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有一位江姓鹽商，年紀一大把了卻色心不減，除了婢妾外，更是喜愛經常到處網羅那些沒有纏足、當地俗稱「大腳仙」的美貌女子，陪著自己上床過夜。

這一日，江某穿著華麗的便服隨意坐在自家的店鋪門前，一邊看著往來的行人一邊泡茶引用打發時間。小癩子一路嘻鬧戲耍著經過江某的店門前，見到江某坐在那兒，便立即上前向江某鞠躬問安。江某也知道小癩子這個人，便笑著罵道：

「你這個頂上沒毛的小賊兩眼瞪得那麼大，像兩顆花椒似的（註），莫非是在打我手中之物的主意嗎？」

小癩子陪著笑臉連忙說著不敢、不敢，然而也沒有要離去的樣子。正巧店舖的掌櫃的在清點檢視銀元寶，江某便笑著拿起一個元寶對小癩子說：

「我也知道你的神通廣大，這樣吧，我將這一錠大元寶放在桌上，我本人就坐在這兒看守著，周圍所有人的眼睛也都盯著看，你如果能在炊煮一頓販的時間（約三十分鐘左右）之內，在我與大家都無法察覺的情況之下公然將這錠元寶拿走，我就將這錠元寶賞給你。不然的話，只要你在出現在我的店門前，我就拿大棍子打斷你的狗腿喔！」

小癩子笑著說不敢，江某則再度聲明剛才所言不是玩笑，於是小癩子略加觀察情勢之後，就突然單膝下跪抬頭對江某說：

「江老闆您是真慷慨，如果這事辦成了，真的肯將這錠元寶惠賜給小人嗎？」

江某說：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說話算話，決不反悔。」

小癩子說：

「既然如此，那麼小的我就先謝謝江老闆的打賞了。」

說完，就轉身離去，一下子便不見了蹤影。

江某端坐在桌旁，眼睛不時盯著看守著那錠元寶。忽然見到一名模樣妖豔的大腳仙，年約才十六、七歲的樣子，內裡穿著絲綢衣裳（註），外面罩著素色的布衣；頭髮上插滿了花朵，鬢髮如雲像烏鴉一般黑（註）；裙腳下方露出了一雙大鞋（註），那是一雙嶄新的繡花鞋。欣賞完對方的大腳後，江某這才將眼神向上移動，見這女子上身穿著一襲雪青色的背心（註），衣襟旁紮著一方月白色的繡花汗巾；挽著一只柳筐，裡頭裝著一斗多的麵粉（註），飄飄然的從東邊走來，見她粉汗淋漓，一張櫻桃小口喃喃著，彷彿是在深深抱怨這只柳筐太重了。

女子走到了江某的店門前，見江某一手扶著桌子坐在店門旁喝著茶，一臉羨慕的就停了下來自言自語笑著說：

「還是暫時休息一下，應該也不會耽誤中午吃湯餅的時間吧。」

不久之後，有幾名婦人陸陸續續經過，當中有人認識女子，便上前問道：

「哎唷！巧姐竟然親自出來採買東西嗎？不怕閃壞了嬌嫩的腰肢，讓主人心痛？」

這位名叫巧姐的女子也抱怨著說：

「沒辦法啊，那阿六官（孩童的暱稱）忽然想要吃湯餅，所幸我這雙大腳還能走，那怕是踏破幾條街也要買到啊。」

坐在一旁的江某看著巧姐嬌艷的面容，已經神魂顛倒；又聽到她嬌聲柔語的說話聲，更是更心動。情不自禁之下，江某突然開口問道：

「這位小大姐，你的主人是誰？」

見有陌生老大爺對自己說話，巧姐收斂了笑容一本正經的回答說：

「是兜兜巷（位於今郎廟東巷內，該處原本有一座二郎神廟）東側第一家的羅大官。」

江某說：

「他也是我最親近的親戚之ㄧ，可是為何我卻從來沒有見過妳？」

巧姐笑著說：

「我倒是記得您的長相，但只是不知道您的姓名。老先生您是個貴人，哪裡會朝下看看我這樣低賤的婢女呢？」

江某謙遜一番後，兩人便聊開了，江某的言詞態度也漸漸戲謔放浪，有意無意的在挑逗著巧姐，巧姐也不生氣，只是面帶微笑著略為應酬著。江某還提議巧姐不如辭去羅家的工作，跳槽到自己這裡，巧姐似乎有些心動的樣子。後來，巧姐就問道：

「您是犯了糊塗了嗎？不是都說『財不露白』，但是您卻坐在這兒守著這錠銀元寶不趕緊將它收起來，是故意拿他向路人炫耀嗎？」

江某說：

「不是妳想的那樣。」

就將與小癩子打賭的前因後果對巧姐說了，巧姐聽了之後忍不住噗嗤的笑了出來，說：

「您可不要逗人家玩兒，這一定是個假元寶。如果是真元寶，就算您再有錢，又怎麼會肯拿它當作唯一的賭注呢？」

江某見巧姐不相信，就極力保證這是真元寶，更是將它拿起來交給巧姐自己親自檢驗真偽。巧姐靠著桌子捧著這錠元寶上下左右前後翻轉的仔細查看，江某見狀便笑著說：

「這種東西我家多的是，你如果肯來我家做事，何愁不能賺得十幾枚？」

巧姐被逗得哈哈大笑，一個不留神失手將那錠元寶掉在柳筐內的那一斗麵粉當中，頓時大驚失色的說：

「糟了！」

急忙將元寶從麵粉中捧了出來，又從袖中抽出羅帕仔細的擦拭乾淨，然後趕緊放到江某面前，一邊拍撫著胸口一邊略帶驚恐道著歉，說：

「還好外表沒有跌傷，然而我幾乎被嚇破膽子了。」

江某說：

「妳這個傻丫頭，什麼時候見到有元寶會因為掉落而受損呢？」

巧姐見江某沒有要怪罪的意思，就說：

「光顧著貪看元寶，在這裡休息太久了，恐怕六官又要著急，我要先走了！」

說完，向江某行禮後，就匆匆挽著柳筐朝西而去。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兩目如椒」，一詞中的「椒」掰成「花椒」，這是參考漢語字詞解釋說的。

