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所轄的縣城距離省城約有三百里的路程，但薛一娘背負著李崇抵達省城時卻只不過才中午時分而已。薛一娘走入巡撫衙門，將背上的李崇放了下來，李崇還宿醉未醒。將李崇喚醒、解酒、稍作整理後，薛一娘便隨著李崇前往求見巡撫大人，請他派兵前往救援。但此時巡撫麾下僅有一萬人的部隊，分兵出去則省城的防禦也會出問題，就不想派出援兵。無可奈何的李崇知道後本想就這樣唯唯諾諾的告退，但在他身後的薛一娘卻突然上前一步向巡撫大人請求說：

「只希望巡撫大人能分派五百名士兵供我家大人指揮即可，然而這五百名士兵必須由小人代替我家大人挑選，若沒有選到足夠的名額，就只要選到的人數即可，剩下的也就不需要了。」

巡撫很驚訝的詢問這個ㄧ身勁裝的人是誰？李崇就說他是自己的僕人，並且報告了薛一娘先前在城牆上指揮鄉勇退敵的事蹟。巡撫聽完之後更是驚訝的說：

「他難道是崑崙奴（註）轉世嗎！」

就當場同意借兵並下令擊鼓通知部隊到演武場集合，薛一娘就在一旁暗中為李崇挑選，所挑之人皆是如猿猱般行動敏捷、如熊虎般勇猛的勇士。挑選完畢後，李崇前往拜見這些士兵原來的指揮官（註）某丙，要再借二匹坐騎好率領這批援軍趕回去。某丙見到扮作僕人跟隨在李崇身旁的薛一娘是個「帥小伙」，就開玩笑的對李崇說：

「你在如此倉猝的情況下，還不忘帶著畫郎鄭櫻桃（註）嗎？」

李崇嚴肅的回答說：

「她其實是我的妻子啊。」

某丙聽了之後嚇了ㄧ大跳，連忙問清楚了有關薛一娘的事蹟，就非常客氣的馬上將薛一娘請到後堂，招呼自己的夫人出來拜見，並請她稍候片刻。某丙的夫人陪著薛一娘聊了ㄧ會兒，又見某丙的ㄧ兒一女出來，爭相跪拜在薛一娘的膝下，請求薛一娘能收他們為徒教導他們。薛一娘只好與她們約定等到縣城之圍解決了再說。

此時增援部隊已經集結完畢，李崇與薛一娘立刻率領這五百名勇士朝縣城奔去。抵達縣城時，賊兵正展開新一輪的攻城戰，由於鄉勇們聽從薛一娘的指示、配合僕婢的指揮，還能夠堅守陣地與賊兵僵持不下。

薛一娘觀察戰情後，認準了賊兵弱點並下令突擊，率領官兵從賊兵背後掩殺過去。賊兵大出意外，幾乎懷疑那領兵殺來的將軍是天上飛下來的。猝不及防之下，賊兵被殺得七零八落，即便後來藉著人數優勢想要以多吃少，但仍無法將這區區五百名官兵拿下，反而不得不勉強的與官兵纏鬥了一天一夜，賊兵不但沒佔到ㄧ點便宜，更是因此糾纏而導致死傷無數，剩下的賊兵見情勢不妙都開小差跑了。

薛一娘撫著胸口嘆了口氣，對大家說：

「我們怎麼可以只為了自己，趕走了豺狼卻害了鄰近的鄉親們呢？」

就留下李崇先入城安撫城中百姓，自己則率領眾勇士們繼續追剿賊兵，ㄧ直追到浙江境內，已無殘餘賊兵蹤跡，這才班師凱旋。

巡撫將此事上奏朝庭，李崇以抗賊有功升遷為郡守，另詔封薛一娘為「成夫人」。那位指揮官也讓兒女們前來向薛一娘拜師學藝，都希望能學得一身好本領。薛一娘只分別略加指點一二，也沒有再多教其他的學問或功夫，並向他們解釋說：

