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踽山(十二)
2010/10/21 19:33:01瀏覽196|回應0|推薦31

那天,父親就死了!妻緊張地警告洪庶,儘快把老媽及所有子女找回來,他儍儍地望著她張惶的表情,想著前一晚他少有地懇求醫院護士:

「可不可以讓我的家人陪著我?要不,我媳婦本來就護士,她也待過馬偕加護病房很長一段時間,好幾年吧?可不可以容您行個方便,讓媳婦兒進到裡面照顧?」

洪庶從沒見過父親這樣求人,尤其他那個乞憐的眼神,飄忽在護士、媳婦、和他的眼神之間,那是絕望的哀悽,最後的尊嚴。再前一天,也像現在,病房裡除了病人,就是洪庶夫婦陪著他,這是進到醫院的第二天;很多檢查慢慢、輪流地進行著,醫院一直說他的肝指數超高,得要找到原因。那個年輕地醫生拿了只大大的針筒,拆著長長的刺針,往病人大腿內側擦酒精,說要抽取動脈血,洪庶的眼光迷濁地望著妻,直到妻輕輕地點點頭,他才開始回神疼惜父親的虛弱和無助。

夜晚怎麼都睡不著,洪庶是給部隊請了假,正在醫院外頭吸菸時,她說父親精神好些了,問他要不要和父親聊聊。進到病房父親還是忍疼床頭床尾地經常換方向,兩手直直地撐著床沿唉唉呼呼,要不就坐將起來,把兩隻手往床底兩隻脚拚命按呀按地,滿頭汗簌簌直滴。偶爾眼睛往四周那麼一掃,很快又回到無奈、無助的唉嘆。問要不要給他摁摁,他只別過臉揮揮手再度陷入忍痛裡。

洪庶看在眼裡,有說不出的不安,也不知道能怎麼對像精神支柱的父親有什麼樣的幫助。半夜裡,他和她默默地趴在病人白床的兩邊,矇矇矓矓地被老人家一手一個地將夫婦倆的手緊緊握著,只痴痴地望著,然後再用兩個厚掌緊緊將另兩手握在當合,洪庶的眼淚偷著夜黑簌簌地流著,不敢直視端坐在病床的老人家。

他現在已經是管領四、五百個學生和學員的中隊輔導長,實實地佔了少校缺,每天有忙不完的工作,每兩個星期輪休四天。自己家在台北,父母在中部,其實很少有時間回去省親。那天打電話回家,母親頗有怨言地說父親感冒一直不好,一個多月都吃不下東西,說他都不回來看看。他急得要妻一同往中部會合,一連串地為父親作各種血液檢驗,重新定一個新的治療方向。這方面洪庶只相信妻的安排與決定;她雖然婚後從來沒有和公婆同住,但公婆就認為她有耐心、愛心,很明顯地在大小媳婦兒裡她是被更疼愛和信任的。

小學五年級,父親曾經就急性肝炎住進一家治肝頗有名氣的私人醫院,三個半月後就出院;從此他就稱這個醫院院長為再生恩人。這回又去尋這信得過的醫生,連帶醫院和原來的院長都老舊了,直說他已不收住院病人了,要他趕快找家大醫院治療去。那天他用非常堅定的眼神告訴洪庶,這回他要拿出積蓄裡的四十萬元給自己治病,他堅信用這些錢可以救活他的命。

誰曉得那個最大、最有名醫院看著急診救護車來後,簡單口頭問診後就把病人一大群往急診走廊一擺,隔了幾個小時還無人聞問,洪父躺在臨時病床前發起火來,說醫院不重視病人人權,說像隻狗似地就不管了。那時他還很精神,就像當年帶著尿盆、棉被捲和兩個未成年兒子,到惡意欠錢不還的店家那麼大手一揮,終究對方沒法作生意而將錢討回一般,拉著緊張憂心的大大小小就這麼離開醫院了。

洪庶夫妻期期以為不可,緊張的要勸;又始終沒法對老父發號司令,也只好夾著包回家再作打算。怎麼想到,那麼個北方大漢、那麼個逃東竄南、那麼個從來大嗓門兒、從來不求人的人,不到一個星期就走人了。

( 心情隨筆雜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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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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