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說幾部美英戰爭片

就像美、英的工業產品通常優良，美、英拍攝的戰爭大(名角演出)片也通常不錯。話雖如此，還是有一些有趣的事情可以說說。

一，《最長的一日》The Longest Day

原本的意圖是壓低片酬這一塊成本。製片人憑著個人關係找了一些當時的大牌，每人出場時間不多而且片酬較低。大牌有約翰﹒韋恩(John Wayne，美國西部片永遠的好人、英雄)、勞勃﹒米契(Robert Mitchum，曾經和瑪麗蓮夢露合作《大江東去》)、亨利﹒方達(Henry Fonda，他的女兒就是珍﹒芳達，越戰時期的激進反戰者，曾經到北越宣傳反對美國參加越戰)等人。另外還有青春偶像來吸引年輕觀眾，例如勞勃﹒韋納(Robert Wagner，大美女娜妲麗﹒華Natalie Wood的老公，人超帥，演藝事業普通，在臺灣最有名的是電視影集《妙賊》It Takes a Thief)、保羅﹒安卡(Paul Anka，對，就是那個唱歌的)。還有一個當時不怎麼有名的蘇格蘭大個子演員，扮演一個台詞很少的英軍士兵，他就是後來出演007最紅的史恩﹒康納萊Sean Connery。本來美國總統艾森豪(Dwight Eisenhower)同意扮演（自己演自己應該不算扮，但是年紀差很多，還是要扮）年輕時的自己，但是化妝師發覺不可能把艾森豪化裝成足夠年輕的模樣。於是找了一個相貌極其相似但是口音不同的沒有演戲經驗的老資格佈景人員來扮演艾森豪。

除了約翰﹒韋恩之外，眾多男大牌的片酬都是每人2.5萬美元。因為製片人曾經說「可憐的約翰﹒韋恩」嘲笑約翰﹒韋恩的大成本製作The Alamo《邊城英烈傳》，所以韋恩堅持要25萬美元來懲罰製片人。

《最長的一日》拍攝的時候距離二戰結束不是太遠，而且還有美國第六艦隊和接受美援的法國陸軍支援拍攝，所以美军登陸艇、登陸艦、坦克、槍械這些基本都是正確的。在低成本的前提之下，軍事硬體的正確度非常高。當年的海岸防禦工事有的仍然存在，所以也有一些實景。可是當年參加登陸戰的軍艦雖然有兩艘輕巡洋艦參加演出，但是它們已經改裝成飛彈巡洋艦，所以外觀不正確。要完美複制一個環境是極為困難的：《最長的一日》盟軍傘兵夜間降落在法國田野的環境配音裡面的蟋蟀聲被觀眾指出是美國蟋蟀，不是法國蟋蟀。細節完全正確是最困難的事。

法國小鎮Sainte-Mere-Eglise在教堂鐘塔懸掛假人紀念那個掛在教堂鐘塔上被鐘聲震聾耳朵的美軍傘兵。（簡體字鐘、鍾不分？可是有锺、钟二個簡體。姓氏應該是鍾。）

二，Kelly’s Heroes

克林伊斯威特Clint Eastwood掛頭牌的一部戰爭片。臺灣的譯名是《戰略大作戰》。故事是虛構一小股美軍為了奪取法國境內德軍防線後面某銀行保藏的一批金條，於是自己組織起來，突破了大部隊沒能突破的防線。保護黃金的德軍有三輛虎式坦克和四十名步兵。最後一輛虎式堅守在銀行門口，美軍的最後一輛薛曼(M-4 Sherman)坦克故障，於是只好和那個不知道銀行裏面有什麼的德軍坦克車長談判，大家平等每人一份黃金。虎式於是調轉炮口，轟開厚重的銀行大門。成功搶到黃金的美軍有的逃到中立國瑞士。倖存的薛曼車長(唐納﹒蘇德蘭Donald Sutherland扮演的超前時代的嬉皮原型，這位英國演員還學了一口美國腔)不只和德軍坦克兵交換軍服紀念，還花了部分黃金買下德軍的虎式坦克。

這部片子是在南斯拉夫拍攝的。原因是電影公司以前在南斯拉夫賺的錢限於外匯管制而無法汇出，於是在那邊拍片把錢用掉。南斯拉夫曾經接受美援，所以電影裡的三輛M-4 Sherman坦克是真的。但是電影裡的三輛虎式則是以前攝製其他電影時以T-34改裝的。因為南斯拉夫曾經俘獲很多納粹德軍武器裝備，也有仿製的納粹武器，所以小武器方面也不缺。但是南斯拉夫沒有美軍二戰時代狙擊手使用的手動槍栓步槍，於是用俄國Mosin步槍蒙混。

