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谷想起那夜四娘如虎豹般闖入相鬥的情景，擔心著問：

「四娘以及她那群婢女現在在哪裡？」

七娘子聽了只笑著卻不回答，但禁不住阿谷一再的追問，才說：

「實話告訴你：我本來是芙蓉館中負責掃花的婢女，因為某次不小心碰傷了花根，被罰在人間汲水澆花三年，這才能與你於溪畔相遇。

你的靈台（心靈）不清淨，被種種情緣慾念所牽絆，本來應當被斥責並放逐到邊遠之地，永遠沈淪在異域的土壤之中。然而你好學的精神值得嘉獎，因此得以從輕發落，這才以此幻境奇遇來與你開個玩笑而已。

你一切的見聞及經歷，都是我設下的幻境。此處原本就不是偏僻遠隔的國家，也就沒有國王，沒有國王也就沒有公主，也就不可能有國王將公主嫁給你之事，既然如此，更何況是四娘、眾婢女等那些頃刻間出現的人物呢？

所以，孽海茫茫，回頭是岸啊！」

阿谷聽完後，嚇得趴伏在地不住的向七娘子謝罪。

七娘子領著阿谷登上了一處樓房，遙指著樓下，說：

「這裡距離你家不遠了。」

於是阿谷又順著樓梯而下，抵達樓下時，七娘子、樓房、村落等一切景物都突然不見蹤影，自己則站在自家房舍旁的小溪旁。阿谷此時恍如夢醒了一般，快步走回書房，見桌上硯台中的墨水還沒有乾，爐中的炭火剛燒完並冒出了縷縷的煙，原來這看似數個月的經歷全都只是在這傾刻之間發生的而已。

此後，阿谷更宅了，不但閉門讀書，更是時時謹慎自己的言行舉止，避免犯錯。聽說此事的人都認為阿谷也算稱得上是一位有道之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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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非子對此事評論說：

阿谷為了追尋七娘子而擯棄偏僻遠隔的國家的公主，七娘子因為阿谷的好學而寬恕了他的狂妄輕薄，然而阿谷不能效仿劉晨、阮肇的經驗（見《小小說 - 天台半年人間十世》）得以續留仙鄉，而七娘子卻能理解石延年（字曼卿）（註）、丁度（字公雅）（註）的行事為人的意義。

從前已經有王逈（字子高）與仙人周瑤瑛共遊芙蓉城的故事（註），那芙蓉城中館舍之地，也成了在芙蓉花中迎送郎君之地了。而在這個故事中的阿谷竟然是遊仙山後被遣送回家，這難道是他的不幸嗎？

唉！品德高尚而有學問的人保持自身的品德與節操、克制可能萌生的邪念，做到即便身處在黑暗的室內也不去做欺騙人的事，但若是有了一念之差，豈不因此遠離了原本的目標？豈不因此將自己置身於危險的靜地嗎？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石延年（字曼卿），宋代的文學家和書法家，歷任金鄉縣縣令，大理寺丞、太子中允、秘閣校理等職。不拘禮法，不慕名利。好飲酒，任海州通判時，曾與劉潛在王氏酒樓喝酒，從早飲到晚又不發一言，隔日京城傳出昨日王氏酒樓有二神仙來飲酒。又與杜默、歐陽修合稱「三豪」。《宋史》評：「延年雖酣放，若不可攖以世務，然與人論天下事，是非無不當。」

註：丁度（字公雅）北宋訓詁學家。性格淳厚質樸，不故作威儀之態，獨居一室達十多年，沒有姬妾侍奉。喜歡辯論事物，長年為宋仁宗講解經史，宋仁宗常稱他為「學士」而不喊他的姓名。歷任大理寺評事、通判通州、監齊州稅、太子中允、改直集賢院、調吏部南曹、翰林學士知制誥、樞密副使參知政事、觀文殿學士。

