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私房話（16）女人的「鑑賞力」：名牌、品牌、老牌、價碼牌

我有一位好朋友Ｍ小姐，嫁給了另一位好朋友Ｓ先生，兩人從戀愛到結婚，說來是一段僅僅半年的戀愛史，婚前的過程相當順利而羨煞了旁人，因為男的俊，女的俏，站在一起真像是一對璧人。

Ｍ小姐出身小康，客家人在我們這一輩多數是大家庭，她家中七個兄弟姊妹，自己也相當爭氣，從學生時期到念研究所，一直到一舉通過高普考成為公務人員，從來沒有讓家人擔心，無論是學業或工作表現均十分優異，這位女博士念了兩個學位，才貌均無可挑剔。 

Ｓ先生出身好一些，打小他這個獨生子就倍受寵愛，同樣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曾經到德國出洋留學回來，年紀剛滿卅歲就已經被公司網羅擔任高級主管，可說是個一表人才的人物，長相文質彬彬，簡直是工作場合中眾多年輕女孩的「最佳老公」代言人。

然而，自從兩人相戀成婚之後，這對才子佳人的婚姻生活卻從大大小小的爭執開始，而且視彼此為自己的一項災難。

Ｓ先生的母親很疼愛寶貝兒子，「愛屋及烏」對媳婦Ｍ小姐特別友善，這位婆婆和丈夫商量後，出錢買了社區裡同一棟大廈的一層樓，公婆體貼小夫妻需要隱私，家境富裕也使得婆媳能一起住在同一個樓層，於是便過著對門而居的生活。

退休的父母以出租當寓公寓婆維生，孝順的Ｓ先生也可以時常與爸媽見面，雖說公婆沒有跟夫妻倆住在一間房，卻是出了門就能到隔壁串門子的距離，對於捨不得兒子住得太遠的婆婆來說，為了寶貝兒子花個幾十萬重新裝潢，算是非常貼心的付出。

Ｍ小姐與Ｓ先生的爭執，卻早在結婚當日便展開了。

婚姻就是兩個家庭的結合，而不僅僅是兩個相愛的男女在一起便罷，或許問題就是如此開始的。

首先是禮金，Ｍ小姐的家人執意要收取所有的禮金，Ｓ先生的父母縱然不缺那點錢，但對於親家沒有分攤請客，以及新娘Ｍ小姐沒有嫁妝的情況，Ｓ先生的爸媽是很寬容的，從禮服到金飾完全包辦，但Ｍ小姐對於公婆執意在婚宴花那麼多錢，自己家裡人卻一毛不拔的情況，說來是感到非常自卑的，但也私下跟我抱怨請客的餐廳食材使用了昂貴的鮑魚及魚翅等物，認為太過於浪費且過分奢華、缺乏環保概念。

我那時受Ｍ小姐請託擔任伴娘，只能對她說：「妳的公婆也是一番心意，Ｓ先生家世不錯，自然得邀請一些官商之類的客人，這樣的婚宴就一晚上，大家都歡樂度過就行了。」 

或許Ｍ小姐和Ｓ先生的戀愛過程甜蜜無比，可是兩人從未一起住過，所以婚後發現了不少問題。

兩人結婚是Ｓ先生一家出的錢，公公婆婆自然覺得一切要按照他們的想法來過，譬如Ｓ先生雖說自己會下廚，婆婆卻堅持每天幫兩夫妻煮三餐，而且年僅五十多歲的年輕婆婆沒有工作，平日喜歡出外逛街購物，就不時會幫媳婦買漂亮的新衣服。

Ｍ小姐個性大剌剌，因為家境關係從不穿名牌服裝，也不懂得哪些算是「名牌」，頂多就是穿得比地攤貨還好一點，公婆給她這媳婦裝潢的衣物間寬敞漂亮，每件衣裳都有牌子，問題是Ｍ小姐習慣穿價位在台幣一九九至四九九元這樣的平價衣裙，哪曉得看似「仿冒品」的全都是真貨？

