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鄭和船隊今何在？~~就在台灣

且說寶船隊出使西洋以來，每次徵調近三萬船兵。這批近三萬船兵，終於安然返鄉，解甲歸田。另一批近三萬的漳泉潮壯丁，卻又被徵調，前往長樂軍港，以備下次的出使西洋。三次出使西洋下來，就有近十萬的漳泉潮壯丁，被徵調出海。可謂漳泉潮三州，家家戶戶，幾都有壯丁被徵調。其所牽連，幾亦是漳泉潮三州家家戶戶，無不齊於奔波大廟小廟之間。孩子出海前，父母奔求神明祈求許願，但盼神明保佑平安。孩子平安歸來，父母更是奔波於大小廟之間，一則還願，一則向神明感謝其保佑。使得漳泉潮三州，無論大小廟，怎能不香火鼎盛。而漳泉潮三州，鼎盛的，也不止是各地廟宇而已。包括做法事，辦喪事與專為人收驚去煞的乩童、師公、道士與法師，更是忙得不可開交。畢竟寶船隊出使西洋，並不是每個子弟兵，都能平安返鄉。每次船隊歸國，也總有千把個船兵，送返鄉給其父母的，都只是一塊神祖牌而已。所以也並非像是劉家這樣，見著劉過海返鄉，舉家舉族如此的充滿了闔家歡笑。

劉過海返家的第四日，同樣還是在拜拜。只不過這日去的，則是去拜臨水夫人註生娘娘。畢竟總得感謝註生娘娘，在劉過海出海三年，不在家的時候，居然還賜給了劉過海一個兒子。如此恩德與神蹟，怎能不感謝神明。返家第五日，打概該拜的廟都已拜過，該還的願也都已向神還過。幾日來，劉過海用扁擔挑牲禮挑的腰酸背痛，走廟宇走到鐵腿。及至這日終於也才可以稍喘口氣，得以在家享受點天倫之樂。至返家的第六日。親朋好友皆已拜訪過，人情世故皆已周到。唯對隨劉過海前來泉州暫居的耶巴來那，尚未盡到地主之誼。於是返鄉後的第七日，劉過海即也帶著耶巴來那，到泉州的各處明勝或街市去逛逛。

九日山，臨著泉洲灣，居高臨下，可鳥瞰海船出入港口。一整座山就見每一塊岩石，都被刻滿了祈福的字。有官府為祭海祈福所刻。但大多都是海商搭船出海以前，為祈求海上平安，生意興隆所刻。其意類似通往西域之路的敦煌石窟。只不過敦煌石窟，是駝隊商販，出西域經商前，在石窟中造佛像或是壁畫，以向神佛祈福。而九日山，則是以在岩石上刻字，代替造佛像。而這整座山的岩石，幾都被刻字，看在耶巴來那的眼裡，倒也覺得新奇。至若泉州多塔，劉過海自不免也要帶耶巴來那，去看看幾座歷史久遠的塔。譬若古色古香的烏塔與白塔。乃至中國瓷器在海外最是有名。所以劉過海也帶著耶巴來那，到金交椅山，去看看那遍山盡是專燒製磁器的磁灶窯。

耶巴來那篤信佛教，崇拜釋迦牟尼佛。對泉州香火鼎盛的一般廟宇，並不太感興趣。然而泉州多的也是供奉佛祖的佛寺。正是唐末五代，天下大亂。閩王王審知為安定民心，所以在閩中大建佛寺。誠如宋朝泉州的大儒朱熹所言─「此地古稱佛國，滿街都是聖人。」「清凈寺」「開元寺」「草庵摩尼光佛造像」...皆為歷史久遠的數百年古佛寺。而耶巴來那既崇拜釋迦牟尼佛，欲到佛寺參拜。劉過海自也就帶其前往這些歷史久遠的佛寺參拜。「市井十洲外國人」「蕃舶客航聚集之地」乃為泉州城興盛的原因。舉凡海外十洲，百餘國的貨物，無不皆能在泉州城買到。絲綢、瓷器、藥材、珍珠、寶石、珊瑚、胡椒及各種海外香料...各種的專賣店鋪，整個泉州城櫛比鱗次，城裡城外皆是。甚至也有專賣來自錫蘭國寶石與珍珠的專賣店鋪。耶巴來那逛遊熱鬧街市，見得家鄉之物，自是倍感親切。尤其那姓許的店主，有個女兒，正值十七八荳蔻年華，出落的美麗大方，總在店裡忙裡忙外。時而見那姑娘，似總望向耶巴來那，嫣然而笑。而這更讓耶巴來那，不禁在那店鋪流連良久。

