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4月9日  刊於中央日報海外副刊）

一見傾心

這不是什麼千年萬代曠世稀有的偉大愛情故事，平凡得只是一則茶餘飯後的閒話，談笑間就會輕易淡忘，如果不是十年前在日記上寫下這段當時的新聞，恐怕今天不會再度想起。

   報載一位小姐於事發的六年前，在臺灣南部某郵局工作時，認識一個大學畢業正在服兵役的預備軍官，只不過櫃台上一面之緣，卻留下深刻的印象。這位小姐以為青年男子會主動去找她，每天都默默期待著。不知不覺幾年過去了，青年並未出現，她失望中還抱著微渺的希望，但願來日能再相見。

  直到她調到北部郵局服務，某日專心埋首工作，忽聽人問起：「你是以前在某郵局工作的某小姐嗎？」當時因忙碌而未曾抬頭，只胡亂答稱：「我不認識你。」豈料後來瞥見那人離去的身影似曾相識。待確認那便是她日夜等待的「白馬王子」的一剎那，人影已消失無蹤。這次的重逢，掀起她心湖的漣漪，從此不斷尋訪「夢中人」的下落，而人海茫茫何處覓？望穿秋水仍未見，最後想到在報上公然找尋，盼藉大眾傳播的媒介，了遂一番心願。

   依報上刊出的照片看來，這位小姐長得眉清目秀，按常理推斷，傾慕者應不乏其人，她卻獨獨鍾情於一個只見過一面的男子，最奇妙的是，過了六年不算短的日子，人事的變遷並非遲滯不前，或許對方已是使君有婦，或遷徙他鄉；時間能使物事皆非，這是日後無法挽回的事實，也是應當考慮的顧忌，癡情女郎竟然天真的忽略時光的羈絆，一心只追求那「美好的第一印象」。想必這段期間拒絕不少其他敗倒石榴裙下的男士，然尋夢之志不稍懈，其心亦若磐石。既苦待而無所得，又發布新聞，以真名實姓及真面目 (照片) 示於眾人之前，不得不歸於情到癡時所產生的勇氣。

   在過去保守的農業社會，婚姻大事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訂終身，簡單明瞭。自由戀愛風氣大開之初，男女相悅，不需紅娘居中穿針引線以玉成好事，多由男方採取主動，明表或暗示追求之意，進而結成美眷，豈有姑娘親自出馬、大張旗鼓的演出「凰求鳳」之理？若女子心有所屬，對方習焉不察，終無任何表露，也只好在無望的等待中，將此情深埋心底了。

   如今西風熾烈，如火燎原，「自我推銷術」方興未艾，女子為了爭取自認的幸福愛情，絕不讓男士專美於前，見獵心喜，勇往直前義無反顧的所在多有，即使不仁不義、橫刀奪愛破壞他人家庭，亦在所不惜，其「驍勇善戰」，驃悍難禦，亦神矣！十年前某小姐登報尋覓不解風情的心上人之「豪情壯舉」，於今觀之，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不足為奇了。

   這則舊聞的發展如何，無人知曉。猜測總不外有幾種可能：第一、尚未開始即已結束─或男主角未看此報，無從知悉，或已「名草有花」，不便再造情緣。女主角尋郎不遇，就此打住，另覓生命中的避風港，這段慕情只留待夢中懷想。也可能伊人癡心到底，至今依然小姑獨處。第二、美好的「半局」─夢中人果然聞風而至，這又有兩個可能，其一是二人交往，情投意合，終成眷屬。(所以不敢稱『美好的結局』，乃婚姻路長，蓋棺始能論定耳)。其二是真正緣止於數面，未能進一步踏入禮堂。

   「一見傾心」有如電光火石在夜空中閃現，似流星過眼，當你驚歎不止時，它卻飛出了你的視線。你想捕捉剎那的美，握住一個永恆的圓，但可曾想過，一旦納入混沌現實的小窗橫幅，是否還能保有歷久彌新的花月春風呢？

   當然，「一見傾心」也許是另一段鳥語花香的開始，不過陰錯陽差，無緣比翼，也不必嘆息，且讓那多情的餘恨、未終的樂章，化作一個淒美的秘密，沉澱在記憶深處，不也是另一種永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