「你們都是富貴之人（註），能學得這些就已經沒有敵手，不需要再深入學習其他的功夫了。」

有人問薛一娘戰勝賊兵的方法，薛一娘說：

「這好比賭博，盆內這六個骰子（註），就像眼前戰場上所使用的八種陣式（註），只要能知人知彼，將這些技藝純熟運用（註），則就能馬上分出勝負了。」

李崇也好奇的詢問薛一娘（註）的師傅是何門何派？薛一娘說：

「我的功夫當然都是向師傅學來的，師傅自然也有他的師傅，但都不能對如你這類的普通人說明的。」

李崇每次升堂辦案時，都會讓薛一娘在幕後當參謀，因此能明察秋毫、判決公正，百姓們都稱讚李崇斷案如神ㄧ般通曉明白；捕捉盜賊有薛一娘在，更是手到擒來，一個都跑不了。惟獨當李崇要依法取締情色產業時，薛一娘就會大力諫阻，接著苦苦哀求甚至動用眼淚攻勢，令李崇不得不網開一面，也因此令那些從事特種行業的美女不遠千里而來（註），在那桃花樹下、深深的巷子中，經常有數百家青樓在此開業的盛況，以至於此地成為一座錦繡城。每當薛一娘乘坐的彩轎經過時，這裡的鶯鶯燕燕們，多會捧著放著要獻給薛一娘的禮物的盤子跪在四通八達的街道旁、祝禱夫人能長命百歲，往往人數動輒便有上千人之多。

這是一位世居金陵的世家子弟秦魯臣的拜把兄弟所探采尋訪得來的故事。

-----

懊儂氏對此評論說：

在冬天食用的蔬菜中，有一種名叫「雪裡紅」的蔬菜，性質辛辣。

成夫人薛一娘隱身於煙花女子當中，藉著擲骰子這種賭博方式來挑選丈夫、雖身為婦人卻能勇於殺賊，可說外表如桃李般的美艷，而內在有著如薑桂一般的性格啊。能被以「雪裡紅」這樣貼切的好名字稱呼，也真算得上當之無愧了。

薛一娘沒有說明她師承何處，然而以她為師的人卻很多。福建的老百姓，感念薛一娘退賊保鄉的恩德，每當到了祭祀的節日（註），有以雪裡紅當作祭祀用的菜餚（註）的人，都不敢直呼菜名雪裡紅，而是稱這道菜為「成夫人菜」！

嘻！諸葛行營之種，可以並傳。（這句大概是說薛一娘就像諸葛亮一樣，既聰明又能領兵打仗，她的事蹟也可以一併流傳後世。）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崑崙奴」，出自唐朝、裴鉶的《崑崙奴傳》，描寫身懷異術的崑崙奴磨勒助崔生與紅綃結為夫婦的故事。

註：「首令」，原意是首發號令。在此引申為能首發號令之人，也就是部隊的指揮官、將軍之類者。

註：「畫郎鄭櫻桃」，「畫郎」，按字面解釋即化妝打扮的男子。

「鄭櫻桃」，是後趙武帝石虎（字季龍）的第三任妻子，後被封為皇后。她出身優伶（戲劇演員），頗具美色，深得石虎寵愛。但《晉書》中說鄭櫻桃是石虎所寵愛的「優僮（男性少年演員）」，石虎因為迷戀他，才殺了前二任妻子。見《晉書》．卷一百六．載記第六．石季龍上：（節錄）