南斯拉夫到了1980年代還有一些沿海地方使用德國二戰時期著名的88mm炮當做岸防炮。當然，這些不見得是原裝的。

三，A Bridge Too Far《奪橋遺恨》

老朽覺得臺灣這個譯名比大陸的譯名《遠橋》要好。A Bridge Too Far這四個字是從一句話裡面節錄出來的。在作戰開始之前，英國的白朗寧(Frederick Browning) 中將擔憂說「We maybe going a bridge too far」。原句的too far是副詞片語（大陸說短語），意思是過度了，過頭了。不是形容詞修飾名詞bridge。其實這個句子裡的bridge也不是單純名詞。

簡言之，盟軍解放巴黎之後，因為缺乏良好的港口，補給只能從諾曼第海灘外的人工港和瑟堡(Cherbourg)向東運輸。較長的距離造成很多運輸車輛在路途空車返回，於是運量不夠大，不能支撐艾森豪偏愛的廣正面推進。位在南翼的美國驍將巴頓(George S. Patton)認為應該優先給他補給，由他主導攻勢，英軍應採取守勢節約補給。北翼的蒙哥馬利(Bernard L. Montgomery)則認為英軍穿過荷蘭進入北德平原能夠更快結束戰爭——在1944年耶誕節之前。蒙哥馬利勝出。他的計畫是由美軍和英軍空降兵（還有波蘭空降兵）奪取並短期防守一連串橋樑，同時由英軍地面部隊快速推進與空降兵會師鞏固佔領。最北邊的目標是在Arnhem市（讀音近阿呢姆，不是美式的安恒）跨越萊茵河的大橋。空降的部分稱作市場，地面部分稱作花園。二者合在一起是「市場花園」作戰(Operation Market Garden)。雖然英國空降第一師僅大約一個營堅守Arnhem萊茵大橋超過預計時間二倍以上，但是這個作戰沒成功。白朗寧不幸言中，就差一座橋。失敗的主因一方面是地面推進不夠快（一條橋被炸；唯一的公路高於周圍平原，於是暴露道路上的目標）；二方面是英國空降第一師著陸後通信失靈，無法有效指揮集中兵力；三方面是情報沒發現德軍裝甲部隊在Arnhem附近休整，所以德軍反擊力量遠遠超過預計。長期以來的觀點是英軍通信軍官沒有攜帶正確的礦石，導致通信失靈。前幾年有人注意到荷蘭部隊二戰以後在那個地區演習也時常通信失靈。研究之後發現那個地區古代是鐵礦礦區，地面土壤、石塊的鐵含量很高，影響電磁場導致通信失靈。教訓是：作戰不止要看地形，還要看地質。

《奪橋遺恨》空降場面的二戰時代C-47運輸機都是真的而且擁有CAA或者FAA的載人適航認證——那時候還有這種認證的C-47全世界也沒多少了。德軍和美軍戰鬥機都是Harvard教練機扮的。電影開始不久低空掠過騎腳踏車男孩上方的噴火式偵察機是真的。英軍第30軍的M-4 坦克也是真貨，但是德軍的重坦克都是二戰之後的Leopard 1。

這部戰爭片有女角——美麗的麗芙﹒烏曼Liv Ullmann。幸好不是好萊塢為了男性角色立體化或者宣傳美國價值觀而安排的感情戲。麗芙﹒烏曼扮演一座鄉下大宅子的女主人，她同意英軍使用宅子當做野戰醫院。

好萊塢安排感情戲最讓人渾身難過的例子之一是稍後將會提到的《中途島》那部片子裡的虛構的Matthew Garth海軍上校、他的兒子Thomas Garth和Tom的日裔美籍女友。

四，Battle of the Bulge《坦克大決戰》

《奪橋遺恨》的「市場花園」作戰功敗垂成後，西線盟軍限於補給不充分，一時無力發起大規模攻勢。德軍則是暗中準備在亞丁山區再一次突破，最終目標是安特衛普港，企圖包圍大部分英軍，而且奪取盟軍距離前線最近的大型港口，讓盟軍已經困難的補給形勢更加惡化。這就是德軍在西線最後一次反攻。

電影裏的海斯勒上校是虛構的人物，其原型應該是率領突破矛頭（spearhead,相當於大陸常說的「尖刀」單位）的SS第一裝甲師的派普(Joachim Peiper)中校（他是SS軍官，1944年12月時的階級相當於正規陸軍中校）。派普戰鬥群確實因為缺乏汽油只好放棄重型坦克，撤回後方，但是派普沒有像海斯勒那樣被燒死在坦克裡。派普在1976年7月在法國遭到謀殺身亡——兇手起先對他的房屋縱火（靈感大概來自本片），他逃出後被殺。

