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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忘在廬山
2006/11/24 10:22:12瀏覽436|回應0|推薦3

踏在廬山,看著群峰並峙,雲如煙,團團繞著群峰來回嬉戲,嘆息此景的蒼茫,獨坐在老松下,看著,沈思。時而不知哪兒就會幻化冒出個精靈,他或許很興奮我這個凡人竟然能攀爬至廬山的深境,就比手劃腳,對我嘰嘰喳喳不知說著什麼精靈語,我看著他笑了笑,聳聳肩,攤開雙手,莫可奈何說聲我聽不懂啊,請不要理我了,他就會氣得捶胸頓足,指著我破口大罵,然後叉著腰,搖著頭退回去,在某個空氣與空間裡就憑空不見了。

我哪知道,他是精靈,還是魑魅魍魎?

不懂精靈語,誰說不能做廬山人?廬山的大,容納得住各種山精樹怪,容納得住神仙,同樣容納得住凡人,山精樹怪神仙凡人或許各各不相識,然而都在廬山獲得道的接引,你能說精靈得的道,就比凡人得的道來得深些?廬山人,是個人,不是神仙,不是山精樹怪,流洩著文人的情懷與意境,他對廬山的愛,只有文人彼此能懂,山精樹怪不懂,神仙不懂,有關係嗎?我們都受著廬山煙雲的滋養與泉露的灌溉,沒有廬山的包容,就沒有得道的我們。

而我們,我們是誰不重要,我們的記憶不重要,即使這是靈性的記憶,都不該強要不同的物類去明白什麼,我們本來就當相忘在廬山……

心履,您當知道,我常踏在廬山的土,與不同的物類相遇,或許是深山的苦行讓生命耐不住冷冽刺骨的寂寞,他們常期待著我能明白他們個個不尋常的修行經歷,我豈能全然知曉如此懸異的頻率?而他們會生氣,生氣著我的不知,當我正沐浴在廬山的愛裡,我同時都得要「看破」其他同樣來自廬山的經驗,這些經驗對我來說都是知識,即使是採集廬山三疊泉的仙液,變做什麼玉露瓊漿,都還只是個知識,他們洗不鍊濾不盡我的命,我得把它們丟還給廬山。

看著廬山,發笑。什麼都不知,我只願浸泡在廬山的煙雲裡,無語。

對於生命,我尊重不知。不知,尤其不強拿語言去知,去知你其實不知的東西,這使我們沒有外在的枷鎖,我們當還能浸泡,對生命的讚嘆裡。當一個文人來到廬山,他浸泡在廬山繚繞的美裡,身內與身外都洗著溫泉,這就意味著道家與儒家,至此已經獲得統一。誰說儒家就該要死氣沈沈扛著肩頭的負荷?誰說道家就只能恣意嬉鬧神龍見首不見尾?身在廬山內,心游天地外,你的視野使你當能縱覽四海,無盡的山外人間,都盡在你的眼皮底。

心履,我曾站在台灣廬山的霧社頂,看著眼前的澄碧湖,站在江西廬山的含鄱口,看著眼前的鄱陽湖,越看心裡都越發明白。毛澤東曾站在五老峰頂,高聲說「無限風光在險峰」,我站在毛澤東同樣曾站過的險峻巖壁,腳跟再往前輕踏,就會墜落猙獰而無盡的深谷裡,看著山外遙遠的九江市,看不盡的浩瀚稻田,綠油油的田底水光粼粼,我當能明白古時這裡會稱做「星子縣」的原因,我更能領會,一個胸懷天下的文人來到廬山,難道真能忘記他對人間未盡的事?

廬山人如果不管山外事,則中國還會有文化?曾有的盛世,當如何出現?詩人,如果沒有帶著山外事來廬山沈潛,當還能歌唱如昔?沒有落魄過,不被時人看重,李白還能高聲「我本楚狂人,狂歌笑孔丘」(〈廬山遙寄盧侍御虛舟〉)?沒有身在垂暮的晚唐,生活與國變交錯,杜牧會嘆聲「紫陌事多難暫息,青山長在好閑眼」(〈行經廬山東林寺〉)?沒有經歷國破家亡山河破碎的慘痛,岳飛會誓言「男兒立志扶王室,聖主專征滅土酋」(〈寄東林慧海上人〉)?

尤其岳飛這首詩,他在後面接著跟慧海上人說:「功業要刊燕石上,歸休終作赤松游。」原來,心繫著臣子恨何時滅的岳飛,心底深處,終究希望老來當能歸隱於紅松林底,做個不問江湖事的廬山游人,雖然,他年僅三十九歲就被秦檜陷害至死,終究沒能如願歸隱於廬山,但,他的志業已經重重刻在燕石上,化做國人靈魂底層對忠的不滅烙印,與秦檜數百年來跪在杭州西湖岳王廟的鄂王墓前對岳飛懺悔不已,釀就忠奸的鮮明對比。

