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發小說，《紅樓夢》後續待補上。

雙心後記之三：我知者（卜香雯）下

認識我的人都曉得，我討厭張愛玲。

張愛玲說「婚姻是長期合法的賣淫」，太無恥了。

既然是「賣淫」，那麼她自己的婚姻定位就是在賣身，哪有妓女嫁給嫖客能幸福的道理？

毫不意外，她的愛情被賣給一個卑劣的男人，只有想要「賣」的女人，會創造出一個企圖「買」的騙徒，打算榨取彼此身上能獲得的最多好處。

沒了好處？當然就是分手。

我無數次回憶起自己當年的選擇，倘若跟那個「郝先生」共結連理，那我就真的是在「賣」了，把自己賣給價錢最好的男人，這樣標榜價格的結果，必然就是他會在妳貶值的時刻隨手拋棄。

這個世界上有各式各樣的女人，有的喜歡被人捧到天上，有的願意待在所愛背後作推手，更有的從不願意服輸，努力過好自己的生活。

我希望自己是後者，就如張辛一樣，他接受了我最後的考驗，進入了公司之後，竭盡所能表現蘊藏的才華；我瞭解他，誠如他也明白我的想法，我們各自在屬於自己的天地奮鬥著，就在認識他的第五年開始。

然而過了廿多年之後，哪個女人不會貶值呢？我勤奮練著瑜珈、韻律舞並強迫自己上健身中心，又去韓國隆鼻、換膚、隆乳等等，卻還是敵不過年紀的增長、皺紋的深刻、身材的走形、轉白的髮絲和黯淡的容顏，更害怕這些持續進逼的歲月威脅，要不停進行自我心態的調適……

我和張辛的婚姻經歷了一些事情，從沒有一次那麼讓我煩心，他對於在上海投資的狂熱，或者當地台商朋友的暗示，已經在我們結婚即將滿廿年的前夕，投下了一些難以逆料的變數，即便我依然相信：張辛愛我的心意不變。

那年，我跟爸媽說自己要搬出去住，母親問我：「為什麼？」

當我說自己要「試婚」的時候，她瞪著我的表情，好像我是多年茹素的尼姑忽然想大張旗鼓「嗜葷」一樣，愣在當場說不出話來。

最懂我的父親卻問：「不後悔？」

我點點頭，明白這個男人會幫我勸服媽媽，他也曉得我選擇的男人必然不是那個「郝先生」，在那個還算有點保守的年代，或者是我們這樣普通單純的家庭，女人要「試」個男人，絕對有些目的性。

性，或許是其中一個嘗試，但更多的則是共處的感覺，我不認為男人和女人能馬上從婚姻中磨合彼此，就像開一輛新車上路的時間，引擎需要磨合，更要學習如何操控與保養的最佳狀態。

當然這還有另一個目的，我給自己和張辛一年的時間，這段期間內，他不會曉得我是他老闆的女兒，只會以為我是那間公司另一個部門的一名船務助理，我們可以一起上班追案子、討論出貨、寄送樣品，也能坐他的機車回家、天天約會、享受甜蜜的同居生活。

張辛不是耽溺於性愛的男人，我和他從早到晚都在一起，只有「幸福」兩個字可言，「試婚」將近兩年，除了一點小插曲，基本上我肯定自己必然會嫁給張辛──他瞭解我的需求，我學會認清一個男人的需求，從床上到辦公室，我們都是最合乎彼此需要的一對。

公司裡，每個人都開始曉得這個小業務追上了小助理，更多一點的秘密，卻沒有任何人能看透。

在他胯下，我可以瞥見那晶瑩閃動的汗珠，看到張辛操控一個女人的英武形象，一心一意要取悅我，有時不由得眼中珠淚湧出，心中酸澀溫暖，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一般的女人，有胸部就沒有鎖骨，或者有鎖骨就沒胸部，他說我很幸運兩者都有了，所以常常掐著把玩，說我只有在他身邊最像女人。

我們探索彼此的身體，有時情難自禁俯下身親吻，淺淺的、柔柔的、帶著萬分憐惜的，或者飽含慾望，如不會冷卻的饅頭般把玩著，卻始終將我當成易碎的陶瓷娃娃看待，從不曾放大嗓門，或者動作過於粗暴。 

年輕男女的夜晚，每天都是天堂，我從未避孕，他同樣如此，我們約定「兩年結婚」，無論有沒有孩子都一樣，認定了彼此的結果，一切都順舟順水而走，只等著他能有足夠的存款定下來。

