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場的大門關上、開始考試了，戴翰林高坐在主考官的位置上監看著考場內的情況。中午過後，戴翰林才返回內院，剛邁過門檻（註），就聽見章節喧鬧嘻笑的聲音，以及他與那幾位擔任幕僚的長輩們的辯論聲音，接著就見到脫下帽子的章節居然在座榻上翻起了筋斗，玩得高興得很。戴翰林就突然的走入屋內並略加呵叱，章節驚悚警惕的慢慢站好，整理好衣冠，等著聽戴翰林的教訓。戴翰林見他這副模樣也忍不住要笑了出來，又趕緊板起面孔，說：

「我就知道你不會寫文章，現在太陽的影子都已經經過八塊花磚（註）了，你不趕緊構思文章內容而在此喧鬧，難道當這裡是你那鄉下的私塾學堂嗎（註）？」

章節回答說：

「沒有拿到試題，我要如何下筆寫文章呢？」

戴翰林這才恍然大悟，方才只顧著教訓卻忘了交付題紙，這錯還是在自己啊！因此也笑了出來，轉頭詢問幕僚們：

「這孩子的本事如何？」

眾人都說：

「聰明得很，就是太過調皮不受約束，然而他將各種書籍都讀得通透精熟，我們問了他許多問題都都能一一引經據典的回答毫無遺漏。」

於是戴翰林口述了題目，並命人搬來一章小桌子給章節坐著答題寫文，令命人準備了果子點心給章節吃。章節整理好文房四寶後，稍稍皺了皺眉頭思索了一下，隨即奮筆疾書，就像是文章內容是在前一晚就已經構思妥當了一般。稿子寫好後，章節在將之謄寫在題紙上，然後跪呈給戴翰林，並說：

「童子章節，慚愧沒能發揮大手筆，而且匆促之間寫好文章，實因天色已近黃昏，考試時間快要結束了，不過是為了免於交白卷而已。」

戴翰林接過試卷仔細閱讀，不禁一再的拍著自己的大腿連連叫好。看完之後，戴翰林見牆上貼著王羲之的《蘭亭集序》的臨摹法帖，就摘取其中「此地有崇山峻領，茂林修竹」ㄧ句作為上聯，要章節對出下聯，章節立即對了「怕你不雕蟲篆刻，斷簡殘篇」，一旁的幕僚們都位之鼓掌叫絕。戴翰林心中暗暗稱讚，表面上卻佯裝生氣的問道：

「難道你這小孩也讀過《西廂記》嗎？」

就以此又出了ㄧ個上聯：

「童子讀西廂。」

章節對道：

「大人應東井。」

戴翰林再也無法裝出生氣的樣子了，高興得指著庭院中的ㄧ株參天古樹，說：

「老樹千年。」

章節對道：

「香曇一現。」

聽聞此對，戴翰林內心一動，忽然有那麼一點點不祥之感，似乎這孩子將會有什麼不好的將來，只是這樣的感覺ㄧ閃而過，取而代之的便是對章節的靈敏聰慧極為的讚賞。適逢下人們前來掌燭點燈，也是考試結束的時候到了，章節也要告辭離開，戴翰林拍了拍他的背勉勵著說：

「你要好自為之。區區一件秀才的服飾，對你而言實在太容易了。」

卻見章節忽然臉色哀戚、淚如雨下的跪伏在地伏磕著響頭，極力辭謝戴翰林讓他通過考試成為秀才的提議。戴翰林非常驚訝的問他：

「你既然有著高尚的志向不願意作秀才，又為何要來參加考試呢？」

章節哭著說：

「童子有苦衷，但是不敢說，說出來的話一定會遭到懲罰的。」

戴翰林說：

「你只管說出來，別害怕。」

章節說：

「家父始終無法順利通過童子試已經很多年了，此次前來，本打算偷偷的為家父（註）代筆應考（註），沒想到被大人隔離起來並且反而先通過了考試（註），如此家父這次的考試固然沒有希望通過，下次考試則又能又什麼作為成就呢？所以請大人錄取家父而剔除我，轉移之德，沒齒不忘！」