文天祥曾經應和蘇東坡的〈酹江月〉寫道:「廬山依舊,淒涼處,無限江南風物。」他很難過自己的國家已經危亡在即,不甘宋朝的江山就此被蒙古的鐵騎踏平,因此接著寫道:「乾坤未歇,地靈尚有人傑。」他就是這個出自廬山的人傑,要做匡扶宋室的豪雄!雖然,他心底明白:「三十年來,十年一過,空有星星發。夜深愁聽,清笳吹徹寒月。」蕭瑟的寒風凜冽的吹,月兒高掛,星星滿天,孤寂的清笳,繞著廬山慘音陣陣,這是廬山人至情至性的淚……

心履,我還是喜歡陽明先生的灑脫與坦率,他來廬山隨手就寫道:「我亦愛山仍戀官,同是乾坤避人者。我歌白雲聽者寡,山自點頭泉自瀉。」(〈廬山東林寺次韻〉)他是個戀官的人,他承認,因為做官能改善社會,如此關乎國計民生的重大利害,大儒不能免於誘惑,然而,這不會僅是個誘惑,這是個生命的出口,來廬山,只是想避開俗人的嚼舌與擾神。明朝的流氓開國者朱元璋來廬山玩著玩著就寫道:「美景一時觀不盡,天緣有份再來游。」(〈廬山詩〉)

這是個俗人,他哪裡知道,廬山豈需要人反覆來游?我不回返廬山,廬山豈曾遠離過我?美景雖然觀不盡,然而只要看過廬山的煙雲,沒看過的景象,自己去想就完成了。還是陽明先生明白此事,他說:「盡說廬山若個奇,當時圖畫亦堪疑。九江風浪非前日,五老煙雲豈定期?」(〈望廬山〉)廬山的美,你畫圖都無法還原,照相同樣不能捕捉其神,九江的風浪與五老的煙雲,沒有半天會重複其景,既然如此,我們自己去想像,當不更能直進於神境?

因此,心履,此刻的我,還待在廬山,迎著風,直視著您的心底。

您的敏銳,使您能貼著我,聽得懂我說:「當中國的文人與日本的武士結合起來,先秦儒家的精神就會還魂!」古今如真有神舉志士,當是個文武合德的覺者,文人不是個只知工藝美術的文化人,因為中國的文人從不忘情於政治;武士不是個只知鬥狠殺敵的軍人,因為日本的武士從不忽略於德性,孔子的禮失求諸野套在這裡很適合,中國人長期已經失去的武德,當向日本去尋覓,纔能召喚出儒家剛柔並濟的深蘊,只不過當日本同樣也失去武士道了,我們該向誰人去要這種犧牲效死的能量?

當您說印度的阿南達穆提同樣在講「戰鬥」,不是個只知教人靜坐過著閒雲野鶴恬淡無欲的日子,我的眼睛不禁發亮著!這對著我的味!我不要不知人間疾苦不問蒼生問鬼神的玄道,我要個能拯斯民於水火能安己能安人的正道,很感謝您相贈阿南達穆提的四本書,印度的覺者我本來只知道克里希納與奧修,現在我還會知道阿南達,當我隨手翻看他講「自性本體」與「宇宙本體」的關係,我立即明白他已擁有我目前尚未說盡的本體智慧,他確實說得比我更透澈,為讓相信夫子的子民能安生,我當吸納其能量,化出心學的光芒……

只要相信內聖外王,只要信奉著儒家累世的聖人,誰人能說我們不是儒家的傳人?儒學有個重大的印記,就是會不斷隨著社會情境的需要而改頭換面,只要能撫慰眾生的靈魂,引領社會向前,就是會被後世承認的儒學。我看著心履,我知道您的需要,您需要我改頭換面,來讓儒家能適應此刻的社會情境,來讓您能順理成章坦然做個儒者,不再有尊重傳統的扭曲與挫折,您如此真摯的聲聲呼喚,夫子豈能無情拂您的意?夫子不帶頭變臉,還有誰人能展現儒家快要失傳的絕技?因此,請相信,未來的儒家思想,會挾著印度文化豐沛的能量!

昨日去看電影「受難記:最後的激情」(The Passion of The Christ),全片兩個鐘頭,都在演耶穌如何在死前受盡世人的折磨。每回看過《聖經》的故事就不斷忘記情節的我,突然印象鮮活地明白:每個曠世無雙的覺者,都不容易被他的國人接納,他對世人的教育,常要透過先傳布於外鄉,纔有機會終於回到自己國人的耳朵裡。國人對這個覺者的漠視與唾棄,會使得自己國內遭受莫大的災難,然而國人通常至死不悟,甚至連亡國滅種都不肯回頭,如此深的惡業,則覺者只有沈默。當個覺者很孤寂,陪伴在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身邊的人,只有耶穌絕望痛苦至極的母親瑪莉亞,與他最忠誠的弟子約翰。

當耶穌把自己的母親託付給弟子約翰,要忠誠的約翰如待自己母親般照顧瑪莉亞,我在想,身為兒子,當如何的痛著自己此後不能陪伴著母親?身為母親,當如何的痛著自己的孩子手腳都被鋼釘打透在十字架上?瑪莉亞看著自己的兒子被迫背著十字架趕往山上,看著已被打的遍體鱗傷幾乎昏厥過去的兒子,幾度因背不動十字架而摔倒,她想起往日的畫面,耶穌還是個孩子,跑著跑著人不禁摔倒了,心疼兒子的母親,立即焦急撲前去扶起童稚的耶穌,而現在,耶穌就在她眼前,耶穌摔倒了,她竟然不能前去扶起自己的兒子,即使情不自禁趕去扶著兒子,兇惡的士兵就立即拆散他們,這是如何的痛,如何的痛啊!