張辛熬過公司業務部門三個月試用期，同樣也在我身上試用了三個月，而領到年終獎金的那一晚，我們的歡愛顯得分外熱烈。

尾牙的晚上，他喝得有點醉，喘息的熱氣噴在我臉上，但他清醒地凝視著我的眼睛，臉上那渴望與充滿佔有慾的神情讓我無法呼吸。

我們同居的小房間，只有一張床能訴說那晚的快樂，彈簧床在我們身下吱吱呀呀地響著，我的雙腿被抬高後架在他的肩膀上，體内彷彿有根燒紅的烙鐵，在裡面抽動著折磨人，很快將渾身燒得滾燙，使我弓起身體迎合他的動作。

剛開始，我們的房事並不順暢，張辛努力研究了一段時日，有時會找Ａ片回來一起研究，於是他的律動慢慢讓我起了反應，我不由自主獲得了快感，試婚除了嘗試當個妻子，更重要的就是學習滿足雙方。

這是第一次真正體驗到高潮的感覺，強烈的衝擊是如此不受意志左右，如此輕易就讓意識隨著身體漂浮在空中，然後他明白了：酒對男人催情，同樣能讓女人飄飄蕩蕩地飛起，像一片秋風中的落葉，除了打旋，還有一陣陣的舒爽。

每個女人看上的男人，或許都有點像是自己的父親，在我偶然回憶的歲月中，有時會幻想自己成了老爸的小情人，就像看見張辛的第一眼，彷彿就是上輩子欠了他那樣……

一下又一下，我幽幽嘆息，閉上眼睛，淚珠由眼角溢出滑下，每當回家探望父母，我就覺得自己當初對爸媽說話的語氣，一點也不像是個勸誡著家人的孩子，而是個面對著軟弱夫妻的征服者，將我的想法試驗在父母和張辛的身上。

那晚微醉的兩人激烈交歡，我在整個過程中咬著嘴唇，想著過去種種而戰慄不止，因爲我確實不知道自己該做何反應。

這是靈魂和肉體的抗争與撞擊，如果人會因爲羞赧而起火自燃的話，我想自己大概已經燒成灰燼了？

春節過後，流行性感冒拜訪了台北，我也染上這無形的病毒，天天流鼻涕，跟一大樏衛生紙共舞，又怕張辛也生病，到哪裡都戴著口罩。

週末的早上一起床，我和張辛一起弄完早餐，他去買報紙，我就在浴室洗衣服。

沒辦法，租屋的小套房沒有洗衣機，我們的陽台就是僅容轉身的一條小走道，作為晾衣物的地方，還最多只能掛九至十件就沒空間了，所以我一個星期洗一回髒衣物，就忙週休二日的星期六一整個下午。

張辛看我蹲坐在浴缸旁邊忙著，就搬了小凳子陪我，他洗他的髒內褲，我幫忙刷襯衫，兩人一邊洗一邊聊天。

洗好衣服又燙完彼此一個星期的穿著（我向來如此，免得早上起床來不及，還可以抽空為彼此的服裝搭配色系，像是上班情人套裝那樣），張辛乾脆也扔開報紙，搬了椅子坐到陽台門邊，一面看著樓下小公園的孩子們嘰嘰喳喳地玩鬧，還摟著我坐在他大腿上說些有的沒的，感覺溫馨浪漫，而且有掛著的衣褲遮掩，外頭看不見我們躲在樓上的樣子。

說著說著，兩個人來了點感覺，他摟著我的肩膀慢慢靠近，我只穿著內褲貼在他身上，就在最關鍵的時刻，我實在忍不住了……

一個老大的噴嚏之後，我逼張辛戴上從便利商店買來的棉布口罩，他挺著小頭苦哈哈地回去看電腦上的色情光碟去了。

張辛很無奈，只能嘆息：遇人不淑，無法享受合體之樂……

為了治癒感冒，我努力泡茶曬太陽，熱呼呼的烏龍茶搭配無聊的影片，然後是一段搞笑的異色小說，講到一個盲女和丈夫約好了，只要想這樣那樣了，就說「洗內褲」當作彼此的暗語，結果此話被鄰居偶然聽見，那個猥褻的中年男子就趁她丈夫的不在的時候，偷洗了好幾次衣服……

