瀘州（今四川省瀘州市）刺史劉公，是一位廉潔清白的官員，夫婦倆年已六十，膝下僅有一個女兒劉氏，美艷聰慧無人能及。原本劉公為女兒雇請了一個姓戈的保母，這位戈嬤嬤原本是名將之後，因家族衰敗（註）才會來應徵保母的工作。戈嬤嬤在照顧劉氏的生活起居之餘，私下也會教授劉氏一些拳腳功夫、劍術槍法以及戰陣兵法的學問，聰慧的劉氏也頗得心傳，小小年紀已經練就了一身不為人知的真功夫。

後來，戈嬤嬤過世了，劉公夫婦倆就親自帶孩子（註）。大概是為了彌補沒有兒子的遺憾，劉公就教導女兒如何賦詩填詞、猜謎、對對子（對聯），劉氏所完成的作品也都稱得上典雅貼切。

劉氏才不過五、六歲的年紀時，就懷抱著不凡的志向，妥妥的就是「人小志氣高」。當她讀完史書後，就高聲的對父親說：

「天生的女子也一樣是人，又何必一定要以頭戴簪花、臉上敷上香粉來迎合她人的心意？或以會刺繡（註）、烹飪（註）當作精明能幹的標準？那唐朝初年的越國公馮盎的祖母冼夫人（註）、明朝末年的秦良玉（註）這樣的才稱得上為女子（註）增添光采。」

就提筆在自己臥室的牆上寫下：

巾幗何曾限，女流當自強。牝啼原可懼，雌伏亦堪傷。

枉逐牽蘿伴，安尋磨鏡郎。紅閨非桎梏，心在白雲鄉。

劉公看了這首詩後（註），很是欣賞女兒坦蕩的胸懷。只是劉公還是很忌諱他人說他年紀一把了還沒有兒子，就常對同僚們（註）說：

「我家中也不成材的兒子（註），沒帶在身邊只是因為不想讓他們過早沾染上官場的習氣。」

這一日劉公夫婦倆一同過壽，劉氏在內室置辦了酒席，向父母跪拜、敬酒祝壽。劉公感慨悲嘆的說：

「老夫做官三十年，捫心自問從不敢搜刮黎民百姓的民脂民膏以中飽私囊，為何眼下只有一個如此聰慧的女兒（註），清廉的官吏過世後卻沒有一個挑柴薪度日的兒子（註）？莫非老夫我真有什麼地方深深的得罪於上天（註）？」

說著說著就與夫人一同感傷落淚。劉氏見父母傷心難過，也跟著淚流滿面（註），但今日是雙親壽誕，應該要讓壽星高高興興的才是，於是劉氏急忙收拾傷心的心情，仿效老萊子換上彩衣翩翩起舞努力逗父母開心，為二老賀壽。

當時劉公的幕僚們流行猜燈謎，劉公就隨手以「千金之子」為題，要女兒猜一個字，劉氏很快的回答說：

「這是個『婗』字。」

劉公點了點頭表示正確。劉氏也以「耍（上而下女，ㄕㄨㄚˇ）」為題，請父親猜一位美人的名字。劉公捻著鬍鬚思索許久都想不出來，劉氏就說：

「答案是『花木蘭』。」

劉公問：

「這又該作如何解釋？」

劉氏說：

「『耍』字作『使用計策作弄對方』解，而花木蘭就是真女子而假裝成兒子代父出征啊。」

劉公笑著說：

「妳真是當今的『黃崇嘏（註』，是打算效仿花木蘭去從軍當兵嗎？」

劉氏說：

「這樣的事雖然女兒做不到，但是女兒也不能沒有如這般的志向。」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淩夷」，衰微、衰敗。

註：「慈訓」，母親或父親的教誨，「慈」通常指母親。

註：「壓線」，縫紉時按捺針線。

註：「調羹」，攪拌羹湯使均勻或美味。

註：「馮夫人」，指南朝梁至隋朝期間，位於高涼郡（今廣東省茂名市電白區電城鎮山兜村一帶）的百越分支的俚族首領冼夫人，名英，其夫為高涼郡太守馮寶。見《小小說 – 陳霸先〈六〉巾幗助擊滅叛臣》

註：「秦土官」，「土官」即「土司」，為元朝以後朝廷封授給西北、西南地區的少數民族部族頭目的官職。「秦土官」指明末著名女將秦良玉（字貞素），她的丈夫馬千乘是漢朝的伏波將軍馬援的後人，世襲石柱宣慰使（俗稱「土司」），被害後因其子馬祥麟年幼，秦良玉於是代領夫職，故此處稱其為「秦土官」。

