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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盡千帆皆不是 一八八、每個人都是有病的(下)
2010/10/07 16:56:51瀏覽1008|回應1|推薦42

 

此時已是斜陽西下的時分。

這是每個人自小就熟悉的一切,涼風、烏雲、彩霞、山嵐,木石砌就的矮房子……一切都沐浴在淡淡的血紅色夕照內。

「既然要指點江山,為何還不敢飲馬沙場?」

這一個問題猶如晴天霹靂,本來待在屋內僵持的兩人,這時纔發現李剛居然已經回來了。

金思明見了他,本來煩躁的心也柔軟下來,雖然李剛的神色堅硬如冷鐵,在座兩人的表情卻明顯和緩了些。

「你的火爆脾氣也該收一收了,還有以後不要随便說這些,說多了難免隔牆有耳。」柳東鄉首先發難。

「你們就是疑心病多,世上有誰能在咱們三個師兄弟不知曉的情況下,悄悄接近這兒?」

不是他自大,而是這世間怕是沒有幾個人能有此本事了,當然在中興官兵,他自己就是這樣一號人物。

「還是小心點好,我可是要留得令名在後世的。」金思明笑開了。

「死後就是一堆骨頭了,要名譽有個屁用?」李剛最讨厭的就是這一套了,只要現在快意恩仇就好了,想要什麼就去爭取,顧慮那麽多幹嘛? 

「粗人一個。」柳東鄉冷諷著。

「像你們這樣活著太痛苦了。」李剛就是看不爽這點,哪像他多逍遙啊。「哼,你們活著是佛拈的鮮花,我活著就是牛糞沾的草根。」

這能比嗎?

金思明見這個繼弟難得有開玩笑的心情,於是說道:「一室的鮮花芝蘭,總得有些草根什麼的來襯托,纔能顯現出花香的美妙,這也是種佛緣。」

「大哥總是掉書袋,哼。」

「阿兄不過是一介凡夫,清風兩袖,三生不幸,四處漂遊,五個兄弟,偶賭雙陸,七分產業,八方遊走,九九歸一,十分普通。哪像阿剛,一不愁吃,二不愁穿,咱們三個,老四最歡……」

「吃我一掌!」文人罵人就是令人生氣,明明不帶髒字,卻總是讓人氣惱無比。

金思明哈哈一笑,老練地跟著李剛套招,閑閑地避過了一掌,回掌接去……

柳東鄉則是坐在旁邊默默的添著茶,李剛進來的時候看都沒看一眼,似乎在醞釀著接下來該說什麽一樣,他冷眼望著兩個打鬧的師弟,神色變得有些壓抑。

「打完了沒?」

那樣冷醒而沉鬱的一眼掃過去,猶如冰雪,冷入骨髓,連招式耍得滔滔不絕的金思明都怔了怔,頓住了手。

李剛的事情,他也是略知一二的,忽然間,看著這個四師弟長大的東鄉大夫,眼底翻湧出了深重的感慨和悲涼,他長長歎息,不確定自己為何要打斷那兩人慣常的對招。

李剛問:「大師兄想說什麼?」

「我正要問遠思,關於此次如何脫離中興官兵的問題。」

金思明道:「我都安排好了,明日一早送走女眷和老三之後,便能進行。」

「那遠凡呢?」

「阿剛只管雜衛兵就好,白門的人在營寨外接應,營寨數里之外還有掌控的驍捷所兩百騎兵,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強者存、弱者滅,只要是我的人,天意也礙不著。」

聽了李剛的說法,金思明呵呵一笑:「朱慈璊天性多疑,這回就用這點起事,這是我觀察多年,直到最近纔擬定的計劃,不會有問題的,大師兄就放心吧。」

愚者千慮,必有一得,賭了這次的機會,是否會如計畫般順利?

沒人說得上來。

「你們掌握了多少兵力?」

「大約一千。」

金思明暗忖了下,李剛那裡五百雜衛兵,兩百驍捷所的騎兵,前鋒營鬼馬十三騎引領的兩百多名騎兵,加上營寨外頭的五十名法願寺僧兵,以及金家堡幾十個家丁與火銃營的金夫人手下,差不多就是這個數目。

於是他又說道:「咱們的兵源,只會多不會少,因為戰鬥的動機有兩個,一個是憤怒,招兵的人很憤怒,那就有希望一鼓作氣,另外就是同情心,轉移目標、效果要狠、手段要看似有情有義,這樣更能吸引人來支持。」

