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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6/10 11:09:28瀏覽403|回應1|推薦4 | |
小時候,每隔半年或數個月,「趙叔公」總是西裝革履,手提007皮箱,出現在窮鄉僻壤的山城,到我家裏做客。 趙叔公看起來像紳士,我們對他又敬又怕。只要他到家裏來,我們這些打著赤腳、老是闖禍的小毛頭,總頓時安靜起來,躲在各個角落探頭探腦,偷窺叔公的動靜。 當年物質匱乏,但只要叔公來做客,阿嬤和媽媽即便捉襟見肘,也要設法讓桌上的菜色豐富些。我們這些小孩兒則被叮嚀,必須阿公和叔公吃飽,我們才能添飯進餐。連每天早晚,媽媽都親自為叔公打好洗臉水、洗澡水。 趙叔公到底是什麼人?為何家人對他如此禮敬?他說的閩南語又那麼蹩腳,我常鴨子聽雷,卻不懂為何不識字的阿公、阿嬤總能意領神會?我因此壯起膽子,纏著媽媽追問究竟。 媽媽說,叔公年輕時從軍,從大陸來台,是職業軍人,部隊就駐紮在我家附近,因而與家人有數面之緣。有一次,叔公得了肺病,命在旦夕,多虧阿祖煎煮草藥救治,才保住性命。叔公感恩在心,自此,就將阿祖當母親,視阿公為兄長。 叔公除役後,都會定期來探望家人,每次一來,皮箱裡都裝滿禮物,人人有份。 他不嫌我家寒微,我們雖然只有粗茶淡飯,也要傾力相待。 後來的一趟台北行,我親眼目睹叔公儉約的一面。不若山城之行,除了一身光鮮,還會帶給我們豐厚的禮物,他是用盡了熱情,回報當年阿祖的救命之恩。 那一次,他工作的皮鞋廠休假,徵得阿公同意,帶我和妹妹到台北玩。當天到了他租來的房子,我有些吃驚。 房子簡陋破舊不說,裡頭的物品雜亂無章,比起他的穿著,我一時懷疑我們是不是走錯了房子。但事實擺在眼前,這,就是他的家。 對於我和妹妹的到來,他難掩興奮和緊張,說話變得結巴,豆大的汗珠冒不停。 那頓晚餐,他,一個退伍老兵,坐在矮凳上,將麵粉加水親手和麵疙瘩,在地上擺了大同電鍋,煮了滿滿的一鍋。在那昏暗雜亂的小屋裡,電鍋一蒸騰,熱氣逼人。我和妹妹吃了一身汗,食不知味。 第三天,妹妹就吵著要回家。我硬著頭皮向叔公說:「妹妹想家,明天我們就回去,好不好?」「想家?妳們不過離家三天,而且是出來玩的,我想家想了三十幾年都回不去,妳們不過離家三天啊!」他近乎咆哮地說著,眼眶已紅紅的。妹妹年紀小,不懂他話中之意,委屈地哭了起來。翌晨,他只好送我們到東站搭車回家。 不久,我負笈北上。他又向阿公遊說,想租間較大的房子,樓下做生意,要我搬去和他同住,他才方便照顧我。他回饋的心意強烈,我雖再三推辭,他仍執意要我陪他去看房子,而且看好日子要我搬家。 那年的清明節,他沒有特設神案,餐桌一挪,父母親的照片擺在前頭,交代我準備的三牲、鮮花、水果供滿一桌,清香三柱,就遙祭起故鄉的親人了。 他在台孑然一身,我無法教他不想家,也不知如何勸起,只好躲到一旁。我想,他如果娶個老婆,生養小孩,就不會如此沒有寄託了。 台灣開放大陸探親後,趙叔公終於打探出自己的妻子依然健在,兒子已娶妻生子。我這才明白叔公的癡情,在台打了一輩子的光棍,守的還是自己的結髮妻子。 看叔公出發探親的悸動,以及歸來流露的滿足表情,一次次都令我動容。怎知鄉愁是棵沒有年輪的樹,它永不老去;如今,叔公依然往返於歸鄉路上。 【95/11/08 聯合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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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