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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鏡錄略講 南懷瑾 2/3
2021/12/03 17:05:48瀏覽2259|回應0|推薦6
接著,引用李長者的《華嚴論》:


《華嚴論》云:寶洲在何處,即眾生心是。若悟自心,即是最勝無所著處,離住相故。若心外立法,則隨處生著。《法華經》云:拔出眾生處處貪著。

講了半天,寶洲在哪裏?就是我們的心。

「最勝無所著處」,就是剛才講的《金剛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此即寶洲。如果心外求法,處處都在執著中,執著就不是佛法。

「拔出眾生處處貪著」,《法華經》的這八個字很妙,古文很簡潔,以現代眼光看有兩種釋義:一、佛法幫助眾生跳出了處處貪著,二、真正超出三界的眾生就成佛了。在哪裏超出?就在處處貪著上。跳出三界外到哪裏去?等於平常恭維人的一句話:「百盡竿頭更進一步」,更進一步到哪裏去?高明到極點還是下來到平實。跳出三界外,沒有第四界喲!第四界也在三界中。《法華經》不但故事妙,經文也妙。

「拔出眾生處處貪著」,佛法教眾生離開貪瞋癡才能成佛。反過來說,若要成佛卻要大貪瞋癡。什麼叫大貪?明明知道眾生度不完,還要度盡一切眾生,這個貪心多大!瞋是發脾氣,一切情感,一切世界情欲,拔起慧劍一刀斬斷。這是多大的瞋念!金剛怒目,降一切魔。明知眾生永遠度不完,生生世世永遠在輪迴中,每位成佛的卻都再來,你看這多癡!真是癡到極點!大慈大悲就是大有情、大癡心。

所以真正成佛,是把個人的小貪瞋癡轉化發展到愛護一切眾生的大貪瞋癡,昇華到如此偉大,如此崇高!這是這個東西。因此真正成佛的人,是「拔出眾生處處貪著」,那才是真貪著,雖然貪著,但是拔出眾生種種的苦。


春去引得千春來

《金剛經》云:若菩薩心不住法而行布施,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見種種色。

六祖因《金剛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而開悟,這句話是《金剛經》的重點。

《金剛經》是須菩提問佛修大乘的方法。他問:「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就像同學問:「在什麼境界才能定住?」打起坐來煩惱妄想不斷,怎麼把它降伏?佛說:「應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佛答覆得很妙。弟子問:「老師,心怎麼降伏?怎麼定位?」佛回答:「是啊!就是這樣降伏,就這樣定住。」說了等於沒有說。如果你們問我,我這樣回答,你不翹嘴巴也會瞪眼睛。你問:「怎麼定?」「說定就定啊!」「怎麼樣把妄想降伏下去?」「說妄想,妄想就沒有啦!」你說:「不懂。」「你不懂,我也不懂!」其實就是這樣!很簡單。因為須菩提不懂,佛只好一再說明,最後才說出來:「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加個應該,已經變成方法,落到下一層。此心本無所住,在哪裏住?住在哪裏?打坐學佛所以不能得定,是你想把心留住啊!留得住嗎?任何一法怎麼留?「逝者如斯,不捨晝夜」,留不住的。因為留不住,此心活潑潑的,常生一切法,它本來住在這裏,要從這個道理上去悟。

接著佛提出種種比喻,比如以布施來講,布施分三種:一是內布施,包括法布施等等;二是外布施,即財物布施;三是無畏布施,包括內外等等。現在我們所講的比較偏向內布施。

「若菩薩心不住法而行布施」,布施就是捨。大家念《金剛經》要懂《金剛經》,佛不是把方法傳給你了嗎?「心不住法而行布施」,結果你打起坐來、念起佛來,阿彌陀佛一次,阿彌陀佛二次……準備念一萬次,你心住於法!念佛只是個法門,念過就念過了,此心就是淨土啊!「有時且念十方佛,無事閑觀一片心」,這就是念佛。「有時」,有的時候,不但念西方阿彌陀佛、東方藥師佛、南方寶生佛、北方不空佛,隨便你念。「無事」,沒有事的時候,閑觀一片心啊!此即「菩薩心不住法而行布施」。

大家在這裏修定慧,定也定不好,慧也慧不起來,換言之,既不定又不慧,什麼道理?「心不住法而行布施」。你不是修大乘道嗎?最喜歡禪,「饞」,給你你又不吃,金剛鑽端給你吃,你又吃不下。可見你肚子很飽,不饞;真「饞」(禪),就吃下去了!

「菩薩心不住法而行布施」,如果做到這樣,此人張開了眼睛,一切道理都看通了,本空!就是金剛般若波羅蜜,這道理不是明白清楚得很嗎?《金剛經》都會念,可惜《金剛經》都會念你,你不會念《金剛經》。如果真曉得念經、真曉得修淨土,好好體會這兩句:「有時且念十方佛,無事閑觀一片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是知心目開明,智日普照,光吞萬像,法界洞然。豈更有一纖塵而作障翳乎,如是則空心不動,具足六波羅蜜。

這是永明延壽禪師自己的結論。上面引用那麼多「一切唯心」的經典,就是要告訴我們,真正的心地法眼打開以後,智慧就如朗日普照一切。智慧之光是「光吞萬像,法界洞然」,空空洞洞都明白了,這個時候自然解脫,沒有一點灰塵可以障礙。本來無障礙,為什麼修行修道會有障礙?因自生障礙、心住於法。要做到「心不住法而行布施」,那就無障礙!

這段重點在「心目開明」。有一點千萬要注意!一般學佛的一看到「心目開明,光吞萬像」,都會產生一個有相的觀念,閉起眼睛找心,把現有的眼睛當成目。這個心目並不是有相的眼與心。比如人在作夢,在夢境中也覺得有眼睛看到景物,所看之物並非這個肉眼在看,這個眼睛在休息。夢中身也類似於菩薩境界的意生身,意識所生的身,眼、耳、鼻、舌、心都有,有感覺,吃東西也覺得飽,實際上是意境中的東西,那個意不純是第六意識的明瞭意識,是第七識緣第八阿賴耶識所生的獨影境。我們平常用功做功夫,都是拿現有肉體的心目去找,基本上是個大錯誤。

「光吞萬像」,禪宗引用得很多,大家往往也有錯誤有觀念,追一個有相的光。有相的光不能吞萬象。研究地球物理、太空平常的就知道,地球外面到其他星球之間是黑光,超過地球,有一層外面全是黑的,這個黑不像地球上黑夜的黑,那又是另一種`黑。過了這一階段,慢慢接近其他星球又有光進來了,當然還是屬於這個太陽系統。現在科學界又有新發現,太空中另有黑洞,不知道是什麼?目前科學界正在追究這個東西,不管什麼東西,什麼光進入黑洞,全化為烏有。實際上以中國玄學來說,有太陽有光明,就有黑暗,有陽就有陰,自然有類似黑洞道理存在,跟人體一樣。像這類科學知識必須留意,科學知識越淵博,對修持的道理越有幫助。大家學佛打坐,不要拼命把自己投入情緒的迷信,走入宗教的路線,忘記了這是一個最高最深的佛學道理,要搞清楚。因此,對「光吞萬象」一語,不要執著有相的光。



第二十八章 空心具足八萬門

下面一節是《金剛經》的論,就是叫我們「不住於法」:

如是則空心不動,具足六波羅蜜。何者?若不見一麈則無所取,若無所取亦無可與,是布施義,是大捨義。

布施就是捨,換句話說,就是空掉,心不住法而空掉。經常有人說心空了,你有個空心已經著法了。

這段解釋內布施,布施就是捨,捨就是放下,就是丟,什麼都丟,文字本身解釋得很清楚。「如是」就是這樣。什麼叫空心?如如不動,真達到空就是六度波羅蜜: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般若。空是般若的實相,也就是萬法、一切眾生生命本來的體相,這是空。真達到空性不動,已經當下具備了六度波羅蜜;換言之,佛法八萬四千法門都包括在內。「何者」,什麼理由?就是六祖悟道後所說的:「本來無一物」,一點都沒有,不過「一點都沒有」這話有語病,不是世俗所說的沒有,這個「沒有」,還是形容詞,不是斷見,真達到空的境界;不見一塵,自然無所取。比如在座各位用功做功夫達到空的境界,實際上你那個空是有所取,有個境界存在。真的無所取?無所謂布施,無所謂丟掉,也無所謂放下。「是布施義」,這樣才是真正的大布施、捨。所謂大布施,沒有放下,也沒有不放下;沒有空,也沒有不空,在理上,此即謂「當下即是」,那麼,在事上要求證。接下來又引用佛經:


故經云:無可與者,名曰布施。如是則慳施同倫,取捨平等。不歸宗鏡,何以裁之。

這個布施是講有相布施,把金錢、衣物、飲食布施給他人。在佛法大乘道戒律,學佛的人真布施要三輪體空,三輪是施者、受者、所布施之事。佛法的布施,無所謂施者,無所謂受者,也無所施之事,等於小孩子玩沙子泥巴,玩著玩著隨便就把沙子捨掉了,無心的,此即「無緣之慈」、「同體之悲」,這樣才是真布施。如此,就可瞭解「無可與者」,沒有東西布施,也沒有東西可接受,這叫布施。懂了這個以後,就曉得慳吝與布施,都是屬於相對的同等範疇。在中國文化楊朱哲學的一毛不拔,大家耳熱能詳,其思想即是西方文化哲學個人自由主義,絕對個人自由,拔我一毛利天下而不為;同時也不想拔你一毛而利我,這是楊朱哲學的道理。墨子哲學則是:摩頂放踵以利天下在所不惜。兩者皆是孟子痛心疾首所反對:「天下之言,不歸楊即歸墨」。楊朱之學即是慳,堅守本位,慳吝到極點;拿墨子道理來比,兩者絕對相對,思想、作法都相對,在佛法一念皆空,內外布施、三輪體空的情況下,「慳施同倫,取捨平等」,無所謂取,無所謂布施,施者受者乃至所施之事,都當下體空,沒有事。要想深切瞭解此理,必須歸到《宗鏡錄》這本書,亦即要瞭解心地法門的道理,否則,你所講的道理,都得不到真正的仲裁。接下來引證宋代以前,唐末五代有位禪師一缽和尚的一首歌,歌中提到內布施的事:


如一缽和尚歌云:慳時捨,捨時慳,不離內外及中間。亦無慳亦無捨,寂寂寥寥無可把。

這幾句我建議年輕同學用閩南語、客家語或廣東話來讀,比較接近唐音。「無可把」就是無可把捉,用「把」字,不用「著」,是為了詩歌音韻的押韻。「慳時捨,捨時慳,不離內外及中間」是講內布施,當我們一念放下,到達內外皆空的境界。「亦無慳,亦無捨,寂寂寥寥無可把」也講內布施的道理。

(編案:據《宋高僧傳》<釋自在傳>裏,附帶提到一缽和尚歌。話說前蜀乾德初年,高中令駢持不殺戒二十餘年,後為男婚娶,禮須屠宰,駢初不欲,親戚言「自己持戒,行禮酒筵將何以娛賓也?依違之際,遂多庖割。不數日即得怪病,後為裏衣使者所拘。金甲武士扼腕罵曰:「吾護戒神將也,為汝二十年食寢不遑,豈期忽起殺心,頓虧戒檢?命雖未盡,罪亦頗深,須送冥司懲其故犯。」城隍神問曰:「汝更修何善追贖過尤乎?」駢雖常誦《上生經》,此時卻懵無記憶,恐懼之問自曰:「誦得《三傷頌》一缽和尚歌」,遂合掌向神厲聲而念。神與武士聳耳擎拳立德,顏色漸怡。及念畢,神皆涕淚。乃謂駢曰:「且歸人間,宜切營善。」拜辭未畢,即甦醒過來,透露這段冥間之事。自此《三傷》、一缽之歌頌,為人所傳寫諷誦。自在所著《三傷頌》辭理俱美,而一缽之歌雖較通俗,但激勸憂思,甚為深切。〉

下來又引用永嘉大師的《證道歌》。不過最近幾年有一位和尚說,根據他的研究,《證道歌》不是永嘉大師作的,是荷澤禪師作的,我們懶得去批駁他。


又《證道歌》云:默時說,說時默,大施門開無壅塞。有人問我解何宗,報導摩訶般若力。

這個也是講內布施的道理,禪宗這類語句詩歌,大家都很熟練,不多加解釋。


心塵若了入無生

又若不見一塵,則無持無犯。故云『若覓戒三毒,瘡痍幾時差,辱境如龜毛,忍心不可得,精進心不起,無法可對治,內外心不生,定亂俱無寄,悉入無生忍,皆成般若門。

這是永明延壽大師引用另一位禪師的語錄,講持戒的問題。真正到了一念心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境界,不是理論上,修持功夫真證到此境,那就無所渭持戒,無所謂犯戒。因為真正到了一念心空「本來無一物」,晝夜都在空的境界上,用不著持戒,當然也沒有犯,所以「無持無犯」。凡夫在還沒有成道以前,貪瞋癡三毒,有如身上的毒瘤,假使證得一念空,就不怕這個東西了。那麼也無所謂忍辱了。有—個心去忍辱已經不是真正忍辱,真正證到空,無所謂辱與忍辱。

「忍心不可得」,忍心是對忍辱的事相來講。碰到一件事,我們心裏非常難受,要拼命忍,這是忍境;忍到把這件事解脫了,這是忍心,一個是心的境界;一個是事的境界,他說忍辱也不可得。

「精進心不起,無法可對治」,真達到空的境界,本來就在精進中。沒有成道以前,精進是為求進步,進步到最後那個空的境界,既然達到空的境界,也就無可進步處,所以說「精進心不起,無法可對治」。不過,這句話要注意,自己沒有到達空的境界而想偷懶,然後拿兩句話念念說,已經到達這個境界,那是自己在造業。

「內外心不生,定亂俱無寄」,真達到了無可得的境界,內心、外境都不起了,無所謂修定,也無所謂散亂。既不散亂,何必修定?修定是因為有散亂心,有三毒煩惱,真到了無散亂心,無煩惱無妄想的境界,何必修定!為什麼?因為本來在定中!所以說「內外心不生,定亂俱無寄」。六度都不行而自然到達這個境界的,叫菩薩得無生法忍,「生而不生,不生而生」謂之無生。「悉入無生忍,皆成般若門」,自然而然達到般若境界,這就是大智慧的成就。這是引用經論「心外無法」的道理。


問:本宗大旨舉意便知。何待敷揚勞神述作。答:一切施為無非佛事,盡堪悟道皆是入門。

永明延壽禪師寫到這裏,有人提出問題了:「問:本宗大旨舉意便知,何待敷揚勞神述作」?這兩句是一個問題。有人問:大師啊!您所提諸佛菩薩心中大要的宗旨是什麼?心中大要就是指《楞伽經》的「無門為法門」,真正的佛法沒有一個方法,以無門為法門,佛以心為宗,本宗大旨,您大概一提我們就知道了!「何待敷揚勞神述作」,何必要您來囉嗦,還寫個《宗鏡錄》幹什麼?用現代白話文的意思就是:「何必要你老和尚囉嗦什麼!還寫那麼大一部書!」