結果，她把某外國好幾萬塊的洋裝隨手扔洗衣機去洗，衣服攪出毛球，等丈夫Ｓ先生一臉鐵青拎著自己褪色的溼答答襯衫，事情嚴重了，他開始對這粗心的妻子破口大罵。

Ｍ小姐覺得自己很委屈，她從小照料一家子弟妹，衣服都混在一起扔洗衣機解決，哪能懂得什麼「品牌」？再說了，夫妻兩人穿的衣服用同一缸水，誰知道「名牌」比五Ｘ鋪的更容易掉色？

Ｓ先生的媽媽是個熱情的好婆婆，每天憐惜媳婦工作忙碌，就自告奮勇幫忙兩夫妻做便當，天天一早就開門過來送早餐，這讓Ｍ小姐覺得不堪其擾，而且做的還不是她喜歡吃的客家小炒之類，口味上的差別使得她不免提出要自己煮，問題是習於「媽媽的好手藝」的Ｓ先生卻不樂意了，認為Ｍ小姐炒的菜難吃。

兩人對於三餐意見相佐，Ｍ小姐乾脆提議：兩夫妻一起外食！

關於吃飯，他們的對話總是很容易就火爆起來。

Ｍ小姐：「老公，我們到那裡吃飯啊？今天晚上吃什麼？」

Ｓ先生：「妳想吃什麼？」

Ｍ小姐：「跟你媽每天煮的菜不一樣的就好，隨便吧。」

Ｓ先生：「隨便？那我決定好了，對面有間老牌的湘菜館，說好今天晚上外食，明天還是得吃我媽煮的菜。」

Ｍ小姐不樂意了：「韓國燒烤一客九十九，你那種餐廳貴死了，菜又太辣！還不如去速食店省事。」

Ｓ先生大怒：「怎麼能吃速食？燒烤更糟糕，那些烤肉很不健康的，煙味也薰得我衣服都臭了，還要跟別人擠一桌，妳能不能有點健康概念啊？每次吃飯都故意要惹我發火……」

由於判定Ｓ先生表現出在乎他的「名牌」休閒服更甚於嬌妻，委屈的Ｍ小姐只得配合，而且自己也過得很不愉快。

Ｓ先生每次見她上班的穿著，都忍不住要數落一番：「我媽買給妳那麼多名牌衣服，妳一套都不穿，穿了還不懂得拿去送洗，那些品牌有的不可以手洗，洗了妳也不熨好，穿出去能見人嗎？」

Ｍ小姐忍不住說：「雜牌又怎樣？扔洗衣機多方便啊，皺一點又沒人在意！」

Ｓ先生指責地說：「妳那些地攤貨難看死了，一件穿兩次就得報銷，那種不耐穿的東西買了就是浪費錢，還不如挑那些老牌的東西耐用呢。」

Ｍ小姐忍不住找我抱怨：「什麼名牌啊？每一套都要送去外面的洗衣店，我哪有這些時間和閒錢吶？我那婆婆還天天跑去開我的衣櫃，一下子說要幫我燙衣服，轉過頭又找我公公一起來吃晚飯，成天緊迫盯人，美其名幫我做三餐，還不是嫌棄我，怪我全心投入工作不打算懷孕，煩都煩死了！」

然而，這些生活瑣事換到我的另一位朋友Ｓ先生的嘴裡，他抱怨的卻是另一種角度。

「結婚之前她很溫柔可愛，住在一起就原形畢露了，我媽體諒她不會下廚，還幫她買了那麼多名牌，從衣服鞋襪到其他生活用品，哪樣不是給她最好的？怎麼她仍不知足呢？」

Ｍ小姐是那種一回家就要把燈全開得亮堂的女人，Ｓ先生則是跟在後頭碎碎念，然後這個大男人一邊關燈一面數落，因為他的母親閒來無事會跑到媳婦這邊聊天做菜，頗有些教導媳婦配合丈夫喜好的暗示，還會偷偷收走兩人的衣物去處理熨燙，或者送洗；這位Ｍ小姐口中先生眼中「老牌」的偶像，對於掌握男人的飲食起居非常資深，而且主動幫忙打掃或整理家務，除了將家裡弄得纖塵不染，還會給媳婦的每一雙高跟鞋擦油上蠟，簡直就是個難以企及的舊時代女性模範。

