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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暴晚稻四首之四  —洪繻


四野寡桑麻，耕犁事已細。

災厲與暴徵，誰復田園計。

如何田價昂，寸土需重幣。

總由謀生隘，食租當急濟。

其奈賈平章，蓄買公田勢。

洛陽千萬頃，紙市有前例。

茲事漫具論，我當樹六藝。

田宅雖就荒，樹木愛陰翳。

帶草生書窗，幽花對庭際。

春至百物溫，空廩亦度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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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洪繻（1866-1929），原名攀桂，學名一枝、字月樵。日據後，痛恨時局，改名繻，字棄生。彰化鹿港人。彰化縣生員，乙未之役與丘逢甲同倡抗日，失敗，潛歸鹿港，自此閉門潛心著述，大正11 年（1922） 秋，曾遊故國，有《八州遊記》、《八州詩草》記其事。洪繻工詩文，亦有詩話傳世，兼擅多體。臺灣省文獻會集結出版套書《洪棄生全集》，含：《寄鶴齋詩 集》、《古文集》、《駢文集》、《詩話》、《八洲遊記》、《中東戰紀》、《瀛海偕亡記》等書，詩歌包括各體，題材廣泛。子炎秋曾任立法委員、臺中師範校長 等。

(以上錄自 台灣古典詩主題詩選資料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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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四處很少見到桑麻，耕田犁地已經是被忽略的事了。

風暴天災與強行徵收，同時而來，誰又能為田園作什麼打算呢？

田價高昂，寸土需高額的金錢。該怎麼辦呢？

由於謀生窘迫，國家所收稅額應當做緊急的救助。

怎奈今日的賈平章，即主政者後藤新平，主張收購民田為公田。

洛陽土地千萬頃，被收為官田，史上已有前例。此事引起大大的討論，但我還是回到根本的儒學傳統，樹立六藝、專事著作吧！

田宅雖然變得荒蕪，樹木仍然茂盛，已成濃密的樹陰。用來綑綁書籍的植物長滿了書房的窗口，雅致的花朵對著庭院開放。

春天到來，氣候溫暖，百物滋生，然而糧倉空空，也只好將就著過日子。

此詩為五言古詩，收入《全臺詩》第拾柒冊。

洪繻有強烈民族意識與正義感，乙未（1895） 割臺後，絕意仕進，潛心於詩古文辭。採取「不妥協、不合作」的應世，以遺民終其身。 堅不剪辮，拒著洋服，拒說日語，不許二子受日本教育，詩文皆以干支紀年，以示不忘故國。為文多繫三臺掌故，自清末政治措施、割臺前後戰守之跡、日人橫暴之 狀、民生疾苦之實，見諸篇章，具經世與史料價值，因此有「臺灣詩史」之稱。

〈風暴晚稻〉四首，主旨描寫該年晚稻遭受暴風侵害後的農村悲慘狀況。此處選錄第四首，探討天災與人禍，為害俱烈。

此詩批評後藤新平所主掌的殖民政府，在農村苦於天災之際，不僅未救濟農民，甚至推動大租權收購政策，致使地方人心惶惶。

其中提及賈平章，即指南宋末年權臣賈似道，強硬阻止富人囤積穀物，西元1261年，再倡「公田法」，將浙西官民戶逾限的田產，抽三分之一，以低成本收歸國有，解決財政困難。因土地集中於大地主或大官之手。政府用「和糴」法彌補，要求地主義務將稻穀賣給國家，政府購買越多稻穀，須發行更多紙幣，造成通貨膨脹。賈似道遂建議廢和糴，減少紙幣流通，穩定物價，限定個人地產數量，超出者由國家收購為公田，將公田所得償付軍需。但遭到強烈反對和責難。賈似道仍極力推行公田法，直至其下臺（1263--1275）共計十二年。

第二任臺灣總督府民政長官曾根靜夫曾將債券收買民間大租，充當官租。其後，後藤新平又倡議必須厲行收買民間田租，人民早生恐懼。因債券只可向官領輕微利息，不能作紙券使用。

黃仁宇《赫遜河畔談中國歷史》談到對於賈似道買公田的看法，頗有意思。

他認為這宏大計畫施行倉促（半年即已買進350萬畝），最大困難在取得田地後，卻無法掌握管理、坐收成果。低層人民沒有土地，受害不大。大官僚、大地主及中產者損失最重，加上權力鬥爭，必然掣肘。因此提出主張農業國家行政系統發展成熟，尚不能充分管理及發揮經濟功益時，惟有改用商業管制辦法，才有出路。

