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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盡千帆皆不是 一七八、心如琉璃
2010/09/01 15:08:35瀏覽1026|回應0|推薦64

休息了快一個月,其實李速的心裡很急躁,失去武功與地位,最糟糕的情況都發生在自己身上。

當他進了前鋒營那天,已經是一個月後,沒想到右元帥高超的弟弟高遠,竟然接替了自己的職位,並且接收了兵權,這使得李速的立場顯得分外尷尬。

高超見了他,寒暄道:「李將軍,近來無恙?」

李速咳了幾下,忽覺有些難堪,於是點頭回答:「還好。」

「在下年輕,才疏學淺,還請諸位前輩及前鋒將軍,多多指點。」高遠炯炯有神的目光瞬間掃了一遍全場的人,若說年齡,他可比李速還年長五歲,此次履新接任,原是奉命回來主持大局的。

 

鬼馬十三騎目前只剩下十個人,這些總是衝在戰爭前線的騎兵,幾年都跟著李速打前鋒,多數也姓李,忽然來了個右元帥的人,不但接管兵權,還要他們聽命行事,因此眾人的心中都有些不服,即使將兵權放給高遠的人是朱三太子,步兵大營的勢力入侵前鋒營,事情管得又多,本來還在觀望的人,現在都心生不滿。

 

譬如,前鋒營之中,多了點官家氣派,高遠不曉得從哪裡弄來一道黃花梨木的明代座椅,搭配黃楊木的細緻雕刻屏風,看起來營內顯得富麗堂皇許多,端坐在那兒,誰都能有一股官僚味道。

 

而這也是李速所不熟悉的景象,本來該是他的座位,現在卻全都變了,一切都變得使他感到有些陌生。

 

「李將軍,要不要看看本將練兵?」高遠問他。

李速點點頭,跟著一起去了演武場,見到高遠使用了複雜的陣勢,在馬場上指揮連動,不禁蹙眉。

 

「高將軍,前鋒營既然以騎兵為主,行軍布陣不必如此繁瑣,古人說『兵貴神速』,只要連動夠快就行了吧?」

高遠不以為然地說:「本將是步兵大營的總教頭,騎兵當然要配合陣法,不然只曉得衝陣,騎兵的作用不就太簡單了?」

李速想要否認,無奈自己口拙,說不出什麼道理,向來覺得上了戰場,只要懂得衝在前頭攪亂敵軍就可以了,並不講究騎兵的陣勢,現在看了複雜的陣法排練,心中大為不解。

「戰爭可是需要動腦子的,特別是面對明珠、圖海這幾個韃子,只有使出複雜的兵陣,要不然如何打勝仗?」

「這——」

「算啦,就算本將說了,你大概也不懂。」

在精密計算的複雜戰術運用中,李速聽著高遠的講法,雖然無法認同,但自己被剝奪了兵權,也僅能在一旁看著,而自己尚未痊癒,總是咳嗽連連,惹得幾個高遠帶來的親兵嘲弄地冷笑。

高遠花在練兵上的時間很長,騎兵們騎著疲憊的戰馬,一行一列接受指揮。

新任的長官打起令旗,前後搖擺代表後撤,左右兩面表示包抄,一面就是前進,還有許多不同的旗語,都需要學習和辨認,有些軍人早就看得不耐煩了,以前只要負責往定點而去,或者跟著主將衝鋒陷陣,哪還有人記得住那麼多的命令?

新官上任三把火,即便小將們個個心中不滿,卻無人敢作聲,只能整天練兵。

李速咳嗽了好幾聲,撫著胸腔,忽覺全身有些痠軟,心頭猛跳幾下,覺得喉嚨乾渴,便藉故離開前鋒營。

 

天色已經完全黑透了,可是遠處的砂石山巒還顯出濃濃的一層暗紅,殘陽如血,東方也升起了將滿的暗紅色月亮。

 

黑夜像一隻翼動的蝙蝠,張開巨大的翅膀籠罩在這座山寨上空,月華漸隐,繁星漸沒。

 