就連吃個水果，婆婆也苦口婆心幫忙，因為丈夫Ｓ先生一定要把水果切成每一片就能叉著入口的尺寸，而我那性格豪爽的朋友Ｍ小姐，西瓜切兩半之後就大口啃，也不會說好話或動手服侍老人家，Ｓ先生的爸媽來探視兩人，Ｍ小姐只顧著自己看電視吃自己那片西瓜，碗筷也習慣泡到第二天還不洗，瞧得公婆都忍不住皺起眉頭。

在Ｍ小姐的記憶中，她從前苦得要命，嫁人之後自然要過自己享受的生活，切個西瓜要那麼多規矩，還得一片片拿叉子取用，多麻煩啊？

況且，周末的時候婆婆帶她去採買食物，Ｍ小姐在超市隨便買些零嘴，婆婆卻要挑三揀四，好比水果怎麼挑啊，Ｓ先生喜歡吃哪些蔬菜啊，這樣的叮嚀一多，Ｍ小姐就覺得厭煩了。

還有一項重點：Ｍ小姐雖在公務體系，但在外面上一些進修的課程，她認為自己沒空做飯，也沒辦法馬上生小孩，衝刺事業並獲得主管賞識更為重要，故而採取避孕措施。

第一年沒懷孕，正常；第二年沒徵兆，婆婆開始暗示了；第三年仍無下文，到了第四年還跟老公為了小事情吵架，婆婆很緊張，時常有意無意提醒媳婦：Ｓ先生一家單傳，差不多可以思考未來的打算……

隔著一道牆的距離，婆婆天天出出入入，縱然從不曾抱怨媳婦，卻摸走了她的避孕藥，還每日按三餐打電話跟媳婦套近乎，問的不外是何時生小孩云云，這樣的舉措卻激怒了女強人Ｍ小姐，讓她認為婆婆假藉機會刺探自己，少了許多隱私不說，更多的是加諸在自己身上的壓力。

脾氣一上來，Ｍ小姐就忿而分房，不顧婆婆對她的種種建議，例如生個孩子改善夫妻關係，或者妥協一下早點回家，反而跟丈夫在這些雞毛蒜皮的小吵小鬧多了，「名牌」那種小事也能引發兩人從齟齬累積為離婚的念頭，她終於提出分手。

Ｍ小姐說：「我老公要的根本不是我，他想要我去學他媽，渾身名牌之外，食衣住行還要完全配合他的個人喜好，這樣在一起哪能過得開心？我的價值就是那些價碼牌麼？」

Ｓ先生則告訴我：「名牌有什麼不對呢？讀書要名牌大學，出門要穿名牌彰顯品味，我們都是為了她好，什麼都為她著想，這樣還不夠嗎？她到底還想要我們怎樣啊？我爸媽好心不跟她家裡的人計較，這幾年都對她這麼好了，幹嘛成天就只會給我們一家人臉色看？」

Ｍ小姐覺得自己受到了嚴重的精神折磨，Ｓ先生則認為Ｍ小姐非常不懂事，爭執了幾年之後，我只能目睹這一對戀愛結合的夫妻不斷誤解對方，最後因為終於瞭解了彼此而分手。

Ｓ先生再婚了，身為他的好友，我又一次擔任了伴娘。

兩度看著好友踏上紅毯，可惜過了幾年之後，我的身材嚴重走樣也穿不了過去那件禮服，這次Ｓ先生特別找人幫我手工訂做了一件彈性頗佳的粉紅色連身蕾絲禮服，還附贈了一雙同款高跟鞋，個人雖不知價碼，但也知道所費不貲。

當時我有些汗顏，被同樣的新郎找去擔任第二回的伴娘，嘴很毒的Ｓ先生不改本色：「這是老牌的手工，妳這麼臃腫的女人也塞得進去，站在我漂亮老婆的旁邊，正好可以襯托她的青春美麗。」

