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岱蓉、明睿，過來跟小舅舅上香。」麗水望著一旁嬉戲玩耍的小姐弟，招呼著他們。

「上完香後給小舅舅磕頭， 請小舅舅保佑你們考試得第一名。」孩子們的爸剛除完草，和老人站在一旁邊拭汗邊吩咐。

「還有…保佑你們…平安長大。」老人接著說，聲音沙啞，透著一種說不出的難過口吻。

「爸……」麗水望了一眼老人。

「才四月，就像個大暑天似的，老天爺越來越不像樣了。」老人口裡嘀咕著，輕鬆將話題轉開。

喚做岱蓉、明睿的小姐弟玩得正起勁，不情不願地跑過來，女孩的衣服上，前後左右，沾粘著一球又一球的鬼針草，顯然是弟弟的傑作。

小姐弟倆依照父母的指示，一同給小舅舅上香和磕頭。弟弟磕完頭，一溜煙跑開，繼續鬥弄他發現的螳螂去了；姊姊留在媽媽身旁，跟前跟後，臉上一片清純和天真。

「媽咪，小舅舅怎麼看起來那麼小啊？」小女孩望著墓碑上的照片問。

墓碑上的照片是一位穿著小學制服，理著平頭的小男孩，年紀輕輕，面色豐潤，臉上露著燦爛的笑容。

「小舅舅很小很小的時候就上了天國，所以看起來很年輕。」

「哦？」

「如果妳的小舅舅還活著，算一算年紀，現在應該已經……四十好幾了。」孩子的爸扳手算了一下。

「妳的小舅舅做神了。」一旁的老人走過來，楞楞望著墓碑上的照片，爬滿皺紋的臉頰滿溢悲傷，邊說邊嘆氣。

「爸。」麗水攙起老人的手，扶著他坐下。

「三十幾年了吧？時間過得真快。」老人撣撣身上的衣服，一邊坐下，一邊喃喃自語。

「嗯。」麗水漫應著，回想起以前種種，往事如煙歷歷在目，心頭不禁隱隱作痛。

「岱蓉，妳的小舅舅做神時，年紀和妳差不多…」老人吞了一下口水說，「…所以，妳有一位永遠年輕……永遠長不大……的…『小』舅舅。」老人的聲音越說越低沉，最後變得有點哽咽。

「外公，小舅舅怎麼變成神的？」小女孩沒有發覺老人聲音的變化，仍然好奇地問。 

「說來話長……」老人望著天真無邪的臉龐，再回頭望一望同樣漾著天真笑容的年輕照片，沉思了一下，傷感地說：「能不能……讓妳媽媽告訴妳？」

「媽咪，妳告訴我。」小女孩機靈轉身，兩眼晶亮，望著媽媽。

麗水看一眼老人，再看一眼墓碑上的照片，欲言又止。

一陣風來，香煙裊裊，緩緩漫入天空。煙由淡轉薄，由薄轉稀，最後散入天際，如霧似幻，慢慢地，把麗水帶進三十幾年前的往事……

惡耗

「妳家孩子出事了，趕快到派出所去。」

九月第一個星期一，店門才拉開，街坊鄰居上氣不接下氣，奔跑著來通知媽媽。

麗水的爸爸在公家機關上班，薪水微薄。媽媽持家艱辛，向麗水的大舅周轉了些錢，在鎮上開了家小店面，克勤克儉賺些微錢貼補家用。

這個時候，早上9點半，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送走了一家大小後，店裡只剩媽媽和麗水兩個人。

小學畢業後，麗水沒再繼續升學，不是她不想升學，實在是上有大哥下有小弟，還有一大夥姐妹，要穿要吃，食指浩繁，家裡經濟並不寬裕，供不起全家都繼續唸書。

媽媽還認為，女孩子長大了都要嫁人，讀書沒有用；書，應該留給男孩子讀，將來才能夠出人頭地，才能夠光大門楣、光宗耀祖。

麗水於是聽從媽媽的話，留在家裡幫忙。

「麗水，通知妳爸爸趕快到派出所來。」

一早就接到這種消息，媽媽心亂如麻，但是並沒有因此亂了頭緒。多年商場經驗，已養成她臨危不亂的本事。媽媽隨手拿起一件薄外套，拔腿就往派出所奔去，一面還不忘吩咐麗水該怎麼做。

媽媽早上出門後，就沒再回來過，從街坊鄰居斷斷續續的談論中，麗水終於逐漸明白事情的原委始末。

    今天是開學第一天，學校舉行開學典禮，小弟穿上燙得整整齊齊的新制服，一早就高高興興上學去了。

    回家時，小弟沒走慣常的路線，和同學改走另一條窄小的巷弄。兩個人高興的走著談著，互相報告著暑假的趣事和趣聞。

沒想到，一輛逆向行駛的轎車，對著他們直衝而來，兩個人一直閃躲到牆角，最後還是無法避開，弟弟年輕的生命，就這樣被無情剝奪了。

最可恨的是，肇事者竟然是一位無照駕駛的便衣警察。

麗水清楚記得，媽媽為此哭得死去活來，哭到眼淚都乾了，整個人變得呆若木雞，目光呆滯，不發一語。

小弟是媽媽的心肝寶貝，和大哥倆是家裡的大小少爺，好吃的，好玩的，兄弟倆永遠排第一，弟弟突然遭遇不測，讓媽媽心神俱碎，無法接受。

麗水好害怕，既怕媽媽因為壓力過大，承受不住而精神崩潰；更怕小弟的出車禍，是因為自己亂說話，結果一語成讖，害小弟大難臨頭。

「如果老天爺要懲罰，就懲罰我吧。」麗水心如刀割，淚流滿面。

「說那句話根本是無心的，我怎麼會詛咒自己的弟弟去死呢？」麗水的心底，一百萬個，一千萬個抱歉和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