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覺得，時間與空間中，似乎有某種卡榫，保留了銜接的種種可能。那鏗然的一瞬，像是誰在發號司令般，完成一次秩序的重整，又像是故事的楔子。

　在那個當口，我只要跨一步，彎腰、伸手，就可以掬起那沉重的驚悸，但我沒那麼做。那水杯從女侍者手上滑落的距離，是可以度量、可以分寸的。我和她同時盯住那水杯移動的軌跡，但我們卻毫無作為。水杯炸裂的瞬間，像指甲刮過黑板，一陣電流通過全身。

　「真不好意思，你有沒有受傷？」忽然從身後傳來柔軟的垂詢。那句話像是玻璃碎屑從我的褲管剝離，有著彈跳的節奏。「喔…沒事。」我回答這話時，聲音很濃稠，黏著方才的畫面。

　「來，這邊請。」我被帶離了現場，女侍者與我錯身而過，她低著頭，用魚的姿態淡出。餐廳裡恢復了既有的態度，低語的、巧笑的，杯皿的、餐具的，音樂的、糢糊的穿透，反折綿密的鋪陳粉飾了不安。

　事故的現場，如被橡皮擦抹去一般，錯誤失序已灰飛煙滅。我點的美式咖啡送來了。菜單裡咖啡只有美式一種，少了繁複與偽裝，刻意的坦白像那幅透明的落地窗，讓巷弄的陳舊、無聲的熙攘如默片般的投影，與餐廳裡的復古情懷和諧陪襯。那咖啡與窗景彷彿有著疏離的效果，隱隱地鋪設一座橋，讓人轉身喘口氣後再次進入。

　我陷落在老件的皮沙發裡，在那一方天地裡撫弄著裂痕。茶几上蝴蝶造型水晶桌燈，鎢絲燈泡燃燒著溫暖的光，像旁生的枝節卻又緊扣著主軸，讓人坐下來便捨不得離開。

　我終於想起那名女侍者，還有在這家店裡所發生的事曾出現在我構思的小說裡。在某些地方、某些場合，曾經看過某些似曾相識的人事物，那是一種預知或遭逢？令我陷入混沌。

　滑落了一個水杯之後，女侍者在擾攘中隨著夜幕隱沒。當晚我換下長褲，一枚碎玻璃在我手上留下猩紅的罅隙。簡單的止血包紮後，我竊喜，那個缺口剛好讓我安頓、發展那個在腦中徘徊已久的故事。

　這事又過了幾個月，我終究沒能完成那篇故事。我在書店翻讀一本小說時讀到自己和那天發生的事，嚇人的是那女侍後來和故事裡的我談戀愛了。

2106/12/23@青年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