「答:一切施為無非佛事,盡堪悟道皆是入門」這是永明延壽禪師的見地,文字般若的境界。年輕同學們尤其要留意文學,白話文學也是一樣的,宏揚一種教化的宗旨,文學的功勞往往占了十之七八,文學如此重要。永明延壽禪師以宋體的駢文寫書,文字美極了!他把簡單的道理;用美妙的文學手法來表達:「一切施為無非佛事」,依據大乘佛教佛學的道理,一切作為都是佛事,這句話包含很多意義。譬如念阿彌陀佛是不是佛事?當然是;打坐、參禪、放焰口、念經、叩頭、拜拜是不是?也是;挑蔥賣蒜做生意也是。出家一切作為固然是佛事;在家一切作為也是佛事。在家作為是佛事出於何處?出於《法華經》和《維摩經》。《法華經》說:「一切治生產業皆與實相不相違背」,《法華經》是大乘中的大乘;《維摩經》也說真正的學佛是入世不是出世,非入世不能成道,所以《維摩經》比喻高原之地不生蓮花,把自己弄得太清高、太高超,離開人世一切,等於把蓮花種子種在山頂上,永遠不會開蓮花。蓮花出污泥而不染,必須種在低級的爛泥臭水中,出污泥而不染,反而更清淨、更芬芳,這就是佛法的精神。

「一切施為無非佛事,盡堪悟道皆是入門」,永明延壽禪師這八個字一句的古文,雖然推開了佛經的用語,卻包涵了大乘的義理。這兩句也是很好的駢體文對仗句,你們做佛法生意,開個素菜館什麼的都用得上這些好對子,《宗鏡錄》這些對子多得很。不管哪個佛法,能夠使我們悟道的,就是佛法的入門方法。


所以普賢佛國,以瞪目為佛事。南閻浮提,以音聲為佛事。乃至山海亭台,衣服飲食,語默動靜,異相施為,一一提宗,皆入法界。

佛法有八萬四千法門,法法皆能應機成就根器不同的眾生,普賢佛國是以瞪眼睛的方式開悟眾生,有人問什麼是佛法?佛菩薩用眼睛瞪你一下,你就悟道了。在中國這類作略的禪師很多。像布袋和尚肩背布袋,人問什麼是佛法,他把布袋一放,朝你面前一站,是!本來我們一切放下,放下布袋就成功了!你不懂,他把布袋一背,又走了。

又如「鳥窠吹布毛」的典故,鳥窠禪師住在杭州,自己在大樹上搭一個小棚,有鵲鳥築巢在旁邊,很乖馴,因此也有人稱他為鵲巢和尚,唐朝名詩人白居易見過他。他收了一個小徒弟,服侍他很多年。有一天小和尚向鳥窠告假準備辭職,鳥窠問為什麼?小徒弟說本來出家是為了要成佛,看老人家有道,服侍多年,也沒有傳他一點佛法,所以要到別的地方求佛法。鳥窠禪師叫徒弟等一等,從身上穿的破舊衣服上找到一根布毛,用嘴一吹,小徒弟悟道了,這就叫「鳥窠吹布毛」,跟瞪眼睛的道理一樣。我們也用掃把掃了好多布毛,怎麼不悟道?

成就者一切事都是佛法,「所以普賢佛國以瞪目為佛事,南間浮提以音聲為佛事」,南閻浮提就是我們這個世界,以音聲為佛事,此語出於《楞嚴經》《觀音菩薩圓通章 》:「此方真教體,清淨在音聞」,我們這個南閻浮提世界,以觀世音菩薩最流行,眾生容易因聲音而悟道,並不是別的聲音,因此佛要說法四十九年。在其他佛國並不一定要開口的,有的佛瞪一下眼睛你就悟道了;有些則招一下手就悟道。我們看有些佛像,手勢各有不同,阿彌陀佛的手相就是大施印,他把手一擺,什麼話都不講,讓人一看就悟道。

「乃至山海亭台、衣服飲食、語默動靜、異相施為」,各種不同的現象都是接引眾生的妙法。



「一一提宗」:沒有哪一點不提示心法的宗旨。

「皆入法界」:世間任何一個動作、任何一種現狀、音聲都可悟道,都可進入法界。法界一詞引自《華嚴經》。


花飛釧動悟禪心

但隨緣體妙,遇境知心,乃至見色聞聲,俱能證果,華飛釧動,盡可棲神。

又是文采風流的句子。

「但隨緣體妙」:只要隨緣體會那個妙用。

「遇境知心」:碰到任何的境界都可以明心見性。

「乃至見色聞聲俱能證果」:隨便你看到一切色、聽到一切聲音,都可以證果。

「花飛釧動」:風一吹,花飛了!釧是手鐲子,尤其女孩子喜歡戴手鐲子,一碰叮叮噹噹響。

「盡可棲神」:都可以悟道。「棲神」二字一時雖難解釋得清楚,他引用道家名詞來寫。正統的道家,非旁門左道,這個「神」字,近似於佛學裏的「心」字。

講到這裏,我們也可以說,永明延壽禪師寫《宗鏡錄》,充分顯示出他佛學學問的淵博。我們平常看經典,沒有讀完三藏十二部是看不到的,他在這裏引用出來,不需要我們讀完三藏十二部經典。接下來引用一部經論:


如論云:有國王觀華飛葉動得辟支佛。

這是印度的故事。佛過世後的像法時期,這一階段證得羅漢的弟子還不少。他說有一位國王看到花飛葉落,悟道了!因此不當皇帝出家了,所謂出家並不一定剃頭,而是出世去了!所謂「辟支佛」,是在佛過世後,自己無師自通,因因緣而悟道的「獨覺佛」。


釧動者。禪經云:有國王令宮女摩身,為鐶釧鬧,令漸漸減釧,乃至唯一,則不復聲,因思此聲,從因緣生,悟辟支佛。

鳩摩羅什翻譯的禪經說,也是像法時期,另有一位國王,每天晚上命一宮女為他按摩方能入睡。宮女手戴一串手釧,一按摩即叮鈴噹噹響,國王覺得吵鬧,命宮女除一隻隻手釧,最後只戴一個,當然不會發出聲音,國王由這個因緣而悟道。由此可見學佛處處反省。「因思此聲從因緣生」。國王警覺到突然一反省,這個聲音從因緣而生,好清淨!當兩個東西一碰當然發出聲音;講話也是一樣,少了一瓣嘴唇就發不出聲音,一切音聲皆因互相摩擦有之。譬如風無聲,但是一碰到東西便發出聲音。國王因此悟到萬法皆因緣生,相對而起,依他而起,因此悟了道,證到辟支佛果。


重法更要重人

禪經中也提到現在打坐最普遍的七支坐法,我們先說明七支坐法的由來,才會明白下文的意思。

據佛說,七支坐法是前一劫留傳下來的打坐姿勢,我們現在這個劫數叫「賢聖劫」。前劫是指莊嚴劫,最後一尊佛是思舍浮佛。賢聖劫有一千佛出世、釋迦牟尼佛是第四位,第五位是將來佛——彌勒佛,後面還有很多佛要出世,算不定我們當中有第五百位佛在座,我們不知道而已!最後一位是樓至佛,就是現在護法執金剛神(韋陀菩薩),執金剛神發願護法,等眾生都成佛,他才清場——成佛。

上一位佛圓寂後,釋迦牟尼佛還沒有出來,末法時代,也有些人要修道,修定做功夫不能得定。有五百羅漢在崑侖山頂,就是西馬拉雅山頂修道,當然不是最高峰,得不了定,為什麼?因為在冰天雪地修苦行。有一天,五百羅漢看到對面山上有五百隻猴子在盤腿打坐,這五百隻猴子是前佛末法時期的時候活下來的,猴子喜歡學人樣,模仿人打坐,坐雖然沒有悟道,卻得到長壽。五百羅漢見猴子安詳而坐,定有道理,由此因緣而又把七支坐法找回來。所以我們現在的打坐姿勢其實早已失傳;是靠五百隻猴子而流傳下來的,每一位修行者,都必須透過七支坐法才易修成禪定。


亦如獼猴見辟支佛坐禪,後於餘處見諸外道種種苦行,乃教外道加趺而坐,手撚其口,令合其眼,諸外道歎云:必有勝法。外道受教皆證辟支佛。

禪經上記載,這些猴子神通廣大,因為在前一佛那裏學到這個打坐方法而得長壽,看到世界上沒有正法,各種外道在修道。印度外道修法有各種姿勢,現在瑜伽術各種姿勢也都可以入定,有些人入定時翹一隻腳、或拄一枝拐杖,幾天幾夜不動;或頭腳倒立,一定就是好幾天。猴子看了發慈悲,乃教外道盤腿而坐,雙手相疊,大拇指相拄,閉上眼睛。外道看猴子這麼熱心,讚歎必有勝法,接受教導,結果也因這個坐姿而證得辟支佛。

這一段禪經強調,想成佛證果,非盤腿坐七支坐法不可,不從此入不可能,三世諸佛皆以此法而證道,有如此的嚴重!所以不能任性說腿盤不起來就不盤,那是自己吃虧,犯了我慢之見,我慢會害了自己。


故知但遵教行者,依法不依人,無不證果。唯除不信人,千佛不能救。

《大智度論》上有四句話:依法不依人,依智不依識,依義不依語,依了義不依不了義。依佛所教的法,規規矩矩地相信,不要因人而不相信法。有許多人認為,老師到底是人不是佛。你要聽聽老師教的法是不是正法,自己要有智慧的眼睛去選擇,如果老師教的是正法,就要依法,不要因為他是人而不相信這個法,如果依人看人一定氣死人,眾生懷疑,比較的心性多很。當年我在上海,一位老和尚介紹一個人來看我,此人一進門跟我握手就把我的手一抓,我立即知道此人是學外道的,想試探我有沒有功夫。我被他一抓,手心馬上冰涼。我平常手心發熱,他一抓就變冷了。這人個轉過頭對老和尚搖搖頭,我笑笑,懂了:他的意思是:你宣傳他有道,他連手心都冰涼,好像有病,怎麼會有道?老和尚埋怨我,說我平常手心發熱,怎麼那天反常?我說他拉錯了手,我一隻手冰涼,另一隻發熱,他握錯手了耶!

眾生都是依人不依法,很可憐的。實際上重法就要重人;重人也就是重法。



第二十九章 朗朗空中罪福明

上次講到「但遵教行者,依法不依人,無不證果」,這個問題還沒有答覆完。

「依法不依人」自然可以證果,這是引用佛經上所說。大家要特別注意!後世學佛多半是依人不依法,很多人拜老師、拜師父變得情感化,以老師或以這宗派為主,把正法忘了,這是很糟糕的。我們學佛對老師當然要恭敬,但不管哪一位老師,要看他講的是否適法?合不合法?

「依智不依識」,真正的佛法要用智慧求證,印證智慧最好的方法就是拿空慧來印證比較可靠。

「依了義不依不了義」,有些經典是不了義經典,不了義並不是不對,佛經是一種教育方法的記錄,某些時候就某一種教育的需要,給你一點「有」法去行,而不講空法,是不了義之教。譬如在學校念書,老師覺得學生太不對了,打學生一記耳光,學生長大以後,以為打耳光是法,那就是以不了義教為了義。看經教也是如此,有些經典是不了義經,有些教理是不了義的教理,但是真正修法要依了義,不依不了義。

「依義不依語」,看經要瞭解語言文字所要表達的實際意思,不要抓個話柄,以文害義,那就很糟糕。

永明延壽禪師說只要我們但遵教行,依法不依人,一定會證果的。不過,有一種人不能證果——唯除不信人,千佛不能救。

不信正法的人,你對他一點辦法都沒有。拿世間的知識來說,這裏可以作個討論。有的哲學系開有比較宗教學這門課。專門研究各個宗教的教義,並加以分析比較,這是現代全世界人類文化的趨勢,大家要注意!在宗教方面未來將趨向大公教,大公教是西方的名詞,中國人本來走的就是大公教的路子,憲法規定宗教信仰自由,過去雖然沒有法律規定,三千年來,我們素來主張宗教信仰自由,以回教在唐朝傳進來,馬上被接受;唐太宗時基督教聶斯特利派(當時稱景教)進來,也為其建教堂;外道婆羅門教(襖教)傳,也接受。現在已經是五教同流了,釋邊牟尼、孔子、老子、耶穌、穆罕默德排排坐,吃果果,是好人,講好話,都請上坐,這是中國人的做法,這個風氣現也推行到美國。

所有的宗教在比較宗教之下,會走一個共同的路子,所有的教義歸在一個真理之下,我們要注意這個人類文化的趨勢,大概很快會實現,最多在一個世紀中一定會有。如果真發現有外太空生物的話,恐怕這個人類文化會更快的實現。


佛是萬能的嗎?

那麼,我們曉得某些宗教教義講教主萬能,佛教有沒有?拿比較宗教來看,佛教沒有,佛教說佛「萬德莊嚴」,並不講他萬能不萬能,萬法與萬能是兩樣,善性一切圓滿就是萬法莊嚴。佛能「通一切智,徹萬法源」,但成佛有三不能,不是萬能:

一、不能轉定業。譬如這個世界的劫運如此,站在比較宗教哲學的立場,教主萬能,怎麼不來救救這個苦難的世界?為什麼?那麼佛教答覆:這是眾生的定業,無法轉。

二、不能度不信之人。你說不信會下地獄,他說我下我的地獄,各走各的路,你對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三、不能度無緣之人。佛經上講,釋迦牟尼佛要度一位老太太,她看到佛就討厭,佛就現神通從四方八面讓她看,她乾脆蒙起眼睛,來個老子不理你,釋迦牟尼佛毫無辦法。這位老太太與阿難有緣,佛叫阿難去教化,阿難對她說什麼她都信,這就是有緣。

還有一個有關緣的故事;有一次佛在打坐,聽到山門外有吵架聲,一看是舍利弗跟一位老頭子吵架,佛問何故?舍利弗說老頭子要出家,他們一查此人五百生沒有做過一件與佛有緣的事,所以不答應他出家,他硬吵著要出家。佛說你們這些羅漢只知道五百生,五百生以前他幹什麼你們知不知道?再用神通看看,五百生以前他是狗,跟我結了緣,那時我是修道的隱士,死後燒出舍利子,弟子為我蓋了舍利塔,他是狗,狗喜歡吃大便,跑到廁所吃大便,突然聽到有人過來,一著急尾巴黏了一團大便就跑,結果看到我的舍利塔,把大便一甩甩到我的塔上,跟我結了緣,因此可以出家。這個故事等於判例,說明佛難度無緣之人。

(編註:唐朝元珪禪師提出佛有三能三不能。一、佛能空一切相,成萬法智,而不能滅定業;二、佛能知群有性,窮億劫事,而不能化導無緣;三、佛能度無量有情,而不能盡眾生界。)

佛這三樣都不能嗎?能,加上時間都能,這點要注意!這也是人生哲學,天下有許多事加上時間與空間皆去,由不能而變成能,定業只有時間的限制,好比犯罪坐牢一百年,百年過後,從一百零一年就開始就可以轉了,定業也可以轉。不信之人現在不信先逗逗他!充其量打你一拳,這一拳跟狗甩大便一樣,就可以結緣,不管善緣惡緣,先結緣再說,將來就會起作用,所以三不能,加上時空變化也可以轉。

