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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的極限-60
2006/03/26 22:42:30瀏覽1010|回應0|推薦7

緘默能承載每個人吶喊的聲音。

週末的時候,曾翼衡不想待在家裡,洛雲毀壞了他所有的投影片和書籍,看著被煙燻得發黑、一片狼籍的書房,躲在裡面回憶似乎已經沒有意義,夜晚的星星默不作答,萬般思緒在他心中飄過,如天邊飛過的鴿群,彷彿能聽見牠們振翅的聲音。

轉眼間,又到了春節過年時期,再也沒有忙碌的工作和加班可以當作避不見面的藉口,星期例假日原本還好打發,過年期間的長假簡直是日日難熬的折磨;他總是處於白晝和黑夜的盡頭,是沒有來客的主人,是虛擲光陰的月曆觀察家,當他靜靜地安坐在午夜的黑暗中,等待疲倦的月色將蒼白的光華灑在他同樣蒼白的臉上,而他面對早晨也只能滅掉晃動的水銀燈,不眠的痛苦封緘了他的心,歲月緩慢經過他的面前,而他是疲倦了。

連續失眠的日子,他都待在頂樓看晚上疏落的星辰,頭痛地發現朦朧的月色時常掩蓋了星光,又從一月初壯闊的象限儀座流星雨,一直探看到二月中旬的獅子座流星雨,生活中他只剩下一台寶貴的望遠鏡在夜裡與共,天亮時則在明澈的天空下消磨自己的精力。

他覺得自己變得精神不濟,面對妻子日復一日的瞪目凝視,他開始有了嚴重的偏頭痛、胃痛、全身痠痛,買了許多種類的止痛藥都毫無效果,小診所的自費藥方也沒有助益,最後,他只能選擇去台北的大型醫院就診,當時也沒考慮作什麼精密檢查,就特別去了林澄奇工作的醫院,門診之後,他到外科辦公室去詢問,正巧林澄奇在當班,兩人就這麼見到了面。 

林澄奇微笑著問:「你今天特別來醫院找我?」

「不是,我來看診,前一陣子加班多了,老覺得身體有些不舒服。」

「你哪裡不舒服?要不要我找認識的醫生幫你檢查?」林澄奇關切地問道,拉著他到隔壁的會客室去聊天。

曾翼衡嘆了口氣:「愈檢查愈多問題。不檢查還好,一看整排的紅字,像我的體重一向正常,卻還有什麼輕微的『脂肪肝』,也有腎結石,好像自己頓時成了個重症病人似的──」

林澄奇微笑道:「既然人都到醫院檢查了,要是不能弄出些讓正常人嚇得要死的報告,誰還來醫院消費啊?」

「你把這裡說成間黑店似的。」

「健康檢查就是醫院最富蘊藏的寶庫,只要抓住一般人怕死的心態,就可以趁機大賺特賺。」

曾翼衡看著手中的健康檢查表,不禁皺起了眉頭,彷彿這幾張薄紙正在嘲笑他不知其所以然的愚昧。 

林澄奇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撫道:「現在的人吃得好,大概百分之五十的人口都有輕微『脂肪肝』,不要緊的,而且有些人的成因與身材或體重無關,多半是食物的問題。」

「真的嗎?」曾翼衡道:「我上次在中壢的診所,貪便宜拿了些健保給付的藥,結果報告出來,說我有輕微的胃潰瘍,很可能就是藥吃多了造成的。」

「我在美國修過藥劑的課,對一般的用藥還算瞭解,能不能讓我看一下你從藥局領的藥?」

曾翼衡很快把領來的藥包遞了過去。

「這是『Selectol』,專門治療心律不整的藥。」林澄奇皺起眉頭,指著另一排口服錠說:「這個是止痛藥『Vioxx』,對心臟血管其實會造成不良的副作用,如果你要服用,千萬別混在一起吞下去。」

「我對用藥一竅不通,所以沒注意過這方面的問題。」

「這學問可大了。就像『深水炸彈』是混合的酒,人喝了會出問題,把藥混在一起吃,同樣也會吃出問題。」

曾翼衡看著他手中的藥包,這些東西對於他來說,沒有希望,沒有夢想,也沒有休息的床,他心裡的病是無法根治的,就算吞下天仙液也沒用;他就像是折斷翅膀的鳥兒,其實不想停止飛翔,卻已經精疲力竭,只能在黑暗中孵育著恐懼,並且消磨一個個的時辰,幻想那沒有道路的天空。

「你為什麼一臉難受的樣子?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聽他這麼說,曾翼衡澀聲回道:「我很好。」

