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光著腳，在表演台的瓦頂上舞蹈，表演台上有個飄逸著秀髮的女孩，正唱著「綠島小夜曲」，這首每一個人都喜愛的歌。

這是那一年家鄉的歌唱比賽。

台下，涼風習習，許多人都跟著唱，小村莊四面被綿延的蔗田圍繞，就像孤單的綠島搖蕩在大海裡，那個女孩，是我四哥那時候喜歡的對象。在稀微的星光下，她細緻而柔美的歌聲感動了所有人，許多年後，我們也才知道，這首歌也深深地打動我哥哥的心。

我四哥接著上台，咖啡色的絨線上衣，貼身的西褲，英挺地彈著吉它，正唱著「星夜的離別」這首歌，也將眼神偷偷地飄向了台下的她。

四哥捧著朋友們送上來的滿天星與玫瑰花，也結束了這個表演，但是這歌聲，卻隨著之後的戀曲，橫越了時空，來到了北部的長庚醫院，此時四哥因為血癌，在病床上無力地躺著。

寧靜的夜晚，空氣凝結在白色的牆上，收音機裡傳來了「綠島小夜曲」這首歌，所有曾有過的動人情景，在生命最脆弱的時刻，都紛紛地回來了，在白牆上結為思念故鄉與情人的茸茸雪花。

在冬的殘夢裡，這樣的回首竟有點殘忍，我於是機警地將收音機關掉。 病房回復到了寧靜，然而四哥卻不知不覺地哼起這首他所唱過的歌，他因病，只能輕聲地唱。

「星夜的離別」

我踏著浪花 伴著白雲飄向
最難忘故鄉的星夜光

我喜歡孤單 喜歡淒涼
但我更需要溫暖

我踏上泥土 芬芳成長
卻踢痛石頭滿路上

別問我為何四海流浪
我就是喜歡流浪

在哥哥唱了一段後，我也忍不住地跟著唱。隔壁的病床，搬來了一個也是血癌的女生，幾天來，她悶悶不樂，話不多，她的媽媽陪伴在身旁，我們想跟她們說說話，卻不知道找什麼話題。

歌聲傳到了女孩的耳畔，一絲絲地打動了憂鬱女孩的心，淚水就這麼倏乎而至，悄悄地從她臉龐滾落了下來。她身旁的媽媽則掏出了紙巾拭去她的殘淚，也許她的心裡，也有一個故鄉，也有一個情人，只是主角不一樣，情節略有不同，但是思念與無奈都是相同的。

歌聲讓我們忘了所有的陰翳，忘了流過的淚水，在冷冷的病房裡，溫暖地結一個酣夢。歌聲穿越了病床的間隙，涉渡了人與人間的尷尬，在生命旅途的意外裡，讓兩個受苦的家庭，結一段短暫的緣份。

〈續讀之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