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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安振的萬人大會
2011/01/10 07:49:00瀏覽358|回應0|推薦32
農場的形勢是跟著社會沉浮的,黑夜再長也有曙光在前,然而黎明前的黑暗更濃,“萬人大會”可以說是安振黑暗的頂點! 讓我們把目光從夾邊溝和明水灘再轉向社會。

時光到了1960年春上,雖然熏風吹綠了河西大地,但是從59年秋後安振殘忍征斂開始的第二次飢餓衝擊波還在繼續著,而且還在滑向嚴重。農村中,東起武威,西到敦煌,真是一幅“千裡餓殍圖”啊!在這個當口,冷酷無情的安振再一次進行查產聚斂,對所謂“瞞產私分”的農村基層幹部,又動了大獄。1960年2月25日,安振派地委農村工作部幹部繞過張掖縣委,直接到張掖梁家墩公社長安大隊前進生產隊搞起查產調查,他叫來支書李積倉和隊長苗青年,劈頭便說:
“你們去年產量報的不實,有隱瞞,私下吃了。現在黨給你們一個機會,把私分的糧食吐出來!否則後果自負!”

“我的好領導哩,村裡人跑的跑了,死的死了,哪裡還有糧哩!” 苗青年央告道:
“我不跟你囉唆!讓支書李積倉說話,你們到底還有糧沒有糧?”

“要我說也是那話。” 站一旁的李積倉答道。

“那好!今晚就開群眾大會,讓群眾說!”

這就是說,晚上要批鬥李積倉和苗青年了。社員剛從食堂把下午那頓糊糊湯喝罷,就聽樹杈子上吊的那個車轱轆鋼圈敲得山響,原來是“領導”親自敲的。開鬥爭會,都得去,誰不去也不行。方桌三面坐著地委幹部。大會一開始,“領導”叫押上李積倉、苗青年。

兩人低頭站在方桌旁,擺出一副挨鬥的架勢,老老實實,規規矩矩。這一套誰都會。那時候,今日是坐上賓,明日就是階下囚,“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上從地委一級領導,下到基層幹部,甚至普通社員,每人都練就一副挨鬥的姿式,準備隨時付用。今天,李積倉和苗青年就擺好了姿式應付批鬥。可是沒想到批判會開不下去。群眾不但沒揭出李積倉、苗青年的瞞產私分,更沒人帶地委幹部去起私分的糧食,結果說的全是這樣的話:某家要飯去了新疆;某家上山做了“野人”;某家一家七口祖孫四代,老的80,小的兩歲,全都餓死在炕上;某人餓死在村口沒人管,一夜工夫心肝肺都被人割去吃了……

地委幹部一看鬥不下去,便命令跟隨同來的兩個公安抓人,一付手銬當啷把李、苗二人鎖在一起,塞進吉普車,送公安局拘留。地委幹部回去向安振作了彙報,安振氣壞了,決定對李積倉、苗青年實施極端措施。

河西王安振這些日來實在不順,大量的流民奔向新疆,攔也攔不住,使他在省上臉面無光。開迎豐渠想的是60年通水,但是民夫死的死逃的逃,只好被迫停工,還劈燒了一千多輛大車。調明水灘開荒的隊伍只去了一個夾邊溝農場,後來增調的安西十工農場、四工農場,玉門鎮黃花農場、蘑菇灘農場等等,都以各種理由拖著不去,他也沒辦法。現在就連一個小小的前進生產隊都這麼難對付,還不反了他們啦!不行,非要在李積倉、苗青年身上出這口惡氣不可!

安振叫秘書給全區18個縣打電話,要各縣縣委書記親自帶隊,最少來十名幹部到張掖前進生產隊開萬人大會。又命令用蘇制新式武器裝備的一個基幹民兵連,到會場 “維持秩序”。地委、專署和張掖縣的機關幹部,地、縣工礦企業職工及農村工作組成員全體參加。張掖縣各人民公社、大隊、生產隊書記(支書)、主任(隊長) 也要全部到會。

萬人大會定於1960年3月4日召開。會場就設在前進生產隊的地頭,坐北朝南搭了一個一米多高的主席台,上有棚頂,棚子上拉了一道紅布橫幅,斗大的幾個字是“公審公判反革命分子大會”。是日上午8點,城區的幹部職工,像一股滾動的人流一樣湧向前進生產隊;張中式同志,時在“生產辦”上班,也當然在列。各公社的幹部群眾從四面八 方奔向會場;各縣來的幹部最先入場,坐在主席台前,後面才是張掖當地的與會者。參加大會的人不論幹部、群眾都盤腿坐在冰涼的土地上。
前進生產隊和上邊的長安大隊,以及梁家墩公社,其幹部、社員被要求全體參加。這部份人被安排在會場中心,全勾下頭,灰溜溜地坐著,像陪綁的一樣。

大會人數沒有精確的統計,足在萬人以上。

主席台兩邊各站10名民兵,會場兩側也整整齊齊站滿了民兵。手持蘇制762步槍和蘇達耶夫衝鋒槍,荷槍實彈,威風凜凜。來參加萬人大會的群眾,不知究竟發生什麼事情,只能胡亂瞎猜,有的說前進人造了反,抓了領頭的苗青年。也有的說苗青年反對安書記,被打了反革命,七嘴八舌,說啥的都有。

電已經接到主席台,麥克風調好了,高音喇叭裡放著震耳欲聾的大躍進戰歌:

