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丈夫有意擔任官職的薛一娘，馬上寫了一張便條紙送了出去，憑著她這幾年經營的人際關係，順利的以納粟 (註)的方式，為李崇謀得了擔任位於福建的某縣縣令的職位。

李崇帶著薛一娘前往赴任，由於亂事尚未完全平定，讓李崇本打算多帶幾名隨從以沿途護衛，但薛一娘沒有同意，而是將值錢之物妥善收藏，與婢女、僕婦都改換成男子裝扮，自己更是在髮髻上繫上了男子用的粗帶子（註），穿上吉莫靴（註），背著彈弓，腰佩長劍，四人分騎四匹馬就出發了。

經過泰山山腳下時，突然一個響箭劃破天際，陣陣馬鈴聲隨之傳來，原來是遇到了山東特產、號稱「響馬賊」的盜賊們呼嘯著蜂擁而至。一介書生的李崇嚇得面如死灰直發抖，薛一娘沉穩鎮定的先命令婢女與僕婦好好的保護著李崇，自己則縱馬按轡迎上前去，隨即操控彈弓連發鐵彈子，勢如秋風摧落葉，盜賊紛紛中彈落馬無一生還。在後方的李崇看得驚訝不已，差點沒被老婆的神技嚇得掉下馬去。

一行人繼續趕路，一路上安靜無語。抵達下一處驛站後下馬休息，李崇才敢問薛一娘為何此那些官兵（註）還勇猛？薛一娘笑著說：

「你這個窮酸（註）還藐視婦女（註）嗎？聶隱娘（註）、紅線（註）之類的女子，自然存在於人間，只可惜你這個凡胎肉眼的人看不出來而已。」

就與李崇邊喝邊聊，說起之前在京城時將上門鬧事的無賴打得落荒而逃的事，不禁相對捧腹大笑。

到了福建，依禮要先拜謁當地各級長官，薛一娘就假扮成李崇的男僕代為投遞名帖，協助丈夫不會因失禮而失職（註）。偶然間，晚上有同僚看到李崇有這麼一位「美豔的男僕」，還懷疑李崇與這名「豔僕」有「斷袖之癖」，卻不知道這名「豔僕」實際上正是縣令夫人啊（註x2）。

李崇上任後還不到半年，盤據金陵的賊人（註）便派出大軍，如野豬般成群結隊橫衝亂撞的突然進入福建境內，將李崇所轄的小小縣城團團包圍了起來。李崇緊閉城門，召集青壯組成鄉團要抵抗賊人，薛一娘在簾幕後窺看李崇與鄉親父老們商議如何應敵的情況後，笑著說：

「如果按照這樣的安排去抵禦賊人，簡直是拱手讓敵人摧枯拉朽的打進來而已！不過這次敵人勢力太過龐大，該怎麼辦呢？」

第二天，賊人更是集中兵力，肆意的像猴子般徒手攀爬著城牆，簡直不將守城的一方看在眼中。眼看著城上守備即將被賊人瓦解，薛一娘率領著一隊鄉勇登上城牆，藉著牆頭上的短牆的掩護，見一個賊人冒頭上來就殺一個，如此與賊人們攻防廝殺了一天一夜，賊人久攻不下才鳴金收兵，但仍守在四周虎視眈眈著沒有離去的跡象。

這期間，李崇三次派人向巡撫（「中丞」是清朝對巡撫的尊稱）送出求救軍情，但始終沒能等援兵，這是因為所有對外聯絡的道路都被賊兵截斷，送求救信的人不是被抓就是被殺，令李崇恨不得能有神明來幫忙送出求救信。

到了晚上，薛一娘倒了ㄧ大杯酒給李崇喝，但李崇面對眼前困境既憂又懼，一滴酒也難以下嚥。薛一娘卻看得很開，笑著勸說著：

「眼下這酒喝了頂多醉死，不喝也得要戰死，既然都會死，何不痛快的醉一場呢？」

在薛一娘的勸說下，李崇也豁出去了，一連喝了十幾大杯酒，坐在椅子上醉得沉睡不省。薛一娘見狀，就將帛布撕裂結成十幾丈長的繩索，先將李崇綁妥後背在自己的背上，再加強綑綁，綁的妥妥的，就像是母親背著嬰兒一般。

於是一直維持男裝打扮的薛一娘，右手提著劍，左手握著護身盾牌，聽得外頭的野雞三次啼叫的聲音時，見凌晨時分天上的月光朦朧不明，就召集了鄉團們對他們說：

「眼下事態非常的緊急了，我將背負你們的縣令前往巡撫衙門求援，最遲三日即能帶著援兵返回。城中的一切事務，你們必須聽從縣令大人的婢女與僕婦指揮，她們都是值得信任的人，必能助你們安寧度過危機而無須害怕了。」（註）

