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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同學會
2018/09/13 07:27:10瀏覽652|回應0|推薦18

14.同學會

「英子,這周末的同學會到底去還是不去?」不怕煩地,徐小莉又來問了。
英子大學裏沒交上幾個知心朋友,知心裏徐小莉能算是其中一個,且她還是同系的,兩人關係就走得更親昵些。
「不去。」
英子早就打定主意不凑這熱鬧,只是徐小莉幾番多次纏著她不放,牛皮糖似地摔不開手。離開學校快十年了,這同學會除了剛畢業時起勁辦了三兩次,再后來系上同學們就沒聚過首,今年不知哪位少了根筋,突然又搞起這勞什子。不都說這玩意是那些混得還行的家夥們爲了回來擺顯,硬搭起來的舞臺,瞎去凑那興頭幹啥。只有小莉死腦袋想不透,偏是要去看看那位當年她心儀的白馬王子。
「去啦,去啦,陪我去啦。」
「你傻了?都當了媽,還如此無聊?你説你對得起你家裏那口子?這是明明白白的心靈出軌。」英子當真受不了了,直接對她說起了嘴。
「你説得誇張了點;哪有那麽嚴重,不過去看上一眼。」

「唉,說這小莉還真是個傻大姐,都快三十的人了,説來也是個傳道授業的國中老師,怎麽這白痴模樣。」英子私下忖道,「我們倆能混成一夥,八成自己也是這付德性。」
然而,礙不過小莉的死纏爛打,英子仍還是去了。多年不見的同學,見了面她方才知道大夥竟然都有了忒大的變化,她後悔答應了來這麽一趟。

同學們在林清茂的新屋聚了首,這位同學幾年不見發了財,搖身一變成了商界大亨,明清瓷器、股票期貨、商場縱橫術和賭舘老千計件件精通,男生們圍著聽他滔滔不絕,當年學校裏最愛論及的康德和尼采,沒人再提上一句。小莉的白馬王子也擠在内裏,捵了個小肚子,抬一張浮腫汗膩的臉孔,城府地偶爾一齊和大夥起鬨稱贊幾句;英子聽説他現是大保險公司内一名推銷人壽保險的小主管。

有幾位發現了一組進口音響,忙不迭地要求主人開放卡拉OK,室内一角遂即響起了人類最奇怪的呻吟聲音。英子聽了這樣子的怪腔怪調,不禁急忙忙趕尋別處他去。主人有座設計雅致的庭院,那裏幾位女同學正坐院中九重葛花架下飲酒品茶。她擇了個空位,隔了點距離聼她們説話。

「蔡淑蓁,你進門時穿的那件Burberry風衣,是今年的最新款式吧?臺北街面上還沒見過呢!」説話的是曾于嬪,當年兩人就是死黨。
「上個月去倫敦,店舖裏見了眼順,考慮一下就買了。」蔡淑蓁長一張橢圓臉,幾年不見,下巴似乎尖了些。
「哎呀,剛才來晚錯過機會,待會兒回家時,一定要好好看幾眼。」特意强調出那期待心情,夾帶點禮貌的口氣,旁邊一兩位那樣回答著。
英子這時才注意到,這一圈人裏,除了幾個不認識的,其餘的班上同學全是高大上,四年同窗,實在沒和她們有過多少的交流。
「華人其實不太適合穿Trence Coat,特別又是Burberry的……」
英子英文呀呀烏,一時間沒聽懂那女人説出的那一兩個英文單字,待她繼續往下説,方才聼明白了。
「一次大戰歐洲戰場上,敵對兩軍膠著于戰壕内,英國軍方讓成衣工廠Burberry設計了幾款適合戰士們在壕溝内穿著避風擋雨的風衣。Burberry不負期望,滿足了實用要求外,衣服的時髦和美觀意外地吸引了影劇時尚界的注意,他們的穿著亮相下,很快流行於一般市民大衆中。但是華人女性平均身高不夠,一股風地流行購買,卻實在穿不出Burberry風衣骨子裏所獨具的軍裝帥氣瀟灑韻味。」大剌剌地,這女人也不在乎旁人的白眼,自顧自地説完這落落一長串。
英子不認識説話的這個女人,自認或許是哪位同學的妻子。她身材苗條,三十左右年紀,亦生副橢圓臉,白净的面孔上這裏那裏落幾粒雀斑,一頭長髮,用根黑灰色非竹非木的長簪頂上挽住,全身不見首飾,連付耳環也沒有配戴。著領棉麻混紡淡青全身長裙,寬鬆舒適,有飄逸出塵感覺。
「蔡淑蓁個子高,她有178以上的身材。」曾于嬪趕緊發話,臉上滿是憤憤不平之色。
蔡淑蓁念書那年代,有位二綫明星蔡淑臻,名字和她雷同,從模特跨足影劇界,小有點名氣。蔡淑蓁見賢思齊,她自覺個人條件不差,畢業後亦想往那方發展,然而天不從人愿,模特沒有做成,倒是考上了香港國泰航空空姐,飛了兩年的國際航綫,遂即嫁了個富二代,目前似乎退出了職場,做了全職家庭主婦。
「身子高沒用,全身要挺,腿要長,且和軀幹要有恰當的比例。」那女人不依不饒地説著。
英子見蔡淑蓁雖沒説話,一張臉這時汎白透青,顯然隱藏著怒氣,只為不知來人底細,不好發作。

