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有一位來自陝西的旅客牽著一頭驢子來到鎮子並在街市中行乞，自稱因為盤纏用盡而無法返鄉，請求鄉親們能幫個忙。可是來往的人們沒有一個願意搭理他，陝西旅客無奈的嘆了一口氣，說：

「我實在太餓了，本打算騎乘著這頭驢子返回陝西，現在也實在無能為力了，如今我就算急著想要賣掉這頭驢子，卻找不到人願意買下牠。也許賣驢肉比較容易，況且分開販售驢肉的單價會比較便宜，應該會有人買。既然如此，我乾脆就收市價的一半好了。」

就向附近的屠戶借來了屠刀，一刀斬斷了驢子的頭，頓時驢血噴湧浸濕了街市路面上的塵土，然後又一刀一刀的將驢肉切塊，用草繩綁著掛在牆壁上開始販售。一時之間貪便宜的人們爭相搶購，傾刻之間便已經賣出了大半。朱某聽說有這等便宜好事，自己豈能錯過？急忙帶著錢前去將剩下的驢肉通通買回家。陝西旅客清點收入，總計有十貫銅錢（註），收拾好現場後，嘆著氣邁步離去。

朱某帶著驢肉回家後，就像先前醃豬肉一樣將驢肉摻上了鹽後儲放在一只大甕中，並親自割下小小的一塊驢肉，放在鍋中炊煮待會兒好嚐嚐鮮，對於能佔到了這麼大的便宜，朱某心中的歡喜快樂實在難以形容。

過了ㄧ會兒，負責煮飯的婢女開始生火煮飯，一段時間後，婢女偶爾揭開鍋蓋檢查那塊驢肉熟了沒，卻嚇了一大跳，原本的驢肉在揭開鍋蓋後卻變成了ㄧ雙爛草鞋！婢女嚇得趕緊去向老爺報告，朱某聽了也是大吃一驚，看完鍋子後又轉去查看那只大甕，果然那甕中滿滿的都是成雙的爛草鞋（註）。朱某前去詢問鄰居中有過買驢肉的，也都是變成了爛草鞋，只是那些鄰居買得少，就當花錢消災算了，不像朱某一買就買了近半頭驢那麼多，損失最為嚴重。

原來那名陝西旅客本是一名遊方術士，用了障眼法讓那些不願助人的小氣鬼破財買個教訓，朱某自然不知道對方的底細，再加上自己是此地最為小氣吝嗇的人，成了最大的冤大頭也是自己找的，就算再慚愧後悔、想要破口大罵，也是無奈的難以形容了。

佟秀才聽說這件事後捧腹大笑，就模仿《禮記》中的《月令》的文章體裁格式，寫了ㄧ篇嘲諷的文章貼在牆上，內容是：

「是月也，騙子至，慳囊破，銅錢去，驢肉入釜化為履，癩狗無聲。」

朱某見之更加惱怒佟秀才的無禮之舉。

不久之後到了年底，朱某決定要開除佟秀才，又不想因「非自願離職」而多付遣散費，就派人去暗示他，要他另謀高就。佟秀才也很乾脆，說：

「行，沒問題。」

就馬上收拾好，向朱某提出辭職了，朱某還特別準備了豐盛的酒菜要為佟秀才送行。佟秀才剛舉起筷子，盛裝華服的朱某居然跪倒在地向佟秀才叩了幾個響頭，嚇了佟秀才一大跳，趕緊放下筷子扶起朱某，問他有什麼事？朱某說：

「先生所寫的那個『（牛、午之類的字去掉中間一豎）』字，讓老漢我幾乎悶出病來，還請你明白的告訴我那個字該怎麼念、是什麼意思，救救我，讓我能好好的過完剩下的日子。」

佟秀才說：

「那是個『牛』字，你怎麼會不認識呢？」

朱某說：

「若說是個牛字，那麼為何中間少了那麼一豎？」

佟秀才笑著說：

「那是因為這『牛』太過倔強，又喜歡拿冷僻的字向人炫耀自己的學問；個性又貪婪，又吝嗇。這問題都是出在它的筋骨太過於固執，因此要抽去它脊筋啊。」

聽說此事的人莫不紛紛捧腹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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懊儂氏對此評論說：