「泉州真是一片欣欣向榮，姑娘美，民俗善良，讓人充滿了希望。如果可以一直留在泉州。那我都不想回錫蘭國了...」一連二三日，與劉過海遍遊泉州，耶巴來那，不禁常出此感嘆之言。更常言─「泉州最美的風景是人」。然這三日遊於泉州下來，卻也不免有些遺憾。即是這三日，無論泉州城內，或是泉州城外，耶巴來那與劉過海所遊之地，居然就遇到了有幾十戶人家在辦喪事。人生老病死，鄰里喪事，乃平常之事，本也無需多提。令人欷歔的是，這些喪事之家，卻都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為人父母者，白髮蒼蒼手捧兒子的牌位，嚎哭於途。縱有和尚道士唸經招魂，做法事。但靈堂內卻是連個棺材也沒有。因為這些喪家，家中死掉的兒子，皆為寶船隊的船兵。
誠是隨寶船隊出使西洋，死於海外的船兵，若是因戰事，或是水土不服死於岸上陸地者。或還能在當地得個土葬，入土為安。譬若滿喇家國的唐人山，就葬著無數寶船隊船兵的屍骨。但船兵若是死於海上，則通常都是一張草蓆裹屍，即拋於海中。甚是若是船上疾病蔓延，為恐更多人染病而死。按規定，通常就算是船兵只是病重，尚未死的，也同樣得用草蓆包一包，丟入海中。可謂是屍骨無存。正是兒子充了寶船隊的船兵，出使西洋，卻屍骨無存。到頭來，送回家的，只是一塊神祖牌，為人父母者，如何能不悲痛。而儘管兒子剩下的就只是一塊神祖牌位，但為人父母者，總也辦個法事。但盼能將兒子飄盪的海外的魂魄，給招回家來。同隨寶船隊出使西洋，對劉過海而言，見著這些不得返鄉的船兵的家人，亦更倍覺傷感。

返鄉幾日來，尚有一事，劉過海總覺怪怪的。即是返鄉後，這幾日，劉過海老覺得腦子有點渾噩昏沉，走路往往更頭重腳輕。有的時候更覺腦子裡的記憶，似乎有點破破碎碎，片片段段，就像是做夢一樣。譬如剛剛還在九日山，不知怎的突然就來到了泉州城裡。而其間的過程，劉過海居然都記不得。「可能是長年在飄盪在海上，陡然回到岸上。一時還回不過神吧！」雖說劉過海的心裡是這麼想，卻老覺得不踏實，尤其是遇到喪家辦喪事時，聽得那招魂的牛角鈴鐺，"噹噹噹噹"的響。渾然之間，劉過海就覺，彷彿連自己的魂魄似也都要被勾了去般。...xxx


電腦夢中歲月苦。"叮叮噹噹~叮叮噹噹"耳畔彷彿又響起了那招魂的牛角鈴鐺聲。劉過海迷迷糊糊的睜開眼。這才發覺，原來剛剛返回泉州的家鄉，都只是一場夢而已。而夢醒後，睜眼四顧，劉過海才知自己仍被困在這有如船艙般的幽暗斗室之中。闔家團圓之樂，親友相迎於四合院內，原來都只是幻影。廚房裡煮飯的熱氣蒸騰，母親煮了一大碗公的匏瓜湯，那匏瓜是父親自己在田裡種的，吃起來特別的甘甜。但飯菜煮好後，得先端到公廳去拜祖先。於是嘴饞的劉過海，端著那一大碗公的匏瓜湯，到公廳拜祖先之前，就先偷吃一塊匏瓜偷喝了一口湯。那父親種的匏瓜，母親煮的羹湯的香甜滋味，猶似還留在劉過海的嘴裡。怎奈睜開眼後，竟成百年前的一場夢。而幽暗的斗室內，劉過海的眼前仍是那稱做電腦之物的屏幕。電腦的屏幕上，同樣是「西元2005年，定居台灣彰化的錫蘭國王子」的那則新聞報導。