身為覺者,兄弟反目門人叛離父母捐棄妻離子散,都不能影響他決志要行道的熱忱,懦弱的世人通不過考驗,覺者豈能跟著動搖?世人正因不是覺者,當覺者說的話符合他們的利益,他們就像利益的敵人丟石頭,當覺者說的話不符合他們的利益,他們就像覺者丟石頭,石頭不長眼睛,因為世人沒有慧眼,因此他們向覺者丟石頭,如同向妓女丟石頭般兇狠,彷彿他們從來沒有嫖妓的念頭般玉潔冰清。看這部電影,我首度意識著耶穌是個人,他有著身而為人同樣的痛苦與徬徨,他同樣不知道上帝的意旨究竟是什麼,然而他不能揣度,他只能確認自己要做上帝的僕人,如此他纔能做個人子!

站在中國人的角度,我首度意識著耶穌這個人真的很有修養,他愛著世人,甚至愛著不認他的敵人,這種寬廣的胸襟幾人能觸摸?只有這種人纔能做王,即使他的國不在地上,他不得不遭受世人莫大的傷害,他都還是愛著他們,他甘願為他們受苦,即使世人嘲笑他連救自己脫離於十字架都不能,豈能奢談去救我們?然而耶穌還是願意替他們受苦,他不願意鬆口背叛自己是個王,要來拯救世人的諾言,其實,他只要暫時改個口,他就能免於死難,然而,人生重大的關鍵時刻豈能輕易妥協偷生?這就是耶穌是個王的證據,他要的就是死,不是生,只有透過死,他纔能重生!

心履,每個偉大人物的故事裡,我都看見自己的靈魂,我沒有耶穌如此愛著上帝的熱忱,然而,我對大道的熱忱豈會不如耶穌?而且,同樣做為一個見道的人,我們當會發現,當耶穌對抗著猶太教,耶穌是個活人;當耶穌的信仰者組織成天主教或基督教,耶穌就不知不覺死了,因為如同猶太教,任何宗教都只是在維護自己的利益,甚過於見道的熱忱。相較於各種宗教,凡有上帝信仰的宗教都很難與東亞的文化溝通,因為其沒有修養的概念,上帝信仰的宗教通常都只要人效法基督對上帝的絕對信任,自然就會獲得上帝的救贖,人還要修養什麼?上帝信仰的宗教沒有修養的概念,使其終究無法與東亞的文化融合!

因此,耶穌的修養,只是他對上帝無條件的愛,不是他個人德性的把持,因此,說耶穌很有修養,只是……,只是我在自言自語而已!

當廬山被中國的文人給「發現」,自然與人文就獲得神奇的統一!每個山水層層疊疊的飄搖意境,都來自文人的靈魂細緻撫摸。因此,人如果是個樸實無文的人,來到廬山如同沒來到廬山,因為廬山不會因你而熠熠發亮,遠遠如果傳來聲粗魯的吶喊:「哪兒有星子?」其實,答者難道不該語塞?問者當該捫心自問,自己是個識得出廬山的人?還是誤闖仙境的小白兔?當人不會寫詩,則根本沒有廬山九天飛來的石,你豈能看出這最終的造化贈與廬山的神奇?當人不知沈潛,廬山只是隨處隱藏讓你視線模糊的險境鬼域,你豈會喜歡這種陰陽交替錯綜難解的迷離?然而,當人不喜歡廬山,他當不能治國,因為中國需要的盛世美景,他無法體會,而廬山,就有!

心履,您愛寫詩,我的每首詩,都有著您的唱和,您早已是個廬山人,有如此雅致與我對歌。您我的字字都帶著情去琢磨,濃濃的道情,對人的關注,廬山的山內與山外,已被您我的快速過招而穿梭自如。人間難得是知音,您是我的知音,您會成為我的知音,只因我們都是廬山的知音,因此歌聲纔會傳遍一山過一山。經歷人事的巨變,悲哀使我幾度無法完成這篇文字的書寫,看見有個背棄自己誓言的人,因為他的背道而遭遇莫大的磨難,他已經精神錯亂了,沒有人知道他會有如此魔境的原因,只有我明白,然而我抿著嘴唇看著廬山,沒有人知道我的痛,沒有人知道我的愛,沒有人相信我的話……,一葉知秋,當前的台灣,家家有幾盞幸福的燈火?亡國滅種在即,我只看著廬山,靜靜寫字給知音。

  心學紀元六年四月二十六日子時,夫子寫于風城臥龍新野齋

( 休閒生活雜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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