若仔細研究，應該指的是眼睛中的瞳孔。因為人若遇到驚訝、恐懼、緊張等情況導致情緒激動時，雖然眼睛會瞪得很大，但是瞳孔會縮小。所以瞳孔縮小成花椒這麼大，表示看到了不得了、足以令人驚訝的東西了。 

註：「綺羅」，泛指華貴的絲織品或絲綢衣服。

註：「堆鴉」，形容頭髮的顏色像烏鴉一樣黑。

註：「蓮船」，在從前以纏足為美的年代，人們形容其是「三寸金蓮」。而正常未纏足的「天足」，長度約在一尺左右，相對於「三寸金蓮」便顯得大了許多，而有「近尺蓮船」的說法，也是當時的人用以譏諷未纏足的婦女的用語。

註：「比甲」，流行於元、明時期，原是設計於騎馬時胳膊方便行動並使前胸後背不受涼，外型為無袖、無領，對襟兩側開叉及至膝下，衣服的後片比前片長，兩側的開叉處各綴兩個用線做的釦子，一般長至臀部或至膝部，有些更長，離地不到一尺。可以想像為下擺長的背心。

註：「麥麵」，麥粉、麵粉。

----- 待續 -----

改編自 《夜雨秋燈錄》

原文：

《夜雨秋燈錄》．卷五．小癩子

今有人焉，於光天化日之中，九陌通衢之地，公然攫財物，使行道者耳如不聞，目如不見者，誰歟？即北之剪綹，南之扒兒手也。

揚州東關，有小癩子，尤稱巨擘。

……

時有鹽商江某，老而淫，婢妾外，更廣集大腳仙，薦枕席。一日，鮮衣便服，小坐肆門，眺矚往來，瀹茗為樂。小癩子嬉戲肆前，見江某，遽鞠躬問安否？江笑罵曰：

「禿賊兩目如椒，垂涎吾手中物耶？」

癩子連稱不敢，然亦不去。適肆中執事人看元寶，江笑擎一寶，語癩子曰：

「吾夙諗汝神通，大元寶置案頭，吾坐守之，眾目瞰之，爾能炊許時，公然攫寶去，使吾與眾皆不知，即以寶賞汝。否則再致吾門，當以大杖敲折狗脛股！」

癩子笑稱不敢，江又言之，癩子略凝視，遽屈膝仰首，曰：

「公真慷慨，惠賜小人耶？」

「誠然。」

曰：「如是當預謝賞。」

言已，即去無跡。

江端坐，目時顧寶。忽一妖豔大腳仙，年甫十六七，內著綺羅，外罩布素；滿頭花朵，雲鬢堆鴉；裙下蓮船，嶄新花履；上身衣雪青比甲，紮月白繡花汗巾；挾柳筐，內承麥麵斗許，飄飄從東來，粉汗浸淫，櫻口喃喃，若深怨柳斗之重。至門首，見江翁撫案坐，故止步笑曰：

「且小憩片時，量午餐湯餅，尚不過遲。」

旋有數婦人，陸續過門，問女曰：

「巧姐竟親執其勞耶？不怕閃壞嫩腰肢，累主人心痛？」

女怨曰：

「無奈何，阿六官忽思啖湯餅，所幸大腳能走，那怕踏破多子街。」

江瞰其冶容，已神迷；又聞其嬌語，更心動。情不自禁，遽問曰：

「小大姐，爾主人誰耶？」

女斂笑正色曰：

「兜兜巷東首羅大官也。」

江曰：

「此吾之至戚，何絕未曾一見子？」

女笑曰：

「婦記曾識翁面，但不知姓名。翁貴人，能有下眼覷賤婢？」

翁謙遜漸入謔浪，女不怒，唯含笑小酬應。翁令其辭羅就彼，女似許可，旋問曰：

「翁癡耶？坐守元寶，將以炫路人耶？」

曰：

「非也。」

遂曲折道與小癩子相賭之由，女嗤然一笑，曰：

「翁莫鬥人耍，是必假寶。若真矣，翁即富，何肯以之作孤注？」

翁極言其真，舉寶使女自鑒。女果倚案捧寶審視，翁笑曰：

「此吾家所最夥者，汝若肯來，何愁無十數枚？」

女大笑，失手誤墜柳斗麵中，失色曰：

「殆矣！」急從麵中捧出，取袖中羅帕拂拭，而後置翁前，曰：

「幸不跌傷，然奴幾驚破膽矣。」

翁曰：

「癡妮子，幾見有元寶跌損者乎？」

女曰：

「貪看元寶，憩此多時，恐六官又著急，奴去休！」

言已，匆匆挾筐向西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