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夜雨秋燈續錄》作者宣鼎）的家鄉天長縣，從前是隸屬於南唐、李後主李煜的屬地。

曾有一位新到任的縣令江夢蓀，所乘坐的車駕才剛抵達縣境，等候迎接的衙役就請他先前往驛館居住。江夢蓀詢問原因，衙役說：

「縣衙的官舍一直以來就有很多妖怪作祟，曾有人被妖怪傷害，為了大人的安全，小的才請大人先在驛館落腳，以免有什麼意外發生。」

江夢蓀捋了捋鬍子大笑著說：

「這可算不上是個好理由啊。」

就吩咐車夫繼續朝縣衙而去。

到了縣衙後進的官舍，只見庭院中處處滿是雜草（註），石階上也遍佈著青苔（註），江夢蓀命人稍微清掃了一下之後，隨即將自己的行李放入官舍中，鋪好了床準備就寢以養足精神（註），明日早晨就可以處理公事。然而隨之而來的僕從們都害怕妖怪，不肯住在官舍內，紛紛溜出了縣衙借宿在鄰近的百姓家中。

江夢蓀也不怪他們，自己點燃了燈燭，將隨身配劍放在身邊觸手可及之處，坐在桌前翻閱著公文。於是這寂靜無聲的夜裡，只剩下偶爾翻動紙張所發出的的沙沙聲響。又過了約一個更次（二個小時）多後，江夢蓀感覺疲倦，就收好了公文，上床剛躺平，便聽到有人一邊敲門一邊呼喚著（註）：

「江夢蓀快出來！」

一連呼喚了好幾次。江夢蓀實在想睡覺不想出去，就閉著眼敷衍回應說：

「我這就要出來了。」

過了一會兒，就聽得門外鬼聲啾啾、窗外鬼影叢叢，桌上燈燭的亮度也變得暗了下來，那燭焰搖搖的小的像顆綠豆，同時，門外又像先前一般呼喚起來。不能好好睡覺的江夢蓀氣得掀開了被子，起身穿上了官服、戴好了官帽，拿著上朝用的笏板出了房門，來到縣衙中堂焚香祭拜，說：

「官吏有官府配給的房舍居住，是用來了解當地民情、審查訴訟的地方。鬼有祠廟、墳墓，或許就是用來安置幽靈、躲避日、月、星三光。今日我江某奉天子之命坐鎮於此地，按律例不能在衙署以外的地方借住。不知何物大半夜的一而再呼喚我江某的姓名、叫我出去，這難道是在藐視我江某？藐視天子詔命派任的官員嗎？

現在我江某要求你們盡速搬離此地並遠避人群，畢竟陰陽兩隔、正邪有別。如果負隅頑抗而不離開，我江某也不是個任你們胡亂戲耍嘲弄而不能懲罰你們的人。你們若能遵奉我江某的要求就此離去，那麼我江某對你們先前的所作所為也一定既往不咎。」

祝禱完畢，江夢蓀朝著空中在拜了幾次後站起身子。就聽見房樑上有「嗤嗤」的偷笑的聲響，台階下傳來「得得」的用力奔跑的聲音，門窗無緣無顧的自開自闔，擺放著的儀仗隊伍用銅鑼、胡笳也莫名的自己發出聲響。江夢蓀憤怒的說：

「你們是真的想與我江某作對？我江某也不怕！」

就轉身回房，關上了門吹滅了蠟燭，躺回床上繼續睡覺，不再理會那些妖怪的騷擾。過了一會兒江夢蓀便鼾聲如雷，那些妖魅似乎自覺無趣，也紛紛離開了。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草萊」，雜生的草、荒地上的草。形容荒蕪之地。

註：「莓苔」，即青苔。

註：「搘榻」，待查。「搘」，音義同「支」，支撐。

註：「剝啄」，亦作「剝琢」。形容輕輕敲門聲或下棋聲。

----- 待續 -----

改編自 《夜雨秋燈續錄》

原文：

《夜雨秋燈續錄》．卷三．刖妖樓

吾鄉舊隸南唐李後主，新令江公夢蓀，車駕甫蒞境，吏人講卽就館舍。問何故？曰：

「官廨素多魅，嘗出而害人。」

公掀髯軒渠曰：

「是不可以為訓也」。

叱御者進。

草萊滿其庭，莓苔沒其砌，略剪除酒掃，卽解橐搘榻擬安眠，明晨起視事。隨來僕從均怖而逸，潛宿百姓家。公秉燭按劍，坐覲案贖。乃寂無聲。更餘神倦，甫就枕，聞有剝啄其扉者呼曰：

「江夢蓀速出！」

連呼之。公應曰：

「行即出矣。」

少頃，鬼聲啾啾、鬼影叢叢，燈為之黯翩，焰搖搖然小如豆，又呼如前。公怒掀被而起，著衣冠束帶，秉笏而出，焚香中堂再拜而祝之曰：

「吏有廨宇，所以達民情、勘訟獄也。鬼有祠墓，庶得妥幽靈、避三光也。今某奉天子命坐鎮茲土，例不得假館外間。不知何物夜呼江某名、召某出，然則藐江某耶？藐天子命吏耶？今與爾約其速遷徙而遠避之庶，幽明分，邪正別。若抗而不逸。江某非任汝揶揄而不能懲汝者，其凜遵某語，既往亦所不究。」

祝已，再拜而起，聽梁上有嗤嗤匿笑者，堦下有得得狂步者，窗無顧自開，戶無故自闔，鉦笳亦無故自嗚。公怒曰：

「若輩是真欲與某抗？某亦不懼！」

掩扉滅燭，倚枕聽其擾。少頃，鼾聲鳴如雷而魅亦逡巡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