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醒後，經過約卅秒，屋外後側荒地突然爆出一片蛙鳴，聲音、節奏與搖鈴依稀彷彿。為何時間點這麼貼近？是心電感應？或是冥冥中的安排？無解！

夢因何而來？是潛意識的解放？是欲望的滿足？是災禍的先兆？是情緒的機轉？眾說紛紜，各宗其是、各持己見，尚難有定論。有些夢雖是荒腔走板，然而，卻令人醒思不已。

昔前，杭州西湖西北孤山上有座智果寺，是五代吳越國錢武肅王所建（註1）。宋紹興間，廟宇遷徙到大佛寺西側。

蘇東坡在黃州(今屬湖北)擔任太守時，曾夢僧道潛（號參寥子、註2）自吳來訪，東坡與他品茗賦，有「寒食清明都過了，石泉槐火一時新。」之句。

過了七年，東坡轉任杭州，參寥子也卜居於智果寺，寺內有一清泉從石縫間湧出。

寒食節的翌日，東坡來寺相訪，參寥子汲泉煮茗招待，一幕幕跟夢中情節完全相符，令他十分訝異。

東坡環顧茶壇四周，向參寥子說：「我生平未到過此地，然而，眼前所見，都好像過去曾經歷過。我相信，從這裡登上懺堂應當有93階。」兩人逐級確認，果然是93階！

東坡若有所悟，向參寥子透露說：「我前身是寺中僧侶，今天寺僧都是我的下屬哦！我死後，定當捨身為寺中伽藍（即護法神將，註3）。」

參寥子於是雕塑東坡像供奉在伽藍行列中，並留偈壁間，偈中有：「金剛開口笑鐘樓，樓笑金剛雨打頭，直待有鄰通一線，兩重公案一時修。」句子。後來，廟寺日久逐漸破敗。

明朝崇禎年間，有位揚州茂才鮑同德（字有鄰）來借宿寺中，東坡兩度來託夢，囑咐他要修寺，鮑婉辭說：「我一介貧士，那能承辦此重責大任？」東坡說：「你儘管去進行，自然有人會幫助你。」

翌日，他醒來，看見壁間偈有「有鄰」二字，遂心動立願，並撰《西泠記夢》一文，遇見人就出示勸募。有一天，他到一私邸，遇姚永言，備言其夢。座中有位謁選進士宋兆禴聽後甚為駭異。

隔日，宋兆禴順利任官。姚永言慫恿他出面擔任修繕廟宇的重任，廟寺因而得以修葺，恢復盛況。此時，寺後又有清泉湧出，好事者稱之為「參寥泉」。

夢令人困惑，東坡自己做過未來之夢，身故後，卻又現身別人夢中囑託使命，這真是一段曲折離奇的情節。然而，現身別人夢中，倒不全然是為使命，也有人是為了愛情。

南齊時（479-501），錢塘有位名妓蘇小小（註4）貌絕青樓、才壓群儒，不幸19歲就病逝，葬於西湖西泠橋下。她芳魂不散，經常在湖畔花間流連。

600多年後，北宋時，司馬光的侄孫司馬槱（音偶），字才仲，在洛陽曾夢一美女揭帷幕而歌，問她的芳名，美女回說：「西陵蘇小小也。」再問：「歌何曲？」回說：「《黃金縷》（註5）。」還說：「日後會相見於錢塘江上。」

經過五年，才仲受東坡推荐，成為秦少章（秦觀之弟）幕僚。有一天，司馬槱與秦少章談起了這件往事，秦非常驚訝說：「蘇小小之墓就在你官舍後面的西泠橋邊，何不備酒菜去憑弔一番？」才仲於是前往尋墓，並虔心祭拜。

那天夜裡，才仲夢到與蘇同寢，蘇說：「我的心願得償矣！」從此兩人幽婚三年，才仲最後也在杭州過世，並葬在蘇墓側邊。唉，多麼淒美的夢中情呀！令人低迴不已……。

陰陽兩界，天人永隔，時空又相距那麼遙逺，有緣千里還來相會，這是多麼深的情愫！但不知得償所願後，蘇小小姑娘如今還在湖畔花間流連否？

註1：錢武肅王（852-932），五代吳越國的創建者，名錢鏐，字具美，小名婆留，今臨安市錦城鎮錢塢壟人。907年創立吳越國，定都杭城。勢力極盛時，轄1軍13州，共86縣，東南到海，北控太湖，版圖相當於現浙江省全部和無錫以東的江蘇南部及福建福州北部地區。在位期間，以保境安民為國策，注重興修水利，發展海上交通，對吳越境內的經濟發展做出過重大貢獻，是吳越文化的主要開創者，蘇杭「人間天堂」的奠基者。

註2：道潛(1043—1106)，字參寥，賜號妙總大師，本名曇潛，蘇軾為其更名道潛。俗姓何，杭州於潛(今浙江臨安)浮溪村人，自幼出家，於經藏、文史無所不讀，能文工詩。蘇軾為杭州通判時，兩人結為詩友。後因做詩諷刺時事，得罪下獄，被勒令還俗。徽宗即位，召重新祝發為僧，崇寧末示寂。

註3：伽藍又名違馱天，本是婆羅門的天神，南方增長天王的八大神將之一。在中國寺院通常將之安置在天王大殿彌勒菩薩之後，面對著釋迦牟尼佛像。傳說佛陀涅盤時，有一捷疾鬼盜取佛牙一雙，時韋馱天急追取還，故為護法神將，世稱「韋馱菩薩」；形像彷如童子面，身披甲冑，手持金剛杵。

註4：蘇小小的故事，最早出現於《玉台新詠》，而《樂府廣題》也有相關記載。相傳蘇小小先世曾為東晉官吏，流落到錢塘後靠祖產經營，成了當地殷實的商人。蘇小小15歲時，父母謝世，家遭不幸，於是變賣家產，帶著乳母賈姨移居到城西的西冷橋畔，被逼淪為歌伎。

她常在她的小樓裡以詩會友，曾寫下了傳世名作《黃金縷》（又名《同心歌》、《西陵蘇小小詞》）。唐朝的白居易、李賀、明朝的張岱都寫過關於蘇小小的詩文，有的文學家認為蘇小小是中國版的茶花女。

註5：《黃金縷》即《蝶戀花》調的別名，以馮延巳《蝶戀花》詞中有：「楊柳風輕，展盡黃金縷。」而得名。

《黃金縷》詞：「妾乘油壁車，郎跨青驄馬；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

《西陵蘇小小詞》：「妾本錢塘江上住，花落花開，不管流年度。燕子銜將春色去，紗窗幾陣黃梅雨。斜插玉梳雲半吐，檀板輕敲，唱徹《黃金縷》。夢斷彩雲無覓處，夜涼明月生南浦。」（洗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