為什麼舉這些例子講這麼多閒話給大家聽?主要說明「唯除不信人,千佛不能救」這兩句話是不了義教,不徹底,現在我們多方補充變成了義教,雖然是不信之人也可以救,不要幹佛,一切眾生都可以度他,因為加上時空而有此作用。接著引證經文:


如《華嚴經》中說:信為手,如人有手,至珍寶所,隨意採取。若當無手,空無所獲。如是入佛法者,有信心手,隨意採取道法之寶。若無信心,空無所得。

《華嚴經》有一句話:「信為道源功德母」,所以菩薩有十信。什麼是信?你說我很信佛。那不是佛法的信,要正信。大家心裏有數,儘管研究佛法,儘管跟某人學佛,老實講,都不信,這也不要難過,這是真的,不信是應該,為什麼?因為我們是眾生!眾生天生帶來貪瞋癡慢疑,多疑一定不信,不多疑就不叫眾生,人字旁加個「不是」(弗),那不是人,是「佛」。所以我們深切反省,儘管研究佛法,並沒有真信,真信了立刻就成功了,這句話不只包括在座的,大致在家出家,據我所知,天地良心,並不真信,此謂和尚不吃葷,肚裏有數(素)。有人說真信,叫他去修,他又說時間沒有到,他怕萬一修不成上當。有些入說理上信,做起來不得效果,信心沒有建立,被所知障障礙,自己反省不出來,真能夠反省到,知人者智,自知者明,那是天下明白之人。《華嚴經》的信講了多少卷!可見信心之難。

再說普通的信都是迷信,不是正信。如果你說絕對相信,每一句話都信,你是迷信,為什麼?這些話是《宗鏡錄》的,不是你的。什麼是正信?這句話我證到了那個境界。說空,你信不信?信。空了沒有?沒有空。那你是迷信。你自己證到了空的境界,啊!原來是這樣!這個時候是真信。《華嚴經》要你起的是正信,一信便入道。

如拿儒家的智、仁、勇三達德來講,我們做到智仁勇了沒有?絕對做不到,所以你信智仁勇是對的,那你是迷信。學問修養到達了真智真仁真勇,對自己嚴格地反省、嚴格地修待、嚴格地求學問,這個是大勇,沒有大勇做不到勇猛精進。大家學佛,下了課回去抽一、二個鐘頭看看《宗鏡錄》多好!沒有這個勇氣,因為事情忙,天氣又熱,夏日炎炎正好眠。那你為什麼來聽?蠻好聽的!那不是信。「若無信心,空無所得」,不會證果,最後一句話值得注意!沒有證果,因為沒有正信。


如昔人云:人之無道,猶車之無軸。車無軸不可駕,人無道不可行。

昔人:從前的人。為什麼講昔人?這是儒家的書上說的,他怕和尚罵人,宗教的情緒很糟糕,唉!外道的書,連永明延壽禪師都避免這些,只好講「昔人云」,從前有人說,誰說不管了。

假使一個人沒有道,這個道不是講修道的道。人生做人做事或修道,沒有原則信守,等於車子沒有軸心,走不動。車子沒有軸心不可駕,人沒有中心思想不可行,沒有辦法修行。世間法也如此,做人有個原則,原則是不變的。


又云:君子無親,非道不同。何得一向略虛不勤求至道。

永明延壽禪師這本《宗鏡錄》,其內容不但搜羅了佛經的三藏十二部,連諸子百家也一起編進去,以後你就知道,讀了《宗鏡錄》,等於讀了一本真正中國文化的精華,可惜千多年來大家都忽略了這本書,都曉得好,沒有這個勇氣和耐心去讀完它。所以他引用古人的話「君子無親,非道不同」,什麼道理?「何得一向略虛不勤求至道」,他說,一切大丈夫君子唯道最親,真道最親,不是道當然不要追求。人都懂得這個道理,實際上卻不勇猛精進去實行,很可惜!


空寶

此《宗鏡錄》是珍寶聚,能得諸佛無上大菩提法寶,一切不可思議功德。故是清淨聚,無六十二之邪見垢,八萬四千之煩惱濁故。能滿一切眾生願,能淨一切眾生心。

這是永明延壽禪師對「本宗大旨舉意便知,何待敷揚勞神述作」這句話的答覆,尚未答覆完。人家問一句話,他老人家唏嘩啦一倒出來,仿佛要把人噎死的樣子,可見永明延壽禪師的才具。我們看文字都懂,這裏不多做解釋。接著他又引用原文,證明他這個理論。


如《大智度論》云:是般若波羅蜜,乃至畢竟空亦不著,不可思議亦不著,是故名清淨聚。

他說明自己為什麼著作《宗鏡錄》的用心和價值,現在又引用龍樹菩薩的《大智度論》加以證明,這個大智慧成就的法門是般若波羅蜜。什麼叫大智慧成就?空的境界,乃至空掉以後,連空都沒有,你打坐有個空已經不是般若波羅蜜,有個空就是有法相可得,《心經》上就告訴你:「是諸法空相」,連畢竟空也不著,不執著空。佛法不可思議,到了最高處連不可思議都沒有,真達到這個境界,才到達究竟清淨,究竟清淨就是涅槃。「是故名清淨聚」,《宗鏡錄》是一切法的清淨聚,此處引用《大智度論》解釋什麼叫清淨聚。


爾時,須菩提應作是念,是般若波羅蜜是珍寶聚,能滿一切眾生願,所謂今世樂、涅槃樂、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樂。愚癡之人而復欲破壞,是般若波羅蜜清淨聚。

他繼續引用《大智度論》的話,《大智度論》也是引用佛說的《大般若經》的話,這個來源要搞清楚。講到這裏,佛再告訴須菩提「應作是念」,白話的意思是,你要有這樣一個觀念、你必須瞭解,瞭解什麼?般若波羅蜜這個大智慧成就的法門,是珍寶聚,是世界上真正的智慧的寶庫。這個寶庫能滿一切眾生的願望。智慧成就達到空的境界,這一生可以得到究竟快樂,乃至這一生生命結束,可以證得究竟涅槃之樂,不生不滅的境界。也可以證得無上正等正覺,拿中國文字講,大徹大悟境界。可是一般愚笨的人,不知般若空的境界有這樣究竟,反而加以破壞。所以佛說這個般若波羅蜜是清淨的寶庫。


真般若,不落空有

如如意寶珠無有瑕穢,如虛空無有塵垢,般若波羅蜜畢竟清淨聚,而人自起邪見因緣,欲作留難破壞。

有如如意寶珠,沒有瑕疵污穢;又如虛空沒有塵垢。可是一般人自生執著的邪念,自己生破壞想。然而空是要證得的空,不是理論上的空。只是理論上的空,落在佛法的斷見,那不是空,很嚴重的。以為什麼都沒有,那同唯物思想一樣。唯物思想認為人死了什麼都沒有,人死如燈滅,三世因果,六道輪迴是騙人的。這些皆屬斷見,斷見即邪見、邊見。一個東西從有到沒有,到了邊際就沒有,也落入邊見,這些統統屬於邪見。南傳小乘佛學談偏空的搞不好就有這種思想傾向的危機。此即東南亞佛教國家落到今天的結果,背後的重要文化思想因素,要今世樂、現行樂大有問題。這一點希望搞文化思想的年輕同學們特別留意!

「空」很難談,很難講,因此後世祖師說「寧可執有如須彌山,不可落空如芥子許」,這是佛教的教育,我萬分之萬同意這個話。所以我經常勸人老實念佛,走「有」法不會錯。「空」法是無上大法,不是上上根器很難走。「寧可執有如須彌山」抓到有法修;「不可落空如芥子許」,一個偏見在空的這一面,有絲毫偏差,落入撥無因果,錯誤了,不得了!所以禪宗雖以空為號召,但是強調「空有雙融」。然而後世學禪的,多半走入偏空之果,因而變成狂禪,非常嚴重。


譬如人眼翳見妙珍寶謂為不淨,故知空華生病眼,空本無華;邪見起妄心,法本無見。

譬如眼睛有毛病,看到好的乾淨的寶貝當作不乾淨的東西。「故知空華生病眼,空本無華;邪見起妄心,法本無見」,這四句話是永明延壽禪師的名言,高超的文學意境散發著無比的智慧,真是美極了!「故知空華生翳眼」,眼睛有病看到前面有花,其實沒有。「空本無花」,虛空中哪裏有花?「邪見起妄心」,邪見、邊見、斷見等這些錯誤的思想觀念怎麼來的?因為妄想所生起。「法本無見」,本體本空,一念清淨,哪裏有這許多邪見?真到了清淨,連正見都空了,何況還有邪見?當然沒有。這個就是真正的佛法。


朗朗空中罪福明

又若以不信惡心,欲毀壞宗鏡般若正義,但自招謗罪,妙旨何虧。如人以手障矛,但自傷其手,矛無所損。

一個人以不信佛法的心情,想要惡意破壞《宗鏡錄》的般若正義。當時看了這句話,加上人生經驗,即可推想永明延壽禪師由於名氣太大,著作此書時譭謗他的人不少,此乃古今中外相同的常情,「謗隨名高」,知名度高,相等的譭謗的聲音自然隨之而來。

「但自招謗罪」,然而這是很可憐的事,而且與我無關,這些人都是自招譭謗正法的罪過。

「妙旨何虧」,他說編輯這本《宗鏡錄》是真理之言,它的宗旨絕不因譭謗而被破壞。

「如人以手障矛,但自傷其手,矛無所損」,等於一個人用手掌心抵擋戈矛,只會傷到自己的手,對戈矛毫無損傷。譭謗正法是自招業報。


夫般若說則福大,謗亦罪深。若隨情謬解,乃至不信等皆成謗。

《金剛經》上談般若空,處處講福報,真正的福報是智慧,人世間的一切福報,功名、富貴、地位、多福多壽多男子,現在加一樣,多錢。古人看錢看的重,《書經·洪範》言五福,中國人過年貼對聯也喜歡寫「五福臨門」,五福是:壽、富、康寧、攸好德、考終命。言富而不言貴,其實富貴富貴,有錢一定貴,貴不在五福以內,由此看來,我們的文化還是錢最重要。壽命長、子孫多、鈔票多、身體健康,世間的福報樣樣全,但是有一樣不是錢能買得來的,那就是智慧。錢多,沒有智慧,沒辦法;當然有智慧學問好,沒有錢也沒有辦法。真福報不是世間有形的東西,成佛是大智慧,所以有般若福報就大。出世間的福報與智慧,不是普通的智慧,而是證得實相空的智慧。

所以說「般若說則福大,謗亦罪深」,具般若智慧的人,沒有不受謗的。釋迦牟尼佛在世時,第一個反對他的就是他的兄弟提婆達多,譭謗他五大罪狀,一直跟他搗亂幾十年,最後現身入地獄,據說此坑在印度還看得到。歷代祖師有成就的,沒有不受譭謗的,不是被害死就是被毒死。達摩祖師、木訥祖師都被毒死,禪宗二祖神光也被害死,所以人最好不要有道,道有多高,謗就有多高,魔亦有多高,而且魔比道的力量大。

因此《金剛經》告訴我們學佛修道的人,要弄清楚一個觀念,為什麼《金剛經》講空法、說到般若會提這件事,也就是永明延壽禪師給我們指出的要點。真學般若真修道的人,真證到空性時,你的魔難就來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是真實的事,不是假的。如果你說我福報大沒有魔障,那很可能是沒有道,道不高,魔不來。所以碰到這些境界,自己要看清楚,反省《金剛經》上的話:「是人先世罪業應墮惡道,以今世人輕賤故,先世罪業則為消滅」。這個道理就在這裏,所以說「般若說則福大,謗亦罪深」。

相反地,要謗般若的人,這個果報還是會回到自己身上,因為道人空,譭謗不了。空的力量,回轉的力量大。何謂因果報應?與力學一樣,把五十斤力量往牆壁撞,反彈回來自己受,並非牆壁出力,而是本身打出去的力量反回來。做一件壞事得惡果,是自己招致的惡報。怎麼叫「譭謗佛法」?學佛的人自己反省要注意了!「隨情謬解」,學佛的朋友為人講佛法或閒談,往往「隨情謬解」,跟著自己情緒觀念變化,隨便譭謗,自以為說的很好,把人家的道路指示錯了,還不知道,我們當中這種人非常多,他不知自己所造的因果。「隨情謬解」,乃至不信的人都是謗,這個果報你自己去受,不是別人給你的。

如《大涅槃經》云:我今為諸聲聞弟子等說毗ㄆㄧˊ伽羅論,所謂如來常存不變。若有說言如來無常,云何是人舌不落地,若能正信圓解無差,遍境遍空皆同妙證。

有許多研究佛學搞學問的人,不信大乘經典,例如批評《楞嚴經》是偽經,是後人寫的。我告訴你,寧可不要研究佛學,既研究又謗佛,何苦?吃飽了飯沒事,造這個業幹什麼?自己謗還不算,要人家也聽他的意見,何苦!就算是假的,其中的道理,你能駁倒它嗎?講人情世故,人家要賣飯吃,你也不要把人家搞得沒有飯吃!講做人、講儒家的道理都不對,何況學佛!如果大乘法的道理是真的,那你自己這個因果怎麼去受?可是我們自己偏要造業,看到這些人這麼不可救藥,受這個因果,我真替他們擔心。造口業不說,甚至見之於著作的更嚴重,一本著作出來,天人的眼睛都被刺瞎,危害不只幾十年,流傳下去不知害了多少人,嚴重得很。

我這個人是呆板的,我認為大乘經典都是真的,什麼理由?我可以像永明延壽禪師一樣,舉很多理由來證明大乘經典此言真實。那麼,南傳小乘佛教真不真?也真,究竟哪個對?道理很簡單,等於同學做筆記,程度差的,不曉得把你的話記成什麼話!每個禮拜看大家的心得報告,我講鳳梨,他記成狗屎,你說怎麼辦?現在我還在,他說是我講的話,所以我非看你們的筆記不可,不看筆記,他將來說:「是南某某這麼說的。」死無對證!

