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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算機‧小說‧詩
2015/03/12 05:17:51瀏覽1187|回應2|推薦9

作者: Kevin McKean (原文刊登於19827月號BYTE雜誌)

「計算機寫出的故事和詩篇雖非傑作,卻能教人洞燭創作力的究竟。」

「用計算機寫詩像用隻碼把長的叉子吃麵一樣,不是不可能,卻不太容易。」─計算機詩人米里克

可憐的計算機詩人,真值得同情。藝術家和音樂家已經半推半就地接受計算機作為一種創作工具了,它在作家手中,卻恐怕除了充作用來貯存和編輯資料文稿的「字處理機」以外,還是像隻醜小鴨一樣。雖然計算機在許多文學工作上頗有用途,譬如作字詞索引、從事文體在計量方面的研究、以及解決真正作者是誰的問題等等,但是會寫詩、寫小說的計算機卻常被它的文人同行待之以恐懼、嘲笑、和反對的眼光。甚至計算機學者有時也認為叫計算機寫作是徒勞無益的,必然不會成功。這些不太友善的反應有一部份是因為計算機作出來的詩文,一般品質不佳的緣故。連設計這些寫作程式的人都願意承認:計算機的作品實在是太差勁了。

雖然如此,計算機文學並沒有即將絕跡的徵候。從偵探小說到中國近體詩,從神仙故事到歌劇劇本,幾乎每一種文學形式都有人曾經、或正在,用計算機來從事創作。(去年十月號的「萬象」Omni雜誌登載了一則據說是用計算機寫出的科幻小說)計算機作者們堅持說,他們並不是想創作偉大的文學作品,而是為了了解人類的心靈運作。耶魯大學研究員德恩 (Natalie Dehn) 說:「我正在嘗試建構一個模型來解釋人們的創作過程,如果模型是對的,我設計出的程式,應該可以寫出有趣的故事。」在探討人類心靈運作的秘密這一方面,就具有重大意義了。

  • 散文變成詩

計算機詩的起源,可以追溯到米里克 (Louis Milic) 及其他幾位計算機散文領域內先驅工作者的偶然發現。米里克現年五十九歲,是克里夫蘭州立大學英文系教授;他設計了一個程式讓計算機隨機替換一套固定語句結構中的字,而產生像「襯衫和狗一起思想」、「房子座落到畫裏頭去」等等的簡單句子。他詫異地發現這種無意義的句子令人聯想到詩。

「問題是,」克里米說:「為何計算機產生出來的句子,會被誤以為是詩?」他推想這個問題的癥結,一定是因為人們已經習慣於詩的無意義了。

  • 比較「真」詩與計算機詩

比較下列兩組詩句:

  1. 因為愉悅之鳥在熱烘烘的鐵柵後面吹口哨,是否瞎馬應該唱得更甜些?
  2. 她在熾熱的地毯邊放四隻口笛作什麼?

第一組詩句是從湯瑪士 (Dylan Thomas) 的詩「因為愉悅之鳥吹口哨」中摘錄出來的,第二組則是計算機的作品。固然湯瑪士的詩行較有旋律,而且也較令人回味,但是單獨來看,它們和計算機所提出的奇怪問題,是同樣地沒有意義的。

米里克決定要試驗他關於讀者習慣於詩的無意義的理論。他摘出了湯瑪士的一些詩,由計算機加以重組,「學生們有時分辨不出哪些詩是攙混的,哪些才是真的。」米里克回憶他的實驗時說。其後,他設計了一個叫「伊拉圖」 (Erato) 的程式,雄心勃勃地套用了古希臘司抒情詩女神的名字;這程式使用了複雜精巧的步驟來反覆湊合從十首名詩的第一行中取來的字。讀者若熟悉霍普金斯 (Gerard Manley Hopkins) 那首首句是「瑪格麗特,你是否在傷心?」的詩,不難從下面這首「伊拉圖」的傑作中認出它的痕跡:

  瑪格麗特,你是否在悲傷
  在海潮那生風的一團雜亂之上? 