政府功能漸趨繁複，須引用特殊技能，擴充經費。此時已超出舊式農業範疇，不能以現有稅收對付，只好發行公債，日後代議政治司法獨立和其他組織與運動則隨之興起。

將賈似道倡「公田法」與日本民政長官後藤新平對殖民地臺灣極力推行的大租權收購政策，相提並論，表面上似乎是同類問題；官府低價收購民間田地，用債券相抵，人民失去所屬產業，換來幾紙文據，公田制形成變相掠奪。

其實本質上有所差別，應注意兩者的不同處。

後藤新平大力推行的大租權收購政策，固然是革新臺灣土地所有權結構的重大政策，立論者多予正面肯定。然而，殖民政府的心態，畢竟是以搜刮殖民地的利益來供應其本國的需求為首要，所定之法無不著重於此。那裏會在意統治下臺灣人民的疾苦，而被殖民者怎能真正得利呢？

南宋宰相賈似道行公田法，目的在紓解當朝財政之困，並無刻意挖掘本國之牆以補他國無底洞之疑慮和企圖，基本立意明顯不同。不過最後仍然難免遭致既得利益者的不滿杯葛而窒礙難行。

臺灣的被殖民者，儘管如本篇作者以身歷其事的角度，表示被迫改革者的不安與不滿，心有苦楚、腹有怨言，寫寫詩文，含蓄其辭，為民喊冤，其實還是忍氣吞聲，又有什麼可想的呢？

洪繻另有〈田野即事〉四首「茅屋顛風飄，禾田惡水漫。窮民兼餓殍，腹桯已年半」。描述茅屋飄搖傾倒，稻田水多汎濫，災民貧困，長久挨餓。

「潦後布旱雲，雨露絕點滴。四野爛如泥，炎威乃赫赫。枯苗涸田間，崢嶸日火赤。萬戶億人家，群饑成菜色」。

暴雨後，老天爺開玩笑，又一極端，居然出現旱雲，無雨缺露，四處爛似泥，烈日炎炎，變成苗枯田乾，多少人家因飢餓而面有菜色。

「去年雨爛苗，今年風殘稻。陂塘處處乾，水租徵更早。野田璺如龜，無禾亦無草。農夫畏出門，坐餓成枯稿。婦孺啼於床，牛羊號於皁。粒米貴如珠，況乃乏芻藁。荷鉏何處施，悠悠望有昊。」

這兩年不是雨爛苗，便是風殘稻，陂塘乾涸，水租卻更早徵收。田地龜裂，不見稻子與青草。婦女和孩子哀啼，牛羊呼號，大家餓得有如枯草。米價像珠寶那樣貴，飼養牛馬的草料不足。就算扛著鋤頭也無處施展，只有望天發愁。

洪繻「溪邊田」詩有句「溪頭未歸村犬吠，家中早已到催科」，即使無自然災害，稅苛緊催亦擾人，更何況天災已經夠淒慘，官家徵稅依舊孔急，日子豈不是雪上加霜了嗎？

其實作者1929年辭世，尚未經歷頒布1933年「米穀統制法」後，臺灣米更受嚴苛控制的時代，否則不知又會寫出多少忿忿不平、悲天憫人的詩篇了。

日據時期，臺灣是日本另一個重要穀倉。由種種配合日本殖民政府以「內地需求為優先」的對臺米穀「統制」政策觀之，臺灣米穀被迫受臺灣總督府操控，也影響臺灣甘蔗與其他重要農作物的生產及價格。

稻米改良、培育蓬萊米(粳稻)，全是為符合日本人口味而大量推廣種植。農業統制規模擴大至律定農民必須依照某種特定耕種方式，例如：「正條密植」，或繳出規定數額稻米，顯示其「統制」已達最頂端，農民所受之苦已非常人所能想像。

2005年公共電視台製作的紀錄片「無米樂」，正是刻畫老農耕作稻米五、六十年的艱辛，以及日據後期米穀統制措施下身心所受的煎熬。

戰後接收，國民政府強調糧食增產是為了提供民生所需，不再受制於施行殖民號令的異邦宗主了。

*參考(張志明--日治時期農業統制下的臺灣米穀政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