這是每個記錄的人程度有差別而發生的偏差,與佛法本身沒有多大關係,我們要靠自己大般若智慧的研究,深切反省,懺悔罪過。



第三十章 巍巍大人法

接下來引證《楞嚴經》上的話:

楞嚴會上佛告阿難:十方如來於十八界,一一修行,皆得圓滿無上菩提,於其中間,亦無優劣。

這是佛所說修證的法門。我們要瞭解一件事,想修行成佛做工夫,靠什麼做工具?一切佛法的修證,除了此身心以外,沒有另外的工具。佛法將身心分類為十八界,亦即六根對外境的六塵,加上根塵中間假定的界線。何以說這個中間界線是假定的?沒有修證的人很難體會。譬如眼睛一接觸光色,當光色進入眼睛時,光色與眼睛中間就有一個界線,這個界線非常微妙。六根、六塵加上中間的六個界線,稱之為十八界。

佛說,修行有各種方法,離不開六根、六塵等十八界的作用,也就是以十八界做為修行的工具,如此修持下去,以至究竟圓滿,任何一法都可以大徹大悟而成佛。比如淨土念佛,重點是用意根念佛,「南無阿彌陀佛」是由意識作用而產生的一個方法,那麼,這中間有沒有一個他力成就的阿彌陀佛存在?中間是有個界線,在初步感覺有自力得到他力加持的作用。另外,有些人用耳根聽聲音、聽呼吸,在聽與不聽之間有個界線,此所謂觀音圓通法門。

重要的是「十方如來於十八界,一一修行,皆得滿圓滿無上菩提。於其中間亦無優劣」。我們不應有這種方法好、那種方法壞的分別心,只要一門深入,沒有不到家的。而每一位佛所走的路線也許不同,但成就是一樣的。這是佛所說修證的第一個原則。


但汝下劣,未能於中圓自在慧,故我宣揚,令汝但於一門深入,入一無妄。彼六知根一時清淨。

佛說因為你們智慧太低下,不能在這個中間「圓自在慧」。六根根器不利,拿現代話來講,就是頭腦不俐落。我們平常講學佛有鈍根、利根的差別,鈍利二字要特別注意!以佛法的道理,人的根性有利鈍,利鈍也就是智愚的不同,實際上世界上沒有笨人。所以儒家教我們不要輕視任何人。每個人都要自重,但如果自己認為了不起,那已經是自輕。

每個人的聰明相等,不過表現的程度有快慢,鈍刀和快刀切肉,雖然時間上有差別,結果還是一個,你不能說那把鈍刀不是刀。笨的人告訴他一件事,也許他三天才轉過腦筋來,也許碰了釘子吃了虧才變聰明。聰明人事情一來,馬上反應此事會吃虧上當,不幹嘛。我經常覺得,世界上沒有一個笨人,你騙一個人,他總歸會變聰明,至少臨死會恍然大悟某件事上了當。當然也有人被騙死了他不知道,我想來生一定知道。

所以佛說阿難,你們的根器下劣,並不是下劣的人就無可救藥,沒有這回事!因為根器下劣,在這個中間不能圓自在慧,什麼中間?就是各種修行方法,念佛也好,數息觀也好,做別的止觀也好、密宗也好、顯教也好,方法沒有什麼不對,但在這個中間差一個東西,什麼東西?「圓自在慧」,圓融無礙的智慧,也就是能融會貫通的智慧。這個智慧哪裏來的?是你自己原有的,所謂「觀自在」,你要自己把這個慧根找出來。找出慧根後還要發展培養力量,此謂之「慧力」

成佛有十力。從佛學的觀點來看,只有佛有十力,智慧是一種大力。我們靜坐、修止觀,用各種方法培養慧根變成慧力;慧力到達後,智慧自然開發。

成了佛悟了道的慧力就叫「自然智」,也叫「無師智」,不是沒有老師,而是他本身已跟老師到達一樣的境界。同樣道理,諸佛是我們的老師,如果你也到達那個無師智境界,你也是佛。自然智並不是外來的,是我們每個人本有的東西,之所以沒有見到道的究竟,是不能圓融自在,所以不能發展成就自己的自在慧。那麼,怎麼辦?


一門深入

佛說:「故我宣揚,令汝但於一門深入」,沒有第二個辦法,你不要想另外去求一個慧,只有走禪定的路子,禪定沒有第二個辦法,只有打坐的路子。打坐不是定,打坐只是練習修定的最基本的方法之一,如果認為打坐就是定,那你大錯特錯!真得了定,站著、走路、做事忙著,乃至辦公、讀書,都在定境中,那個才是定。不過要到達此境必須先從打坐做起。所以打坐有如此重要!

打坐是修定最基本的一步,所以佛說他自己宣揚、教化,其實也是教我們一門深入,每個人把握對自己最適合的一個方法,不管是參禪、修觀行,也不管什麼打坐,甚至於世間法的打坐都可以。所謂世間法的打坐,譬如練武功的修看香頭、看光,真正練成以後,也會忘掉自己、沒有身體的感覺,同你學佛打坐忘我忘身的感覺一樣。很簡單,人的肉體總是身、心兩個傢伙,這兩樣到達某一個境界、程度,它的感受大體上差不多。

所以你只要依這個方法一門深入,進入專一的境界,「入一無妄」,沒有任何妄心妄念。大家念佛為什麼要先念到一心不亂?心裏只有一句「阿彌陀佛」,意念知道自己只有這個佛號,眼睛也不看。如果還是:阿彌陀佛,冷氣太吵,阿彌陀佛,身體不舒服……那根本沒有專一。我們想想看,念佛也好、念咒子也好,大家一點都不專一。有些人修密宗,唉!念了五千遍了,怎麼沒有神通、沒有光,阿彌陀佛、唵咪叭咪吽……,唉!怎麼看不見菩薩?這根本沒有專一,沒有用!

要「入一無妄」,專一是最基本的一步。到達以後,「彼六知根一時清淨」,進一步連「一」也沒有了。這時眼耳鼻舌身意、生理、心理作用,知覺感覺統統沒有了!彼,指生理上、心理上。這六根一時清淨,才可以到達清淨法身的境界。這其中有好幾個層次,先要選擇一個方法一門深入,深入到什麼程度?進入專一境界,沒有其他妄念,「無妄」就是既不昏沉又不散亂。那麼,這還不算數,再進一步,到達六根六塵「一時清淨」。「一時」是頓悟,立刻到達。由「一門深入」、「入一無妄」是一個程式:到達「彼六知根一時清淨」,這個時候頓悟到則沒有程式,等於電燈開關,一開全亮。


色聲香味觸法皆是入道處

是以憍陳那因聲悟道,優波尼沙陀因色悟道,香嚴童子因香悟道,乃至虛空藏菩薩因空悟道。

《楞嚴經》提到,憍陳那因耳根聽聲音而悟道,優波尼沙陀因眼睛觀色而悟道。嚴格說來,色法包括很多,有表色、無表色之別。這個宇宙世界有些是概念的東西,看得見的黃藍白赤叫色,物質世界的地水火風、山河大地也叫色。香嚴重子因鼻子聞到香味而悟道,乃至虛空藏菩薩,因為證到空而悟道。


則知自性遍一切處,皆是入路,豈局一門而專以蚊蚋之愚,翻恃鷦鷯之量。

由這個道理,曉得六根、六塵隨處皆可悟道。自性不在一個地方,等於虛空,虛空比方自性,並不在某一個方向。如果認為只有這個方法才能悟道,或只有這個方法才是佛法,基本上違反了佛法的觀念。這說明自性遍一切處。「皆是入路」,都是證入菩提的道路。「豈局一門而專以蚊納之愚,翻恃鷦鷯之量」,把一根樹枝當成一棵大樹!


且法無速,見有淺深,遮障之門,各任輕重。是以文殊菩薩頌云:歸元性無二,方便有多門。聖性無不通,順逆皆方便。初心入三昧,遲速不同倫。

並且這個佛法,也沒有說哪個法能快速成就悟道,哪個法會慢些悟道。法的本身沒有迅遲快慢,快慢迅遲問題出在我們智慧的見解,以現代話說,說是觀念、觀點。智慧大、觀點透徹就來得快,智慧小、觀點不明徹就慢慢來。「法無遲速,見有淺深」,還是在於我們自在慧的問題。

所以「遮障之門各任輕重」,遮障就是魔障,被遮擋住、障礙住了。學佛法做工夫有很多障礙,有時是生理上發生障礙,有時是心理上發生障礙。這種障礙的輕重,並沒有一個主宰或魔王擋住你,「自任輕重」,一切唯心所造。你智慧淺,障礙重,智慧深,障礙容易破掉,完全在於你自己。這一段有一半是《楞嚴經》的原文,後面幾句是永明延壽禪師的評論。

接下來又引用《楞嚴經》原文,是文殊菩薩的頌。《楞嚴經》記載二十五位菩薩圓通法門,每一位菩薩報告已當時學佛悟道的經過,最後由文殊菩薩作結論。為什麼由文殊菩薩作結論?因為文殊菩薩在佛教中代智慧而且他是七佛之師,他自己早已成佛,釋迦牟尼佛及其前面六位佛都是他的學生,因為學生當教主,他來捧場,所以現身為大弟子,稱大智文殊師利菩薩。因此關於智慧方面成就的佛法,到了最後多半開始學佛,進入定慧三昧的境界,有人快,有人慢。譬如禪宗講頓悟,根性明利,很快就到了,有人要三大阿僧祇劫慢慢修,遲速不同。等於走路,有人腳步大走快一點,有人腳步小慢一點,都在走,你不能說他沒有走。老年人慢慢走也在走,小孩子跑碎步跑得快,結果跑了半天還落後。此謂「初心入三昧,遲速不同倫」,不要在那裏比快饅,只要最高目的一樣就對了。


此《宗鏡錄》中,並是十方諸佛大威德不思議法門。

他說這本《宗鏡錄》,編輯收錄三藏十二部中所有佛法的精華,集中十方一切佛最高最大的威性德性不可思議的方法。方法有很多,但到達最高點明心見性的道理沒有兩樣。

「聖性無不通,順逆皆方便。」明心見性悟道後,到達聖人、佛的境界「無不通」,邪道、魔道、外道,在正法佛法的眼光看來,統統變成正道。

沒有悟道以前。學佛法在下意識帶著一種邪心、不正的觀念,自己體察不出,正法也變成魔法歪法。所以「聖性無不通」,只有到達勝境者,看世間法間法無一不是佛法,沒有不通的。

那麼在佛眼看,「順逆皆方便」,走順路,走倒路,都是方法而已!淨土是方法,禪宗也是方法,密宗是方法,律宗也是方法,出世間是方法,入世間何嘗不是方法!一切皆是方法、方便而已!方便者非究竟,究竟就是悟到那個本性、那個東西。

「初心入三昧,遲速不同倫。」開始發心學佛的人叫初心。永明延壽禪師引用他的結論中的話:


猶赫赫日輪,豈嬰孩所視;高高法座,非矬陋之能升。唯文殊大人,普賢長子,上上根器方堪能爾。

「矬」,古書考據,矬即矮,後來又有一專門念法念矬(音錯)。這兩句比喻的對子,皆是永明延壽禪師才華的流露。赫赫是形容太陽光出來的威光,光芒耀眼四射,使眼睛睜不開,高高法座,不是矮小陋劣的人所能爬得上去。

「唯文殊大人,普賢長子,上上根器方堪能爾」。大乘佛法中有所謂四大菩薩,觀世音菩薩代表大悲,地藏王菩薩代表大願,普賢菩薩代表大行,文殊菩薩代表大智。大悲、大願、大行是連貫而密不可分的,因此,也可歸納為:智慧與行願。

中國叢林廟子以大乘佛法為標榜,大雄寶殿的三尊佛像,中間是佛,兩旁是文殊與普賢,代表「智悲雙運」,此即大乘佛法的精神。「智不住三有」,真的跳出三界得了道的人,就不想到三界教化眾生,度人是好痛苦的好麻煩的事。但菩薩要起大慈悲,自己跳出,別人沒有跳出,因此犧牲自我,再入三界度眾生,所以叫「悲不入涅槃」。

大乘之道即這兩句話:「智不住三有,悲不入涅槃」。「智不住三有」文殊菩薩代表,「悲不入涅槃」普賢境界。菩薩道講行願,而且行願與智慧兩者並進。你光想學佛跳出來,對六度萬行有利於他人之事不肯做,沒有用的。悲心不堅固,功德不圓滿.智慧就發不起來,這是大乘的精神。

所以他說,這個境界只有文殊菩薩、普賢長子能做得到。實際上文殊、普賢、觀音都是古佛,在釋迦牟尼佛之前早已成佛,為什麼再來當學生?釋迦牟尼佛在這個世界教化在家出家弟子,他們「悲不入涅槃」,而再來輔助釋迦牟尼佛的教化。所以稱普賢為佛的長子,當家的。為什麼當家的大兒子那麼重要!行願最重!行願不夠,心理行為不合願力,你修得再好也沒有用。永明延壽禪師說,只有文殊和普賢才能做得到。


如《華嚴論》云:大光王入菩薩大慈,為首三昧,顯所行慈心業用,饒益自在。

《華嚴論》上說,有一位成佛的菩薩叫大光王,他進入菩薩大乘境界以慈悲為首,也就是儒家所講的仁慈,以仁慈為第一個境界。學佛先要使自己心性發起以仁慈為首的三昧,才能夠顯出慈愛的心,這個慈愛的心發不起來不行。所以大光王菩薩以大慈為首三昧,以慈心起種種業用。以慈悲心入世做人做事,是不是在造業?對,也在造業,造的是善業。佛家講造業包括善惡兩業。造善業不一定是造成佛的業。不為惡而行善,善也不住,功德我不要,全歸眾生,那就是佛業。如果有心造善業則是人天之果,不是佛乘的道理。獎勵善業,不住善業而捨掉,是佛菩薩的行道。

饒益,相當於現代所說的社會福利。利益為什麼加一個饒字?饒代表無限量,非常充沛、無止境、沒有範圍地利益眾生,所以叫饒益。利益眾生而一切自在。有人說今天睡得好舒服,為什麼?因為做了一件好事,這樣利益眾生並不自在,心中有一個今天我做好事有觀念在,已經不行了。所謂善業不住,過去不留,六祖聽《金剛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如果修佛法做善事,有一個行善的觀念存在,你心裏早有所住,何以言「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此非佛道,重點在此。


令後學者仿之,以明無依之智,入一切眾生心,與之同體無有別性,有情無情皆悉同體,入此三昧所感業故。

他說由這個道理,使後世學佛的人仿效佛菩薩的行為,依教奉行,這就是大光王菩薩大慈三昧的道理。這個作用在哪裏?就在我們明白「無依之智」,大智慧無所依傍,所以《金剛經》說:「菩薩依法,行無所住」。住法布施,有所住,住在某一點,已經不是智慧。禪宗對大智慧形容得最好:「如盤之走珠」,沒有方位、定所,它用之於哪一點就是哪一點,好比我們平常說某人做啥像啥,要他演戲扮小丑,他就是小丑,扮皇帝就像皇帝,唱青衣就像青衣,唱花旦就像花旦,這就叫「破格高人」,不住在一個模式、範圍。此之謂「無依之智」,乃至絕口不談佛法也不講佛經,同樣可以用佛法的真義教化眾生。假使這個世界沒有佛學,他可以不利用佛學而利用科學來講,學藝術的用藝術來講,學法律的用法律來講,同樣能把佛法真義講出來,這就是「無依之智」,佛的大智慧成就境界。

以「無依之智」進入一切眾生的心裏。一切人的心理變比、愛好、習慣各有不同,佛是大教育家,他可以用不同的方法,進入到你的心裏,與你合一。「與之同體無有別性」,與你相同,沒有兩樣。


有情是佛耶?無情是佛耶?