註：「蛾眉」，美人細長而彎曲的眉毛，如蠶蛾的觸鬢，故稱為「蛾眉」。亦借指美女。

註：「寓目」，注目、過目。

註：「寮寀」，「寀」音「採」，官舍。引申為官的代稱。也指僚屬或同僚。

註：「豚犬兒」，「豚犬」，用於謙稱自己的兒子，加個「兒」字是用以加強自己有兒子的意思。

註：「中郎目前僅有辨琴之女」，指東漢、漢獻帝時曾擔任左中郎將的蔡邕（字伯喈）以及他的女兒、東漢著名才女蔡琰（原字「昭姬」，因避曹魏時的大將軍司馬昭的名諱，而改為「文姬」）。又據專家考證，蔡邕有一女二子，因僅有長女蔡文姬有姓名記載，故原作者此處以「僅有」形容劉公僅有女兒的情況。

註：「廉吏身後且無荷薪之兒」，指春秋時期楚國名相孫叔敖（又稱蒍敖、蒍艾獵或蒍饒，羋姓，蒍氏，名敖，字孫叔）。孫叔敖一生廉潔，去世時竟無棺木入殮。自知其子只是碌碌庸才，臨終囑咐兒子不要求官，只要索取孫丘（即之後埋葬孫叔敖的「寢丘」，今日河南固始縣）為封地即可。之後孫叔敖的兒子遵從父訓，拒絕楚莊王的封官，只請求偏遠瘠薄的寢丘作為封地，孫叔敖的子孫就世代守在該地，繁衍生息。可參考成語「優孟衣冠」的典故。

註：「蒼昊」，同蒼天，亦指古人想象中的萬物主宰－天帝。

註：「汍瀾」，流淚、哭泣的樣子。

註：「黃崇嘏」，唐朝末年至五代十國時期蜀地才女，邛州火井漕（今四川省成都市轄邛崍市火井鎮）人，戲曲《女駙馬》的原型。見《十國春秋．黃崇嘏、李夫人》．黃崇嘏：

黃崇嘏者，居恆為男子裝，遊歷兩川，周庠從高祖於卭南，權知卭州。會臨卭縣送失火人於州，崇嘏即其人地，庠令頌繫獄中，崇嘏上詩得召見。詩曰：

偶離幽隱往臨卭，行止堅貞比澗松，何事政清如水鏡，伴他野鶴向深籠。

稱鄉貢進士，年三十許，祗對詳敏，隨命釋放。後數日，復獻長歌，庠益奇之，召於學院，與諸子姪同遊，雅善琴，奕妙書畫。未幾，薦攝司戶叅軍，胥吏畏服，案牘一清。庠既重其英明，又美其風采，居一歲，欲以女妻之。崇嘏乃為謝狀，仍貢詩一章以見意。詩曰：

一辭拾翠碧江淮，貧守蓬茅但賦詩。自服藍衫居板掾，永拋鑾鏡晝蛾眉。

立身卓爾青松操，挺志鏗然白璧姿。幕府若容為坦腹，願天速變作男兄。

庠覽詩，殊驚駭，亟召見詰問，故黃使君女也。幼失父母，與老嫗同居，元未字人。庠益嘉其貞潔。已而乞罷，歸臨卭，不知所終。

維基百科文庫掃描版資料網頁：

https://ctext.org/library.pl?if=gb&file=102958&page=1349#box(120,678,2,124)

https://ctext.org/library.pl?if=gb&file=102958&page=1350 ）

----- 待續 -----

改編自 《夜雨秋燈錄》

原文：

《夜雨秋燈錄》．卷八．耍字謎

瀘州刺史劉公，清白吏也。老伉儷年六十，僅一女，豔慧絕倫。其先保母戈媼，本名將淩夷嗣，私授以擊刺戰守法，得心傳。媼卒，又以慈訓解填詞、賦詩、猜謎、屬對，稱典切。甫垂髫，即抱奇志。每讀史，輒大言曰：

「天生女子亦猶是人耳，何必盡以簪花傅粉為可人？以壓線調羹為能事？彼馮夫人、秦土官，始為蛾眉生色。」

即題臥閣曰：

巾幗何曾限，女流當自強。牝啼原可懼，雌伏亦堪傷。

枉逐牽蘿伴，安尋磨鏡郎。紅閨非桎梏，心在白雲鄉。

公寓目，頗賞其磊落。然公性深諱言獨，每對寮寀（註：「寮寀」，官舍。引申為官的代稱。也指僚屬或同僚。）必曰：

「家有豚犬兒，不欲其來沾宦習也。」

二老壽誕，女潔尊內寢，跪拜稱觴。公唏噓曰：

「老夫作宦三十年，誠不敢以小民脂膏飽我囊橐，何中郎目前僅有辨琴之女，而廉吏身後且無荷薪之兒？其得罪於蒼昊者深與？」

因與夫人泣下。女亦汍瀾，急以彩衣效萊舞，為二老壽。

時幕府諸君競尚春燈謎，公戲拈千金之子，命女拆一字，對云：

「婗字。」

公首肯。女亦以「耍」字進，請公覆一美人名。公拈髭久莫屬。女曰：

「是花木蘭也。」

問：

「於意云何？」

「乃真女而假兒耳。」

公軒渠曰：

「汝今之黃崇嘏，乃亦效從軍人耶？」

對云：

「不可有此事，然不可無此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