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夫人柳氏見了此景並沒有說什麼。過了一會兒，柳氏突然起身（註），帶著婷婷回到內室，將她身上的髮釵、手環等首飾都拔了下來，又剝去了她那一身漂亮的衣裳（難道是人不如衣、怕處罰時弄髒弄壞了衣裳？），喝叱著要她跪下，罵道：

「淫婢！竟敢如此無恥！想要勾引妳家的男主人嗎？」

婷婷連忙辯解說：

「婢子怎麼敢。」

柳氏冷哼一聲，說：

「剛才見到主人拉了妳一把，想必妳與他已有私情很長一段時間了吧！」

婷婷哀哀哭訴著說：

「主人會在眾目睽睽之下伸出援手扶了奴婢一把（註），此事並非奴婢所能預料的。惟請夫人可憐奴婢、明察秋毫！」

見婷婷如此辯駁，柳氏越加的憤怒，鞭子、板子交相不斷的往婷婷身上打去，嬝嬝與端端見狀都跪在一旁不停的磕頭為婷婷求情，甚至都願意代替婷婷挨打受過，額頭都磕出血了，柳氏仍不答應。婷婷剛開始時還能嬌聲哀呼悲啼，不就之後就被打得呼吸急促、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了。柳氏這才解了氣，就將婷婷扔在一間空房間內後逕自離去，任憑婷婷奄奄一息的倒臥在地自生自滅，內衣上血跡斑斑的如同點點胭脂。嬝嬝與端端守護在旁傷心哭泣，因為她們三人就像是古書上說的「比肩獸」（註），唇齒相依，狐兔同悲，悲痛的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柳氏重新從內室走了出來，態度優閒的就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似的，此時陳繼祖還被蒙在鼓裡，絲毫不知道就在這短短時間內，婷婷已經被夫人折磨得已經快要死去（註）。忽然，府內的一個傻丫鬟跑了來，靠在夫人耳旁小聲的報告說：

「婷婷姐姐死了！」

柳氏驚訝的站了起來，隨即又保持鎮定、一言不發的輕輕移動腳步重新回到內室，打算收拾虐婢致死的痕跡，掩蓋自己的罪行。而陳繼祖至此還是一無所知，心中胡思亂想，以為夫人在為自己出手扶了婢女而生氣。

此刻天上的太陽正熱力四散的照耀著（註），天空中沒有一點雲彩。忽然，遙遠的天際忽然響起了巨大的雷聲，頓時一股硫磺、硝煙的味道直往鼻子裡頭鑽，就見那雷火落下、閃電猶如散發著金光的怪蛇直往別墅的內院遊走而去，緊接著又是一陣巨大的聲響（註），就像是山崩地裂一樣，驚得戲台上的扮演官員的演員抓著手中的道具笏板拔腿就逃入後台躲藏、一旁伴奏的文武場樂師都暫停了演奏，全場突然安靜得很是詭異。又有一名婢女慌張的來到陳繼祖面前報告說：

「夫人被雷震死了！」

一名僕人在台階下喝叱那名婢女，說：

「妳別亂說話，剛才才聽說死了一個婢女，怎麼又成了夫人發生意外了呢？」

陳繼祖親自前往查看，就見那柳氏的衣衫裙子都還是與平常一樣、臉上畫的粧也都沒有變化，卻是身子躺在那庭院邊緣，四肢軟綿綿的，一絲氣息也沒有，那一縷充斥著忌妒的靈魂，早就在眾人議論紛紛的喧鬧聲中隨風四散（註），再無生還可能。忽然，又有一名婢女前來報告說：

「婷婷姐姐被剛才那聲巨雷震得又活過來了！」

陳繼祖轉往該處查看，則婷婷的眼睛微微睜開、櫻桃小口也微微張著，呼吸斷斷續續的，有氣無力的呻吟著就像是快要死去的樣子，她那一縷香魂就像是外出作客剛剛才回來似的，又像是作了一場噩夢剛剛才醒過來的樣子。

陳繼祖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守在婷婷身邊的嬝嬝與端端代為向主人說明事情的始末，陳繼祖這才恍然大悟：