「耶巴來那的子孫，經過六百年後，終於找到了他的根。踏上了他們的歸鄉路。真是讓人感到欣慰啊...」望著電腦屏幕上的新聞報導，劉過海的內心有無限的感概。畢竟恍若只是眨眼之間，世間居然就過了六百年，任誰能不感概。當下劉過海的腦子裡，只是不禁又想起當年，在泉州，發生的事─
「耶巴來那來到中國朝貢後，確實沒再回錫蘭國去。因為隔年，有一艘阿喇壁人的貨船，滿載錫蘭國的寶石與珍珠來到泉州港。而且那艘阿喇壁人的貨船，也帶來了錫蘭國的消息。說是波羅科提坐上錫蘭國國王的位置也才不過一年，其王位又被竄。消息在泉州城專賣錫蘭國寶石與珍珠的店鋪傳開。因耶巴來那居住在泉州的時候，總是三天兩頭就往城裡，那專賣錫蘭國寶石與珍珠的店家跑。所以父親王位被竄的消息，耶巴來那也很快就得知。起初，耶巴來那對於父親的王位被竄，充滿了焦急與憤怒，恨不得立刻從泉州搭上貨船，返回錫蘭國。但我阻止了他...」
『世兄啊。你一個人急著返回錫蘭國有何用！以你一人之力，又如何為你父王再奪回王位。世兄還不如到南京城去，向我中國皇帝求助。讓我皇上派遣寶船隊出使西洋，再到錫蘭國之時，為世兄主持公道，這豈不才是上策！』當時劉過海是這麼向耶巴來那建言。一切彷彿還是昨日才發生的事，眨眼卻已過了六百年。劉過海猶記得，當時心焦火急的耶巴來那，確實打算到南京城去，向永樂皇帝求助。只不過漸漸冷靜下來後，耶巴來那卻打消了這個計劃。主要原因，卻是為了泉州城內，專賣錫蘭國寶石與珍珠店鋪裡的那個姓許的姑娘。因為在泉州居住的一年時間，耶巴來那已然對那位姓許的姑娘，萌生了愛意。且許姓店主對耶巴來那，亦頗有好感，有意要將女兒嫁給他。條件卻要耶巴來那，就此在泉州安家落戶。而這也讓耶巴來那，陷入天人交戰。
「算了吧！我本來就不想當國王。父親的王位被竄，就算我將王位再奪回來。誰知幾年後，王位會不會又被竄，甚至讓子孫因王位之爭，遭遇更悲慘的下場。泉州一片欣欣向榮，讓人充滿了希望，且泉州百姓的善良，更可說是最美的風景。與其再返回錫蘭國去爭奪王位，落入那充滿仇恨的土地。倒不如我乾脆就在泉州安家落戶...」思量再三，耶巴來那終是選擇了在泉州，與那姓許的姑娘成了婚。隔了一年，那怕寶船隊再次奉旨西洋。但耶巴來那，卻也沒再返回南京，更沒再搭上寶船隊的大船，返回錫蘭國。且終其一生，也都沒再回到錫蘭國。


坐困愁城於幽暗的斗室中。由電腦屏幕上的新聞報導中，劉過海得知，耶巴來那的子孫，是在傳到十五世之時，從泉州渡海來到台灣這個島上。「世家第十五世。世家人又舉家渡過黑水溝到了台灣。並且就定居在彰化縣八卦山麓。一晃眼，錫蘭王子離開故國已經相隔了六百年...」斗室的黑夜彷彿無盡頭，眼前唯一方發亮的電腦屏幕與一盞檯燈昏昏。但見此耶巴來那的子孫，從泉州渡海來到台灣的新聞。電光石火間，恍若一道雷電閃過劉過海的腦海。瞬息間，劉過海只覺內心有如滄溟海洋澎湃。因為劉過海想起了一件事。「既然隨同寶船隊到中國朝貢的耶巴來那，在這個叫台灣的小島上。那難道寶船隊，現在也在這個島上？」驟想及此，劉過海原本絕望有如乾涸河流的血脈，頓又如海潮澎湃起來。因為被寶船隊放水流於際天級地海洋的劉過海，一心所企盼的，無非就是希望能找到寶船隊。也唯有找到寶船隊，那劉過海也才能夠再隨著寶船隊，返回泉州的家鄉。