營外,劉老漢打量了一陣颼颼生風的山影,不禁打了個寒噤。

 

另一名站崗的步兵大營老兵,雙手袖在裡面,龜縮著尖細的腦袋,問道:「怪咧,這都八月十三了,中秋團圓佳節在即,怎地晚上會有陰風慘慘的感覺?」

 

劉老漢抖了一下,忽覺膀胱無力,小腹有些發脹,說道:「格老子的,水喝多了,還是吃壞肚子,咱去蹲一下,撒泡尿再回來。」

「別太久啊!」

劉老漢哼哼哧哧,走到一處僻靜的草堆,很快解開了腰帶,摸魚似地蹲在草叢中解手,然後用樹葉抹了抹乾淨,又吐了口水,扶了扶發痠的後腰,便從矮樹叢裡走了出來。

「娘的,拉得真爽。」

他拉整沒綁好的褲腰帶,卻聽見後方傳來一聲樹枝斷開的輕響,然後是奇異的一陣腥臭味。

 

突然,一拳猛地擊在劉老漢的小腹上,一股撕心裂肺的痛苦傳遍全身,頓時他全身蜷成蝦米似的,倒在地上翻滾兩下,顯是痛楚難當。

 

他還沒看清楚,只見一道黑影大鳥一般倏地出現,然後降落在身邊,有一隻雙眼發著紅光的龐大怪物,終於咧開了嘴,尖銳的爪子揪起了他的頭,露出了青白的獠牙……

「啊啊!」

幾聲淒厲的叫喊,響徹了步兵大營附近,原來是換哨巡邏的刑部小兵,見到了劉老漢被撕裂的殘肢,還有落在不遠處的猙獰頭顱,他的胸膛整個被徒手剖開,渾身血液也被吸食殆盡。

夜裡,士兵們傳說營區有個恐怖的妖魔,出現時,就連天上的月色也會染得鮮紅,怪怕人的。

一時間,身強體壯的哨兵們都患上了各種詭異離奇甚或聞所未聞的病,只要不值夜,怎樣都可以。

隔日聽聞此事,李剛面無表情,僅僅簡短評論了一句:「胡扯。」

金思明則很緊張,因為他曉得此事不單純,本來應該十五日發病的蠱毒,卻提早兩日發作了。

早上,他去找李速,卻沒見到人,只有金由命在房裡,給丈夫縫補扯破的袖口。

「小由。」

「堂哥,怎麼了?」

金思明一頓,神色有些難看,勉強問她:「老三昨晚何時回來?」

她搖搖頭。

「今天早上回房的?」

金由命的表情躊躇起來,好半晌沒答話,最後卻道:「堂哥問這個,是不是……知道什麼?」

金思明蹙起眉頭,許多事情,猶豫著無法開口。

算算,發作一次就增加一天,蠱毒發作第三回,肯定就有三個晚上會變為「喪屍」,那麼……

他又問:「老三身上的衣物,妳都處理掉了?」

「嗯。」

「這些事情,妳知我知,千萬別對別人說,就連……」金思明歎了口氣,「就連妳娘,也要守口如瓶。」

金由命又頷首:「好。」

「他……是不是渾身帶血?」

「是。」金由命緊張地問:「速哥哥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為何他整晚不見人影,早上回來的時候,卻又滿身血污?」