戴翰林這才明白自己當初以為是父親要為兒子捉刀的想法恰恰相反，這回居然是小兒要為父親護航啊！於是命人將章九如的答卷取來，看過之後這文章內容的確覺有些草率，與他的兒子章節的文章相比，優劣幾乎可說是天壤之別啊。就將章九如的文章拿給章節看，並說：

「你的父親的文章程度就像這樣，這讓我該如何是好啊？」

章節心裡也明白，但還是不停的叩首懇求。戴翰林感佩他的志向，憐憫他的孝心，又欣賞他的聰慧，最終還是答應了他的請求，並說：

「我自信不會看錯人（註），所以這次同意你的請求，暫時委屈你了，然而你下次考試一定會上榜，升遷騰達之日不遠矣。」

章節高興得歡呼雀躍，對著戴翰林一拜再拜之後才轉身出門離開。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閾」，音「玉」，門檻。

註：「日移八磚」，唐朝時，翰林院有規定，冬季時，以日光計時用的竿影落在第五塊花磚處為進入公署上班的時候，有一位翰林學士李程因為懶惰，往往要到日影移過八磚後才報到，被戲稱為「八磚學士」。

註：「三家村」，「三家村」，只有三戶人家的村子，比喻偏僻荒涼的地方。

註：「椿庭」，對父親的尊稱。

註：「倩」，請人代為做事。

註：「獲售」，相當於「得志」，特指科舉考試得中上榜。

註：「冰鑒」，指明鏡，比喻鑑別事物的眼力。

----- 待續 -----

改編自 《夜雨秋燈錄》

原文：

《夜雨秋燈錄》．卷七．曇花記

曇花本佛國產，放大光明，生自在香，每聞梵唄聲，則婆娑而舞。

……

院門扃，太史危坐堂皇。過卓午，返內省，甫履閾，即聞童子喧笑聲，與諸老輩辯難聲，且脫帽露頂，榻上翻筋斗為樂。太史驀入，略呵叱，節悚惕，徐起整衣冠，侍而聽教。太史笑云：

「吾固知汝不能文也，日移八磚矣，不構思而喧鬧，此豈三家村塾耶？」

對曰：

「不奉題紙，從何作文？」

太史恍然，亦自捧腹，詢諸幕云：

「是兒伎倆如何？」

僉曰：

「敏甚，唯狡獪不受羈勒，然讀書甚熟，百舉而不一遺。」

乃授題，與以小几，使坐，並與果餌使餐。節略一顰蹙，即奮管直書，不啻宿構。洋洋灑灑，出色當行。繕就，跪呈其捲（卷）雲（云）：

「童子節，愧少如椽之筆，且為刺促之文，良由時近昏黃，不過免於曳白耳。」

太史閱之，擊節者再。適壁上黏《蘭亭》本，拈「此地有崇山峻領，茂林修竹」句，命對；對云：「怕你不雕蟲篆刻，斷簡殘篇。」諸幕叫絕。

太史佯怒云：

「童子亦讀《西廂》耶？」

即以為句曰：

「童子讀西廂。」

對云：

「大人應東井。」

太史色為之霽，指庭樹曰：

「老樹千年。」

對云：

「香曇一現。」

太史恐其不祥，然心賞靈慧。適左右舉燭，節將出，因撫其背曰：

「好為之。一領青衿，便易子矣。」

節忽顏色慘戚，伏地淚雨，崩角有聲，力辭盛意。太史大詫，問：

「汝既高尚，何勞此行？」

泣曰：

「童子有苦衷，不敢言，言必獲罪戾。」

曰：

「第言之，無恐。」

曰：

「父困此有年矣，頃此之來，原冀為椿庭作倩，不意隔絕且先獲售，則父於今科固已無望，即下科亦何能為哉？乞錄父而黜節，轉移之德，沒齒不忘！」

太史呼九如卷至，則荒率較雛鳳判若天淵矣。因以之示節曰：

「汝父文似此，奈何？」

節叩不已，太史矜其志，憐其孝，嘉其慧，遂許其請，曰：

「冰鑒之明，暫為汝屈。然汝下科必捷，鴻飛不遠矣。」

節歡躍再拜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