「你用誰作餌?」

「沒人料想到的傢伙。」

見金思明信心滿滿的樣子,柳東鄉縱然曉得這個師弟才智過人,卻還是憂慮地問:「一千對上一萬七千人,真有辦法安然脫出中興官兵?」

李剛的語氣冷酷而又霸氣,他微微眯起了眼,目光更加冷銳:「若是大哥說的,大師兄認為不值得一聽,你便瞧瞧咱們的手段,看看那些阻礙的人,會如何付出代價。」

金思明其實也拿捏不定,心裡想的卻是:弄不好來一個雞飛蛋打,桑榆沒了,東隅也沒撈著。

然,騎虎難下之勢,哪能不動手呢?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只要自己守住底線,其他的就随機應變吧。」他在心底暗暗安慰自己。 

只聽柳東鄉緩緩道:「那麼,我就不多問了,明日怎麼安排,遠思你看著辦。」

金思明從旁邊的櫥櫃中,取出一張羊皮卷,上面標明了中興官兵的營寨哨所,庶務司掌管的即便都是雜事,卻能藉著職務之便,繪製出刑部司也無法比得上的詳細地圖。

金思明解說著這一月以來的布局,每個哨所的換班時間,或者刑部及步兵大營的防務情況,都仔細講了。

要幹大事就得做得徹底,是以黃粱一夢,總不好空留遺恨吧?

柳東鄉搖頭歎息,然而眼神卻是有些複雜的明滅著,看著窗格外遙遠月宮的景色。

金思明問:「大師兄沒有意見?」

柳東鄉不贊同地說:「師尊不讓動手,你們卻執意如此,何必問我的想法?」

卻聽李剛冷哼道:「讀書人說『天地君親師』,老師排在最後,可我有了天命,也有了時機和地利,為了匡復大明江山,既然吾為君王,師傅想阻礙我,你說我該怎麼著?」

金思明一愣,沒有說話。

柳東鄉震驚地坐在一邊,說道:「四師弟,你想背叛師尊?」

李剛搖了搖頭:「上有皇天,下有后土,既然我是真正的朱三太子,怎能去聽一個佛門之人的偈語?又怎能對他匍匐委地?吾有天命,惟覺不過乃一禪師耳,我是皇室貴冑,去拜他一個沙門僧侶,豈不是亂了套了?」

「倘若師尊要我阻止你呢?」

「大師兄儘管出手。」

「我是大夫,絕不殺人。」

李剛冷哼了聲:「大師兄不必顧忌太多,你要為師傅清理門戶,自是應當。既然道不同不相為謀,也無所謂對錯黑白,殺人有何不可?不就是爭個是非曲直麼?」

「老四,你逾矩了。」柳東鄉搖了搖頭:「咱們是佛道中人,不可殺生,不出惡言……」

「在這屋裡的,哪個還是和尚?」

「就算破門出山之後,心中有佛即可。」

「誰能殺了我,他就贏了;誰要阻礙我,我就動手。怒目金剛不就殺遍天下惡鬼?天龍八部不也踐踏普世蒼生?殺人與被殺,你要選哪個?」

柳東鄉問他:「遠凡,你為何想當皇帝?」

李剛冷笑著說:「世人皆有江山夢,我要讓一個人活著的時候,他就必須活著;我要讓一個人死的時候,他就絕對活不成;我要讓一個人乖乖聽話的時候,誰也無力改變現狀。這世道亂成這般,要多少錢糧、金銀到手,百姓哪還愁吃穿?想殺誰就殺誰,天下唯我獨尊,當皇帝哪裡不好?」

金思明看著他,第一次聽到這個兄弟說了這麼多心裡的話,忽然想:或許,的確只有四師弟,纔配得上讓自己與許多懷抱反清復明的志士,跟著戎馬一生。

柳東鄉卻覺得渾身顫慄,這個四師弟從小拜在南少林惟覺禪師座下,卻始終無法擺脫渾身戾氣。

說不定是天意?

柳東鄉挑明了問:「倘若遠凡對上我,可有幾成勝算?」

李剛不在乎地笑了:「我只想挑戰師傅的功力。」意思是說,幾個師兄弟的實力比自己差,武功都不如他。

金思明歎氣:「這話好狠。」

李剛聳了一下肩膀,無所謂地笑道:「是你太弱了。」

金思明無言,卻發現柳東鄉神色一僵,迅速地在其中捕捉到了種種情緒,而其中有一種是憤怒和鄙夷。

看來,今日李剛一連串的惡言惡語,已然完全破壞了大師兄心中看待這個四師弟自小孤僻、冷傲的印象吧?