林澄奇道:「你有心事?」

「嗯。」

「跟我解說這些藥有關?還是擔心健康檢查的事?」

「都不是。」

長久的沉默之後,曾翼衡終於說道:「我跟洛雲的婚姻出了問題。」

「什麼問題?」

「……外遇。」

林澄奇詫異地問:「誰外遇?」

「都有。」曾翼衡的回答嚇了他一跳,可是他接下來要說的,卻更讓他感到吃驚:「我有外遇,洛雲也有,所以我們的婚姻算是完了。」

「你想離婚?」

「想過千百次。」

「那為什麼不離?」

曾翼衡苦笑著說:「我們都不想讓彼此稱心如意……她太瞭解我了,所以除了彼此憎恨,好像沒有別的辦法能獲得紓解。」

他想到的是蘇昉。

當一個人感到悲哀的時候,再回顧自己的內心,有時能看出那曾經使自己喜悅的,又在使自己哭泣。

有些人說:喜樂大於悲哀。

也有人說:悲哀是更大的痛苦。

或許,悲哀與喜樂總是同在,只有心中空洞的時候,纔能得著平靜,因為人總是擺盪在悲哀與喜樂的天平之間;她們總是一同來到,當喜悅與他同席的時候,他還是記得晚上會有悲哀在自己的床上酣眠,使他無法入睡。

要是蘇昉結了婚,就算他和洛雲分開了,雖然無法得到她的心,以後偶爾能找藉口見到她,就讓他感到很滿足了;洛雲是他和蘇昉唯一的連繫,但回頭想想,現在蘇昉就要嫁給別人,以後要見上一面更是困難,他還能怎麼辦呢?

驀地,林澄奇突然說:「原諒我,翼衡,其實我跟洛雲上過床。」

他驚愕地看著好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曾翼衡原本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之中,聽見這個震驚的消息,把他嚇了一大跳。 

「那是夏天的午後,天氣非常悶熱,每個人都好像患了熱病一樣;我可能也被曬得暈頭轉向了,她一邀我出門,我就跟她到賓館搞了起來,現在想想,當時還真是真是昏了頭了。」

「你──」

林澄奇苦笑道:「那年你上了成功嶺當兵,我也不曉得你們當時在交往,就糊裡糊塗地跟她發生了關係。」

「澄奇──」曾翼衡看著老友臉上的表情,知道在彼此的心中混雜著許多的不安,聽他娓娓道來,自己也更認清了許多事實。

「那雖然都是過去的事了,但我心裡總有個疙瘩在,每次你約我見面,其實我都怕這件事會被揭穿。」他吸了口菸,終於又嘆了口氣:「當時我還是個實習醫師,本來以為出了校門就能一帆風順,結果初次執刀就出了差錯……可能是夏天的太陽實在太過於熾烈,我站在陽光下,就覺得頭昏腦脹,好像自己身體裡面的器官也跟著腐敗了似的。」

說完之後,林澄奇感到肩上大石終於落了地,而覺得有些釋然,但雙眼還是看著曾翼衡,彷彿有些憂慮他會隨時發起飊來。

「所以你覺得對我內心有愧?」

「嗯。」

「那都過去了,而且當時我還沒跟她結婚;想想,人的一生何其短促,上天只給我們幾天戀愛的日子,卻必須在之後無窮長的歲月裡艱辛後悔。」

「別說得那麼灰暗,不然的話,連我都沒辦法維繫我們的友誼了。」

曾翼衡看著好友,沉痛地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之中,似乎也傷害了他。

「錯的人是我,只怪自己愛玩火,纔會惹得一身腥。」林澄奇捻熄了菸,說道:「人生就只管前進,別留連於鮮花的採擷,因為鮮花會一路開放在前面;像你老婆那麼利害的女人,我已經怕到了,以後大不了就吃吃窩邊草,至少醫院裡面的小護士沒那麼多心眼,也可愛得多了。」

曾翼衡最後只是苦笑著說:「大概吧。」

經由眼球和大腦所衍義出的假相,其實與真實相去甚遠,但只有眼見的纔是假相嗎?

他想起洛雲用美麗去誘惑人,把他俘虜,用不滅的形象,冠戴在無形的死亡之上。

男人總以為女人的慾望來自他充滿技巧的調情挑逗,來自女人天生期待被填滿的欲求;以為雙腿打開了,心也必定跟著打開。其實張開腿容易,打開心難,誰又知道愛意潮湧的是她的身體還是她的心?

那蘇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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