「有情無情皆悉同體」,下面兩句話嚴重了!什麼叫有情?人、豬、牛、馬、狗一切生物都是有情,不過生物的有情有分類,看《楞嚴經》就知道,有些生物知覺小,但它有感覺,打了會痛。我們挨打,格老子、討厭!知覺就會起來罵人。有些生物知道痛,會躲開,並個曉得罵人。《楞嚴經》上說到情想的差別,情多想少則墮,想多情少則飛,思想智慧高,情和欲慢慢減少,想多則飛.向上界走。天人神仙看我們是下界中人,如公寓的一樓,也可能是地下室,還有地下室的地下。情多則墮,純想則飛,由這個道理可以瞭解念佛法門的道理,念阿彌陀佛,意識純想,歸到佛的境界,那當然往生。

《楞嚴經》把生物界的有情歸納為十二類,十二類又可分為胎生、卵生、濕生、化生四種,其中又有有色、無色之別。有一種生物有物質形體可看到,有一種生物連物質形體都沒有。譬如細菌是有情或無情?在醫學界和生物界還是個問題,在顯微鏡下看得見細菌,我現在還不敢確定細菌有沒有知覺,用高倍顯微鏡看細菌在其世界中活動得很厲害。可見我們身上有多少世界眾生在裏面,我們坐在這裏聽《宗鏡錄》,說不定他們在裏面開運動會、賽跑、打籃球,有時你覺得頭痛,細菌把球打得太高了,你頭就發漲。無情是礦物質。植物有一部分屬有情,有一部分屬無情。

礦物屬無情之物,無情之物能不能成佛,這個問題古人討論過。

三十多年前西藏達賴班禪的師父東本格西,(格西是大法師之意),到成都講經,那時章嘉活佛也在成都。東本格西在臺上講述宗喀巴大師的《菩提道次第論》,口頭之下,把中國佛學一把抹煞,老一輩的居士涵養好,聽後笑一笑而已!年輕一代學佛的就受不了。後來有一位同學站起來問西藏大法師,山河大地成不成佛?這個地球土地是不是佛?東本解釋說不是佛,嘩!一班年輕人哄堂而起,站起來就走,連招呼也不打,什麼都不理,也不合掌。那真不得了,在一個公開場合演講,你們現在的學生都很老實,那個時候年輕人多調皮!

後來搞得老一輩很不好下臺,鬧到章嘉活佛那裏。我正好在旁邊,他們讓我來答,山河大地是不是佛?石頭?我說很簡單,都在佛性中。這個問題不在是不是佛,因為山河大地是依報,西方極樂世界國土是阿彌陀佛的依報,正報是阿彌陀佛。證到菩提,悟了那一點是正報。所以「有情無情皆悉同體」,都在一個佛性中。那麼,這是心物一元的道理。物質世界一切物質是正報的渣子,等於我們經常說的一個比方,蠟燭的亮光是正報,蠟燭燃燒的黑煙是依報。黑煙凝結變成物質世界,亮光的光明變成無形的精神世界。這是比方,還可以做各種比方。

「入此三昧所感業故」。這是佛業所感。所以成了佛,依報世界就很莊嚴。



第三十一章 遙兮飛天鳳

有情無情皆悉同體,入此三昧所感業故,令一切眾生及以樹木湧泉悉皆歸流,悉皆低枝,悉皆稽首。

他說由於善業的業力所感而到達三昧(悟道)的境界,此時一切有情的眾生,及無情的樹林、湧泉,全都歸到法性之流,平靜了!佛經甚至記載,樹木自然躬身合掌、彎腰、磕頭。

中唐以後唐玄宗時代,皇帝親自在朝廷主持佛學辯論,就有人辯到有情無情說法的問題。有人說沒有見過無情說法,浙江南陽忠國師即引用《華嚴經》「剎那說、眾生說、三世一切說」等經典記載,作為無情說法的根據,說明一切物質世界都在說法。譬如《阿彌陀經》講西方極樂世界有七寶行樹、水、鳥等一切音聲皆在念佛、念法、念僧,這就是無情說法。所以洞山禪師於此有省,作了一首偈子:也大奇!也大奇!無情說法不思議,若將耳聽終難會,眼處聞聲方得知。

有情說法,那還容易懂!山河流水無情之物說佛法,實在不容易懂、悟道了!他說用耳朵聽無情說法永遠聽不到,用眼睛聞聲,才知道無情皆在說法。這其中有非常奧秘的道理。


遙兮飛天鳳

夜叉羅剎悉皆息惡,以明智隨一切眾生,皆與同其業用,一性無二。如世間帝王有慈悲於人,龍神順伏,鳳集麟翔,何況人焉,而不歸仰?

真到達明心見性悟道的境界,夜叉、羅剎、一切惡魔自然沒有壞心眼,都在慈心的感化之下,發了慈悲之念。這就是智慧的成就、智慧的解脫。「以明智隨一切眾生,皆與同其業用」,到了悟道的境界,有情無那情都會跟著善念起作用。「一性無二」,本體是一個,本體的功能發起來就是一股力量。

「龍神順伏,鳳集麟翔」。根據中國文化的觀念和歷史記載,中國上古時代天下太平,社會人心都是至善的時候,龍、鳳、麒麟自然出現。到了孔子的時候,這些動物都絕跡了,最後有個地方得麒麟,死了!孔子聞而絕筆,不再作書,準備「涅槃」,為什麼?在一個亂世生出這麼一個東西,非其時也!時間生的不對。孔子因麒麟而知道自己的命運,麒麟死了!人中之麟也該走了!當太平盛世之時,龍神順伏、鳳麟齊集翱翔,更何況人,哪有不向善歸仰的?


況此大光王,智徹真原,行齊法界,慈心為首,神會含靈,與眾物而同光,為萬有之根本,如摩尼寶與物同色,而本色不違,如聖智無心,以物心為心而物無違也。明同體大慈悲,心與物同用,對現色身而令發明。

這一段一氣呵成,無法切斷,此乃古文寫法,一個觀念接一個觀念,有如一股流水,一個浪頭接著一個浪頭,文章氣一筆下來,卻是很多觀念連成一氣的。

他說大光王「智徹真原」,《華嚴經》提到大光王。智慧的光明與宇宙有相的光相關連。有幾位同學打坐到了這個境界,在定中自己的光明起來了,但是這個光遠不是自性之光,雖然有光明還是自性光明起的用,即所謂子光。子光從母光來,母光是大光王,是本性自性無相之光,即常寂光。《楞嚴經》大勢至菩薩的念佛法門,也就是子母光相會,有相光與無相光會合的道理。

何以稱為大光王佛?因為「智徹真原,行齊法界,」悲智雙運。「智徹」,徹底透徹,大徹大悟,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他的智慧已經透徹宇宙萬有的本體,了悟本源自性,證到真知。真即真如,代表本性,原即根源、根本、自性。那麼他的大慈悲的功德、行為是「行齊法界」的,他的慈悲與我們一般人的慈悲不同。例如,媽媽愛兒女是母親的慈悲,可是有些媽媽真到了要他命的時候,寧可把孩子捨棄,並不是每個母親都真愛兒女。就算這個媽媽犧牲自己,也只是愛自己的兒女,不能愛別人的兒女,雖是慈悲,但有限量。

真慈悲的佛菩薩「行齊法界」,沒有範圍,這個行是他的大悲大願、大愛之行。一般所謂普愛天下人還是限量、只愛這個世界的人。三千大千世界雖各有其天下,但只要法界圓融,是沒有界的。所以「智徹真源,行齊法界」八個字,包含了佛法的智悲雙運,一般人的觀念中的偉大二字還不足形容,因為偉大二字仍有範圍。

「慈心為首,神會含靈」是講悟道的境界。如果有人問中國禪宗所謂悟道的境界是什麼?就是「慈心為首,神會含靈」八個字。光是撲通一下,青蛙跳下水,那很容易,沒有什麼悟不悟。夏天天氣熱,突然到了阿里山頂,好舒服啊!我們可以形容它像禪一樣,但到底不是禪,只是偶然比較性地得一個清涼、清淨而已。真的到達那個境界,自然慈心發起,並沒有刻意要自己生起一種慈悲之念,自然對一切眾生慈悲。

那麼,慈悲心發起是怎樣?看到人就掉眼淚嗎?那是神經病,那不叫慈悲。慈悲發起,「行齊法界」,無所謂慈悲!喜怒哀樂都是慈悲,現菩薩低眉是慈悲,現金剛怒目也是慈悲,已經沒有慈悲的形跡了,此即謂滅跡。你看不出來他的慈心,這才是慈心。你看他瞪眼睛,說不定還要揍你一拳,但是他是真慈心,這個是「慈心為首」。

「神會含靈」這四個字沒有辦法解釋了!中國文化常講精氣神,神,昇華到精神領域,與所遇物、法界會合成一體,等於某個光與其他的光合成一種光,最後分不出二十燭光、四燭光或一百燭光,此為「神會」。神會了,光還是相、還是用,換句話說,講光,光雖已不是普通的物質,但它仍是物理的東西。神比物理還要高一層,中間有一個東西,這個東西講不出來,叫它靈性,這個東西含在光明中間,也包含著光明。

我這樣解釋也並沒有把「神會含靈」這句話的意思解釋清楚,無法解釋,也只好如此帶過了。這八個字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等於兩個好朋友坐這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連下巴都用不著翹,兩雙眼睛一看,「神會含靈」,笑一笑,懂了!

悟了以後,「與眾物而同光,為萬有之根本」,心物一元,物理有形的光,與自性無相的光配合。以現代觀念牽強地說,中國歷代祖師物理都是通的,他們知道萬物本身都在發光,連煤炭也在發光。像我們的眼睛,光光相接才能看到,其實一切眾生也是如此。「為萬有之根本」到達這個境界,才可以說明心見性悟道!你不但見到那個本體,你本身也變成那個本體的功能之一了,為萬有之根本。

這個時候,你見到自性「如摩尼寶珠」。摩尼是梵文,有珠寶、離垢、如意等譯名,《涅槃經》說:「摩尼珠投之濁水,水即為清。」《仁王經疏》還說:「會意翻云如意寶珠,隨意所求皆滿足故。」總之,是無價之寶。但是有誰看過摩尼珠?沒有人看過。只有《法華經》記載:龍女「年始八歲……有一寶珠,價值三千大千世界,持以上佛」。她把自己生命之珠獻給了佛,大概只有佛看過。

那麼,這顆摩尼珠怎麼看不見?因為它「與物同色」,在什麼環境就變成什麼顏色,色盲也好、近視眼也好,個個都說看到了。事實上,摩尼珠是什麼顏色?無定色,隨眾生的業跟它所知的量而呈現,如《楞嚴經》所說:「隨眾生心,應所知量,循業發現」,所以是「與物同色」而「本色不違」。

摩尼珠本身有其顏色,什麼顏色?不得而知,只有摩尼珠本身知道,或者成佛的人也知道。《金剛經》上說成佛的人有五眼,肉眼、天眼、法眼、慧眼、佛眼。天眼有很多種,欲界天、色界天、無色界天的天眼各有不同,慧眼、智慧之眼。佛眼是什麼眼?不知道,大概與我們的眼睛差不多,但佛眼看到什麼是摩尼珠的本色。等到一切色看不見時,看到自己本性的本色是什麼。這是拿物理世界的光來說明物理世界的相,都因光而呈現。

那麼,絕對黑暗的地方,什麼都看不見,是有相、無相?有相,那是黑相。黑相也是相,因為光波排列不同,把別的光遮住了!真到達無相之相,也並未離開一切相。這是勉強拿物理世界的光來解釋本性的光明,是合一的,諸位修光明定的,要特別留意這個道理。


無心處好用心

其次,講明心見性的心,「如聖智無心」,悟了道的人智慧成就,那個心是無心之心,有個心已經不是,所以《瑜伽師地論》有「有心無心地」。什麼是有心地?十地菩薩都還在有心境界,至於二乘羅漢更是有心地,並沒有到達成佛的無心地,只有無餘依涅槃境界是無心地,有餘依涅槃仍是有心地。聖智到達無餘依涅槃是無心。

那麼,悟了道的人一切無心,還不是道,禪宗祖師說:「莫以無心便是道,無心猶隔一重關。」所以無念還不是道,無心要能夠起用。在哪裏看出無心?以無心為心,以萬物之用為用,以萬物之心為心。

如果拿這個道理來解釋孔孟思想,講人心即是天心,這個境界就大了!所以張商英說,因為學了佛悟了佛理以後,才懂得孔孟之學,這是真實的道理。「以無心為心」,即儒家所謂的「天人合一之心」。「以萬物之心為心,而物無違也」,同物理世界一切物質不相違背,這就是悟後起用。

「明同體大慈悲,心與物同用」,到達這個境界,才曉得大慈大悲沒有一個大慈大悲的作用。看可憐就掉眼淚、動不動就哭起來,那是小慈悲。大慈大悲不一定掉眼淚,還凶得很!可是卻在一怒之下而拯救天下蒼生。

「對現色身而令發明」,注意這個話!相對呈現。真正達到了同體大悲,心物同用,自然相對地呈現在色身上。肉體本身每一寸肌肉、每一個細胞的光明都出來了、都變現了!這已不是一般所謂的「相由心轉」,而是徹底地心相一如了。所以佛的色身可以放光動地,「對現色身而令發明」,就是透視了這個道理。


故山原及諸草樹,無不回轉向王禮敬,陂池泉井及以河海,悉皆騰溢注王前者,以智境大慈法合如此。

《華嚴經》上又形容大光王菩薩以大光王佛的境界來修法,當他一出來,一切山河大地自然被這個光吸引住,馬上歸心頂禮,等於磁石吸鐵。「禪宗」及「華嚴宗」講互回,一般學佛說回向,就是這個道理。念經回向,回向就是感應,相互的關係。他說大光王佛修持到達光明自性的境界,當然這些話都要我們做功夫求證。

到達那個境界,就知道萬物皆歸於己,此即莊子所說:「無地同根,萬物合一」,那個力量自然回向。乃至於山河渠水、海水、井水,光的力量一吸引,自然冒上來。不要說池水被智慧的神光吸引,氣功、太極拳練得好,手一提可以把臉盆的水吸起來,這個還是氣的道理。智慧神光是什麼力量?他說歸納一句話:「以智境大慈法合如此」,是智慧成就,發了大慈悲,智悲雙運的功德的力量,這是自然的力量,說明了明心修證的重要。


花為情凋,智開光華

若眾生情識所變之境,即眾生不能為之,如蓮華藏世界中境界,盡作佛事,以是智境非情所為。

這一節很重要。那麼,悟了道的諸佛菩薩何以有這樣大的神通力量?我們聽了簡直不可想像,只能說是神話,稀奇嗎?一點都不稀奇!我們都有,這是我們人性本有的功能,不過因為我們被妄想、情意、煩惱等情識所遮住,發不起來。

實際上諸佛菩薩的神變,也就是凡夫眾生的情識所變之境。情就是感情,喜怒哀樂七情六欲,如父母之情、兄弟之情、男女之情。這個世界最容易瞭解的是男女之情,男女談戀愛,想得厲害時在夢裏呈現,兩個做同樣的夢,那種情識是普通的情。眾生的情識也有這個力量。

譬如畫家構思一幅山水畫,當他進入構思的情境,你叫他他都懶得動。修密宗的人懂得這個道理,觀想就容易了。一個寫文章、寫詩的人,想到入妙處渾然忘我,你過來碰他一下,他也不知道,這是情識所變的境界,屬於凡夫境界。把這種凡夫情識境界轉化放大歸到本體,即變成佛菩薩的力量,佛菩薩也是凡夫做的。所以說:「眾生情識所變之境,即眾生不能為之」,眾生可憐的是自己這個功能發不起來,自己做不了主,都被依他而起。

比方,天氣熱的時候,假定有修定力作觀想專一的人,一上坐觀想自己坐在阿里山頂很清涼,馬上不流汗,這很容易實驗到,因為情識所變,甚至定的力量較深的,過一會兒就要加衣服,阿里山下雪。那是假的嗎?假的,是你情識所想。真的嗎?真的,你真會發抖、感冒,因為自他不二。

你們沒有受過這種訓練,不知道,坐在那裏一邊打坐一邊擦汗,那早就依他起,你打什麼坐?通通跟著情識所變,被外境所轉。凡夫眾生不能為之,自己轉變不了這個業識,因此依他而起、隨他而變。能夠轉得了,差不多了!所謂修持的功力就在這裏,這個境界轉得了,慢慢地心理行為的境界也能轉,想發脾氣,把脾氣轉為慈悲,把煩悶轉為快樂,這就叫一步一步修行,修正自己的行為。

譬如有一位老同學要求我上課不要穿長袍,我問為什麼?他說他看得受不了,他們在下面熱得要命,我這裏密不通風,他看我既不流汗又不擦臉,怎麼搞的?有問題。我說我是有問題,因為有怕冷的病,再加一件也沒有關係,你在心境上不要理它可以轉掉,你越在意越轉不掉,這些自己都可以作實驗,非常非常重要。

「如蓮花藏世界中境界,盡作佛事」,所以他舉蓮花藏世界的例子,《華嚴經》講整個蓮花藏世界,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每一個灰塵、每一處髒的地方,都是佛的世界、佛的淨土。看你能不能轉得過來,轉得過來都是蓮花世界。蓮花不垢不淨,處處沒有分別。所以蓮花藏世界中的一切境界,善的惡的、是法非法都是佛法。這種功力如何修得到?