「倘若寶船隊就在這叫台灣的島上。那豈不就在我左右而已。我一心企盼找到的寶船隊，原本以為遠在天邊。其實就近在眼前啊...」幽暗的斗室中，劉過海開始在眼前的電腦屏幕上，努力的搜尋，尋找關於寶船隊的珠絲馬跡。皇天不負苦心人，一切亦如劉過海所想，寶船隊果然就在台灣這個島上。只不過置身台灣這個島上的寶船隊，似乎已不在是原來的寶船隊。電腦屏幕上，望著那一則又一則的搜尋結果，更直是讓劉過海，一則以悲，一則以喜，一則以驚。

關於那一則以悲的是。「第七次下西洋，返航途中，鄭和因勞累過度，於宣德八年(西元1433年)四月初在印度西海岸古里國去世。船隊由王景弘率領返航...」由電腦屏幕中搜尋到這則消息，頓讓劉過海頓悲從中來，潸然淚下。繼之又見─「宣德八年七月，船隊返回南京。朝臣奏請宣德帝廢寶船隊。稱："三寶下西洋，費錢幾十萬，軍民死者萬計，就算取得珍寶有什麼益處?"宣德皇帝，擋不住滿朝壓力，遂廢寶船隊。令將寶船隊的大船拆毀，近三萬船兵解甲歸田。由是大明禁海政策，益加嚴苛，百姓片筏不準出海...」

「這是真的嗎？率寶船隊出使西洋的鄭大人，返航到古裡國的時候，已勞瘁而死！第七次下西洋後，返回南京的寶船隊，也被拆毀了！那~~~在木骨都束國的海域觸礁，因海船擱淺，而不得已登岸蠻荒之島的那些船兵，怎麼辦？現在那些船兵，包括劉福。他們可還在萬里之外的蠻荒島上，等待著寶船隊第八次下西洋，去帶回他們啊！」由電腦屏幕中搜尋到的消息，直是讓劉過海越看越感悲傷。幸好，關於寶船隊的消息，也並非只有悲傷與絕望。尚有些搜尋到的結果，總算讓劉過看了，感到欣慰與欣喜。

關於那一則以喜的是。「明朝中期以後，雖厲行海禁，片筏不準出海。然閩南山多田少，百姓謀生不易。兼之澇旱之災，百姓無以為生。因此不惜冒禁海政策，出海謀生。致使中國東南沿海，海盜猖獗，動輒成千上萬集結成夥。勦不勝勦...」見到中國東南沿海，海盜猖獗，何以劉過海感到欣慰與欣喜？因為劉過海知道，這些甘冒海禁出海的海盜，其實就是寶船隊的船兵，與其後代子孫。正是航過萬里海洋的寶船隊船兵，其血液無不帶著海洋的澎湃。那怕大明國的禁海令再嚴苛，卻又怎能將這些血液流淌著海洋澎湃的船兵，困鎖於陸地上。況且宋元以來，漳泉海事大興，泉州更成了天下第一港與天下第一城，聚集了大量的人口。而這些聚集泉州之人，更無非是以海事為生；或從事海外商貨買賣、或是上船當船工。禁海令之下，一旦不準片筏出海，更無疑是斷了這些漳泉百姓的謀生生路。

「管你皇帝老子還是大明皇朝。你既要斷我生路，我也只好造反，下海為盜跟你拼了！」想當然爾，禁海令之下，苛政猛於虎，中國東南沿海，海盜風起雲湧。正是鄭和七下西洋，前後達三十餘年，從閩南漳州泉州，及廣東潮州，徵調船兵近二十萬。一代又傳一代，遍而廣之，更使得漳泉潮百姓，無論河洛人或客家人，人人血液中無不流淌著海洋的澎湃。縱是官府派官兵，勦滅一支海盜後，沿海立刻卻又生成一支更大團夥的海盜。及至明朝末年，中國東南沿海，更形成一支史所未見，規模空前巨大的海盜集團。即「李旦─顏思齊─鄭芝龍」的海商武裝集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