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筵>>

飯店大廳的燈火突然間熄滅 , 穿著羅馬戰袍的士兵列隊舉著火把 , 現場響起了充滿幸福的悠揚樂音, 紅毯的一端 , 穿著白紗的維君更顯飄逸的氣質 , 維君挽著父親的手,一步一步走向紅毯的那一端。

維君的父親泛紅著眼不捨的把女兒的手 , 交到跟自己年紀相當的岱偉手中, 雖然經過了這麼多的事情 , 已經漸漸可以接受維君嫁一個年紀比自己大30歲的男人 , 但是維君畢竟是自己最鍾愛的小公主,現在要把維君託付給另一個男人,總覺得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將離自己而去。

我最不喜歡喝喜酒的時候跟不熟的人坐在一起,這一次因為要繞到附近停車,晚了點進來,朋友席滿座了,硬是被招待拖到女方親友席中,坐在一位老奶奶的旁邊。

「維君阿嬤,恭喜喔,你孫女可以嫁給這好的對象,前世一定有燒好香啦」,原來我旁邊的老婆婆是維君的阿嬤。

我趕緊跟阿嬤打招呼『阿嬤,我是維君的朋友啦,你叫我小雯就好了』

阿嬤舉杯跟我回應「小雯喔,很好很好,我常常聽維君提到你」

阿嬤年紀很大,大約有90來歲,但是精神很好,只是眼神中有一點點的憂鬱

我問阿嬤『阿嬤你今天一定很高興喔,維君今天結婚,場面辦得這麼熱鬧』

阿嬤「高興高興,只是維君一出嫁,家裡就少了個人陪我,小文喔,你要是有空,到我們家來坐坐,陪陪我這個老太婆聊聊天」

『阿嬤,一定一定,過一陣子我一定過去陪你聊聊天』

這樣,我就算是跟維君阿嬤有個約定了。

<<阿嬤的女兒>>

維君的阿嬤住在觀音山的山腰,從窗戶望出去剛好可以看到淡水河口的景致,我去的那一天剛好是夕陽西下的時刻,金黃色的淡水河閃閃發光,看到這樣的美景,我驚嘆『阿嬤,你住的地方好美』

阿嬤憂鬱的眼神望著遠方,嗯,不對,那感覺不是距離的遠,而是時光的遠，阿嬤牽著我的手「小雯,很感謝妳喔,我平常一個人住在山上,只有吳嫂夫婦每天會上來幫我整理點家務,有人來陪陪我,真好」

『阿嬤,你為什麼不搬到山下,跟維君的爸爸住在一起?要一個人住在這個山上?』

阿嬤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小文阿,趁現在天還亮,你陪我到附近走走」

我扶著阿嬤,眼光依然被絢麗的淡水夕陽給吸引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默默地跟著阿嬤繞過一片樹林,路邊赫然出現幾座斑白的墳墓,阿嬤走到其中一座墳前,清清台階上的落葉,我看著落漆墓碑上,死者的名子似乎也有個君字,是巧合嗎?

「小文,來,過來這裡坐,我跟你說一個故事」『喔,好,阿嬤,你要跟我說什麼故事』

「其實,維君他爸爸並不是我親生的兒子,我只生過ㄧ個女兒,就是在這個墓裡的主人,他叫做阿君,維君的名子,就是我取的,實際上就是紀念我這個女兒」

『阿嬤,我看這個墓已經很舊了,維君的姑姑是很久以前就過世了嗎?』

「嗯,這個故事要回到60幾年前了」

60幾年前,淡水河口來來往往的商船很多,阿君的爸爸在阿君很小的時候,到外海捕魚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阿婆就帶著阿君在渡船頭旁邊做個小生意,那時渡船頭有個年輕的苦力叫做大雄,大雄與阿君是青梅竹馬,那一年過年,就要讓二個年輕人完婚。

那天,也是像現在這樣的黃昏,附近傳來一陣輕快的口琴聲,阿君被琴聲吸引過去,一個年輕的書生坐在大樹下,對著橘紅色的晚霞吹著悠揚的樂曲,書生叫做志偉,志偉也被秀氣的阿君所吸引,於是就不走了,在淡水的街上找了個房子住了下來，阿君常常跑去找他學吹口琴,二個人的感情愈來愈好。

『阿嬤,那大雄不會生氣喔?』

「大雄那個孩子,忠厚的個性,就像維君的爸爸一樣,只是默默的關心阿君,半句抱怨的話也沒有」

『阿嬤,後來呢,阿君為什麼年紀這麼輕就過世了呢?』

那個年頭正在戰爭,日本人到處拉人到南洋當兵,原本是點到志偉,阿君煩惱的不得了,志偉身體弱不禁風怎能經得起戰爭的折磨,阿君每天以淚洗面,大雄知道了,安慰阿君說:”阿君你放心,我幫志偉去南洋,我的身體強壯,去南洋扛扛東西不礙事,過幾年就回來了” 阿君難過得 “阿雄哥,我這樣對你,你還願意做這樣的犧牲, 我下輩子一定會好好的報答你,就算是為你犧牲性命也沒有關係”

