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區沿耀華路是一排公司樓，第一層商鋪建有長長的古羅馬式柱廊。5月初，我在廊沿下等候公交車，見有鳥飛進飛出，本以為是麻雀，細看原來是燕子！我不禁大喜。自從93年我遷居上海，沒見過燕子，但聽老居民說，上海曾經燕子很多，後來不見了。燕子又飛回長廊，循跡看去，在一個構件的平面上找到了燕窩，並排著兩巢。成燕們忙出忙進，不知是造巢還是在育雛。因為很高，所以看不清楚。燕子的回歸讓人非常興奮。看來燕子轉型成功，從築巢在畫棟雕梁轉移至水泥鋼筋上。我沒把燕子落戶的新聞告訴更多的人，怕有人去干擾它們。

月落烏啼

我愛觀察一些動物、植物的現像，就像那天我看燕子，這是從小玩蟲子養麻雀傳下來的興趣。我曾經認為蒼蠅虎不是蜘蛛，因為它們不結網。但是後來觀察牠們也織絲，並把絲掛在牆上，所以在垂直的牆壁上跳躍撲浪時，也不會掉到地下，而是抱住獵物回落牆壁。

還有一年春天，我們在荒地支帳篷，用水泥磚鋪地上面架行軍床。沒過幾天，發現地不平了。尤其是我的床下有兩塊平磚使勁往上長，都快把床拱翻了。我把磚翻起來一看，發現有一層豆科植物的萌芽，都躬著“腰”，把兩片子葉保護在身子底下，而用莖用力往上拱，直把平磚、行軍床，和床上睡覺的我，一起抬了起來，令人想像不到這萌芽的力量真是無窮呀！所以我認為仔細觀察能解釋生命中很多現象和疑惑，在從事地質隊員的二十多年裡，一直關注野趣，用來消遣和增加知識，感覺野外隊的生活竟也是津津有味的。

1980年我們在騰格裡沙漠工作，駐在東鎮中學。東鎮是甘肅民勤縣的一個鄉（公社），它位於石羊河的最下游，實際上已經插入騰格裡沙漠腹地了。東鎮中學也是民勤縣的老校，沿校園甬道兩邊有一、二十棵楊樹，都是民國時代所植，高數十公尺，粗達圍抱。這些大樹是一群烏鴉的家園。它們呼朋喚友朝出暮歸集體行動。這些愛喧鬧的傢伙，只要它們在“家”，便群呼群應，聒噪不止。連黑夜也喋喋不休，越是風大越是“哇哇”的此呼彼應。聯想唐詩“月落烏啼”的句子，感到詩人對烏鴉夜宿的描寫還真是觀察到位。

沙漠氣候的特點就是風多風大。那個地方刮風是不需作天氣預報，天天都有；無風時倒是新鮮。有時候風大，晚上“月落烏啼”，吵得人睡不好，我問隊友，夜裡烏鴉睡什麼地方？隊友說睡窩裡唄！我說不對，烏鴉有成百上千隻，鴉巢也就幾十個，怎麼睡得過來？那天正好風大月朗，我們翻身起床披上衣服去看烏鴉。

到了楊樹下仰頭觀看，上有明月，下面的枝葉、宿鴉、鳥巢都看得清清楚楚。因為有風，樹和樹枝上的棲鳥及鴉巢都在搖晃。風小的時候，烏鴉們尚能握住樹枝隨風搖擺，但風大了，連樹幹都在咯咯作響地掙扎起來，樹枝更是在狂舞之中欲折欲摧。這時候烏雅就握不住枝了，只好起飛，並且大呼小叫，好像招呼同伴：“風來了，大家不要走失哦！”但是牠們並不飛遠，幾乎只是懸空停留在原處。當陣風過去之後，它們不知是憑借視覺還是憑了感覺，仍能找到原枝抓握棲身。這時候它們又發出寬慰的啼聲：“好險哦！總算平安回來了。”就這樣，刮一夜風，它們可能被擾動無數次，但是仍不離開這棵樹、不離開自己的巢。