對於醫者而言,殺人狂和屠戮者是永遠不受歡迎的,野心家也同樣如此。

柳東鄉輕咳了聲,正色道:「瞧你們兩個,越扯越遠,好了好了,接著說正事。」 

金思明勉強笑了笑,拱手道:「好,咱對不住大家,偏了正題。這次的大事,你們有沒有什麽疑問?」 

屋子裡的三人彼此看了幾眼,一起搖了搖頭。 

李剛站了起來,就像完全沒興趣知道計劃的内容一樣,慢慢走出了屋子。

但事實上,他的雜衛兵有五百多人,比起騎兵更難處理,主要是機動性低,但他不會煩惱,誰要抗命,就問問他背上的金剛碎石刀。

木門一開,夜色淒迷,枯葉紛飛。現在雖還未到深秋,微風中卻已帶上了絲絲的寒意。 

柳東鄉的心卻比秋意更加寒冷,冷的像冰。

佛教講究超脫,一種境界的提升,因此悟者得道,可是在那背影消失的深處,一抹緇衣下擺随風露出了牆角,風靜,人走遠。 

「所以我纔說,他沒救了。」金思明歎道。

李剛的爭霸心思太盛了,盛到了連師尊也不容的地步了……雖然明面上是爲了不留後患,事實是如何,只有他自己心裡知道。

他心裡只想著自己吧。

如若有人阻礙,他遇神殺神,遇鬼殺鬼;像他們這類人不要則已,只要他們想得到,就會不顧一切。

金思明感到非常憂慮,他們兩個師兄弟都有著同樣的心思。

從剛剛的對話來看,李剛的表現也太過頭了,柳東鄉一直都不能理解:這世間怎麽會有這樣強的心思,除了逞兇鬥狠,或者睥睨天下,卻想要挑戰神佛、君王、親友和師傅的人?

金思明有些遺憾地說:「阿剛只是胡說幾句,日後脫離中興官兵,可以再作商量……」

聽得李剛這樣肆無忌憚的說法,這位慈悲的大夫眉間,反而泛起淡淡的孤狠,他從閉目養神中睜開眼睛,掃了一眼二師弟,最後說道:「遠思,咱們師兄弟多年,遠凡狂妄兇殘,如若他要恣意妄為,天地不容。」

金思明愣在當場,這話說破了,意思也很明白。

他默默地望著大師兄走去隔壁的灶房,找人生火熬藥,李速還在那兒痛苦著,大家都很擔心。

於是,這一晚誰也沒能睡著,金思明就站在禁錮李速的那間房外頭,整整守了一夜。

太陽慢慢爬出山間了,絢麗的火燒雲洩紅了半個天空,萬道霞光照耀著金黃色的大地。

初秋的早晨,本來就是燦爛而美麗的。 

不論多麽忙碌的人,只要還懂的享受生活,都會偶爾的擡起頭來欣賞一下大自然的美景,用心去體會一下造物主的巧奪天工。 

──只有兩個人例外。

室內火爐熊熊,溫暖和煦,令人完全感覺不到外面還是涼爽的秋天,而彷彿是炎熱的夏季。

金思明正有些朦朧欲睡,聽得聲音,霍然睜開了眼睛——

他們待在一間沒有太多光亮的屋子,凝視著周圍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他們連一眼都沒有看過火燒雲,當然更不用說太陽了,事實上,他們簡直憎恨陽光,因爲命運的捉弄,他們本就只能生活在偷偷摸摸的黑暗中。

可現在不同了,金思明真切地感受到壓抑在心牢裡頭的那隻猛獸已經蘇醒,甚至咆哮著要衝擊身上的鐐铐。

血。

李速的身子一震,忽然感覺到有溫熱的血,流淌在唇中。

他本來被銬在冷硬的地上,四肢大張,天亮之後,金思明便讓人解了鎖鍊,將他抬到柔軟的床鋪休息。

醒來的時候,金思明端著一碗鮮血,小心翼翼地往他嘴裡灌著。

李速咳嗽幾聲,迷茫地問:「二師兄?」

「別說話,先喝完這東西。」金思明拍了拍他的背,「金福弄來一隻公雞,放了血給你滋補。」

李速皺著眉頭,忍著腥鹹,一口一口緩緩灌了下去。

「噁……該死,我居然忘了自己是一個病入膏肓的人了……」李速忽然又咳起來,咳得慘白的雙頰都泛起了一抹病態的紅暈,還灑了幾滴雞血在金思明的袖口,微微苦笑著說:「不好意思……抱歉。」

他的唇色慘白,那身本來鎖在地上時未及換下的破衣,已經扔到床腳,金思明幫他簡單用溫水擦了臉上與手腳的勒痕,想要讓師弟舒服一點,李速光裸著上身,蜷縮在厚重的棉被之中,整個人都染上一分慘烈的味道。

