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終於再度亮起，新人們很快地回到休息室著裝去了，餐廳的服務生也緊接著開始上菜，蘇昉在這個空檔環顧四週，看見在座有許多大學的同學，林澄奇和江遠志坐在另一邊，久未見面的洪元坤也在他們那一桌；蘇昉張望了許久，想起當年同一屆葛蔓生最親近的好友，除了自己，還有白依霏，只是那人沒來參加婚禮，星象社的夥伴幾年下來都散了，好不容易把這些老同學湊在一起，曾翼衡和依霏卻又不見人影，想起他們是否還私下見面的可能性，讓蘇昉不禁皺起了眉頭。

在新人到每一桌敬酒的當兒，洪元坤走了過來，對著她們說道：「許久不見，最近過得好嗎？」但是他的眼睛只盯著洛雲瞧。

蘇昉抬起頭來，寒喧道：「當然好。你呢？」

洪元坤道：「我去美國念了幾年書，回來台北沒幾天，剛剛看見妳們，就想過來問候一下。」

蘇昉微笑著說：「你現在在哪兒高就？」

洪元坤道：「一家台北的投資公司，親戚開的，找我充當總經理特助，算是過得還可以。妳呢？」

「在大學和技術學院當流浪講師，兼了幾個學校，蠻累人的。」

「當講師？那不是很好嗎？」

洛雲看著表姊和她以前的追求者愉快地聊天，覺得有些尷尬，還有點不耐煩；這個男人在高中和大學的時候，總是和顏悅色地對著她，現在連正眼也不瞧她一下，可能是因為她已婚，所以想要避免跟她交談吧。

過了一會兒，那兩人似乎聊得累了，洪元坤好不容易纔滾回他的座位去。

蘇昉道：「洛雲，要不要去跟蔓生照照相？」

她厭惡地搖著頭：「不了，反正新娘醜得要命，我可不想留著幾張拿來當門神。」

蘇昉見表妹沒有意願，就自己過去前頭，找葛蔓生拍照去了。

洛雲煩躁地坐在一邊吃著餐點，這場婚禮的實質意義大於一切，新人不怎麼賞心悅目，只有食物還算合口味，她嚐了幾口鮑魚羹，海參和牛楠的味道也相當可口，想著表姊包的那一疊厚厚的紅包，不多吃點兒，還真划不來呢！ 

「妳真的一點都沒有變。」

聽見這個聲音，洛雲抬起頭來，看見洪元坤正站在眼前。

「終於想到要跟我說話了？」

洪元坤道：「我本來不想的，可是看妳一個人孤零零坐在這兒，忍不住就來問候一下。」

洛雲認為這人心中應該對自己還有幾分情，便道：「你這什麼話？我不過是有些餓了，所以就想好好吃一頓。」

「是嗎？」洪元坤笑了：「滿座賓客，恁誰都有朋友可以聊聊天，就妳沒有。」

洛雲忿忿地說：「我怎麼會沒有朋友？」

「妳自己心裡清楚。」

「沒有朋友又怎麼樣？只要嫁個好老公，日子還是一樣可以過。」

洪元坤又笑了：「真的？」

洛雲皺著眉頭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聽說妳跟曾翼衡結婚了，說真的，我還真同情他。」

聽見這番嘲弄的言語，洛雲怒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很高興自己當初跟妳分手，再見到妳，只會讓我覺得噁心。」

「噁心」？洛雲憤怒地瞪著他。她今晚穿得如此好看，連表姊都十分讚賞，怎麼會有男人說她看起來「噁心」呢？

個人加入熱鬧的群眾，為了淹沒他自己的沉默之呼號。

洪元坤那清亮的笑聲傳入她耳中，環顧滿場的客人都三三兩兩在那裡寒喧，只有她一個人躲在這邊，沒人搭理也沒人跟她打招呼，表姊不在身邊的當兒，洛雲再次感覺到心中那真實的孤寂，她好討厭陌生的人群，也好討厭這個陌生的婚宴，霎時間，這長期以來的不快全湧上心頭，她的雙手微微發顫，喉嚨間似乎卡著什麼，嚥不下去，也說不出來。

洛雲見到眾人歡樂的情景，一雙明亮的眼睛不覺黯淡起來。

以前看電視轉台的時候，偶然看見一個宗教性的無聊節目，裡面有個胖胖的法師說：「生活要先從自己的領悟開始做起，纔能慢慢斷除一切的煩惱。」

可是，在孤獨的時候，還要領悟些什麼？在寂寞的當兒，又能領悟出什麼？

她實在無法瞭解。

在婚宴的另一頭，蘇昉愉快地和一對新人合影留念，葛蔓生穿著露背的長禮服，臉上化著明豔的妝扮，連她自己都快要認不出來了；蘇昉看著她，想起以前大學時期幾個女孩在社團裡面的友誼，想著想著，不覺就記起了白依霏，當年她們的感情是多麼深刻，可惜現在人都不知在何處。依霏連好友的婚禮都不出席，是不是還在躲著她？

「妳在想什麼？」

聽見葛蔓生問她，蘇昉很快地擠出一個苦澀的笑：「我只是在想：依霏怎麼沒有來？」

葛蔓生道：「我有發喜帖給她，她說臨時有事，所以不能來了。」

蘇昉問：「妳知道依霏在哪裡？」

「嗯。」葛蔓生一臉瞭然的樣子：「我聽她說了一些事情。」

「是──跟曾翼衡的事情嗎？」

「對。」

戀愛是美麗的誤解所綻開的花朵，只是被愛神矇敝了雙眼。只是戀愛，這有錯嗎？

蘇昉回憶起白依霏哭泣的臉，不禁感到有些悔恨：「我不該那麼對她的。如果妳見了依霏，請幫我向她道歉，我──」

葛蔓生道：「學姊，事情過去就算了，感情的事本來就很複雜，妳也別如此自責。」

蘇昉搖著頭說：「那時我心情不好，就對依霏說了些重話，現在想想，實在是很不應該。」

「那這樣吧。我給妳依霏新家的電話，妳當面跟她談談如何？」葛蔓生隨手抄起餐桌上的一張紙巾，借了支筆，就在上面寫下幾個號碼。

「謝謝妳。」蘇昉衷心地說。

打定主意，她摟了摟好友，結束了私下交談。

蘇昉回到座位，發現洛雲茫然地坐在那兒，見狀也不知怎麼回事，心底沉甸甸的，看她一臉不快的表情；表妹那眼神透著不悅，四周瀰漫著異樣的氣氛。

「怎麼了？」

見表姊如此關切的表情，洛雲振奮起自己，回道：「沒什麼，只是吃得有點撐。」

她心急的想掩飾自己的窘態，一隻微涼的手不知何時撫上她的，洛雲微愣地抬起頭，看著表姊那依舊溫文的笑容，心頭一暖，覺得沒她在身邊陪著自己，剛剛又受到洪元坤的奚落，眼淚都快掉了下來。

「心情不好？」

「嗯。」

「那我們就回去吧。」

蘇昉拉起表妹的手，想著皮包裡面那張紙巾上面的電話，不覺有些迷惑；會場的那首《Un monde heureux》（快樂世界）還在輕快地播放著，一定要有完美的休止，纔能完成美好的音樂，就像女人之間的友誼，是不是也能如此重新開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