真的，只要存在，必然有方法滿足存在的條件。我們長了見識。

大鴇

沙漠裡最可愛的鳥就屬鳴禽百靈了！這裡的野生百靈比內地籠養的玩賞百靈要小，頭頂有一撮毛，故稱鳳頭百靈。它唱的比籠子裡的百靈更好聽。也許因為野百靈是自由地啼唱，所以能勝過不自由的歌手吧。兩隻或兩隻以上沙漠百靈鳥的自由歌唱有比賽性質，非常精彩。你會看到身旁的草叢裡，撲愣地一隻百靈鳥向箭一樣射向藍天，在地面二棵樹尖高的地方迎風旋停，展放歌喉，婉轉一二分鐘後又急速落回原地。緊接著，另一隻百靈躥往天空，再獻歌唱。接下去是第三隻、第四隻，或者是第一、二隻重返藍天的接力般飛鳴。百靈鳥的習慣就是飛歌、飛鳴，所以籠鳥是不會唱過野鳥的。

沙漠裡還有一種極善奔跑的鳥，叫大鴇。這個“鴇”字，很為不雅。是指老妓，或指妓女的“媽媽”。為什麼這種鳥和娼婦有染呢？清朝有人寫了一部書，書名《通俗編》，在其中“婦女”篇裡解釋說鴇是一種惡鳥，雌鴇喜淫無度，諸鳥求之則交。因此鴇鳥就“涉黃”了。中國有“擬人生物學”的傳統，如“慈烏反哺”、“螟蛉之子”等都是其內容，最終這些微不足道的小動物或善或惡都能和大道理掛鉤；但是這“擬人生物學”從來沒有被科學證明過，估計這鴇鳥的壞名聲也是冤枉的。

大鴇個頭碩大如鵝，腿長而粗壯。像善跑的老大哥駝鳥一樣，也是三趾向前，沒有朝後的趾。我們在沙漠工作中經常看到，見人靠近就跑得飛快，別想追上。如果開汽車追，追急了也會飛。不過飛得很低，也飛不遠，飛兩三百米就落下來。大鴇的飛，只是為了保命，沒有鴻鵠之志。

有一天，隊上的年青人抓回三隻雛鴇養起來。初養時不知該餵什麼。米飯、饅頭、青菜皆不食，飼肉則啖。便去問炊事員要肉。幾次之後便被拒絕，因為小傢伙們食量頗大，炊事員幾天才去一次車到民勤縣買菜買肉，挺不容易。我就幫年青人分析：這鳥若不是我們養它，絕對不會吃到豬肉，可以推論肉食性的牠們的食物就在沙漠裡。但是沙漠裡有什麼肉食動物呢？兔子、鼠類不少，但大鴇又不是猛禽，很難捕獲。還有狐狸，只是見了狐狸，恐怕只能是被吃掉的問題。最後我們想到沙漠蜥蜴，也叫四腳蛇或馬蛇子的那種動物。大家說，肯定就是這了！幾個年青人立刻到帳篷外頭追捕馬蛇子，不長時間就提了一塑料袋回來；試餵雛鴇，果然爭食不已。幾隻蜥蜴讓它們大快朵頤。

過了一兩個月，我們要出沙漠了，雛鴇已經長得比雞都大，也會自己覓食和吃雜食了，就研究將它們放生。那一天把車開到了捕捉牠們的地方，一條小路通向一片沙丘間的草地，是大鴇出沒的地方。把雛鴇一隻隻抱出車外，然後按喇叭鳴笛驅趕。牠們沿著小路晃晃悠悠像三個傻瓜一樣往前跑，跑了三、四十公尺，終於開竅了，離開道路，跑進草叢，消失了。有的消失在路左邊，有的消失在路右邊。

大鴇圖

枯木有生命

上個世紀八0年代，曾在西安參加過一個學術會議，會址選在丈八溝陝西賓館，會期一星期。該館是由數十棟別墅小樓環湖建成，樹木蒼郁，環境中有各種水禽、鳴禽相伴。有一株巨大的枯樹，如銅枝鐵幹，高可十丈，也保留在園中。

“不煞風景嗎？”初見時確有此問。但後來發現，每日晨昏有千百隻鳴禽彙聚於此，在枯枝上跳躍歡歌，呈現一天中之盛況。原先只道有柳浪聞鶯；今日始知，鳥雀在互鳴對唱之時需要群體的交流空間，甚至需要“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場地”。因此互視和一定的廣袤非常重要。原來枯樹禿枝比枝豐葉茂更利眾鳥兒的嘉年華！古人寫“枯樹賦”感嘆榮枯，今作“枯樹詩”贊美枯樹的風格吧！

銅枝鐵骨更崢嶸

臨畔面東望霞升

莫道老樹當速朽

槁木棲得百鳥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