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夜雨秋燈錄》作者宣鼎）的家鄉天長縣的石樑鎮，在元朝末年時，當地有一座古佛寺，那是南朝梁時篤信佛教的梁武帝蕭衍所建。寺中的殿宇建築非常雄偉，佛寺所擁有的田地尤其肥沃，於是寺中的禿驢們非常的有錢（註），不知焚香清淨修行，反而無視色戒而暗中大搞男女關係，甚至私藏了美艷的妓女在地窖中，這些醜事外人都還不知道。

那時佛寺中正在進行修繕工程，寺內處處都是工匠在各自忙著。有ㄧ位漆工某甲正在塗刷白牆紅柱時（註），忽然看到大樑上出現了ㄧ道光芒，很快的就有一塊磚頭掉了下來落在某甲身旁不遠處的地面上，磚頭上有二隻守宮。不過這二隻守宮的模樣有些特別：一雙紅色的眼睛、頭上頂著如天空ㄧ般青白色的毛髮，四條鱗爪的周圍就像是熱水澆在白雪上似的隱隱升起一團團的霧氣，背脊上各有一支寶瓶，瓶中似乎有一顆隱隱發光的珠子。才一眨眼的功夫，這二條守宮已經長大些，約有一尺六寸長（註）。某甲正癡癡著盯著看牠們時，忽然聽到旁邊有人喊道：

「那是龍啊！」

同時，這二條守宮驅身奮力朝上跳了起來，嚇得大家爭相逃走。某甲因為距離最近來不及跑開，只能一個翻身躲在旁邊的一張桌子下面。那桌子下面正好是因施工而臨時安置至聖先師孔老夫子的神主牌位的地方，某甲急忙捧著孔老夫子的神主牌位放在自己的頭上，害怕的一點也不敢動。

緊接著又聽到外頭雷聲大作、閃電飛馳，震得修繕中的屋頂散下了ㄧ陣陣的灰塵。在雲霧當中似乎見到一條青龍來到了大殿門外，龍頭上頂著一條橫木，木頭上有紅色的字跡，像是一道符咒的樣子，原來那就是傳說中的「尺木」，是用來測量核定小龍能否升天的一個標準依據；龍角的分岔上裹著兩道黃絹，可能就是類似天帝的聖旨之類的東西了。

相對於青龍而言，大殿的門顯然小了許多，龍的頭一時之間還有些受阻，就側著頭讓一側的龍角先進入，整條龍才蜿蜒著身體進入了大殿中。那二條守宮突然變化成二條小龍，俯首恭敬的像是在迎接頭戴著尺木的青龍。大龍略為轉身，龍尾一擺便掃得那殿中瓦礫飛舞，就見青龍抓起守宮背脊上寶瓶中那約如飯碗般大小的珠子，兩條由守宮變成的小龍個子挾著殿頂上的楠木樑兩端，像是在與這楠木樑子打鬥般的不停拍打，一下子整個殿宇樓閣就一齊變成齏粉了。

一會兒之後雨就停了，彌漫的煙霧也漸漸散去，原本被驚嚇得暈了過去的某甲也醒了過來，這才發現兩手扶著、頂在腦袋上的孔老夫子的神主牌位還如之前ㄧ般好端端的在自己的腦袋上，但是那寺院已經化成一堆廢墟，遍地積水浸沒了瓦礫，寺中的淫僧們更不用說，全都喪生於這瓦礫堆中了。某甲逃離現場後將這件意外告知街市上的人們，大家都趕緊跑去查看，結果還在大殿的地基範圍內找到幾個女子用的便桶、蓮鞋。

古佛寺大雨傾盆之時，附近的街市沒有多大的反應，反倒是距離較遠的村莊曾見到有一股如大山倒置的黑雲，從天上垂降下來直撲在古佛寺之上，隨即又翻騰而上，隱約之間還似乎見到有龍伸出巨爪，抓著大殿的屋樑肆意揮舞著。後來又聽聞甓湖（今甓社湖，位於今江蘇省高郵市西北）的漁夫說：

「那天，有兩條龍各抓著一隻屋樑在天上相鬥一陣子之後，突然都將所持的屋樑扔到湖中央，那二根屋樑在水上晃蕩了幾下就忽然都不見蹤影了。」

之後，每逢陰雨之日，住在湖邊的人們就會聽見兩根木頭相撞發出的「登、登」聲響，這個聲音停止後沒多久天就會放晴，檢驗了許多次都沒有失誤過。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橐」，音「駝」，袋子。

註：「堊丹漆」，「堊」音「餓」，白色的土，也泛指有色而可作為塗飾的土。「丹」，紅色的。「堊丹」亦作「丹堊」，形容塗紅刷白的動作，泛指油漆粉刷。

註：「咫」，音「指」，周代指八寸，合現市尺六寸二分二厘。

----- 待續 -----

改編自 《夜雨秋燈錄》

原文：

《夜雨秋燈錄》．卷七．楠將軍

吾鄉石樑鎮，當元季，有古剎，為梁武帝所建。殿宇甚宏，院產尤沃，禿奴橐富，不知焚修而好淫，藏美妓於地窖中，外人不審也。

時正修繕，工匠滿室。有漆工某，正操堊丹漆，忽睹樑上有光，倏一磚墜地，上有守宮二，睛赤髯蒼，鱗爪沃雪，一瞥眼，已長尺有咫。正癡睨，忽聞人語曰：

「此龍也。」

守宮騰起，眾爭逸。工不及奔，伏几下，適蒙師供聖孔子木主，即戴於首，悚怖不敢動。聞雷聲大震，雌電飛馳，雲霧中，猶睹門外一青龍至，首橫尺木，丹書若符，角杈，裹兩黃絹。門小，龍首礙，因側角蜿蜒入。門內守宮突化為小龍，若迎迓戴尺木者。略一轉身，瓦礫飛舞，視青龍攫宮脊寶瓶中珠，大如碗；兩小龍各挾楠木樑，拍打若鬥，屋宇樓閣一齊成齏粉。

少頃，雨霽，煙霧散，工暈而復甦，所戴木主，猶聳立不動，而廟則烏有，僧則更不可問。遍地積水浸瓦礫。走告市人，奔視之，唯正殿基陳設女子淨桶蓮舄數事而已。

其雨之傾盆時也，遠村見黑雲如山，垂垂撲廟下，旋即騰上，猶約略見龍伸巨爪，持殿梁舞。旋聞甓湖邊漁人云：

「是日龍以雙梁鬥空際，移時，驀然拋墜湖心，泛泛忽不見。」

已而每逢陰雨，湖入（人）則聞兩木相撞聲登登，止則天霽，驗之不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