  夜的謐靜中向我揮舞;
  嫉妒不是一切,它既非茶點也非水。

  回到我身邊,在蔭影的間隙中;
  親愛的,因為我的心靈敲響合節

  在小溪早先的荷葉邊飾上,
  瑪格麗特,你是否在悲傷?

米里克解釋道:「我們的成就是學得了關於詩的一些道理。我們對詩人的仰慕並未曾稍弱,相反的,我們會更加敬佩詩人,因為程式設計師和機器辛辛苦苦要做的事,詩人們很輕易地就做出來了。」米里克替特納 (Alberta Turner) 的「回歸」一詩製作了一個由計算機拼湊出的版本,特納立刻寫了四首新詩相和。「計算機隨機產生的能力,可以製作一些人腦通常會認為沒有意義,或違反秩序觀念,而加以排斥的字組。」米里克說。特納表示同意,他把這種隨機運作稱為「啟發或再刺激作詩過程的重要步驟」。

雖然米里克的實驗,可能會使得牛津大學的學者夢寐不安,它卻是「古已有之」的。史維夫 (Jonathan Swift) 在他那本「格列佛遊記」中,曾描述一種寫作機器,可以使「最愚昧的人在沒有天才相助,自己也沒作研究的情況下,寫出哲學、詩、政治、法律、數學、和神學的書來。」近代,二千年代的達達主義者和五十年代的披頭族人也曾實驗過一種新詩,他們從書報上隨意剪下一些字,再加以組合。計算機自然作得要比他們快多了。

高效率指出了計算機詩所引起的第一個問題-很快就能作出的一整冊詩。密西根大學教授貝利 (Richard Bailey) 對此作過研究,他說這種情形令他想起一個巫師門徒的故事:他命令掃帚去取水,卻幾乎淹死在洶湧而至的大水中。貝利舉詩人葛斯金 (Robert Gaskins) 為例:葛斯金寫了一個程式來創作俳句,並把輸出直接送到用螢幕顯像的終端機上。新的俳句不斷從螢幕下方出現,慢慢捲道頂部,就永遠消失了。幾個月之內,貝利說道,葛斯金與他的計算機就「變成有史以來,最多產的聯合創作的詩人了。」俳句雖捲入無窮的淵藪,卻沒有人會覺得可惜。貝利說:因為另一首再一剎那之間又作出來了。

  • 反叛的種子

像「伊拉圖」及俳句產生器那樣的程式,叫計算機作的,不過是從字表中隨機選擇而已,另一批科學家們,則試著賦予機器更多任務。威斯康辛大學的克蘭 (Sheldon Klein) 就是其中一位。克蘭是語言學家和計算機科學教授,他在七十年代早期和學生共同設計了一個程式,可以在十九秒鐘之內,寫出一個兩千一百字的神祕故事。不久,他們又設計了另一個程式,創作俄國的神仙故事。

據克蘭說,他和學生們最近又發明了一個寫歌劇的程式。這程式和前兩個程式一樣包括兩個部份:模擬器用一種特別設計的符號語言來創造情節,翻譯器則把由符號所表達出來的情節轉換成字、音樂、和情節動作的影片。

為了要能在螢幕終端機上顯像,歌劇以艾伯特 (Edwin Abbott) 的十九世紀幻想曲「平地」作為藍本,因為劇中的故事,敘述了一個二度空間的世界;新編的歌劇,則定名為「平地的反叛」。克蘭及其同僚,在去年密西根州安那堡舉行的「第五屆國際計算機與人文科學會議」上,曾展示了一段錄影樣本。但克蘭說:「我並不急於展示這件作品,因為,很坦白地說,雖然它的音樂極為出色,動作卻太呆笨了。」這是由於動作模擬器把演員的動作當成發生在現實尺度上,而非集中於舞台的緣故。「目前的版本,所演出的只是一些小正方形、三角形、和多邊形,慢慢地從一棟屋子移到另一棟去,動作只有在它們碰頭時,才偶然發生。」克蘭說。「平地的反叛」的修正版,正在準備之中,它會自動消除那些無聊鏡頭。但克蘭又說:「我們的歌劇,在理論上可以像真的歌劇那樣演出五個小時,不過沒有人會看到最後一幕就是了。」

