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路仁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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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滲進窗內，我與雅雅約定，脫帽時用中文談生活，戴帽後雙方只能說英語，以練習英文並維繫情感的交流。我們摘下隱形翅膀的想像，踏實地遊向對岸，一個她所渴望的地方。

依循帽子的戴與脫，話匣子漸漸地打開，我也走入冰山內，肌膚感受到的卻不是冰冷，而是無奈的風。雅雅有段難以說得清的過往，讓她想揮別台灣，卻又怕赴美後語言不通，她想學好英文，卻反覆經歷挫折，於是開始自責。

「英文學不好沒關係，」她媽常安撫她。可她的自責不是來自大人的責罵、而是愧疚。「一定要好好把握，」媽媽求好心切，像鉛塊綁住雅雅，讓漂流於大海的她，游不到岸邊，反而不斷地往下沈。

我跟雅雅說，美國沒那麼恐怖，英文說不好並不會被遣返，他們體諒東方人的程度，會有補救教學。我想化解她的擔憂與恐懼，讓她能輕鬆地領略說英文的快樂，因為語言是交流的工具，不是肩上的重擔。

但在對話中，她的自責感仍不時浮現，讓冰山瞬間結凍。有回教學後，與她媽媽閒聊，感受到母親的內心世界，也有挫折、憂慮與自責，母女的心還連著無形的臍帶。

雅雅的英文課終於結束，單字學的還不多，但已能應付國外的生活。最後一堂課後，就要與她話別，或許因為離情依依，上課時我幾乎都脫帽，閒聊她對新生活的盼望，而雅雅也吐露更多心事，讓我看清自責之水的源頭。

雅雅曾有一段幸福家庭的記憶，在她唸小學四年級時，父親卻遠到東南亞經商，初去的幾年還會在過年時返台，後來則推說業務忙，最後連問候電話也變少，但每回在學校填資料時，她仍用力地寫下父親的名字。

雅雅的媽其實早已懷疑先生有外遇，但又會想到也許他在打拼、也許真的很忙...「不然為何不提離婚呢？」媽媽反覆告訴自己。模糊與尷尬的關係，維持了許多年，直到媽媽忍不住，在某年的暑假安排雅雅去父親身邊當間諜。

雅雅不負所托，發現父親在當地已有家庭與小孩。父親羞愧之餘送她返台，雅雅則因擔心媽媽承受不起、忍住不說，直到飛機降落桃園機場，在撥電話時才在母親逼問下說出祕密。

電話另一頭的媽媽氣憤難消，竟衝動地對她說：「妳回來做什麼？」然後狠狠掛電話。等媽媽再撥電話時，雅雅已關上手機，提著行李在機場外流浪，讓磅沱的雨淋溼衣裳，一個人來回地走、流淚地走，卻不知要走向何方？

媽媽撥不通電話後，匆忙地坐計程車趕來，遍尋不到女兒的行蹤而慌張不已，最後終於在一個角落，覓到哭泣的女兒。雨磅沱地下著，母女相互擁抱，讓臉龐淋了更多的淚雨。

雨下過了一又一年，秋去冬又來，那些等待、恐懼、徬徨的畫面，卻一直鮮明地活在她們腦海裡，如千斤重的鉛塊繫在她們身上。她們要去美國依親，也許前方有亮光，但路上仍有險流與暗礁，而到岸後，大洋的阻隔，真能讓他們遺忘背叛、困惑以及無奈的過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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