在交待完畢後，鄉團才打開城門放薛一娘出城。

很快的，負責放哨監視的賊人見到有個人影越過了壕溝，行進速度非常的快，又見到那人影似乎背了像是屋瓴（註）的東西，但又不知道是什麼。剛開始賊人們只是癡癡看著，後來才想起其中有古怪，這才出聲吶喊上前圍攻。就見薛一娘邊走邊抵擋，趁隙還出手反擊，先後斬殺了數十人，嚇得其他賊人不敢太過靠近主動送死，這才順利的衝出重圍，朝省城的方向而去。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納粟」，古代至清朝末年，有捐納粟米得官或入國子監，後改用銀兩。

註：「纓曼胡」，見「曼胡纓」，結冠的粗帶子。

註：「吉莫靴」，又作「吉莫鞾」，用一種名為「吉莫」的皮革製成的靴子。

註：「健兒」，健壯的男兒，或長期鎮守邊遠地區的志願役士兵。

註：「措大」，又作「窮措大」，貶稱貧窮的讀書人。

註：「巾幗」，頭巾和髮飾。借指婦女。

註：「聶隱娘」，見《小小說 – 聶隱娘〈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註：紅線，見《小小說 – 紅線〈一〉聆樂知難助樂工、〈二〉政治聯姻遇異心、〈三〉施神術為主解憂、〈四〉盜得金盒全身退、〈五〉保民安功成身退、〈六〉還似洛妃乘霧去》

註：「隕越」，顛墜，喪失，也比喻失職。

註：「使君採蘋婦」：「使君」，指欽差大臣或者巡按御史，或對太守或刺史的尊稱，或對一般男子的尊稱。

「採蘋婦」，採集大型浮萍的女子。《本草》中指出水萍有三種，大者曰「蘋」，中者曰「荇菜」，小者曰「浮萍」。

註：「金陵賊」，清朝、同治年間，洪秀全率領的太平軍攻下金陵（今南京市）後以此為太平天國的國都，改稱「天京」。故據此推測這「金陵賊」以及之前所說的李崇所避之亂，指的就是「太平天國之亂」。另，太平軍曾四度攻打福建均因故無功而退。

註：「謐」，音「密」，安寧、寧靜。

註：「瓴」音「鈴」，屋頂上仰鋪的瓦。

----- 待續 -----

改編自 《夜雨秋燈錄》

原文：

《夜雨秋燈錄》．卷三．雪裡紅

北里非相攸之地，勾欄無立節之媛，然未可以一概論者。

昔京都有薛氏女，貌絕豔，攜一婢一嫗，賃宅以居。

……

眾曰：

「妙哉！是真別樹豔幟，而另繫赤繩者。」

……

時江建昌李生名崇者，年少尚未娶，避難走燕台，落拓殊甚，將往投阿姐某宦宅，向為姐夫所惡。

……

旋以片紙為生納粟，得銓閩之某縣令事。之任，女不令多隨從，卷厚資，與婢嫗均易男子裝，己則纓曼胡，吉莫靴，負彈弓，佩長劍，四騎登程。經泰山下，猝遇響馬賊呼嘯至。生戰慄，面灰死，女命婢嫗護郎君，己則縱轡迓賊鋒，發連珠鐵彈子，如秋風摧落葉，賊披靡，無生還者。生大駭，幾墜騎。至前站，私詢其何勇過健兒。女笑曰：

「措大尚藐視巾幗耶？聶隱、紅線輩，自在人間，惜肉眼人不識耳。」

因把酒，重述都中拍無賴事，相與捧腹。

到閩謁長吏，女均執刺代長鬚，致無隕越。夤僚瞰豔僕，疑其有斷袖癖，實不知即使君採蘋婦也。

抵任不半載，金陵賊驅大股，豕突至閩，驀圍斗大城。生集鄉團，女簾後窺之，笑曰：

「若以此御（禦）賊，直摧枯拉朽耳！寇深矣，且奈何？」

翌日，賊更集，肆猱升，將瓦解。女麾眾登陴，斲殺一晝夜，攻始懈，然耽耽者猶不去。生乞救於中丞，牘三申而援不至，蓋驛路斷，恨無神郵也。至夕，女以大爵勸生飲，生憂懼，涓滴難下咽，女笑曰：

「飲亦死，不飲亦死，曷為醉觴乎？」

生始鯨吸數十爵，沉酣眠所坐木椅上。女出，裂帛長十數丈者，先縛生，然後荷於背，且縛之極堅固，若負襁褓兒。仍男裝，右提劍，左握護身牌，聽野雞三唱，晨月朦朧，呼鄉團而告之曰：

「事急矣，吾負汝使君往乞援，三日即返。城中諸事，聽吾婢嫗指揮，可謐無恐也。」

遂開關，放之出。賊瞰其越濠，行甚速，又見所負如屋上瓴，不識云何，始癡望，繼環擊，女且走且御（禦），斬數十人而出重圍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