克蘭早期設計的程式,可以叫計算機展開歌劇的情節,但是只能對個別角色的動機,作有限度的斟酌。致力去解決這個問題的人中,有一位是加州大學艾爾文分校的人工智慧研究員米罕 (Jim Meehan)

  • 「講故事」的寓言故事

米罕在一九七六年設計了一個取名為「講故事」的程式,可以寫出有點像伊索寓言的故事。故事中的角色,像熊大爵、蟻小喬、鳥艾艾等住在一個有河流、田野、洞穴、和樹木的簡單的天地裏。人類作者只要賦予某一角色一個動機,譬如飢餓、口渴、愛睏、或春情發動(「講故事」提到這回事時,假道學地說是「四處浪逛」),各角色就會以符號的形式自動相互往來,追求目的的達成。在這同時,有一個自然語翻譯器向外界報導他們的動作。底下是一段未經過修飾的輸出樣本:

「從前有一隻叫小喬的螞蟻,住在一小塊地旁邊。一株涔木上有個鳥巢。鳥薇薇就住在那兒。河裏頭有點兒水。薇薇知道水在河裏,小喬知道水在河裏。有一天,薇薇覺得口很渴,薇薇想取點兒水喝。薇薇從巢裏出發,越過草地,通過溪谷,來到了河邊。薇薇喝了水。微微不再口渴了。」

這個故事中,小喬後來掉到河裏頭去,被薇薇救了起來。「墜河」是由程式設計人安插的,「拯救」一幕,則計算機會自動展開,因為所有的角色,都自動具有動機去拯救面臨死亡威脅的其他角色。「講故事」記憶了所有角色之間的社會關係,列出每一個角色所想望的目標,而在目標達成後便把它刪掉。但它很容易犯出愚蠢的錯誤。例如有一則寓言中,烏鴉亨利不小心啣掉了一塊乳酪,結果立刻就陷入一個無窮迴路的泥淖裏,不斷地和自己打交道要取回這片乳酪。這程式不知道它內部代表「烏鴉亨利」和「他自己」的,其實是同一角色。

當「講故事」有效運作的時候,它能講出帶有自然素樸色彩的故事,使人想起類似的民間傳說。

「講故事」有一個問題,今年三十二歲的米罕說,就是它的故事缺乏目的。「它沒有關於故事究竟要說什麼的全盤目的。雖然它也許包容了完全合理的行為,卻不一定特別有趣。這就像你我每天可以做許多合理的事,卻不一定可以編成故事一樣。」因為如此,米罕懷疑企圖發明「故事文法」-創作優良小說的一套法則-的努力,會有成功的一天;雖然許多作者和學者,已經在嘗試訂出一些這類規則了。米罕說:「一個人不必受過什麼文學教育,就能注意到:對於任何一種故事模型,一打的故事中總是只有半打可以適用,另外半打不能適用。」

  • 「作者」的目標

耶魯大學的德恩在「講故事」的方法基礎上,創造了一個雄心更大的程式,可以把作者對故事的意圖考慮進去。「作者總會有些目的,也就是他想要達成的事物。」德恩說,她現年廿八歲,是人工智慧的研究者。「他從最初的意圖出發,卻可能達到一個完全不同的目的,我就是要建構這個作者意向過程的模型。」