德國的虎王坦克因為機械故障和缺乏燃料而放棄的數量超過被擊毀的數量。在被擊毀的之中，遭到空中打擊而毀的最多，其次遭到敵方坦克，再次遭到敵方反坦克武器打擊。

《坦克大決戰》沒有出現真的虎王，也沒有其他坦克改裝成為貌似虎王。能行駛的真的虎王全世界不到五輛，要借用這些寶貝很困難。有些場面需要同時出現十幾輛虎王，根本沒有那麼多真的，就算改裝也成本太高。電影裡出現的「虎王」是M-47坦克。M-47的炮塔和虎王的炮塔都有後方突出部，但是虎王該部分底面與車身頂面的間隙小於M-47的對應部位。M-47主炮90mm，虎王88mm,但是虎王主炮的長徑比（炮管長度對口徑的倍數）大於M-47的主炮。二者的炮口制退構造也不同。M-47炮塔正面輪廓和虎王比較相近，都是下寬上窄，而且M-47車長小塔和保時捷虎王一樣在炮塔側面鼓出來，但是M-47車長在右側，虎王在左側。亨謝爾廠的虎王炮塔與保時捷廠的不同，量產型是亨謝爾，保時捷只有50輛。

雖然美軍那時絕大多數坦克都是M-4，電影裡的美軍坦克都是M-24輕坦克擔任。實際上，確實有兩個連的M-24參加Battle of the Bulge。所以不知道是M-24李代桃僵扮M-4，或者編故事讓整個戰區只有那兩個連的M-24躬逢其盛。

電影裡冬季的亞丁山區其實是冬季的西班牙山區。M-47和M-24也都是西班牙陸軍的。

這部電影有女性角色，儘管戲份很少。故事安排了大禿頭泰利沙瓦拉(Telly Savalas)和女角的感情戲，還好沒有像《中途島》那樣令人渾身肉麻地過度直接宣傳美國價值觀。

納粹德國的裝甲兵軍歌das Panzer Lied因為這部片子而在臺灣流行一時。

五，Midway《中途島》

1976年出品的這部電影實在有點讓人失望。它的戰鬥場面基本是從以前的幾部電影裏面剪接過來的，包括1970年的《虎！虎！虎！》（偷襲珍珠港）、1969年的《不列顛之役》、1960年的日本片《夏威夷中途島海空戰：太平洋風暴》、1956年的描述約克城號航母沉沒的電影、1944年的《空襲東京》（敍述1942年杜立德中校率美陸軍B-25轟炸機從航母起飛偷襲東京）。中途島地面遭轟炸的畫面是《虎！虎！虎！》的，空戰畫面是《不列顛之役》和實戰紀錄片。方便的是1960年的日本片《夏威夷中途島海空戰：太平洋風暴》也是三船敏郎扮演山本五十六。

這部電影最糟糕的是虛構人物來洗刷美國二戰時期監禁日裔美國人的迫害事實。電影裡有一對虛構的海軍世家父子：Matthew Garth上校和兒子Thomas Garth准尉。Thomas和一個日裔美籍女孩談戀愛，於是上演了幾段宣揚美國1960年代民權運動之後才普遍的話語，把它們搬到1942年，營造美國價值觀早已普遍存在的虛假騙局。這部電影的這個部分有可能是越戰新敗的美國人用來宣傳給自己打氣的。

以下說的不是這部電影的缺失，而是關於中途島之戰最新的研究發現。在敍述最新發現之前必須澄清一個基本事實：雖然UDN某個到處抄資料的市長宣稱中途島海戰是第一次航母對戰。但這是錯誤的。第一次航母對戰是珊瑚海海戰。

西方最早接觸的日本方面對於中途島之戰的觀點來自淵田美津雄與奧宮正武的著作《中途島》。淵田與奧宮的《中途島》給人一種印象，日本海軍在中途島戰敗很大程度是運氣不好。日本航艦甲板已經擠滿了等待起飛的攻擊編隊，只要美軍飛機晚十分鐘抵達，日本的攻擊編隊也起飛了，雙方有可能同歸於盡。至今為止，美、日電影公司拍攝的有關中途島之戰的電影都是這樣表現歷史的。這個觀點現在證明是錯誤的。不論日本方面的飛機起降記錄，或者美國俯衝轟炸機飛行員的回憶、空中偵察照片，都顯示日本航艦遭到致命的空襲之時，它們的甲板上面沒有排列大量等待起飛的攻擊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