「以是智境,非情所為」,注意這八個字,這是智慧成就,不是情緒、不是情感、不是情識、不是我們現在心量的知識。做功夫的要注意了!「以是智境,非情所為」,你心裏想,我想做到,那是用感情、用妄想去做,做不到的。

那麼,剛才說觀想阿里山下雪,感覺清涼,這是情還是智?這是情轉智的過程境界,因為你曉得這個時候在做觀想,怕熱也是情識、感受,把怕熱的情識拿開,硬把它轉過去,就是這一轉,轉不動只好先把鑰匙拿到,什麼鑰匙,念阿彌陀佛就是這一轉的鑰匙,這把鑰匙有時候你打不開,轉不動,生銹得厲害,你只好慢慢去轉。


故聖者以智歸情,令有情眾生報得無情草木山泉河海,悉皆隨智回轉,以末為本。

修成功,智慧成就就悟道了,是「以智歸情」,智是主體,使情感歸向智慧。也就是說,情的境界化成智的境界。心能轉物,使一切有情眾生、物質世界山川草木河海等等,跟著精神世界轉動。「皆隨智回轉,以末為本」,由枝末回到智慧的根本。


故如世間有志孝於心,冰池湧魚,冬竹抽筍,尚自如斯,況真智從慈者歟。

他引用二十四孝的故事,世界有志於孝順父母的,都能靠堅定的意志,使冰河跳出鯉魚,冬天哭出竹筍,更何況智慧成就的人,大願大行力量更大,願就是志。

「冰池湧魚,冬竹抽筍」,現代人可能會以物理作用來解釋,這一點我們不管,據我所知,歷史記載有好多忠臣,當敵人打進來,硬是寧死抗拒,最後只剩下一個人也不投降,死了屍體也不倒。元朝、清朝就有好幾位這樣的人物,搞得敵人將領都不敢動,跑下來禮拜,等到敵人精神投降,屍體才慢慢倒下來。這就是唯心。

抗戰時,有一、二位中級將領對日作戰,要從敵方手中把陣地搶回來,身負重傷硬闖,自己都看到肚子破了,非打進去才死,結果打進去一笑、眼睛一閉倒下去,這就是精神的力量。以世間法來講,世間的肉體尚能如此,慈悲與智慧的力量更大。


故知得法界之妙用,用何有盡?從真性中緣起,起無不妙。

所以,智慧上悟了道的人,知道法界的妙用,本體就有這個功能,我們自性的本體有無窮的妙用。為什麼修道的人有神通?你說他修來的?修行修個什麼?就是把本有的自性的功能發出來,所以得了法界的妙用,悟到本來面目,悟到自性功能而發生作用,這個作用「用何有盡」,智慧無窮盡,神通妙用也無窮盡。

「從真性中緣起,起無不妙」,從真空的自性中,因緣所感而起了作用。任何一起用都妙不可思議,不曉得從哪裏來。它無根的,從空性中來,空得越大,力量越大。任何事物的原理都是如此。所謂鯉魚跳龍門,為什麼鯉魚的力量那麼大?因為腹中有兩個空的氣囊。你真正得了空,發出來的智慧神通就大。


知行合一方為道

則理無不事,佛法即世法,豈可揀是除非耶?

到這個時候,理就是事,事就是事,你理論智慧懂到哪裏,功夫就到達哪裏。我們現在打坐學佛,不但智慧與功夫是分開的,兩條腿與頭腦也分開,頭腦想靜,我的媽!腿麻得受不了!心裏想多坐一下,腿實在熬不住,分成兩截。至於理與事更分兩截,空的道理都懂,坐在那裏都是有。聽到人來,趕快張眼睛動一下,空不了。

講起佛法來頭頭是道,嘴巴厲害得很,那有什麼用?自欺欺人的話講多了,只是快一點下地獄,因為你妄語,你沒有證到。說空有什麼用?以為自己空,做的都是有,那很糟糕!已經種下了地獄種子。所以理真到了、慧也到了、事也到了。自以為理到了,卻定都定不住,不要說定,坐都坐不住。理與事合不起來,那這個理就不是真到了。隨便講不是真到的理,豈不是造口業嗎?雖然講的是出世法,卻以善因而種惡果,因為你隨便談空,把因果談錯了,很嚴重!

動嘴巴的朋友要特別注意!

到這裏「理無不事」,入世法、出世法沒有分別的,這個時候,佛法就是世間法,也就是六祖所說:「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這時,「豈可揀是除非耶」,平等平等,無有分別,沒有出世入世的分別。


事無不理,世法即佛法。寧須斥俗崇真耶?

這個「事」就是定力的功夫,功夫到了,智慧就出超,雖然身體在世間,做生意也好、做公務員也好,挑蔥賣蒜開車乃至挑糞都可以,但他是出世的高人,他已經是菩薩的境界,世法即是佛法。

「寧須斥欲崇真耶?」這時你不要認為這個是在家人、普通人沒有佛法,認為住山的、出世的才是真的佛法,那完全錯了!在這個時候沒有差別的。


但是未入宗鏡,境智未亡。與夢念而異法現前,發閫(焰)想而殊途交應。致玆取捨,違背圓常。所以不能喧靜同觀,善惡俱化者,未聞宗鏡故耳。

但是一般人沒有悟道,沒有證達宗鏡的境界,境界是境界,智慧是智慧,兩者均未達到空。真正大徹大悟是「智境雙亡」,好像等於我告訴你們這杯茶不冷不熱,只有三分熱,你們聽懂了,沒有喝體會不到,喝了一口才知道這杯茶溫到什麼程度。境智雙亡,既沒有茶,也沒有著溫也沒有著涼。你們諸位聽了,也懂了,不是你們的,這是「理」上懂。「事」上到了以後,境智雙亡。沒有到達這個境界是境智未亡,沒有空掉。

「與夢念而異法現前,發閫(焰)想而殊途交應」。又是一副對子,永明延壽禪師文章寫到最後的結論,才氣就洋溢出來了。「與夢念而異法現前,」他說平常都在打妄想,白天瞪著眼睛做白日夢,夜裏睡覺做妄想夢。妄認這是小乘那是大乘,這樣對那樣不對,妄起分別心。「發閫(焰)想而殊途交應」,所有想法都是虛妄的陽焰之想,把各種事情弄得亂糟糟。

「致茲取捨違背圓常」。因此有分別心,此對彼非,有取有捨,違背了佛法真正圓融常住的真心。

「所以不能喧靜同觀,善惡俱化者,未聞宗鏡故耳。」到這個時候不能喧靜同觀,靜與鬧不能同觀而達平等境界,因此有是非善惡之分別,不能泯然俱化,達到圓融的境界,都是因為沒有明心見性,沒有悟到宗鏡。



第三十二章 空中好翻身

上次講到「未聞宗鏡故耳」。接下來又是另一段,是關於用功學禪學佛見地方面的問題。


任運非禪

問:何不依自禪宗,躡玄學正路,但一切處無著,放曠任緣,無作無修自然合道。何必拘懷局志,徇義迷文,可謂棄靜求喧,厭同好異。

看文字即可瞭解大致意思。永明延壽禪師他由禪宗悟道,但一生提倡禪淨雙修。這裏所提出來的問題並非完全假設,而是綜合當時有人提出的疑問,問他為什麼不直接走禪宗「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路線?

我們要注意!永明延壽禪師著作《宗鏡錄》時,正是五代末宋代初禪宗鼎盛時期,當時教下等各宗派的修持方法已逐漸衰弱,禪宗的五宗派盛行。另外,譬如繼禪宗教理而起,在中國文化發展上大為興盛的理學家就是一個例子,此外律宗也盛極一時。因為當時士大夫做學問的風尚篤信心性之學,與一般信仰佛教的佛教徒一樣,教內教外的修養風氣都非常拘謹嚴肅,形成一片死氣沈沈的社會風氣。因此,為後世崇拜的濟顛和尚(又稱濟公活佛),為了糾正當時嚴謹的時代毛病,而吃肉喝酒、裝瘋賣傻。其實不是濟顛和尚,還有一位傳奇人物,他們的事蹟都被小說家搜羅在濟公和尚的傳記中。

這些證道的和尚,表面上看起來行為不檢,實則是對那個時代的風氣的反動,我們在這裏只大概舉這麼一個例子方便瞭解。《宗鏡錄》也提到有人問,你為什麼不提倡禪宗走玄學的正路?「玄學」二字繫借用,不是中國文化道家所講玄學,因為唐宋時代,禪宗表達方式,有許多都借用中國文化,如「玄」字,臨濟宗經常用「三玄三要」,這與老子所講的「玄」的觀念不同,只是借用文字。

他說禪宗指什麼?只要一切處不執著、放曠任緣、隨緣度日、逍遙自在,甚至無念就是禪,後世執此觀念都大有人在。如同多年前對西方文化的反動而風行一進的嬉皮作風,乃至流變到現在的吸麻煙、吃麻醉藥品。吸食麻醉藥品後,人仿佛在虛空中,身體沒有感覺。過去有幾位美國同學偷偷做實驗,結果,床鋪、被子桌子都弄得髒兮兮的,他們吃了麻醉藥後,把房間看成名山大川,到處亂爬,被我痛罵一陣。吃了迷幻藥,整個人不能作主。我說等你們修得深厚的定力,才有資格吃。

認為放曠任緣、自由自在就是禪,就是人性的解放,愛怎麼樣就怎麼樣,隨緣度日「無作無修」。禪宗與密宗也提到,成了佛悟了道的人無修無證,不需要用功,「自然合道」,當下就是。「何必拘懷局志、徇義迷文?」何必拿佛教的文字、經典、教義把思想範圍起來?而跟著佛經教理,依文著字講這些道理。接下來八個字是對永明延壽禪師嚴厲的評論:「棄靜求喧,厭同好異」,本來當下即靜,大家以見性成佛為標準,你卻故意標奇立異,要大家把經教研究通了再來修道。


答:近代相承不看古教,唯專己見,不合圓詮。或稱悟而意解情傳;設得定而守愚闇證。所以後學訛謬不稟師承,先聖教中已一一推破。

「答:近代相承不看古教,唯專己見,不合圓詮。」這是指唐末到五代七、八十年間的階段。永明延壽禪師寫《宗鏡錄》時,趙匡胤還沒有起來,他還在周朝當警備總司令。當時禪宗流行不看古教、經典,只要個蒲團打坐,也不參話頭(元朝後才有參話頭——念佛是誰),只是以為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自己便認為見了道,專執己見。永明延壽禪師批評當時一般人學佛修道的情形是:

「或稱悟而意解情傳」。有些人認為自己懂得道理已經開悟了。「意解」:在意識上見解,認為我這個是對的,其他錯了。「情傳」:彼此互相傳授,陷於意思的情境,拿現代話來講,偏重於主觀的、情感的看法,亦即宗教情感化、個人情感化,非常主觀,認為自己悟道了,這是一種毛病。我們看當時佛教的毛病,歷史文化是重演的,雖然不完全重演,大原則差不多。

「設得定而守愚闇證」。還有一種人,自己認為得道了,打坐一定好幾天、幾個月,實際上此定非真定,而是愚癡禪、凡夫禪;以為無念是定,實際上是大昏沉,所以叫「守愚」,守住愚癡境界。「闇證」,悟道本來清淨光明,結果他證得黑漆桶一個,莫名其妙地只曉得坐,以為坐久了就禪。

「所以後學訛謬不稟師承,先聖教中已一一推破」。後來跟著這種觀念學佛的越來越錯,而且多半無師自通,既沒有好好跟過善知識求證過,也沒有用過心,下過功夫求證。像這一類現象,在本師釋迦牟尼佛當時的經教中,已經一一點破批駁。


如云一切處無著者,是以阿難懸知末法皆墮此愚,於楞嚴會中示疑起執,無上覺王以親訶破。

比如認為一切不執著就是禪的境界,等於現在流行所謂的禪宗,或者學佛認為達到無念就好。很多同學以達到無念為歸的,問他:「最近功夫做得怎麼樣?」他說:「唉!還有念頭耶!」我說:「死人都沒有念頭,那都悟道了嗎?」六祖言無念也並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無著,很簡單!等於肚子餓了在街上看到饅頭抓了就吃,你的我的都一樣,心裏沒有執著,這也是無著,也是禪嗎?

一般人認為一切無著就是禪,其實《楞嚴經》中,阿難早已提出這個問題,他知道後世會有人認為心裏無著無念是禪,而墮在愚癡的境界中,因此在楞嚴會上針對此問題先提出來。結果「無上覺王以親訶破」,心在哪裏?不在內、不在外、不在中間,幾次辯論,阿難說知道了,無著就是心,佛大加呵斥,這是《楞嚴經》上「七處徵心」的論辨,現在永明延壽禪師引用出來。


《首楞嚴經》云:阿難白佛言:世尊,我昔見佛與大目連、須菩提、富樓那、舍利弗四大弟子共轉法輪。常言:覺知分別心性,既不在內,亦不在外,不在中間,俱無所在。一切無著,名之為心。則我無著名為心不?