德恩的程式,很合宜地取名為「作者」;一開始,它有一個故事的全盤概念,故事進行時,這概念則會不斷地受到關照和修正。但是藉著一種由玄客 (Roger Schank) 所設計的記憶模式,它也能被「提醒」起早先的概念而重拾初衷。在這方面,它就像人類作者一樣,在想到生命中,或早期作品裏,所遭遇到的人物、情況、和事件時,會把它們併入故事裏頭。德恩對這種問題,早在高中時代就有濃厚的興趣;她說,那時「我開始有一種想法:人文學的問題是最有趣的,可是解決這些問題的最佳方法,卻須仰賴科學。」

像「作者」這樣的程式,已經比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早期,經由隨機過程寫詩的程式要邁進一大步了,因為它「知道」它要作些什麼。德恩把早期只知模傚智慧的程式叫作「老馬程式」;老馬程式的典型是「以利莎」(Eliza) 或「醫生」,這個程式是許多人都知道的,它主要是模傚心理醫生對病人的談話。

為「作者」而設計的故事產生法,在另一個程式裏也很實用,德恩正在設計這個程式,以幫助閱讀能力較差的成人。這個名叫「星船」的程式所產生的故事中,用者本人是一艘負有重要任務的太空船上的一位機員。在故事情節中的某些關鍵時刻,程式會問讀者下一步怎麼辦。「他所採取的行動,」德恩說:「可以顯示初到這階段為止,他對故事是不是已有相當的了解。」作為一種訓練器材,「星船」和「土牢與大龍」遊戲以及若干商業性「歷險」軟體具有一些共同因素:「土牢與大龍」的遊戲中玩者變成一部歷險小說的主角,而商用「歷險」程式,也意在使玩者涉歷各種奇幻的可能性。

  • 未來的計算機文學

目前的計算機文學,仍受到相當限制,這一方面固然是因為不容易從計算機製出自然語言,另一方面更牽涉到要叫計算機講出有趣故事的一些基本困難。因此,計算機的文學作品,仍然極為粗糙。但現有的作品,已指出了令人興奮的遠景,譬如會自己寫、自己修改自己的詩篇,讀者又兼作者、又是故事中一角的小說等等。雖然這些或許仍不能使批評計算機文學的人感到滿意,它們卻預示了一個生動、有趣的未來。正如計算機詩人米里克所說的:「嘲笑計算機詩的人是沒有腦筋的。這就像古登堡 (Gutenberg) 發明活版印刷的時候,人們抱怨說:『神的畫不是書來給機器印的。』一樣。」

譯者: 林澤民 (譯文登於198285-6日中央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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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nilnimest&aid=21454106

 回應文章

牧林
等級: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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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3/13 20:50

為何計算機產生出來的句子,會被誤以為是詩?----這句話值得討論。


嵩麟淵明
等級:8
留言加入好友
2015/03/12 23:48
計算機文學,很新奇的事物。據說,也有一種「論文製造機」的東西(程式),真希望能買到一臺,那「製造論文」就不愁了。
Tse-min Lin(nilnimest) 於 2015-03-13 03:05 回覆:

這是我在個人臉書為此文寫的前言:

電腦寫文章不是新鮮事。去年便有新聞報導說有人以電腦產生的「學術文章」參加學術會議甚至投稿學術刊物。網路上也有許多「俳句產生器」能就你輸入的隨機字彙產生出像俳句一樣簡潔又彷彿有深意的「詩」句。

我在1982年翻譯過一篇文章〈計算機‧小說‧詩〉報導用計算機程式寫小說寫詩在當時的過去、現在、和未來。此文作者 Kevin McKean Discover 雜誌記者,原文刊登於19827月號的 BYTE 雜誌;那是當時最權威的電腦刊物。譯文分兩天登於198285-6日的中央日報。

此文的主要論點「計算機寫出的故事和詩篇雖非傑作,卻能教人洞燭創作力的究竟。」也許難以令一般人信服,寫詩的朋友卻當有會心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