金思明能感覺到他肺裡咳出的、帶著腥味的氣息,曉得那是滯豫的濁氣,心想:倘若不找大師兄過來,這樣再熬幾個月,他的確會活不了多久。

李速很痛苦,痛苦的感覺從他冰涼的皮膚傳遞了過來,讓金思明全身不自禁地顫抖起來。

他不明白,為什麼心底會忽然覺得很冷,冷得如同浸在冰水裡。

李速眼中的絕望神情,好像說著:我只是一個命在旦夕的病人,苟延殘喘地活著而已……

聽見他心裏傳來這樣的話……可憐的師弟……

金思明忽然覺得不可一世的李剛,或者遵奉師命的大師兄,大家實在都是可憐得很。

師傅……師尊從來不會悲憫任何一個人,因為佛愛眾生,卻不會救治這樣的李速……他真是自討苦吃了。

先喝血,再進藥,金思明正拿了大師兄柳東鄉熬好的湯水過來,卻聽見李速邊咳邊喃喃自語。

「我是不會死的……」

喝下藥,李速閉目運氣調息,金思明也用勁將藥力化開,額頭泛起一片細密的汗珠。

「二師兄也累了吧?」李速孱弱地一笑:「我不會不求生先求死——可我必須死守住自己在意的東西——我不想重蹈當年的覆轍。」

李速說的,就是他父祖一輩反清復明的失敗,因為他們全家三代單傳,他爹和祖父都跟隨南明殘部,結果全被清軍剿滅,到了後來,李家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遠俗,今日你為何如此放不開?」

陡然間,柳東鄉從房門外走了進來,手上端著另一碗藥,聲音朗朗的,竟然有幾分愉悅,全不似為了先前給的死亡診斷為憂。

 

放下了那只白玉藥碗,柳東鄉走了過來,對金思明笑了笑,目光卻隨即落在李速身上:「遠思擔心你,整夜都無法入睡,其實那麼多費事也是無益——」

金思明看到了他,眼神閃爍了一下。

李速本要起身打招呼,卻虛弱得連手也無力抬起,只能苦澀地一笑。

覷著李速蒼白清俊的臉,柳東鄉心裡倒是微微一怔,心知雖然說得隨意,但是為了延長幾年的壽,眼前這個人不知得受些什麼樣的苦?於是暗自歎了口氣,細細攤開他的手,診脈。

這種蠱毒,眼見是沒法治了。

看著李速蹙起的眉頭,柳東鄉緩緩說道:「遠俗,這蠱並非神仙纔能治的,我還有幾味藥,咱們慢慢調理,免得沒的辱沒了神醫『閻王敵』的名稱。」

金思明和李速都沒有說話,前者不忍打斷大師兄安慰三師弟的話,後者則是根本無力回答,於是室內一片靜謐。

「脈象很虛,得補下身體。」看那只蒼白的手伸出來,放到了藥枕上,柳東鄉輕輕再將指尖放了上去,邊診邊問:「喉頭與心口是否隱有微疼?」

「……嗯。」

「我開一副新藥,先服一劑,今明兩日有大事,總得惦量著。」

金思明望著那碗熱騰騰的黑乎乎藥湯,再回頭瞧瞧李速,卻見他臉上一副恨死吃藥的表情。

「這碗藥針對蠱毒,可以立即見效,卯時必須飲下,我去隔壁配幾味抑制的藥丸,路上也方便取用。」柳東鄉很忙碌,沒能跟這個三師弟寒暄幾句,就得立即回去工作崗位鼓搗那些他弄來的珍稀藥材去了。

門闔上之後,室內又只剩下了兩個人,只有爐火在靜靜燃燒。

「小由還在睡。要不要我找她過來?」

李速搖搖頭,他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哪能讓那個天生就有心疾的小女人過來?肯定會哭得跟個淚人兒一樣,他可捨不得。

金思明唇邊的笑意隱隱深了一些:「小由是我堂妹,你嘛我也清楚,只要稍微逼一下,就是個很負責任的男人,看來你也很會疼女人的。」

李速有些尷尬,就算是師兄弟,他也很少跟金思明聊起私房男女的話題。

望著掩得厚重的窗簾細縫,遠近雞鳴的聲音和鳥兒的啾啁聲,再看看陽光的影子,金思明吹了吹猶自冒著白煙的熱燙湯藥,就要給扭曲著臉的李速灌下去。

李速皺著眉頭,好不容易又喝完一大碗臭烘烘的藥糊,接連三碗湯水,讓他的膀胱也憋不住了,只得在金思明的攙扶下,尋了個尿壺撒了一泡。

師兄弟兩人的感情好,自小一起練武,生病了服侍彼此,也視為尋常。

李速幽幽感歎著說:「當年金堡主死得突然,爹沒來得及做什麼,金家的人情債,看來就得這麼欠下去了。」

金思明呵呵一笑,「欠什麼債呀?你我可以說是穿著同一條褲子長大的,以前那東西多小啊,師兄我還擔心著呢,瞧你把子孫根養得多威武,娶妻之後用了幾回,也算抵完債務了,怎麼樣,小由很滿意吧?」