我知道這是開玩笑，只是不免回憶起過去，從紅豔豔的禮服到一身粉紅，變化的是年齡與心境，或許不變的僅僅是我這「老牌」朋友，而他身邊的女子卻也換了個新人。

Ｓ先生告訴我：「其實我知道，男人都想把自己的女人塑造成他人眼中艷羨的『名牌』，有的女人無法接受，有時就連我自己也覺得可能言行過分刻薄了，但我還是想找個能孝順爸媽、體貼老人家的女人當老婆。」

跟Ｓ先生那一段日子，說來Ｍ小姐同樣是相當辛苦的，只能說兩人真的不適合。

Ｓ先生曾經說：「人這一輩子啊，把童年和青春浪費在課堂裡，抱著壓死人的書本學習一堆其實後來根本學非所用的知識，每天忙著應付考試，好不容易擠破了頭進入大學的門檻，接著又得拚命去尋求職場上的一席之地，這纔發現一生最無憂無慮的日子全荒廢了，直到能夠養家活口，為工作廢寢忘食熬過青壯年的鼎盛時期，又得擔心房子與車子的貸款，不能讓父母為自己太操心，辛苦大半輩子也不過就是找個能體貼自己與爸媽的女人，以便老了可以過著自由自在縱容自己的清閒時刻，這樣的過程卻使得身心蒼老疲憊。其實我很羨慕妳，單身多好啊，男人有成家和工作的壓力，想旅遊已沒有體力去跋山涉水，想閱讀卻老眼昏花看不清晰，想學點感興趣的東西，到了中年又發現自己沒了過去的記憶力，就連回憶都不免感到惆悵，有時想追美女也沒那個力氣了！」

我忍不住取笑他：「你事業愛情兩得意，這年頭了可以挑個廿出頭的美女當老婆，還想怎麼樣啊？」

Ｓ先生說：「男人要負的責任比女人多，妳們女人不想經營自己成為『名牌』，那我只能挑個適合自己的『價碼牌』了。」

婚禮過後，我仍不免思考著Ｓ先生的說法，而偶然遇上Ｍ小姐的時候，我曾旁敲側擊地問她是否還對Ｓ先生一家人懷有怨懟，沒想到Ｍ小姐卻是頗為複雜的表情。

我問Ｍ小姐：「後悔了？」

Ｍ小姐用力地點點頭，說：「年輕的時候不懂得珍惜，但妳應該知道，我已把自己最美好的歲月都給了他，永遠不可能忘記他了！」

對於Ｓ先生的再婚，我曾經隱瞞許久，怕的是這樣的消息會引發Ｍ小姐傷感，沒想到Ｍ小姐向我發了頓脾氣，主要是我去擔任Ｓ先生的伴娘卻默不作聲，使她相當難受。

我問她難受的原因是什麼，都分手那麼多年了，就算未能馬上釋懷，人家都過得幸福了，自己又何必放不開呢？

那天，Ｍ小姐最後告訴我：「也不是後悔什麼，只是過了幾年後猛然醒覺，他最美好的歲月也給了我——人生不過就這麼幾年青春，我與他的四年夫妻生活，無論怎樣的激情和痛苦都過去了，現在還能奢求什麼呢？」

望著苦笑的Ｍ小姐，當初是她提出離婚，那時分開也是最好的解決方式，然而女人有不同的取捨，廿幾歲的時候或許看哪個男人都覺得「自我」勝過當個對方的「名牌」，可是過了一段日子驚覺自己永遠不可能成為別人的「名牌」之時，也就懂得了擁有那樣一個家庭的快樂，確實早就已經遠去。

「名牌」是個什麼概念，或許在一些人的眼中，那標示著價碼，但卻是另一些人生活的實際根本，譬如將自己認為最美好的妻子帶出去見人，要能彰顯雙方的價值。

價值從何而來？

可能來自於生活點滴，或兩人的思想感情，或體諒彼此的寬容大度，最終不過是一種「感恩」的心情，因為總有一些人事物能延續一種嚴謹的態度與格調，延長雙方的感情、信賴及堅持。

然，這樣的感情、信賴及堅持，說來還是許多人難以在年輕時體會的啊。

（代rosy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