柳氏這個悍婦之所以會突然死去、婷婷這個俏丫鬟之得以能死而復生，都是靠著雷神這麼一擊（註）。真是大快人心啊！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屼」，音「誤」，高聳，山光禿的樣子。

註：「高堂」，本是對父母的敬稱，因從前奴婢視主人如父母，故也稱主人為「高堂」。

註：「驅蛩」，「蛩」音「窮」，「驅蛩」詞義待查。又，「驅蛩」若為「距蛩」，則可視為「距虛與蛩蛩」的縮寫。「距虛（或作「岠虛」、「巨虛」）」與「蛩蛩（或作「邛邛」）」是古代傳說中北方（西北方）的二種野獸，它們與另一種名為「蹶（或作「比肩獸」、「蟨蟨」）」的野獸共生共存，蹶會拾取甘草給蛩蛩、距虛吃。遇到危險時，因為蹶的前腳像老鼠那樣短小，後腳卻像兔子那樣長，走慢了會拖人後腿，走快了又會跌倒，因此蛩蛩與距虛就把它背起來一起逃跑。見《山海經·海外北經》：

北海內有素獸焉，狀如馬，名曰蟨蟨。

《爾雅·釋地》:

西方有比肩獸焉。與邛邛岠虛比，為邛邛岠虛齧甘草，即有難，邛邛岠虛負而走，其名謂之蹷。

《呂氏春秋．大覽．不廣》：

北方有獸，名曰蹶，鼠前而兔後，趨則跲，走則顛，常為蛩蛩距虛取甘草以與之。蹶有患害也，蛩蛩距虛必負而走。此以其所能託其所不能。

註：「夢夢」，昏亂，不明。

註：「陽烏」，原指傳說住在太陽中的三足烏鴉，又稱「金烏」，代指太陽。

註：「訇」音「轟」，形容巨大的聲音。

註：「鬨散」，「鬨」音「ㄏㄨㄥˋ」，通「哄」，許多人在一起喧鬧。「鬨散」可參考成語「一哄而散」。

註：「豐隆」，古代中國神話中的雷神。 後多用作雷的代稱。

----- 待續 -----

改編自 《夜雨秋燈續錄》

原文：

《夜雨秋燈續錄》．卷二．婷婷

東粵大紳陳繼祖，字少常，於郭外向築小方山別墅，亭臺池沼，繚曲縈迴。

……

夫人見之默不語。俄傾，屼然起，攜婷婷詣內室，拔其釵釧、袴褫其衣，叱之膝立，曰：

「淫婢無恥！意在盜家主耶？」

曰：

「婢子何敢。」

曰：

「傾見主人援汝，想含情久矣！」

婷哀訴曰：

「高堂援手，眾目所視，非婢子所料也。惟夫人憐察！」

夫人怒，鞭拍交下，嬝嬝、端端均叩首流血求以身代，不許。婷始猶嬌嘶，繼則氣促、啞然無聲，乃棄於空屋，淹然臥地，遍身血痕如胭脂點。嬝嬝、端端守而哭，驅蛩相綺，狐兔同悲，慟可知矣。

夫人復出，意態甚閑，時方伯猶夢夢也。忽一痴婢馳至，向夫人耳語曰：

「婷婷斃矣！」

夫人驚起，默然輕移織步重詣後堂，意在收拾掩其跡。方伯是時迷惑凝懼、不知云何。陽烏正熾，天無片雲，忽遙空霹靂驟降，硫煙透鼻，觀雷火、走金蛇，碰訇若山崩地裂，笏遽逸、鉦鼓不譁。忽堂後人聲洶湧如潮沸，一婢走報曰：

「夫人震死矣！」

僕在階下叱之曰：

「適聞婢子死，何得夫人死耶？」

方伯走覘之，則衣裙如故、粉黛如故，僵臥庭際、肢軟若綿者，妒魂隨風早已鬨散。忽又一婢來報曰：

「婷婷震活矣！」

走覘之，則星眸乍啟、櫻桃微露，氣斷復連，呻吟欲絕，香魂一縷如客始歸、如夢方寤。詳訊其原，環白所以，始恍然悟：

悍婦之暴死、嬌鬟之重生，咸賴豐隆之一擊。快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