「喂!看什麼看啊你?」李速羞赧地瞪著他,連忙把褲頭拉上。

見他晨勃,金思明忍不住口頭調侃幾句,想要和緩一下氣氛,似乎相當有效果。

只是他仍不免想著:如果真的有所謂不可改變的命運……那麼,這次的遭遇,又預示著兩人怎樣的結局? 

 

倘若宿命真的無法阻擋,那麼,他難道是為了帶來死亡,而讓堂妹與他共結連理?


實現了諾言、一直沒有背棄師兄弟情誼,也不像大師兄柳東鄉那麼固執,這是金思明相當感念李速之處,更重要的是,他娶了金由命,也承諾要忘記朱成碧。


卻聽李速悶聲說道:「可即使到現在,回頭想想當時,我也沒有後悔許久……」


在他失神的片刻,金思明忽然低頭,對著師弟笑了笑,那笑容中隱約仍有舊日熟悉的光采。


「老三,你成熟了,好男兒終究是得成家的。」


「可我還是後悔了……」李速忽然夢囈般地看著他,重複了一遍。


金思明感受到了他內心忽然間的彷徨和無助——這樣軟弱的情感,只有彼此知曉。


李速的面色十分蒼白,不過是三個晚上的蠱毒發作,卻好像大病了一場似的,瘦削臉上斜掛的幾道刀疤,還不及他手臂上的咬痕顯得格外猙獰。


金思明拍拍他的肩膀:「別擔心,男人身上的疤痕,就是人生的印記,這是一種光榮。」


見到李速憂鬱無定的神色,他又振奮起精神,微笑著說:「要是小由嫌這疤難看,我求求大師兄,找點藥水給你泡掉好不好?」


李速搖搖頭,苦澀地笑了笑,他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似乎沒有心情提這些瑣事。


金思明忽然想起,幾個師弟小時候頑皮,還常常和師傅頂嘴,不喜歡練功,直到那天東禪寺被毀,惟覺禪師就帶了他們五人,從地道裡逃脫,去了另一座山頂。


那是一個恐怖的戰場。


當時一小股南少林僧兵,正在山腰和清廷駐軍激戰……那是他們第一次見到那麽多死人。


屍體滿地都是,土地都是紅色的,年齡最長的柳東鄉當時已年近卅,其餘四個青少年站在山頭上,都覺得雙腿發抖、渾身冷汗直冒。


師傅說:「江湖就是一個大戰場,你們將來想要闖蕩江湖,那麽,你們想死麽?」


沒人想死,自然大家都說「不想」,無獨有偶,人人從那之後就乖乖練功。


後來,少年們都知道了,有些時候不是不想殺人,便可以沒事的;只要活在世上,永遠不能指望所謂的公理正義來保護自己,只有自己的能力,纔是最可靠的。”


時間在此刻停止,金思明的眼中淡然全失,整個人一如墜入深淵,眸底恍惚無神,因為他正在回憶當年大火燒山、人群哀嚎的慘況;那時他就記住了李剛的神色,是那樣冷若冰霜,眼底卻狂野似火,拳頭緊緊捏死,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聲,就算事隔六年多,他仍然能回憶起師弟們或哀戚、或激憤、或發愣的表情。


他是有病的。


或許,金思明忍不住想著,每個人都是有病的。

備註:

(一)上下兩圖是陝西博物館的館藏和闐白玉碗,對於和闐白玉的開採與使用,到了清朝算是貴族與皇室的專利,白玉平滑油潤的色澤,相當美麗。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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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麗
李速真是可憐
2010/10/08 10:11

但我好想念小柳兒......

Rosy(rosylovesyou) 於 2010-10-08 12:48 回覆:

嗯,後面的戰鬥寫得有點長,愈寫愈多是我的問題所在,小柳兒會出現的,我也好想寫她啊!

李剛準備大顯身手,由於李速承受許多劫難,也與後面的情節相關,所以把柳東鄉的戲份加深了些,他們幾個師兄弟都是重要角色,也都與柳兒有所牽扯,於是鋪墊著墨多一點。

謝謝妳還來追這篇小說,我真的很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