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鄧弼獨自在妓院的樓上喝酒，有蕭姓、馮姓二名書生從樓下經過，鄧弼急忙下樓拉著二人邀他們進去一起喝酒。蕭、馮二人素來看不起鄧弼，覺得他只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粗人，就竭力拒絕他的邀請。鄧弼發怒著說：

「你們若還是不肯答應與我一同喝酒，我一定殺了你們，然後逃到深山大澤中躲藏！這就是因為我不能忍受你們對我的輕視所造成的苦果！」

蕭、馮二人不得已，只好答應並隨他入席。鄧弼自己坐在中間的主位，指了指左右兩邊的座位後拱手朝二人行禮請他們坐下，隨即高聲勸酒，又以長嘯吟唱的方式當作助興的樂曲。鄧弼的酒喝到暢快之際，就解開了上衣、不拘禮節的將兩腿伸直了隨意的坐著。絲毫不以為意的鄧弼又拔出了刀子放在桌上，只聽得刀子與桌面撞擊出了響亮的聲音，讓蕭、馮二人以為他又要發酒瘋了，急忙起身就要落跑。鄧弼見狀就出聲制止他們，說：

「你們不要走！我鄧弼多少也讀過一些書，你們何必要將我看做像是鼻涕、唾沫這般卑賤呢？今日我不是非要你們陪著我快快的喝下這些酒，只不過是想要稍微發洩我心中不平的悶氣而已！不然，現在任憑你們問我關於經史子集當中的內容，如果我答不出來，就當場用這把刀子自殺算了！」

聽聞眼前這個粗人居然讀過書，蕭、馮二人驚訝的問：

「真有這種事？」

在確認鄧弼是認真的、不是在發酒瘋開玩笑之後，蕭、馮二人就想給鄧弼一個下馬威，立刻從七部經典中擷取數十條內容用來考問鄧弼其中的文句以及涵義，鄧弼一一列舉相關的傳疏解釋，沒有一字一句有所遺漏。蕭、馮二人又考問歷朝歷代的相關史書記載，上下三千年的歷史問題，鄧弼的回答猶如串珠子一樣綿延不斷，比對答如流還對答如流。

蕭、馮二人聽得目瞪口呆，鄧弼笑著問：

「你們心服了沒？」

蕭、馮二人神情沮喪的互看了一眼，也不敢再繼續發問了。鄧弼見狀，催促著店家趕緊上酒，然後披散著頭髮一邊喝酒一邊興奮的跳躍著叫喊著：

「我今日壓倒了飽讀詩書的老書生了！

古時候的人讀書是在培養自身的浩然正氣，現代的人一穿上讀書人的衣服，反而變得氣息微弱得就像快要死了一般，只想展現自己在文章上的功夫，卻輕視當世的豪傑人物，這樣怎麼可以呢？這樣怎麼可以呢？

像你們這樣的讀書人，沒救了！」

蕭、馮二人向來對於自己的多才多藝頗為自負，如今聽到鄧弼的話，感到十分的慚愧，告辭轉身下樓時連路都走不好了。二人回家後，私下前往探訪那些常與鄧弼往來的人們關於鄧弼的日常之事，都說從沒見過鄧弼拿著書本在之乎者也的呻吟著。這些出乎意料的結果都讓蕭、馮二人對於自己過於自負而且識人不明等事更覺得羞愧不已。

----- 待續 -----

改編自 《秦士錄》

原文：

明．宋濂．《宋文憲公全集》．卷三十八．《秦士錄》：鄧弼

作者：

鄧弼，字伯翊，秦人也。身長七尺，雙目有紫稜，開合閃閃如電。

……

一日獨飲娼樓，蕭、馮兩書生過其下，急牽入共飲。兩生素賤其人，力拒之，弼怒曰：

「君終不我從，必殺君，亡命走山澤耳，不能忍君苦也！」

兩生不得已，與之偕（或作「兩生不得已從之」）。弼自據中筵，指左右，揖兩生坐。呼酒嘯歌以為樂，酒酣，解衣箕踞，拔刀置案上，鏗然鳴。兩生素聞其酒狂，欲起走。弼止之曰：

「勿走也！弼亦粗知書，君何至相視如涕唾？今日非速君飲，欲少（同「稍」）吐胸中不平氣耳。四庫書從君問，卽不能答，當血是刃！」

兩生曰：

「有是哉！」

遽摘七經數十義叩之，弼歷舉《傳》、《疏》，不遺一言；復詢歷代史，上下三千年，纚纚如貫珠。弼笑曰：

「君等伏乎未也？」

兩生相顧慘沮，不敢再有問。弼索酒，披髮跳叫曰：

「吾今日壓倒老生矣！古者學在養氣，今人一服儒衣，反奄奄欲絕，徒欲馳騁文墨，兒撫一世豪傑，此何可哉！君等休矣！」

兩生素負才（此處可能缺一「藝」字），聞弼言大愧，下樓足不得成步；歸詢其所與遊，亦未嘗見其挾冊呻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