永明延壽禪師引用《楞嚴經》阿難與佛的討論,佛問,阿難答,最後阿難說我懂了!當時你跟四位大師兄講法時說,心不在內、不在外、不在中間,我現在知道一切無著就是心,我做到了無著,這就是明心見性了嗎?在此我們先把阿難的話暫時打住,插進一段話。後世喜歡講禪宗的,《六祖壇經》是必看的入手之書,其中提到《金剛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我們暫且不談「而生其心」,其中「應無所住」這句話是否與「無著」差不多?不一樣,所以阿難說無著就是心,那是阿難對無著的認識。


佛告阿難:汝言覺知分別心性,俱無在者,世間虛空水陸飛行,諸所物象,名為一切,汝不著者,為在為無?無則同於龜毛兔角,云何不著?有不著者,不可名無,無相則無,非無則相,相有則在,云何無著?是故應知一切無著名覺知心,無有是處。

這是《楞嚴經》佛答覆阿難的話,由於文字翻譯偏重於文學之美,反而遮掩住邏輯論辨的精神,事實這裏邏輯論辨層次很嚴謹。

「覺知分別心性」,先留意「覺知」二字,佛的說法非常科學,歸納心性的作用可分為兩部分來瞭解,這是個教育方法,一個「覺」、一個「知」,如果所覺知二字分開單獨使用,往往把覺當成知、知當成覺,「知覺」二字在中國文化有時是通用的。但是在這裏就不能通用。「覺」是指生理、情感方面,感覺的反應;「知」是屬於思想、精神方面,覺知是兩個部分的作用。

其次,「覺知分別」四字連起來使用,偏重於文字文學組織之美,尤其後世對文意的瞭解,往往被文字障住。「分別」是佛學專有名詞,我們的思想起作用,尤其偏向意識部分的,大都用分別心來代表,意識一起作用就有分別。譬如眼睛對著光明,這裏亮一點,那裏暗一點,其實眼睛像照相機一樣,當光反影到眼睛時,眼睛並沒有明境的分別,覺知明亮與黑暗是意識的分別。所以「覺知」是感覺、思想與意識的分別及整個心的全體的作用,也就是心所起用的現象的分類。如果為了文字優美,一層一層翻譯看起來沒有味道,也很吃力,尤其中國人喜歡「意會」,不喜歡邏輯詳細的論辨。講邏輯必須「言傳」,要論辨得非常清楚;文學不一定要言傳,可以「意在言表」,透過言語以外的體會,彼此會心懂了,這是文學藝術的境界,這裏把覺知分別心性的作用,以文學意境表達。

佛告訴阿難,你認為「覺知分別心性」,即生命本源心性的作用「俱無在者」,一切無著。那麼我問你,空中飛的、水中游的、陸地上跑的……等等這個物質世界一切的動植物、水生物、礦物是有還是無?我們觀念上不分別這些物質,而稱為一切東西。我們的生命在這個世間,與物質世界一切東西有連帶關係,你認為對一切東西無所著就是心,那麼這一切東西「為在為無」?有還是沒有?換句話說,這四個字在《楞嚴經》上很含糊,因為太文學化而顯得文意不清。

也可以這麼說,我們張開眼睛所看到物質世界一切東西,譬如今天下午下雨,雨下過後沒有了,雨也是一切物質東西的一種,這一切東西過後就沒有,你認為是無著(此心無著),那心的作用究竟存否?或者是物質環境變(遷),心也跟著變成沒有?「為在為無」,可以指物質世界的東西,也可以指心理精神的作用為在為無?兩者都解釋得通。那麼,經典這個時候究竟是指物質世界的東西存不存在?抑或指心理狀況存在不存在?我們很難確定,因為當時的翻譯太注重文學意境之美,而使文意交待得不太清楚,這一點在邏輯論辨上確有缺點,不過從另一個角度看也有好處,好處就是中國人喜歡圓融的文學思想,用這也可、用那也可,雙方面都觀照到了。

假如一切物質過去就沒有,「無則同於龜毛兔角」。「龜毛兔角」是佛經上常用的形容詞,形容世界上沒有的東西而幻想存在是靠不住的,因為中國過去與印度的常識範圍,曉得烏龜沒有毛、兔子沒有角,現代這句話要被推翻了,日本北海道及南美洲的確有長毛的烏龜,所以佛經要修正了。如果以這個觀點來反駁佛經,可謂有根有據,佛連這個知識都不懂,怎能說通一切智、徹萬法源?可見佛的眼通當時只看到西方,沒有看到東方,這是附帶的笑話。不過我們看經典不要吹毛求疵,不要再把烏龜毛拿來吹一吹找毛病,當時一般人的知識確實沒有看過烏龜長毛,佛也依世人的知識來比喻。

假如一切事情過了就沒有,既然沒有,為什麼還叫不著?沒有就沒有,加一個不著,豈不多加一個名稱、境界!這不著的觀念豈不多餘!沒有就沒有了!假定有一個境界叫無念、叫不著,那個境界,就不能叫不著,也不能叫無念。等於我們經常引用年輕同學所說的話:「今天打坐很好,空空的什麼都沒有!」我說「你知道?」「知道啊!」「好啊!」「那怎麼叫沒有?你都曉得好,曉得沒有,那不是有一個?」同樣的道理,有一個不著,就不能叫它為沒有,你早著了!著什麼?著在一個「不著」上面。你說今天坐得一切無念,你早有念了!什麼念?無念之念,那就是前面所講的「守愚暗證」,落在一個愚癡的境界,守住一個渾渾噩噩的境界上,那叫莫名其妙,不叫不可思議。莫名其妙是老二;不可思議是它的老大,兩兄弟差不多。所以說有一個不著「不可名無」。

「無相則無」,絕對無相,無相就是沒有,沒有就是沒有。「非無則相」,你說不是完全沒有,一切相沒有,不過就是有那麼一點,有那麼一點就是有個東西,就不叫空,那就是相,空也是空相。「非無則相」,這就不能叫它無相了。「相有則在」,有一個境界現象在就是個東西,「云何無著」?你有個清淨無念的境界在,早就著在這個上面了!怎麼叫無著!?

「是故應知一切無著名覺知心,無有是處」。所以你應該瞭解,你認為一切無著認此為空就是我的本心是不對的觀念。注意這句話!阿難當時不是亂講,很多同學看了《楞嚴經》,笑阿難好笨,「一切無著名覺知心」,阿難有所指,此心任何一個境界都不留,在這個不留中間,坦然而住,這個是心性本體,阿難當時這樣認定。

這個認定錯在哪裏?這是個大問題,當然我們不是阿難,假定今天有人修持到達這個境界,那真是可喜可賀,儘管佛說這個不對,是不對,還要翻一翻身,然而你沒有達到這個境界,不需要談後面的翻身。佛批駁阿難,是希望他有更進一步的見地和瞭解。可是我們站在功夫上說,很少有人真到達這裏,能到這個境界也不錯了,但永明延壽禪師批評這個不對,批駁得有道理,如果認為這個就是最高的究竟,那就錯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連這個過程都沒有經歷過,你就認為自己悟了,那真是「誤」了!真正悟道,這種境界必然要經歷,好比搭電梯從一樓到六樓,必定得經過二、三、四樓,即使電梯速度快,也還是要一層一層往上升,這一點特別提出,提醒大家注意!


佛道非由作、任、止、滅而得

又所言放曠任緣者,於圓覺中猶是四病之數。

上一段是永是禪師引用《楞嚴經》中佛與阿難的論辨,批評宋代初期,一般認為一切無著的境界就是禪的錯誤觀念。其次,認為「放曠任緣」,一切逍遙自在蠻不在乎就是道的,也是《圓覺經》中所講的四種毛病之一。

「放曠任緣」,看文字很簡單,有些人修持的確到這個境界,心中空空的,一切不在乎,該跳舞就跳舞,該滾就滾,沒有關係。過去有位同學也自認悟了,你的就是我的,可是我的可就不是你的了,怎麼勸也勸不了,最後發生事故遭了果報。

歷代「放曠任緣」者很多,譬如學禪的,尤其明朝末年更多,像李卓吾(不是厚黑教的李宗吾),既是禪又是道又是儒,四大才子之一的金聖歎也是「放曠任緣」。明末清初,以王陽明的王學與禪的結合,「放曠任緣」的人更多,弄得「聖人滿街走,菩薩多如狗」,學禪學佛學儒都修成「放曠任緣」,認為一切逍遙自在、一切空就是道,不過有一點絕空不了,他肚子餓了還是要抓饅頭吃;感冒了還是要吃藥,如果這個時候能「放曠任緣」倒還差不多!可是他不在這個時候反省,認為「放曠任緣」就是道。

那麼,永明延壽禪師引用《圓覺經》經文,提出「放曠任緣」是學佛學禪偏差的四種毛病。


《圓覺經》云:「善男子,彼善知識所證妙法,應離四病。云何四病?一者作病。若復有人作如是言,我於本心作種種行,欲求圓覺,彼圓覺性,非作得故,說名為病。

《圓覺經》說,善男子,善知識所證得的妙法,應該離開四種偏差,哪四種偏差?「一者作病」,即有所造作。好比說我今天打了幾次坐,好像到會計室算帳一樣,打坐四次要給四個羅漢果,八次要給他一個菩薩位;十二次要給他一個佛土。或者今天拜了多少佛、作了多少功德。再不然今天修行有多少境界、多少進步,這些都是有所造作的。以修持境界、積功累德為道,此是「作病」。

假定有人「作如是言」,心理有這種觀念,認為今天已經作了很多善事、佛事,以此功德圓滿,一定可以開悟證果。「欲求圓覺」,想以造作功德之心,來求智慧開悟之道是錯誤的。「彼圓覺性非作得故」,本來佛法的自性不能造作而得。譬如大家參禪打坐學佛,你不要認為這兩腿多盤兩天就能盤出一個佛來!佛不是腿能盤得出來的!如果盤腿能成佛,那叫成腿,不叫成佛。那麼打坐幹什麼?打坐就是教你以這種修養的方法,找出你自性本來是佛的那個東西。不是認為累積打坐的功行,像求會計成本一樣,會得到一個佛,那完全錯了!所以說「彼圓覺性非作得故」。如果認為作得某些功夫、累積多少功德一定會開悟,那就犯了造作病,此是禪病之一。所謂病,就是觀念錯誤,心理見解上的病砨,不是心理病態。心理病態與見解病態不同。


二者任病。若復有人,作如是言:「我等今者,不斷生死,不求涅槃。涅槃生死,無起滅念,任彼一切,隨諸法性,欲求圓覺。」彼圓覺性,非任有故,說名為病。

任其自然,一切眾生本來是佛,反正總有一天成佛,一切自在,打坐念佛修持是你們妄用功夫,認為一切不管就是佛法,那就是任病。生死是空,涅槃也是空,「涅槃生死等空花」!用不用功都一樣,一切本來無生滅,任運自在,這種觀念是任病。《圓覺經》告訴你,「彼圓覺性,非任有故」,成佛也不是人類的本性,放任怎麼可能成佛?這種說法照文字這樣解釋不太容易瞭解,我們進一步用現代語來解說,也就是,認為涅槃是空,生死也是空,一切放任自在,反正眾生本來是佛,到時間自然成佛,你說他真是逍遙自在嗎?才不自在!一切任他自在就有依賴性,依賴放任已經錯了!依賴放任不就是一念嗎!此其一。

其二,反正本身就是佛,一切自在就好了,你就自在一點吧!你生病了不要喊唉喲好不好?一切本來自在,那個痛也很自在!可是他病了,痛苦煩惱來了,他還是難受啊!他那個時候可無法放曠任緣了,可見他那個放曠任緣是心理意識的作用。


三者止病。若復有人,作如是言:「我今自心永息諸念,得一切性寂然平等,欲求圓覺。」彼圓覺性,非止合故,說名為病。

第三種禪病是我們常犯的,不管學禪也好、止觀也好、念佛也好、修密宗也好,大家兩腿一盤都想得止得定。嚴格講,定與止有層次的差別,不能得止,就談不上得定。止也好、定也好,一般認為什麼念頭都沒有就是得定,結果我們看到一般人坐在那裏都很痛苦,皺著眉頭,心中念頭停不了,「剛才了卻東邊事,又被西邊打一拳」,思想念頭翻上覆下,想求止念求息心,事實上做不到息心止念,卻在忙打念頭,現在一般人容易犯這個毛病。不要說這種情形是錯誤的,即使做到任何念頭不拱上拱下,就算止於一念止住了,那還不是禪。佛說「彼圓覺性,非止合故」,即使做到念完全止住,與明心見性之道也毫不相干,止念是做功夫可以做到的,有幾種人很容易做到,一個人心裏受到外境嚴重的刺激打擊,灰心到極點,心如止水,你叫他,他沒有反應,那也叫功夫嗎?不是。另一種人,生理機能毀壞,腦神經受刺激,想不起來,止住了,那也是佛嗎?不是的,止,不是道。《圓覺經》說止於一念或止於一個境界,或認為定久是禪,那都是偏差。


四者滅病。若復有人,作如是言:我今永斷一切煩惱,身心畢竟空無所有,何況根塵虛妄境界,一切永寂,欲求圓覺。彼圓覺性,非寂相故,說名為病。

止病是止於一念、止於一個境界,或者止於一個佛境界,或是止於一個空的境界,或者止於一個清淨的境界。止不住是散亂心、放任。一般人不是放任就是求止,再不然想求功德,想從積功累德而悟道,此即前面所言,作病、任病、止病三種病。第四種病是滅一切煩惱。有關這點,一般觀念也很嚴重,認為學佛用功應該永斷一切煩惱,生理、心理畢竟空無所有,此外,也沒有眼耳鼻舌身意、色聲香味觸法,一切都寂滅了,當然普通人很少能做到。

幾十年前我們看到有些修行人專修這種定法,一般叫頑空定,什麼都不管,一切滅下去,一切不動念,久而久之,人慢慢變得沒有記憶力,當場不起分別,看到人問你是誰,對人笑一笑。現代人碰到這樣的人一定認為此人有道,樣子也很好看,紅光滿面,儼然有道之士。佛說像這一類境界就屬於頑空,冥頑不靈,滅久了之後,記憶力減退,什麼東西都沒有,如果認為這是禪,那錯了!所以佛說:「彼圓覺性,非寂相故」。涅槃也翻成寂滅,但涅槃不是這個。這一類也不像羅漢有餘依涅槃境界,這完全是一個觀念,這個觀念下意識認為一切滅完了就是道。後世有言,「莫道無心便是禪,無心猶隔一重關」,把滅絕一切當成無心,錯誤在這裏。


不偏不依好辦道

離四病者,則知清淨,作是觀者,名為正觀;若他觀者,名為邪觀。

佛說離開這四種禪病,才可以瞭解自性本來清淨的道理。由於瞭解自性本來清淨的道理而作是觀者,名為正觀。「觀」是觀照之觀,我曾經反覆提及想是想,觀是觀。想是粗的,觀是細的。勉強打個比方,東西掉在房間黑暗的角落,拿手電筒照,東找一下西找一下,這是想;觀,等於房間所有的燈一下全點亮了,地上之物全被照到,這是觀,以境界來講是如此,那麼,以作用而言?想,是先用第六意識專一起來修;觀不是第六意識境界,而是意根,第七識與第八阿賴耶識照性的功能來了知它的,了即明明了了,自然知,但不是第六意識分別妄想的妄知,這其中分別起來非常細微。知道自性本來清淨這一知,是知識上的知道,離開這四病,不求止、不放任、不造作、不求寂滅,非空非有、即空即有。離四病後,勉強用一形容詞,呈現了自性清淨面。由於認識瞭解了清淨面,然後在此境界中止觀雙運而起觀的,才叫佛法的正觀。定與慧等持,智慧慢慢開發,修持慢慢進步,功德自然逐漸圓滿,此謂正觀。「若他觀者,名為邪觀」,不瞭解正觀的路線,而用其他各種方法來修持作觀的,名為邪觀。這是佛說的,不是我說的,我不過照文解釋而已!永明延壽禪師引用了《楞嚴經》、《圓覺經》原文說明這個道理,他自己並作結論:


