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某緩緩的看了看崖頂四周，這兒有一幢茅屋茅屋，旁邊則沒有其他鄰居；有二名侍者，其中一名便是那名僕僮。茅屋中有一張石製的床榻、一只茶几、一個爐子、一柄拂塵，牆壁上掛著一張古琴，此外就沒有其他東西了。馮某問起兩人分別之後的事，湯琇說：

「當我感到疲倦時正巧遊歷到此處，喜愛這裡的幽靜與開闊，就決定停留在此住了下來。我想你就算經過也看不見我在這兒，就將你的船拉過來了。」

馮某歎了口氣，說：

「你棲身在這煙雲雨露之間，食用靈芝木果，如此已經與那些養性修身的道士比美了。而我還墮落在這茫茫塵世之中，也將碌碌無為而死，與你比起來，實在差得太多了！」

湯琇說：

「話也不完全是這樣說，你是富貴中人（注定要當官的人），能濟世救時、潤澤萬物，是世人所依賴的人。像我湯琇這樣的人，又要將什麼當成『貴』呢？

在我個人看來，儒家所定的名分與教化的地方，比那海外三座仙山更令我感到快樂；忠孝者的行為事蹟，流傳比滄海桑田的四海還長遠；菽（豆）粟（小米）之類的雜糧香味瀰漫，勝過了道家煉製的長生丹藥。

忘卻自身而能有益於萬物，這是上等的行為；隱居避世而保全自己，是次等的選擇。我也是不得已，才姑且選擇了後者，這讓你又有什麼可以羨慕的呢？況且你一向鄙視那些紛亂的人際關係，因而警惕著自己，專一自己的志向，凝聚的自己的心神，遵循正確的道理而清心寡慾，保持純真的本性而歸從道統，如此怎麼能說你不在神仙之列呢？

我恭敬的清掃白雲，等待你前來與我促膝而坐，這點小小的心意，都包含在這裡了！」

此時已經歷經官場險惡的馮某也頗能認同湯琇的觀點，連連點頭稱是。湯琇便站起身子，引導馮某走出到屋子後方，那裏有一條細如秋毫的狹窄小路，沿著山壁蜿蜒而下，稍微低下身子就能見到下方的江水波濤滾滾，以及江面上許多張帆航行的船隻。湯琇指著一艘停泊在岸邊的船，說：

「你可以上船了！」

話音剛落，湯琇人就忽然不見了。馮某若有所失的登上了那艘船，這才發現是原本自己雇用的那艘。船夫們見馮某回來了，便向馮某說明在馮某下船之後，船又被一陣疾風吹到了這裡。馮某心知這是湯琇所為，也不再多加深究，就讓船夫們撐篙搖槳啟航朝西而行，不久之後便抵達了淮河、泗水一帶，馮某就此返回河南洛陽了。

改編自 《耳食錄》

原文：

《耳食錄》．二編．卷四．湯琇

馮生者蓋河南人，與同里湯琇，少時同學，最相善。

……

馮嘗買一僮，頑劣特甚，殆不堪任使，食已即臥，起乃復食。

……

徐視崖上茅屋一區，旁無鄰，侍者二，其一僮也。屋中一石榻、一幾（几）、一爐、一拂，壁張一琴，無他物也。馮問別後事，琇曰：

「吾倦游至此，愛其幽曠，止焉。慮君之不可見也，故挽舟以來。」

馮歎曰：

「君棲煙露，味芝木，齊肩羽流，而吾墮塵海中，且碌碌以死，懸去遠矣！」

琇曰：

「不然，君富貴中人，濟時潤物，世之所賴也。如琇者亦何貴哉？名教之地，樂於三山；忠孝之流，長於四海；菽粟迷味，勝於丹藥。忘身而利物，上也；遁世而全己，次也。吾亦不得已，姑出於此，君何羨焉？

且君誠厭薄樊網，則飭而躬，一而志，凝而神，遵理而違欲，葆真而適道，安在其不仙也？敬掃白雲，待君促坐，區區之意，盡於此矣！」

馮唯唯。琇遂起，導馮出屋後，仄徑秋豪，蜿蜒而下，俯見波濤，風檣滿江，指一泊舟曰：

「君登矣！」

言已，忽不見。馮惘然而登，則故舟也。舟人乃言君去後，舟為疾風驅至此。於是鼓棹而西，已達淮泗矣。遂歸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