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立朝之初，在秦郵（註）這裡有一位姓夏的老先生，《夜雨秋燈錄》作者宣鼎已經忘了他的大名，只知道夏老先生是「九二公（註）」的後人。居住在鄉下的夏老先生，有著如圭璧（美玉）般的人品，珍視自己的行為（註），盡己之力所做的善事更是多到數不清（註），更不能用一般的觀念去推測衡量他的作為。不過樂善好施的夏老先生，家境越來越富有卻是個不爭的事實。

那一年夏老先生剛修建這處宅邸時，到了廳堂要上大樑的階段，夏老先生按照習俗穿著正式的禮服、面朝喜神所在的方向誠心的祭拜，眾親友也穿著吉服站在身旁陪同祭祀。等到祭祀完畢、大樑也平安順利的放上，在眾人道賀聲與工匠揮斧削切敲擊安裝聲中，夏老先生點然了爆竹，劈哩啪啦的聲聲震耳，緊接著鼓樂聲響起，現場真是熱鬧得不得了。

突然，從雲端飛來一隻鶴，白色的身軀點綴著黑色的羽毛，紅色的頭頂與綠色的爪子（註），在屋子上方翱翔並仔細觀察著，最後落停在那大樑之上，昂起頭響亮的鳴叫一聲，又有許多隻鶴聞聲隨後飛來也停留在那大樑之上。下方的人們數了數一共有十八隻，整整齊齊的站在屋椽兩端（註）上幾乎塞得滿滿的，看上去就像一幅極美的圖畫。古人向來視鶴為吉祥的象徵，自然也不會去想驅趕或傷害牠們，而這些鶴也不害怕工匠們敲打的聲響，一直停留著直到工匠們完成大樑的安裝工程、客人們齊向夏老先生拱手作揖道賀時，這些鶴才徒然一個接著一個振翅起飛，發出如玉石撞擊般的鳴叫聲，向著湖水與天際相接的廣闊之處飛去。

秦郵此地向來沒有鶴出沒的蹤跡，如今居然有十八隻鶴同時出現並齊聚在夏老先生即將落成的宅邸之上，這也算是一件奇特的事跡，夏老先生當時就決定將這座廳堂命名為「十八鶴來堂」。

現場也有善於卜筮的算命先生就此現象為夏家做了占卜，算出夏老先生的子孫將會出現十八位翰林學士，後來夏家子孫的表現果然也應驗了這個寓言。目前（清朝、同治年間）兩次奉命擔任大主考（鄉試的正考官）的夏鑾坡先生（註），正擔任著清高顯達的官職，他與我（《夜雨秋燈錄》作者宣鼎）的叔叔是同一年上榜的考生，也是夏老先生的第八代的孫子（耳孫）。計算下來，夏家子孫已出入翰林院（註）的人到目前為止雖然才只有八、九位，然而夏家子孫當中正在入學的秀才（註）以及廩生（註）更是屈指計算都數不過來，可見夏家子孫的興旺昌盛，正方興未艾啊。

此外，我（《夜雨秋燈錄》作者宣鼎）曾因躲避戰亂寄居鹽城，偶然會晤住在海濱（可能是指今日江蘇省鹽城市濱海縣）的夏姓富翁一家，夏家兄弟（註）為人溫文爾雅，卓犖不群，雖然他們的功名僅達到博士弟子員的層級，而家中的財富卻更勝過那秦郵的夏家。我見他們所攜帶的行囊（註）上寫著「五鹿至堂」四個字，覺得奇怪就詢問是何含義？夏某說：

「秦郵的夏家，正是我們本家的族人。這『五鹿至堂』的由來，得從我的祖父說起。我的祖父喜好行善而且為人仗義、好打抱不平，怹老人家過世下葬時（註：「窀穸」，音「諄細」，墓穴。），突然有五頭鹿呦呦鳴叫著來到墓地，環繞在墓穴周圍看著祖父的棺木入土，直到葬禮完畢之後才離去，因此，家父就將我家的廳堂命名為『五鹿至堂』。海濱這裡雖然也有鹿，但這種鹿都是鯊魚所變化而成的，體型約如驢子般大小（註），但那五頭前來圍觀先祖父葬禮的鹿體型都很小，性情也都很溫馴和善，實在是不能用真理來解釋。」

噫，這樣的事真是神奇啊！兩家原本就是同根，一家在秦郵，一家在海濱，都是因為行善而獲得善報，一家飛來了十八隻鶴，一家來了五頭鹿，一家顯貴而一家富有，為何他們所遇到的事並不相同而結果卻是如此類似呢（註）？

秦郵的夏老先生的事蹟，已經紀錄在《各家果報錄》之中，而海濱有鹿來到夏家的事並沒有流傳，因此在此一併紀錄之。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秦郵」即「高郵」，今江蘇省揚州市轄高郵市。因秦王嬴政於此築高台、置郵亭，故名高郵，別稱秦郵。