你看那萬裡長江跨彩虹
你看那攔洪大壩立黃河
公路直上昆侖頂
千里戈壁走火車
煤田層層深如海
新疆石油流成河……

擴音喇叭裡歌曲放過,又開始群眾拉歌。這些從小就聽秦腔、郿鄔戲長大的莊稼人唱起歌來也是一股子迷糊味兒(眉鄔戲俗稱“迷糊”):

人民公社好哦哦呀
紅旗升上天嗯嗯
工農商學兵呀啊啊
樣樣哪都齊全哦哦
開水渠哦修水電哪
領導大伙哦哦建樂園啰啰
人人為我唉喲我為人人哪哈
共產主義早實現嗯哪……
天旱啊啊不求嗷嗷天降雨
水澇了啊啊不去嗷嗷拜神仙
快馬啊啊一鞭嗷嗷三千裡
一天嗷嗷賽過啊啊二十年

9點半鐘,城裡的車隊到了,有臥車、有吉普,後面是一輛解放卡車,押著五花大綁的李積倉和苗青年,胸前掛著大木牌,上寫“現行反革命”。車隊開到主席台後停下,十幾位領導走上主席台,地委書記安振和中級法院院長李德林坐在講台中間。4個人民警察把李積倉、苗青年押進會場,兩邊各站一個雙手端著步槍的公安,槍口朝下,戴著大口罩,那正是槍斃人的架勢,陰森可怖。喇叭也靜了,歌聲也停了,一萬多人鴉雀無聲,禁若寒蟬。

大會主持人站在麥克風前,宣布審判大會開始,請安書記講話。然後把麥克風拿到安振面前。安振講話、作報告是一絕,不用講稿,口若懸河,洋洋灑灑40分鐘,好像連氣都沒換一口。但是他耳朵癢癢,兩次抓撓,動作滑稽,不像抓癢,倒像四足動物彈去叮在耳朵上的蒼蠅。

人們也都沒聽他的,注意力都在李積倉、苗青年身上,看看到底會怎麼處理他們。安振講話以後,又有兩個“社員”上台揭發批判,照本宣科,都是蚊子小聲,更沒人聽見。這兩個人下台之後,安鎮又對著麥克風,提高聲音問道:
“李積倉、苗青年,你們還有什麼話說?”

李積倉還是一副老實認罪的態度,一聲不吭。血氣方剛的苗青年卻不再作可憐相,頭一昂胸一挺喊道:
“我沒私分!我沒犯罪!看你能把我槍斃了!”

安振氣得渾身發抖,猛勁把桌子一拍,振得麥克風也發起脾氣來,一陣刺耳噪聲吵得人人捂耳朵,一兩分鐘後才平息下來。讓安振震怒的是,他想不到一個小農民也敢向他叫板!他用劈裂的嗓子對準麥克風喊:
“苗青年,我不槍斃你我就不配坐地委第一書記這把椅子!”

安振站起來,手裡握著台 式麥克風,逼視全場,然後說:
“對現行反革命分子李積倉、苗青年怎麼處置?今天走群眾路線,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我的意思是槍斃!同意槍斃的都舉手!”麻木的人群遲疑著,瑟縮著,慢慢地彎著胳膊舉了手。

“舉高!”安振吼道。人們往高裡伸了伸胳膊。
安振看看中間那一塊舉手率還不是很高,就喊:“梁家墩的,長安前進的,不舉手的就站起來!”沒有一個人站起來。

“不站起來就舉手!”人們緩緩地把手舉起來。

張中式原單位是專署水利局,苗青年雖然是農民,但卻是盈科渠灌區委員會委員,所以兩人常打交道,成了朋友。今天張中式是群眾的一員,是“眼睛雪亮”的,也有“舉手權”。但是他早就溜出了會場,爬到附近的房子上,看著大會的一切,僥幸躲過了舉手表態的尷尬。主持人讓群眾把手放下,報告安振說全體通過。安振通過麥克風說:
“好!全體通過!現在由中級人民法院院長李德林同志宣判!”

李德林院長站起來,由工作人員舉著台式麥克風。李院長一字一頓地宣布道:
“根據群眾舉手、表決,現在我宣布,判處,反革命分子,李積倉、苗青年死刑!”

安振搶到麥克風上,急迫地說:“好!拉出去槍斃!”
兩個戴口罩的行刑公安,嘩啷拉動了一聲槍栓,全場毛骨悚然。押李、苗二人的一個警官,跑步到李德林院長面前,做出一個舉手禮,道:
“請院長發令!”

李德林復又站起身來,一字一頓地說:
“報、上級人民法院、批准後、執行!”

聽到這裡,安振又是一氣,再拍一聲桌子:
“拉出去槍斃!立即執行!”

李德林也立即就說(這次他不一字一頓了):“報上級人民法院批准後立即執行!”

氣得安振差一點突發心髒病!只得解嘲說:
“雖然暫時還不槍斃,但實際上等於槍斃了。全面體現了政策,是群眾路線的勝利!是人民專政的勝利!”

上帝保佑,槍聲沒響,今天的上帝是李德林,只要李德林在安振的淫威下稍微軟一軟,兩條人命就送上西天了!李積倉、苗青年被押出會場,架上卡車,送進死囚牢。

天才政治家安振又在大會上提出“依靠挨餓的貧下中農,把糧食產量搞上去”的口號,並且把“繼續搞查產鬥爭”定為大會精神,要求傳達、執行。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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