，以及我67年的生命見證。

三年過去了，願這位女士即將進入第20年的婚姻，和她老公愈來愈有關係！

願耶穌基督是他們的主，直到永遠。

也懇求主，繼續賜我聆聽的耳、柔軟的心、以及一雙深度關切靈魂的、看人的眼睛。

《附記》：

那天飛機上和她聊得太投入，以至於下機的時候，忘了帶走座位底下的電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