註：「子高瑤英共游事」可見於蘇軾（字東坡）的詩作，南宋、王明清所編撰的《玉照新志》，或宋代、皇都風月主人編撰的《綠窗新話》卷上《王子高遇芙蓉仙》。

蘇軾《芙蓉城》：

芙蓉城中花冥冥，誰其主者石與丁。珠廉玉案翡翠屏，霞舒雲卷千娉婷。

中有一人長眉青，炯如微雲淡疏星。往來三世空鏈形，竟坐誤讀黃庭經。

天門夜開飛爽靈，無復白日乘雲軿。俗緣千劫磨不盡，翠被冷落淒餘馨。

因過緱山朝帝廷，夜聞笙簫弭節聽。飄然而來誰使令，皎如明月入窗櫺。

忽然而去不可執，寒衾虛幌風泠泠。仙宮洞房本不扃，夢中同躡鳳凰翎。

徑度萬里如奔霆，玉樓浮空聳亭亭。天書云篆誰所銘，遶樓飛步高冷竮。

仙風鏘然韻流鈴，蘧蘧形開如酒醒。芳卿寄謝空丁寧，一朝覆水不返瓶，

羅巾別淚空熒熒。春風花開秋葉零，世間羅綺紛羶腥。此身流浪隨滄溟，

偶然相值兩浮萍。願君收視觀三庭，勿與嘉穀生蝗螟。從渠一念三千齡，

下作人間尹與邢。

南宋、王明清《玉照新志》．卷一（節錄）：

王子高遇芙蓉仙人事，舉世皆知之。

子高初名逈，後以傳其詞遍國中，於是改名蘧，易字子開。與蘇、黃遊甚稔，見於尺牘。東坡先生又作《芙蓉詩》，云：

「決別之時芙蓉授神丹一粒，告曰：『無戚戚，後當偕老於澄江之上。』」

初所未喻，子開時方年十八九。

已而結婚向氏，十年而鰥居。年四十，再娶江陰巨室之女，方二十矣。合巹之後，視其妻則清盼冶容，修短合度，與前所遇，無纖毫之異。詢以前語，則惘然莫曉。而澄江，江陰之裏名也。子開由是遂為澄江人焉。服其丹，年八十餘，康強無疾。

改編自 《耳食錄》

原文：

《耳食錄》．卷十．芙蓉館掃花女

一士人，忘其地與姓矣，名谷，下帷攻苦，罕與外交。

……

猿徑側出，鳥道斜連，脅息增欷，乃始得下，則一川浩淼，橫截山跟，明月澄波，深淺莫測。

……

約二里許，忽然開曠，石壁乃在其東矣。

……

忽聞群女笑而反，歡呼曰：

「七娘子一軍北矣！」

……

谷倚戶目送，頃刻寂然。樹間曉鳥啁啾，東方已白矣。

……

谷問：

「四娘及群婢安在？」

七娘笑而不答。叩之不已，乃謂曰：

「實告君：吾乃芙蓉館掃花女也。以誤觸花根，謫汲水人間，澆花三年，故與君遇於溪畔。君靈台不戒，牽緒巫雲，本當斥逐遐陬，永沈異壤，然好學可嘉，得從未減，故為此以相戲耳。一切所見所歷，皆吾幻設。此地本非絕國，亦無國王，王亦無女，女亦不嫁君，況乎四娘，群婢頃剡之現示者哉？孽海茫茫，回頭是岸耳！」

谷駭然狀（伏）地謝罪。

七娘引與登樓，遙指樓下曰：

「此去君家不遠矣。」

復緣梯而下，則人物最光，悉失所在，乃立於舍旁之溪上耳。恍如夢覺，趨歸書帷，硯水未乾，爐煙初燼，止頃刻之間耳。自是閉戶讀書。謹身寡過，識者以為有道之士焉。

非非子曰：以求女而擯絕國，以好學而恕狂且，則谷不能效劉、阮之尤，而女能推石、丁之意也。夫在昔已有子高瑤英共游事，則芙蓉片土，亦花裡送郎之地矣。而谷竟山是獲譴，豈其不幸歟？嗚呼！士君子守身克念，暗室無欺，一念之差，豈不遠哉？豈不危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