唉,日本人啊, 不僅是拉男人連女人也要拉,大雄入伍的那一天,阿君和志偉去送他,在軍營的門口就被日本人拖了進去,聽說那天晚上就被那些日本人給糟蹋了。

我唯一的女兒這樣被搶走,心裡也沒了主意,我哭著去找志偉,志偉昏暗的房間中,點著一盞燈,攤開的書本旁邊散落著一些泥土,志偉安慰我”阿惜姨,你不用擔心,我會想辦法救阿君出來,要是救不出來,我就跟他一起死在裡面”,志偉這時候可不像他平常文弱的樣子,我趕緊勸勸他”少年人,不要這樣衝動,這是阿君的命不好,這輩子沒福氣跟著你過日子了”

過幾天,日軍的集中營裡發生大爆炸,日本兵被炸死了不少,大部分被捉去的年輕男女都趁機逃了出來,被家人送到山裡面躲了起來,但是阿君沒有出來,大雄也沒有出來,我偷偷跑到廢墟中去找,在一間燒毀的房子裡,看到焦黑的阿君跟阿雄的屍體,阿雄緊緊抱著阿君的大腿,阿君手上緊緊握著志偉的口琴,脖子還連著燒斷的繩子,後來,聽說是志偉在那天夜裡偷偷炸了兵營,爆炸的威力太大,志偉也被炸的粉身碎骨。

『阿婆,那你就把阿君葬在這裡喔?』

「對阿,這裡可以看到阿君最喜歡的淡水夕陽,我以後也要葬在這裡陪阿君」

<<兒子的女友>>

為了把阿惜阿嬤的精神拉回來,不要沉溺在阿君過世的悲傷之中,我趕緊問『阿嬤,你說維君的爸爸不是你的親生兒子,這是怎麼回事呢?』

過了幾年,台灣光復了,我獨自一人在渡船頭維生,海生的阿爸也是一個討海人,就住在我家隔壁,那年海生的媽媽懷了第一胎,差一個月就要生了,海生的爸爸為了多賺點錢出海捕魚遇到颱風,海生的老母一急就早產了,生了海生後,也虛弱的走了,我看海生無父無母,就收養了他,把他當作自己的孩子看待。

海生這孩子也爭氣,從小到大讀書都是第一名,忠厚老實的個性跟大雄很像,淡水街上的女孩們都很喜歡他,那一年,海生到台北讀大學,放假的時候,帶了一個都市女孩回來,是海生的女朋友叫做怡君,我ㄧ眼看到怡君這女孩就呆住了,怡君這孩子,笑起來有淺淺的酒窩,像極了我那苦命的阿君。

『阿嬤,這麼說,維君的媽媽就是怡君囉?』

「維君的媽媽是淡水鎮上大財主的千金,多虧了她娘家的幫忙,海生這孩子才有做生意的本錢,海生這孩子也真努力,賺了不少錢,我才能在這裡安心的養老」

『不是怡君喔?是因為後還發生什麼事情嗎?』

那一天,怡君幫我在渡船頭叫賣,海生趁著放暑假幫出海回來的漁船卸貨,一不小心掉到淡水河裡,海生這孩子從小就抱著書本,沒學過游泳,怡君遠遠的看到海生掉了下去,想也不想往河裡一跳,拉著飄到河心的海生往回游,海生僥倖撿回性命,怡君卻不幸沉到淡水河裡,連屍骨都沒有撈到。

『啊,那怡君的爸爸媽媽一定很傷心囉?』「怡君是個孤兒,從小在孤兒院裡長大,倒是海生從此意志消沉,再也沒談過戀愛,維君他娘是透過媒婆介紹的,海生他只是要給我有交代而已啦」

<<前世的情人>>

『維君的爸爸媽媽感情不好嗎?』

「這倒不會,海生的個性忠厚,凡事不會計較,加上每天忙於生意,待在家裡的時間不長,加上絕口不提怡君的事情,所以他們二夫妻之間倒也相安無事,不過海生呵護維君絕對是百依百順的」

『阿嬤,我跟你說喔,人家都說,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所以父親都會對女兒特別的好』

「你這樣說沒錯,維君大大的眼睛的確像極了怡君,跟他媽媽一點都不像」

維君從小就喜歡音樂,因此海生從小請老師教維君彈鋼琴,拉小提琴,學聲樂,還送她到法國學音樂,沒想到維君回國之後,在淡水遇到街頭表演的口琴的岱偉,被岱偉輕快又帶有感情的曲音吸引,怡君拿出小提琴合奏了起來,那首曲子就像是事先演練了千百遍一樣,一曲奏畢路上的遊客掌聲久久不散。

『阿嬤,這一段我聽維君說過,但是維君跟岱偉的事情,維君的爸爸原本是反對的,不是嗎?』

「主要是年紀吧?岱偉的年紀大了維君30歲,加上海生很捨不得吧?」

那天,維君帶著岱偉回家與海生攤牌,海生不諒解的對岱偉說”你的年紀跟我差不多,為何要耽誤我女兒的人生呢?”

岱偉不急不徐的回答”很多事情勢是註定的,我原本以為我只喜歡口琴不喜歡女人,但是當我那天在淡水河畔見到維君,我知道,她就是我這輩子等待了很久的人,只是她不知道到哪裡繞了一圈,所以遲到了這些年”

維君聽到這樣的話,溫柔地看著岱偉,懇求著海生,希望海生可以陪她走過紅毯,給他們二人最大的祝福,海生看到維君望著岱偉時溫柔的眼神,他知道維君是留不住了,但是他還是生氣的把二人趕了出去。

『阿嬤,那維君的爸爸後來為什麼又會答應呢?』

「傻孩子,海生來山上看我,我帶他到這裡,告訴他阿君、大雄與志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