石季龍，勒之從子也，名犯太祖廟諱，故稱字焉。祖曰邪，父曰寇覓。勒父硃幼而子季龍，故或稱勒弟焉。年六七歲，有善相者曰：

「此兒貌奇有壯骨，貴不可言。」

永興中，與勒相失。後劉琨送勒母王及季龍于葛陂，時年十七矣。

性殘忍，好馳獵，遊蕩無度，尤善彈，數彈人，軍中以為毒患。勒白王將殺之，王曰：

「快牛為犢子時，多能破車，汝當小忍之。」

年十八，稍折節。身長七尺五寸，趫捷便弓馬，勇冠當時，將佐親戚莫不敬憚，勒深嘉之，拜征虜將軍。為娉將軍郭榮妹為妻。

季龍寵惑優僮鄭櫻桃而殺郭氏，更納清河崔氏女，櫻桃又譖而殺之。所為酷虐。

故此處應是取後者之意，也就是指揮官某丙以為李崇與薛一娘假扮的男僕是男與男的同性戀。

註：「羅綺中人」，羅和綺。多借指絲綢衣裳。「羅綺中人」指衣著華貴的女子。此處借指生活於繁華富貴環境中的人。

註：「瓊」，骰子。南北朝時南朝梁的書侍御史鮑宏所著的《博塞經》中提到：

用十二棋，六棋白，六棋黑。所擲頭謂之瓊。

註：「八陣」，行軍布陣所用的八個陣式，即天覆陣、地載陣、風揚陣、雲垂陣、龍飛陣、虎翼陣、鳥翔陣、蛇蟠陣。

註：「目無全牛」，比喻技藝純熟高超。出自《莊子．養生主》：（節錄）

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無非牛者；三年之後，未嘗見全牛也。

註：「阿姥」，對妻子的尊稱和愛稱。如同阿娘，老娘，娘子，老婆，老婆子。反之也可以稱呼丈夫為「阿爺」。

註：「棠疆」，這個詞意查不到。懷疑有錯別字，可能是指「棠姜」，代指美麗而不貞、如妓女之類的女子。

棠姜是春秋時期的美女，姜姓，東郭氏，名不詳，嫁給齊國的棠邑（堂邑縣，今山東省聊城市）大夫棠公為妻，故又稱「棠姜」。棠公死後，東郭姜改嫁齊國大夫崔杼，卻又與齊莊公私通，導致不堪綠雲罩頂的崔杼憤而弒君，殺死齊莊公後立齊景公為君並自任宰相。後崔氏內亂，又遭齊國左相慶封趁機討伐導致族滅，東郭姜與崔杼也自縊而死。

註：「伏臘」，指夏季伏日的伏祭與農曆十二月的臘祭，或泛指節日。

註：「春盤」，古代立春日以韭黃、果品、餅餌等簇盤為食，或饋贈親友，稱為「春盤」。

改編自 《夜雨秋燈錄》

原文：

《夜雨秋燈錄》．卷三．雪裡紅

北里非相攸之地，勾欄無立節之媛，然未可以一概論者。

昔京都有薛氏女，貌絕豔，攜一婢一嫗，賃宅以居。

……

眾曰：

「妙哉！是真別樹豔幟，而另繫赤繩者。」

……

時江建昌李生名崇者，年少尚未娶，避難走燕台，落拓殊甚，將往投阿姐某宦宅，向為姐夫所惡。

……

旋以片紙為生納粟，得銓閩之某縣令事。

……

縣距省垣三百里，至則甫卓午。走入館舍，解背上良人，視殘醉猶未醒也。往見中丞，時撫軍麾下僅萬人，意不能多假。生將唯諾，女在身後突白云：

「但乞中丞分五百人供臂使，然必由屬吏自檢擇，不中選者勿須也。」

中丞驚詢誰氏子，生詭以僕對，且告其神勇，曰：

「是豈崑崙復生乎！」

即傳鼓集演武場，女為生暗物色，皆捷如猿猱而勇如羆虎者。生詣首令某處，假兩騎以歸。某令見女，戲生曰：

「明府當此倉猝，尚挈畫郎鄭櫻桃耶？」

生莊色對曰：

「山荊也。」

令駭，亟訊知其事，急延之後堂，夫人出拜。請須臾，略休息，公子一，女郎一，爭拜膝下，乞授業。女約以圍解日。旋整師歸，賊正團團攻雉堞，突自背擊之，幾疑將軍從天外飛來者。戰一晝夜，斬馘無算，餘孽悉竄。女撫膺而歎曰：

「是可驅豺狼而害鄰封乎？」

留生入城撫瘡痍，己則帥眾追剿至浙界，始凱旋。

當道上其事，生卓異，遷郡守，女詔封成夫人。某令遣子女來踐約，乞授好身手，女略與一二即已，曰：

「羅綺中人，得此已無敵，無深求也。」

問戰勝大旨，曰：

「譬如博，盂內六瓊，眼前八陣，知人知彼，目無全牛，勝負可立決矣。」

問阿姥是何師承，曰：

「吾自有師，師自有法，不足為汝輩言也。」

生每斷獄，女參贊，稱神明；捕盜，尤襄勤；唯禁娼則力為諫阻，繼以哀泣，故棠疆（姜）百里，桃花門巷，常數百家，成錦繡城也。每綵輿一出，鶯鶯燕燕之儔，捧盤跪路衢，為夫人祝千秋者，動以千計。

此秦魯臣譜弟所採訪；魯臣，金陵世家子。

懊儂氏曰：寒蔬中，有名雪裡紅者，辛辣之品也。成夫人隱於粉黛，博以相夫，坐而裙衩，勇於殺賊，是桃李之豔，而薑桂之性也。錫此佳名，良不愧耳。不言其師，而師自大有人在。閩之氓，感保障之德，每至伏臘，有以雪裡紅薦春盤者。當不敢斥言而呼為成夫人菜乎！嘻！諸葛行營之種，可以並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