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6.26 刊於 中央日報副刊)

奇異的名字

有一本已暢銷將近四十年的兒童書「提紀提紀亭波」（Tikki TikkiTembo）

，是美國女作家阿林 莫瑟轉述她小時候聽來的故事，配上生動的插圖而

出版的。這個故事說明中國人為什麼不採用冗長名字的原因。其所持理

由似乎很充分，然而只要是稍懂中國文化的中國人，必然會覺得它的說

法既有趣又荒謬。

故事一開頭指出，很久以前，依中國父母為子女命名的習慣，通常給長

子一個響亮、有意義的長名字，至於次子，幾乎沒有名字，如果有，也

只是簡單無謂的短代號。譬如故事中的山村人家，長子叫「提紀提紀亭

波    諾沙瑞波    洽力巴力路奇    匹沛立平波」，意思是世上最完美之物

（不知這是出自那國語文或方言）。次子叫障，意思是小而無用。

兩兄弟天天在井邊玩耍。一天，弟弟不慎摔落井中，弟弟通知媽媽，趕

緊向人求助，因其名短，迅速得救。又一次，哥哥失足墜井，這回可沒

如此幸運，由於哥哥的名字太長，弟弟費時費勁的通報媽媽，耽擱時間

，再央求他人幫忙，又重復報出哥哥的長名，延誤更久，待前去搭救時

，已經晚了一點，雖然最後勉強救起，卻花了好幾天工夫診治調養，才

恢復正常。據說從此以後，中國人學乖了，為了安全保命，只取簡短的

姓名，不給自己添麻煩了。

中國人的姓名不長，果真緣於此嗎？我想未必。編造故事，可任由作者

馳騁天馬行空的想像力，若信以為真，就被騙了。

中國歷來都是以漢人為中心而建立朝代，使用一字一音節的中國語文 -

漢文，儘管各地方言發音或異，讀起漢文仍是一字一音，如故事中「提

紀提紀亭波」，應算是一個字，竟有那麼多音節，根本不可能是中文！

又中國的姓氏多為單姓，複姓本不多，收錄四百三十八家姓的「百家

姓」中有三十個複姓，常見的不過個位數，三字以上的姓就更加稀少

了。魏晉以前，用單名的多，用兼名的少。明清以來，用單名的愈來愈

少，若用兼名，連上單姓，全名通常是三個字，三個音節。即使在遠古

時期，男子有名，女子無名，男子的名字也不可能太長。不懂中文的

人，以英文一字多音節的特性來想像，以為中文也是如此，可就大謬不

然了。

因此，每當講起這個故事給幼稚園的小老美聽時，我總要不怕殺風景的

補充一句：「這是不可能的。中國人的姓名從來就不是長的。」如果不

說，著實良心難安。

姑不論其他，為什麼這些小可愛非常喜愛這個故事呢？那也許是因為它

的特殊趣味；用英文發音的這個長名「提紀提紀亭波    諾沙瑞波    洽力

巴力路奇    匹沛立平波」，音節清脆動聽，反復念起來，十分好玩，尤

其引人之處，在故事背景的異國情調，以及情況危急時，傻弟弟又非要

多念幾遍哥哥空前奇長的名字不可，所造成的那種新鮮荒謬，笨拙緊

張，詼諧逗趣的獨特效果。有一次，本地高中戲劇社團前來幼稚園表

演，把這故事的好笑一面演得誇張而戲劇化，大家都被它深深的迷住

了。

所以，一般文學作品根據的事實真假因果緣由，似乎不是頂重要的，

除了學者專家，誰會仔細探究關心計較呢？只要它的內容新奇有趣，

自然就有狂熱的讀者， 也有欣賞的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