「妳別管,這些事情有大哥處理,至於這幾天的晚上,咱們自然會保護他。」

「那——」

金思明擺了擺手,看看窗外透亮的天色,於是轉身離開,往金夫人的火銃營快步走去。

一見到金夫人,他就開口:「姑母,給我打幾條鋼鍊。」

金夫人也不多問,只說:「鎖住動物用的,還是想鎖拿人?」

「鎖人,」金思明頓了一下,又說:「天黑前就要,造得堅韌一些,不要太粗太長,四肢大約各三尺左右。」

金夫人久處官場氛圍之中,對於此道耳濡目染,十分精明。

「一個半月之前,上頭也要了這樣的鋼鍊,只造了一條,長約九尺,拇指粗細,刀兵不摧。」金夫人小聲問道:「這兩者之間是否有些什麼關係?」

金思明一怔,搖頭苦笑,因為想起鎖住葉知秋腿上的那條鎖鍊,倘若只有金剛碎石刀可以砍斷,那麼日後要鎖住的人,大抵不需要擔心。

只是……

這樣的秘密,他還不能對太多親朋好友講開來,至少眼下許多事情要解決,知道的人愈少愈好。

緘默中,金思明離開了,煩心的事情太多,他卻無人可以訴說。

無意之間,他走到了北面的高粱地,搖曳的穀子在風中高高低低,露出阡陌的小花;或許,以美的心情看世界,枯萎的花也有屬於自己的魅力。

一思及此,金思明心下劇痛,原本在庶務司當中辦公,得到戍衛老兵的死訊時,就已經隐隐感覺生痛的心,此時再沒任何壓制,痛得他再也忍耐不住。

愁緒百轉,當真是頭痛欲裂。

 

李剛在那兒,指揮手下收割雜糧,並且為菜園子補充水肥,他牽著照夜白,故意把純白的馬匹弄得渾身泥汙灰塵,任何人看到斑駁毛色的馬兒,都無法認出牠本來的高駿模樣。

 

「大哥?」

「我只是經過,順道來瞧瞧。」

李剛覺得他的神色有異,從屬下手中拉了匹駑馬,便和他一起緩緩策馬入林,然後登上一塊小土坡。

 

馳過的馬場大道是如此的漫長而遙遠,兩旁的垂蔭掠地快速的向後逝去,金思明喜歡騎馬,這是一種很舒暢的感覺,特別是在這樣憂鬱的早晨。

 

前方好似有一道親切的聲音在召喚他,來吧,孩子!

 

金思明笑了,再過不久,就能離開這個鬼地方了;想到這兒,他張開雙手,釋懷的臉上展開一個燦爛無比的笑。

 

這是什麽感覺?

 

彷彿魂魄悠遊在四方八極之上,瓊花飛舞,滿眼星光彩虹。啊,原來自己已經來到了天堂麽?

 

「大哥心情不錯?」

 

「是呀,」金思明呵呵一笑,「我心匪石,遇上別人都成了琉璃,連你都能看透我了。」

「沒這回事。」

金思明又笑道:「坐在高處,俯看他人的感覺如何?」

李剛騎在馬上,與他並排在小土坡上,微微凝眸,遠處兩隻白鹭正從林間直縱雲空。

 

「舒服。大哥呢?」

 

金思明一愣,拍了拍胯下的老馬,這匹專門駝糞桶的駑駕,不由得微惱噴氣,他沒好氣地說:「高處不勝寒,就連這馬兒,也都會感到有些恐懼啊!」

話雖這麽說,但他的目光已不由自主地看向土坡之下,明目張膽地看著遠方的牌樓,還有朱慈璊的住所,這讓他心中稍安,旋即眼中便有些迷惘。

坐在高處,俯瞰他人,就好像腳下,匍匐著的是一群群微不足道的螻蟻,那是一種從未曾有過的、自我膨脹的感覺。

卻聽身邊的人,呢喃著說:「大地就在你的腳下……所有的人都仰望著你,你的喜怒哀樂就是他們的喜怒哀樂……一抬腳,天地都為之顫抖,一伸手,生殺予奪隨你意,這種感覺,你想擁有嗎?」

李剛的聲音,彷彿帶著蠱惑,讓金思明的心思迷離。

「我什麼都不想要,只盼望心裡在意的那些親友,都能過得快活就好……」

李剛「哼」了聲,雙腿夾緊照夜白,朝著更高的陡坡跑去。

金思明望著他的背影,想起那個夜裡忍受折磨的人,還有另一名可憐的女子,不覺嘆息起來。

備註:

(一)明代黃花梨木羅漢床改造的官椅和嵌黃楊木巨型屏風(紫檀宮),如圖,是明代三品以上官員的形制,一般人民或官員不得僭越,所以文內給右元帥高超之弟高遠使用,官階上已經越制。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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