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外頭下著綿綿細雨，鍾小憐裹著青紗頭巾（註）、披著一件白色的羅衫、腳上穿著吉莫靴（註），坐在店鋪裡面的櫃台，隔著紗窗看著往來的行人（註），阿容也身穿華麗的服裝、頭上扎著軟巾、捧著茶碗站在鍾小憐的右側伺候著（註）。

忽然，有一名年輕的貨郎兒來到店舖內，放下了擔子，掏錢要批發一些婦女所需要的小東西，才批了約十兩銀子的貨物，他的擔子就已經裝滿了。鍾小憐看著貨郎兒覺得臉熟，再仔細一看則驚訝不已，趕緊小聲的問阿容：

「妳看他不就是蔡某嗎？」

阿容盯著貨郎兒看了一會兒，也認出了他的確就是蔡某，只是看起來臉上多了些歷經艱辛勞累的顏色，衣衫上也多有縫補過的痕跡。

原來那天蔡某一怒之下離家後便搭船過江，睹氣要與妻子永不再見。等他到了福建，他的堂伯卻不幸病故，老闆也就辭退了蔡某。蔡某想要返回揚州，才走到蘇州時已經窮得淪為乞丐。幸虧遇到了一位急功好義的同鄉贈送他十餘兩銀子，蔡某就運用這筆錢當本錢，當個沿街叫賣日常生活小物的貨郎藉以餬口，辛苦經營了幾年，也只能賺得一些蠅頭小利。眼下蔡某正是前來這家絲綢鋪批發一些絲線貨物，這才被鍾小憐見到了。

沒過多久，外頭的雨勢突然變大，街上路面變得很是泥濘難行。蔡某坐在門口呆若木雞的等著雨停，讓鍾小憐看了心中不忍，頗為憐憫他的辛苦。這雨來得急去得也快，雨停天晴後，蔡某就挑起了擔子準備離開，忽然見到從店鋪內出來一名模樣俊俏的僕人徑直走向自己，問：

「這位貨郎兒是揚州人嗎？」

蔡某說：

「是啊。」

那俊僕說：

「聽你的口音果然不錯，那就與我家主人是同鄉了，主人想要見你一面，你先別急著走，放下擔子，跟我來吧。」

於是蔡某跟隨著俊僕七彎八拐的近入內進一個隱蔽的房間，見有一位衣著華麗的年輕男子端坐在椅子上（註），俊僕就向那名男子報告說：

「貨郎叫來了。」

又轉頭對蔡某說：

「快上前參見。」

蔡某聞言一時驚訝得就不由自主的便跪下拜見，鍾小憐也大方的受了這一拜，就要蔡某坐在一旁，略表殷勤的詢問道：

「你家住在揚州的哪裡？」

蔡某說：

「雷塘往南約一百步處。」

鍾小憐又問：

「你做這貨郎買賣獲利如何？」

蔡某很不好意思的說：

「賺得實在不多，剛好糊口而已。」

鍾小憐惋惜的說：

「沒想到你的處境竟然如此困苦，比起我家的僕人還不如。我很可憐你的遭遇，也很欣賞你的幹勁，你何不就受我僱用、到我這兒來做事？」

扮作俊僕的阿容此時急忙拉起蔡某要他趕緊拜謝，說：

「你這個貨郎還愣著幹啥？還不趕緊謝謝主人錄用你啊！」

於是鍾小憐就吩咐蔡某跟隨著阿容，聽他安排工作內容。蔡某此時也暗自慶幸自己今日真是走運，能換得了這麼一份薪資優渥的好工作。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幘」，音「則」，古代包頭髮的頭巾。

註：「鞾」，音義同「靴」。「吉莫鞾」，用一種名為「吉莫」的皮革製成的靴子。

註：「牖」，音「有」，窗戶。

註：「椀」，音義同「碗」。

註：「胡床」，又稱「繩牀」，以繩子、木板組合而成可摺疊、便於攜帶的椅子。

----- 待續 -----

改編自 《夜雨秋燈續錄》

原文：

《夜雨秋燈續錄》．卷五．貨郎兒

邗江鍾儒士之女小憐，絕色也。

……

至則門深閉，梨花撲落滿地如胭脂雪，階下苔花如錢，屐印無幾，握石扣再四，婢始出迎。

……

擇吉成禮，青廬之中互相偎，熨貼萬狀，幾如翡翠之戲蘭苕也。

……

女獨居，將兩年，郎無一字問閨中人。阿容頗以貧為懟。

……

不兩月，假子饋獻已值二、三百金。

……

至明夕，綫果以酒至，阿容亦小具精饌，女飲微醺，嬌紅上頰，杏眼徵餳，因扶之臥繡榻上。

……

倏忽歲殘，郎回家度歲，兩擔歸裝一身蕭瑟。

……

一日微雨，女裹青紗幘、披白羅衫、曳吉莫鞾，坐內櫃，隔紗牖看往來行人，婢亦艷裾軟巾、捧茗椀立其右。忽一少年貨郎兒至鋪，弛擔出資易閨人所需零星物，約十金而擔己盈。覘其面龐如舊相識，再詳視之大驚駭，耳語曰：

「此非蔡家郎耶？」

婢視之良確，惟面有風塵色，衣多補綴痕耳。

蓋當日過江，拚與妻絕，及至閩，伯巳故，居停辭之。欲再回邗江，至蘇已隣於丐，得鄉人好義者贈朱提十餘兩，故借貨郎糊口，經營數年，蠅頭利薄，頃正來買貨，女適見之。

少傾，雨大至，街上頗泥濘，郎坐門首，痴若木雞，女心憐之。及霽，郎負擔欲行，忽見俊僕傳語云：

「貨郎兒家竹西耶？」

曰：

「然。」

曰：

「然則吾主人同鄉也，主人見召，且隨我來。」

因宛轉達曲室，視一少年官人端坐胡床，衣服華煥，婢曰：

「貨郎宣到，參見郎君。」

郎驚愕，屈其膝，女抗受之，因命側坐，略示殷勤問：

「汝家竹西何處？」

曰：

「雷塘向南百步耳。」

問：

「作貨郎利若何？」

曰：

「利息微也。」

曰：

「汝困苦若是，較我家奴子猶不逮。我憐汝，曷為我傭？」

婢急曳之拜曰：

「貨郎謝主人收錄矣！」

因命隨婢供驅策，郎亦私心自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