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你說這可怎麼辦？好下子有了夢，怎麼就這一下下，就什麼都沒了？還得賠上訂金。老佟這個老王八蛋最沒種，叫她那老婆娘一桶咕就不買了，這叫什麼個玩意兒啊，啊！」

那夕陽緩慢的往下，像是留些餘地讓人多思量些。他其實才四十五歲，她三十二；有一回看個電影，裡頭老夫老妻就老頭、老太婆的叫，恩愛相持。由那時開始，夫妻倆就這麼叫著叫著，成了習慣。

光燦的紅彩布滿天際，漫散到這對夫妻跨坐的稻田，讓人浸淫在這樣的美幻下，總生些浪漫。那小河溝流水嘩啦啦地響著，十數公尺外的小柏油路沒什麼人走，邊上幾戶農家炊煙漸起，這樣清攸攸的景象，夫妻倆簡直愛到極點。

「老頭兒，我告訴你，沒什麼過不了的事。老遠山西的逃到這兒，就憑你們在東北家大業大，你沒工夫享受，到這兒，你這公子哥兒也該還有好運可走。」

「唉！那沒辦法，沒那個命，什麼都是假的。」

「你別看你那些什麼狗屁長官，平常在你面前人五人六的老擺個官架子；回到家裡，他老婆讓他倒尿盆，你看他敢不敢說個不字？哪像你老太爺，回到家拖鞋來、茶來、飯來，誰敢說個不字？告訴你，在家他們一個個不如你。」

「那倒是，你看那吳興洋。好下子娶了個寡婦，還外帶倆拖油瓶，那老妖刀把子要老吳買菜作飯，他不也得乖乖不吭氣。啊呀，人吶，命吶，真是沒法子選。」

「不買，拉倒，我回去叫我爸把退休金借上，偺全給買下。完了申請分割，再賣給其他人，就不信非得這些人不可。你啊，就看俺的！」

她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本地人，年紀輕輕就嫁給了這個滿人。住在公家分配的十二坪大宿舍，總共就三十二戶，沒個本事還配不到，總要有哪家哪戶買了新房搬出去，還得申請排些時日才進得來住。除了幾家本省人和客家人外，就都是來自大陸四面八方的逃難人，平常見了面就南腔北調。隔著巷子對家是個老山東，說啥都是俺怎麼樣兒，俺如何如何，她也就有樣學樣地穿插不少各地人的說話習慣。

他心理想著那五千塊的訂金，和全買下的大筆數，怎麼想來都虛無漂渺，心理沒個底兒。夕陽早已落西，夏天的夜色來的慢，時間長了還是黑。望著她滿滿的自信和深切的鼓勵，他的心怦怦然地，然後趁著夜色還沒能埋人，拉起她的手摸黑離開，只是，他心理已有了著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