看著這樣的網路文章，我哈哈笑了起來，張辛卻更為憂鬱，只見他戴著白色口罩，幽怨地說：「內褲都洗完了，怎麼辦啊？」

我們的生活就是如此過著，和學校當時的認知不太一樣，私底下的張辛也只是個大男孩，那年我們使用著老舊的window95機型，卻對一切都感到新奇不已，譬如最時興的ＢＢＳ，或者有趣的燒錄資料，這是積累經驗的兩人生活，使我努力學習把日子過得更完善些，就像真正的一對夫妻那樣。

直到元宵節前夕，正巧有一票貨櫃要趕隔日出貨，那天我沒料到會加班到深夜十二點多，張辛已經先回去了，爸爸人在公司陪我，其實也很安全，我不是不接他電話，或者不打個商量，而是那晚真的太忙了，結果父親開車把我載回老家，就沒有特別跟張辛提。

船務部門另外有個喜歡我的男同事也加班，張辛知道那個男的喜歡我，也曉得我跟他兩人那天一起待到很晚，卻不明瞭我和老闆的關係，所以很生氣，以爲我跟別人過夜了，不回我和他租屋的那個「家」，這也是多年以後他始終留在心底的一根刺。

其實並沒有，我怎麽會跟自己的老爸或沒有深交的普通同事上床呢？

當時僅有廿五歲，我刻意隱瞞自己的身份，年輕的女孩都是美人，男人看情人都覺得面容嬌俏嫵媚，或者身材窈窕勻稱，其實我並不怎麼楚楚動人，性格也內向沉默，只有在張辛面前能夠開朗率真，他以為我跟任何人都愛說愛笑，可我其實並不喜歡交朋結友。

元宵節那天，他騎機車滿街找人，那時候我手機也關機，因為爸爸帶我和媽媽一起去餐廳用餐，我們三人已經一年多沒有一起吃飯了。

午飯過後，我打算盡快趕回租屋處，手機上面的電話訊息一條接一條，我把那笨重的黑金剛老型手機扔在爸爸的車上，主要是因為手機笨重，手提包放不下，但張辛卻始終不知。

後來我告別了父母，打電話要張辛來接我，因為身上帶的車錢一塊也沒有，平常讓張辛接送，就忘記了要帶零錢，結果他來接人的時候，臉上沒有生氣的表情，眼裡卻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像是在說：妳終於出現了。

我等著他問我：「妳去了哪裡？」

可是張辛沒有這樣開口，他只是無奈地說：「妳可真難找，怎麼說消失就消失啊？」

「你想我嗎？」

「我昨晚沒睡好，就跟一個怨婦一樣，盼著妳，等著妳，想著妳，以爲妳連元宵節都不跟我過了呢！」

「元宵節還能過什麼？不就是提燈籠、猜燈謎、吃元宵嗎？」

張辛說：「我們不是說好了？天天一起過，只要有節慶，不管做什麼，都要有個共同的回憶……」

我感動了，因為從來沒有人這樣對我說過，那時候他對我說話的神情和語氣，真的讓我覺得好愧疚，雖然沒有做出任何對不起他的事情，但是心就一下子軟了。

他後來又說：「回來就好，我們現在要不要去超市買元宵和燈籠？」

我環抱他的腰，手捧著他的臉就一頓狂親舌吻，因為他值得，這樣的男人值得與我共度一輩子。

可是對於日後的婚姻，還有這段期間的隱瞞，我依舊迷離。

在機車上摟著張辛的時候，我的淚水立刻狂洩，僞裝的感情全部崩潰，情緒陷入無邊無際的落寞與自我厭惡中，無人可以救贖。

我不是故意撒嬌，在吃元宵時把碗遞過去，用湯匙撈幾杓甜膩的桂花糖漬給他，只是想讓他碗裡的食物也沾染上自己的氣味。

我深刻感受到被他喜愛的感覺……

我深刻感受到被他憐惜的感覺……

但實話依舊沒有說出口。

（待續）

前文請參照：

雙心（代發，上）、雙心（代發，中）慎入！、雙心（代發，下）慎入！、

雙心後記之一：不知我者（代發，上）慎入！、雙心後記之一：不知我者（代發，下）慎入！

雙心後記之二：知我者（代發，上）、雙心後記之二：知我者（代發，中）慎入！、雙心後記之二：知我者（代發，下）

雙心後記之三：我知者（代發，上）、雙心後記之三：我知者（代發，中）西洋情人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