註：「九二公」，此人待查。

註：「金玉」，比喻貴重、珍視。

註：「更僕數」見成語「更僕難數」，是原意是儒行（儒者的行為）很多，一下子說不完，一件一件說就需要很長時間，即使中間換了人也未必能說完。

註：「距」，音「巨」，爪；或特指公雞、雄雉等腳上蹠骨後上方突出像腳趾的部分，中有硬骨，外包角質，打鬥時可做武器。

註：「榱題」，「榱」音「崔」，屋椽的兩端之處。

註：「夏鑾坡」，名子鐊，字鑾坡，號路門，行二，江蘇揚州府高郵州景賢里人，咸豐二年壬子舉人，同治二年癸亥恩科進士。歷任庶常、翰林院編修，山西鄕試正考官，同治九年任四川學政。

註：「木天冰署」，即「木天署」，指官員們，特指學士，所居住的地方。見《幼學瓊林．卷三．宮室類》：

「木天署，學士所居。」

【唐六典】：

內閣惟祕書閣，宏壯曰木天。今翰林院稱木天署。

清、況周頤《眉廬叢話》/卷一：（節錄）

同孫王半塘微尚清遠，博學多通，生平酷嗜倚聲，所著《袖墨》、《味梨》、《蜩知》等集，及晚年自定詞均經刻行，其他著述，身後乏人收拾，殆不復可問。曩見其《四印齋筆記》，褒然巨帙，詳於同、光兩朝軼聞故事，稍涉憤世嫉俗之言，偶憶一則，略云：

「翰林院衙門在前門內以東，世所稱木天冰署也。大門外有壘培，高不逾尋。相傳中有土彈，能自為增減。適符閣署史公之數，或有損壞其一，則必有一史公赴天上修文者。是說流傳已久，至於土彈之有無，有究作何狀，要亦未經目驗。惟是環柵以衛之，置隸以守之，則固慎之又慎也。某年伏陰，大雨破塊，竟有數土彈被衝決而出，余詢之往觀者，其形蓋如卵雲。」

註：「采芹」，古代諸侯的學宮，稱為「泮宮」，學宮之水池為「泮水」。采集泮水的芹菜，意謂入學。《語本詩經·魯頌·泮水》：「思樂泮水，薄采其芹。」也作「採芹」。

註：「食餼」，指明、清時經考試取得廩生資格的生員享受廩膳補貼。亦即成為廩生。

註：「昆玉」，對別人兄弟的美稱；又指產於崑崙山的美玉。多用以比喻意趣高潔、文章精美和人才傑出等。

註：「行槖」，即行囊。

註：「海濱雖產鹿，皆鯊魚所化」，鯊魚變成鹿當然是不可能的事，肯定又是道聽塗說而來。根據資料，鹽城市因擁有江蘇境內最大的沼澤地、濕地，以及面向黃海而超過500公里的海岸線所形成的潮間帶，便有以青草、水草、海藻等為食，古稱「四不像」的麋鹿，雖然一度因棲地遭人為以及自然因素導致在漢朝時便幾近滅絕，但近年來已在鹽城市大豐區的自然保護區進行復育，族群達5000頭左右，數量佔全球的6成。

註：「不侔而合」，「不侔」意指不相等、不相同。而「不侔而合」與「不謀而合」能不能通用，待查。

改編自 《夜雨秋燈錄》

原文：

《夜雨秋燈錄》．卷六．十八鶴來堂

國初，秦郵夏翁，為九二公後，忘其名。居鄉，圭璧其身，金玉其行，力行善事甚夥，不可更僕數，更不能以常理測，然家益富。

建造第宅時，廳事上樑，翁冠服拜喜神方，眾親友吉服環侍。待禮成申賀，工人斧丁丁，爆竹大震，鼓樂甚喧，突雲際飛一鶴至，素衣玄裳，朱頂綠距，翱翔審顧，集正樑上，引吭一鳴，眾鶴隨至，數之十八，榱題幾滿，望之如畫圖。直待工師事竣，眾向翁揖，鶴遽銜接飛起，鳴聲鏘鏘，向湖天空闊處去。

秦郵向不產鶴，亦異事也，遂以十八鶴名其堂。術者卜之，以為翁之子孫當出十八翰苑學士，後果符其說。目前夏鑾坡先生兩放大主考，置身清顯，與吾叔同歲生，即翁之耳孫也。計入木天冰署者數僅八九，而采芹食餼者更指不勝屈，後嗣之昌，猶未艾也。

余曾避亂居鹽城，偶晤海濱富室夏姓，其昆玉溫文爾雅，卓犖不群，功名僅博士弟子員，而阿堵物竟勝於秦郵夏。見所攜行槖上書「五鹿至堂」，異而詢之，曰：

「秦郵，吾族也。吾祖好善任俠，就窀穸時，突有五鹿呦呦來，環穴視，葬畢而後去，因以名堂。海濱雖產鹿，皆鯊魚所化，大如驢，是鹿獨小，如麋，性猶馴善，真理之不可解者。」

噫，奇矣！本是同根，一秦郵，一海濱，均以行善獲報，一來十八鶴，一至五鹿，一貴一富，何其不侔而合與？秦郵夏翁事，已載各家果報錄中，而海濱鹿至之事，未傳，故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