聽說在海邊有一種人稱「草鞋底」的魚（註）；而那鍋中的驢肉，竟也會變化成草鞋嗎？而鞋子，本就是一種需要適合自己的腳的大小的東西，莫非那遊方術士是藉此物提醒朱某「要知足」的意思？可惜那朱某不但不能領會，還氣得要破口大罵。對於朱某這種冥頑不靈的人，佟秀才的戲謔諷刺，不但沒有規諫的功效，反而是白白的遭到朱某的怨恨而已。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竿」，原可是為計算長狀物體的單位，如一根竹竿為「一竿」。而一千個銅錢串成一串錢稱為「一貫」，也可視其為長條狀物體，因此故事中的「十竿」等於十貫銅錢。

註：「雙不借」，或作「不借」，即草鞋。一說為以其輕賤易得，人人自有，不必假借，故稱草鞋為「不借」。見晉朝、崔豹．《古今註》．卷上．輿服第一：

不借者，草履也。以其輕賤易得，故人人自有，不假借於人，故名不借也。又，漢文帝履不借視朝。

一說為仙人鳳子有草鞋一雙，不相假借，鄰人怒詈之，鳳子即以草鞋擲與，化鶴而去，故稱草鞋為「不借」。見元朝、伊世珍．《瑯嬛記》．卷上．草履名「不借」：

昔有仙人鳳子者欲有所度，隱於農夫之中。一日大雨，有鄰人來借草履，鳳子曰：

「他人草履則可借，我之草履乃不借者也。」

其人怒詈之，鳳子卽以草履擲與，化爲鶴飛去。故後世名草履爲「不借」。

（《致虛閣雜俎》）

註：「草鞋底魚」，或作「鞋底魚」，即比目魚。見唐朝、劉恂．《嶺表錄異》．卷下：「比目魚，南人謂之鞋底魚， 江、淮謂之拖沙魚。」

又，山東一帶的「草鞋底魚」是指「蚰蜒」，一種外型類似蜈蚣、體長較短、腳很長的蟲子，會捕食蟑螂。詳見維基百科：蚰蜒　https://zh.wikipedia.org/wiki/蚰蜒　。

改編自 《夜雨秋燈錄》

原文：

《夜雨秋燈錄》．卷七．驢化為履

東台某鎮，有富翁朱叟，擁厚資，而慳吝殊甚。

……

一日，有陝客牽驢來鎮，乞於市，雲（云）斷資斧不能歸，求眾援，不應。客歎曰：

「吾餒甚，實力窮，本擬乘驢返，今欲貨之，急切無售主。盍殺之，貨驢肉較易也，且肉值廉，僅取價常之半。」

因假屠刀揮之，驢首斷，血縷縷濕街市塵，再加臠切成塊，繫以草縷掛壁上，人爭售之，頃刻去其半。翁聞之，急攜錢，盡購其剩者歸。客醵貨肉錢，得十竿，太息徒步去。

翁歸，以驢肉滲鹽，儲於甕，剖小小一臠，炊於釜，歡忭慶喜，不可名言。廚婢燃薪煮，移時，偶揭釜蓋，睨其生熟，大驚，蓋內突化為爛草履一雙。告翁，大駭詫，視甕中，則滿滿皆雙不借。問鄰家有貨肉者，亦如是。然鄰貨肉少，不似翁之多，蓋遊方術士，用障眼法，破慳囊者，翁不知也。愧悔叫罵，又不可名言。

生聞之，大笑捧腹，戲仿《月令》句，黏於壁云：

「是月也，騙子至，慳囊破，銅錢去，驢肉入釜化為履，癩狗無聲。」

翁見之，益怒生無禮，年終解館，囑人示意，請另就。生曰：

「諾。」

即刻解館。翁盛治觴，送生行，甫執匕，翁盛服跪地叩有聲，詢所求，曰：

「師所書『 （牛、午之類的字去掉中間一豎）』字，老漢幾悶成癭，乞明示，救殘喘。」

曰：

「此『牛』字，翁不識耶？」

曰：

「何無一懸針？」

生笑曰：

「渠倔強，好以冷字炫人；又貪婪，吝於資。強在筋，故抽去脊筋耳。」

聞者莫不大笑。

懊儂氏曰：

海濱之魚，有名「草鞋底」者；釜中之臠，竟亦化為雙不借耶？夫履，適足之物也，術人豈勖翁以知足之意乎？翁不知之，猶然怒罵。師之戲也，徒取怨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