衆人沉默片刻,有人打破寂靜,不理那個女人,轉開話題,對著另一人腕上的一隻玉鐲不住嘆贊:「張韻如,你這鐲子,真正好看,翠綠的沒點襍質,同水洗了一樣。」
那女人聽了這話,瞥眼望了下,不識相地再次發話:「品相可以,中級緬甸玉,現價美金十萬左右。」
這話一出,幾隻戴了鑽戒或鑽表的左手或右手,被她們主人悄悄地藏匿下去,再不招人耳目。
張韻如在這群人裏從來低調,過去在學校時候,和英子偶爾倒也説説笑笑,竟沒想到家裏有些底子。

對話又讓這女人活生生地掐斷,場面再次尷尬,九重葛花影搖曳裏,這女人也自覺無趣,立起身來轉身走人。蔡淑蓁心道:「手裏少根拂塵的這位女道士終於要走了,阿彌陀佛。」
女主人這時領了個年輕印尼女傭,手裏各自捧了盤小點心過來,兩人照面,女主人開口即說:「苦小姐,你還在這兒?原以爲你早走了。」
英子心道:「原來不是同學的妻子。」
苦小姐哈哈笑道:「正要離開,今天打擾你們夫妻一日了。」
「大老遠請了你來,解了我們許多疑惑,沒好好招呼你,我們覺得挺抱歉的。」
原來林清茂三個月前就請了她來新屋勘驗,直到今天方有空過來,卻恰好和同學會撞上,兩邊都不能改期,只好同時進行。一大早過來,她看了半天,下午同學絡絡續續來了,苦小姐見了和男女主人說:「新居大致已經沒什麽問題,我自靜坐園裏聼風觀氣會兒,你們忙去,不必麻煩招呼,完了我會自個離去,改天打電話與你們聯絡。」
放下盤子,林太太要送她出門;苦小姐説道:「別忙,你自招呼客人,我知道大門在哪。」

她也不和眾人道聲珍重,自往大門方向去了,經過英子身邊,人都走出了幾步,突然回頭來,走近英子面前,鼻翼微微煽動了動,雙目直視,問道:「小姐,你貴姓大名?」
英子冷不防她這麽一問,雖然奇怪,卻還是趕緊立起身來,客氣地說:「我叫土行英。」
「你是林清茂的大學同學吧,今年二十九歲?」
「是。」
這短短會話時間裏,苦小姐從頭到脚又仔細端詳了她一番,最後説道:「嗯,是個不錯的孩子,這幾年有點不順,過了三十二慢慢會好起來……我們將來應該還能見面,我姓辛名苦,你可以叫我苦小姐。」
撂下了這幾句話,行雲流水般地,她走了。

英子聽完傻傻坐下,心裏只是想:「這女人奇怪,不過大我幾歲,喊我孩子。」
她哪裏知道苦小姐駐顔有數,真實年齡,誰也說不太清楚。
這樣一番折騰,倒讓張韻如瞧見了英子,起身過來和她寒暄家常,卻沒幾句,轉眼又要那圈人叫了回去。少了苦小姐這個杠子頭,會話漸漸熱絡起來,話題不知如何扯到紅葡萄酒上。年份、產地、喝法,個個説得頭頭是道,英子一旁半聽半想:「一禮拜我喝一兩杯星巴克的那提(Starbucks, Coffee Latte)就頂到天了,基本上日常飲料,腦子裏想到的白開水外,還是珍珠奶茶——雖然知道那不是個好東西。土行英啊,土行英!你差人一大截,這些年來都幹了什麽,真是不求上進。」

她愈想愈是無趣,突然急著要離開這個鬼地方,徐小莉好半天不見人影,今次和她做一塊來,坐得她的車子,要走也得把著她,卻也不知這會兒她死在哪個角落。她悄悄出了院子,進了屋内,客廳内男生們依舊高談闊論,呻吟聲也仍然響著,樓上還沒去過,小莉只怕躲在那裏。

徐小莉果真在二樓嬰兒房内,和一群媽媽們一起圈圍嬰兒床裏的嬰兒望著,她倒是先瞧見了英子,興奮地對她招手,讓她過去。
「英子,貝比真好可愛哦。」徐小莉興奮地說。
「小莉,我們該回去了吧?」英子無精打采地問。
「土行英,是你嗎?」邊上一個人突然和她打起招呼。
英子轉頭發覺是姚樹德,班上唯一讀到了博士學位,且回到系裏作上了助理教授。
「還在郵局上班?」她問,帶點又關懷又客套的語氣。
「是啊。」英子回答著,卻突然頭次對自己的工作感覺有點不安。
「郵政人員其實也算是公務員,工作穩定,挺好的。」姚樹德說。
「是。」英子仍是這樣回答著,心裏不安適的感覺更明顯些。
對方還嘀嘀咕咕又説了許多,無非是說郵務工作這點那點的好處,英子全沒聼進耳裏——她明白都只是些場面安慰話,心裏只是想那個可惡的徐小莉爲什麽還捨不得走呢?

「對不起,姚樹德,我家裏有事,需要先走一步。」她委婉地和姚樹德説了聲抱歉,來到小莉跟前,拉了她的手往門外就走,逃難似地。
「徐小莉小姐,全都忘記了這會兒是什麽時辰,可真玩嗨了——您老公孩子家裏正等著你呢。」她那麽邊扯著小莉邊下樓邊還不忘那麽囔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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