如上所說,不唯作無著任緣之解,墮於邪觀,乃至起寂然冥合之心,皆存意地。

解釋得非常清楚,的確是名言。永明延壽禪師說,上面我引證佛在《楞嚴經》、《圓覺經》所說的兩段話,不但認為一切無著,放曠任緣是道的見解屬於邪見,乃至一般學佛,認為一念不生,寂然不動即合於禪道之心,也是錯的。實際上,一念不生、寂然不動的境界還是第六意識的境界,《瑜伽師地論》稱為「無尋唯伺地」,心性不亂跳動,可是第六意識還有個東西在那裏看住,等於黃龍南禪師描寫參話頭的境界:「如靈貓捕鼠,目睛不瞬」,形容得非常妙!他叫人家參話頭用功,要用到這樣專一的程度,這只是初步用功參禪的境界,並非這樣就是禪。黃龍南禪師所形容的這種境界,就是《瑜伽師地論》所講的「無尋唯伺地」,也就是小乘禪觀經(禪觀經有數本)所言「有覺無觀」的境界。

這兩天有一本書,同學送我,我還沒有看,他先講給我聽。有個故事說貓捉老鼠,老鼠躲到洞裏不出來,貓在洞外目睛不瞬地守著,等了很久,老鼠突然聽到外面有狗叫,心想貓一定被狗嚇跑了?老鼠爬出來,一把被貓逮個正著,老鼠問貓:「老兄啊!你怎麼聽到狗叫沒有被嚇跑?」貓說:「這個時代一個人沒有兩種語言還有飯吃嗎?」

所以,寂然冥合之心還是意地的境界,《瑜伽師地論》所講「無尋唯伺地」也是意地,一點也沒錯!經律論融會貫通,仔細研究,對於你的用功、見道,絕對有最大的幫助,我非常贊成永明延壽禪師的意見,真想用功修持,不看經律論,一味地籠統下去,不會有所成就,充其量只有籠統禪,籠統禪是第五病,不能成道的。



第三十三章 伸腳就在縮腳裏

如有學人問:忠國師云:『不作意時得寂然不。』答。若見寂然即是作意。所以意根難出動靜皆落法塵。

南陽忠國師(695—775),歷唐玄宗、肅宗、代宗三朝,是六祖的弟子,也是永明延壽禪師的老先輩。有人間南陽忠國師,意念完全不動時,算不算得到寂然不動、寂滅清淨的境界?


南陽忠國師答覆,如果覺得自己在寂然不動的境界,有一個寂然已經是意境上的分別境界,這也是第六意識所造的境界。所以要仔細研究意根,不管是動的境界或者靜的境界,動靜二相都是意境的變態。等於一個手背、一個手心。換句話說,拿意根來講唯識現量境的話,動靜二相也都是意識的現量,動的時候是動的現量;靜是靜的現量。「所以意根難出,動靜皆落法塵」,你所證到動相與靜相的境界,都是法塵影事。

《楞嚴經》提到:「內守幽閒猶是法塵分別影事」,要特別注意「影事」二字。我們感覺到心境很寧靜的那個境界也是影子。如果問證道是什麼樣子?證道就是我無念無心那個樣子,這個也是比量。如果硬要將它表達出來究竟證道是什麼境界?好吧!證道就像到了阿里山頂,既不颳風又不下雨,什麼都聽不見,這還是比較,比較是意識上的一個陰影,所以叫「法塵」,意根相對的法塵影事。究竟什麼是真的靜?靜是什麼樣子?那是個大問題,希望大家留意。


故知並是執見修禪,說病為法,如蒸砂作飯,緣木求魚,費力勞功,枉經塵劫。且經中佛語幽玄,則義語非文,不同眾生情見鹿浮,乃文語非義。

如果見地、觀念不正確,執著自己主觀的成見面而修禪,是「說病為法」,把病當成藥吃,搞錯了!比如認為無念是定,一上座就求無念,無念變成成見,執著這個成見用功下去,猶如蒸砂成飯,爬到樹上找魚,永遠不會成功,因為根本下手的路線就錯誤。因此,結論說「費力勞功,枉經塵劫」,你修行三大阿僧祇劫也沒有用,不會成就的。

「佛語幽玄」。一切經典中,佛說的話都非常幽遠而有深度,然而一般人看經典不明佛經深遠的義理,僅僅只是粗淺閱讀不加深思,便妄認明了。講經典、研究佛學的,則把經典文字用其他的知識作概括性地比較,把佛經幽深的義理,當成作學問一樣,做比量的推測;看經文並沒有回轉到自己心地上做功夫,將經典高深幽遠的義理會之於心深加體會。也就是說,一般人看經典,並沒有從內心去體會自己所修的境界。所以說佛經的道理不同眾生的情見,眾生看佛經或任何書,都有一個先入為主的觀念,這個觀念是很粗糙浮淺的。所以我們要瞭解,佛經的文字義理並不是一般所講的道理。


又若執任緣無著之事,盡落邪觀,得悉檀方便之門,皆成正教。

如果執著一切放任自在、一切無著無念就是佛法、就是禪,那就落於邪見。但是反過來說,果真證道得到了悉檀,任緣無著雖然不是道,可也是一種入道的方法,那麼,悟道以後,方便任緣都成了正教。

「悉檀」二字不作翻譯,《大智度論》上有「四悉檀」的解釋,勉強翻譯,與中文「境界」一詞相似,不過中文所講的「境界」,我們還比較容易體會,悉檀是得道成就的境界,不是凡夫意識所能意會得到的,用「境界」二字不能概括「悉檀」,因此不翻譯。


惺寂心與昏散意

是以藥病難辨,取捨俱非。但且直悟自心,自然言思道斷,境智齊泯,人法俱空。向眾生三業之中,聞佛知見;就生死五陰之內,顯大菩提。則了義金文可為繩墨,實地知識堪作真歸。

什麼是病?什麼是藥?很難分辨清楚。在座有一位道友提到永嘉禪師的止觀法門,永嘉所走的路線是天臺宗止觀與禪宗修定合而為一的路線。他提出兩個觀點:「惺惺」與「寂寂」,用中國文字講,惺惺就是清醒的,寂寂就是空空的。我們學修道打坐,「惺惺寂寂是」,空空洞洞什麼念頭都沒有,可是什麼都清楚,這就對了。「散亂惺惺非」,坐起來什麼知道,可是念頭亂七八糟,遊思浮動,那就錯了。「寂寂惺惺是」,空空洞洞、清清楚楚是對的;「昏沉寂寂非」,什麼都空空的,人也迷迷糊糊的就錯了。

所以他說,惺惺可以依止寂寂,一上坐什麼都不想,空空洞洞,這是我們大家的經驗,寂寂以後就昏沉。那麼,你說坐好一點,肩膀端一端、頭揚一揚,眼睛瞪一瞪,腦子清醒一點,一清醒,散亂來了。「惺惺」、「寂寂」是藥,寂寂可以治惺惺,惺惺可以治寂寂,藥可以治病,但是吃多了又生病。所以我們心理的狀況非常難治療。現在醫學發達,有專門醫治心理病的醫生,心理病醫師的大祖宗是釋迦牟尼佛。他對生理、心理的病搞得太清楚了。我們的心理病就有那麼麻煩,所以是藥是病?很難分辨。

魔境界與聖人境界,也是藥與病的差別。悟道以後,魔境變作聖境,不明白本體,即使聖人境界都是魔道,這是藥病之辨的關係。所以他說「藥病難辨,取捨俱非」,取捨就是「擇法眼」,常看佛經上說,佛一次說法以後,有多少多少眾生得法眼淨,比如現在一看經教,阿彌陀佛在世就好了,聽聞佛法後馬上得法眼淨,但別以為頭上會多了一隻眼睛。法眼淨就是頭腦清楚,曉得正法、非法,對於佛法的選擇是正是邪?或者正的變邪的?邪的變正的?這個選擇搞清楚了就是法眼淨。

「但且直悟自心」,永明延壽禪師認為,主要的還是要真正用功,明心見性。明心見性在禪宗所標榜有幾句話:「言思道斷,境智齊泯,人法俱空」。言思道斷,境智齊泯這八個字非常重要。「言語」包括文字,「思」麻煩,思與言語文字也是一樣,站在哲學的立場,一個人的思想沒有表達出來的時候是思想。表達出來則成為言語或文字,再變為行為。其實言語、文字也是行為的一種,是已經表達在外的思想。所謂思想,即是內在沒有表達出來的言語,也就是心理的行為。

禪堂常見「禁語」二字,實際上不掛「禁語」牌,人還不太想說話,掛了牌子以後話反而多了,由此可見人的心理有多妙!你不禁止他講話,他都懶得講;你一禁止他講話,他非講不可,這就叫做眾生。你要他吃的時候,他並不想吃,你故意不給他吃,他一定搶著吃,這就是眾生的心理。

我們平日打坐,心理的語言思想沒有斷過。很多人認為自己悟了,雖然表面不承認,表現出來的態度好像悟了,看這個不對、那個不對。不管有沒有悟,有一個自我測驗的標準,等於現在有各種病可以試驗的藥品,這裏有個藥品給你,你有沒有做到「言思道斷」?不是壓下去的無念,也不是壓下去的無著,自然而然不想,從前有個禪師說:
不是息心除妄想,只緣無事可思量。

不是故意有心地去除妄想,是自然不想。言思道斷,斷是形容詞,不是有意切斷,是自然沒有。


伸腳就在縮腳裏

在禪宗典故公案中,南宋初期有位大慧杲ㄍㄠˇ禪師,比永明延壽禪師晚了一百多年,與濟顛和尚同一時期。大慧杲ㄍㄠˇ禪師聰明絕頂,當時禪宗相當流行,他的佛教學問好,文學也好.對禪宗太熟了。他年輕時,每一個善如識、禪宗大師都見過他,個個都喜歡他,認為他悟了,他自己心理有數。大慧杲ㄍㄠˇ認為天下這些大師沒有一個是真的,都在騙人。他知道自己沒有悟,只是道理通,那真是「和尚不吃葷,肚子裏有素(數)」,可是大家都認為他悟了,如果這樣也叫禪的話,他準備寫《無禪論》,以免「枉費精神,磋跎歲月。不若弘一經一論,把本修行。庶他生後世,不失為佛法中人。。

大慧杲ㄍㄠˇ的學問不得了!譬如看《華嚴經》看到「十智同真」的境界,他立即寫了一首偈子:
兔角龜毛眼裏栽,鐵山當面勢崔巍;
東西南北無門入,曠劫無明當下灰。

世界上一切事情皆如夢幻空花。鐵山一則形容釋迦牟尼佛修道的雪山,一則比喻達摩祖師面壁,當前一面屏風與外界隔絕了關係。「曠劫無明當下灰」也等於「不是息心除妄想,只緣無事可思量」。悟道的人也不過如此,一看悟道了!假使現在年輕人寫出這麼一首詩,我們一看,也以為真悟道了。

大慧杲ㄍㄠˇ當時這首偈子一寫出來,大善知識洪覺範(著有《臨濟宗旨》等篇)當時五、六十歲,大慧杲ㄍㄠˇ二十歲出頭。洪覺範一看大慧杲ㄍㄠˇ的詩偈說:「奇怪!我二十年用功,不過到這個境界。」洪覺範說大慧杲ㄍㄠˇ悟了,大慧杲ㄍㄠˇ抿著嘴笑,這樣叫悟了,這個佛法騙人。

那個時候禪很流行,同現在一樣,青蛙撲通一聲跳下水就是禪,天地一沙鷗,是禪的境界,到處都懂禪。

當時有位守珣禪師剛悟道,呈偈給他的老師佛鑒禪師,而得到印可。這首偈子:
終日看天不舉頭,桃花爛熳始抬眸;
饒君更有遮天網,透得牢關即便休。

但大慧杲ㄍㄠˇ的老師圓悟勤禪師就不太相信,他要勘驗,就叫人把守珣找來,一齊遊山,恰巧經過水潭旁邊,突然一推,把守珣推下去,守珣掉進水潭冒出頭來,圓悟勤就問:「牛頭未見四祖時如何?」「潭深魚聚。」「見後如何?」「樹高招風。」「「見與未見時如何?」「伸腳在縮腳裏。」圓悟勤這才大為稱許。真悟了,就是這樣。為什麼這樣整人?因為當時這一類人太多,一看文字,好像悟道了,但是文字不能騙人的,所以須加勘驗。

如何是「言思道斷」的境界?在教理上,前五識、第六識、第七識、第八識都有五遍行:作意、觸、受、想、思。阿賴耶識本身就有「思」的作用,請問「思」怎麼斷?現代年輕人參話頭參「念佛是誰」?有什麼好參的!念佛是我。我是誰?我就是你,你是誰?你就是狗。狗是誰?狗就是我,一路轉運來就是一句話:同體。那個不要參了!

真的話頭在這裏,阿賴耶識全體心識本身就有作意、觸、受、想、思的作用。請問,阿賴耶識思路真斷了就稱為斷滅見;如果不稱為斷滅見,那麼阿賴耶識的「思」怎麼斷?這就是話頭!尤其現在青年,知識普及、邏輯訓練好,應該從這個地方參話頭。過去的話頭:念佛是誰?狗子有沒有佛性?管他狗有沒佛性,反正送到香肉店都一樣。話頭也要跟著時代走,學問教育普及思想發達,話頭正好在這裏參。

怎麼叫「言思道斷」?五遍行的「思」必然存在一個功能,假使人沒有思,除非白癡。不過這又是個問題,白癡有沒有思?白癡沒有反應,沒有執著。但是白癡曉不曉得肚子餓?人生基本的東西,白癡還是知道,冷了會發抖,見聞覺知仍然有,那麼,這個是「想」還是「思」?這些都是問題,科學時代正好參話頭。現在時代還把話頭擺在念佛是誰?狗子有沒有佛性?唉!退回宋朝做人好了!

真悟道的人,第一、「言思道斷」;第二、「境智齊泯」。問題來了,真悟道了,一切無境界,無智亦無得。有一個境界在,就離不開意識的形式;如果沒有境界,絕對沒有,那又成斷見,大愚癡。如果有所知有所得?豈不落在妄想中!這是大話頭,應該在這個話頭上去參,如何是「言思道斷,境智齊泯」?

接下來是講實證功夫。真悟道的人,「人法俱空」,人空、法空。大家念佛打坐,參禪也好,修止觀也好,有沒有做到人空?連身空都做不到,坐在那裏兩腿發麻,開始還滿清淨,後來是滿「亂麻」,再到後來不是麻,光參腿痛好了!一分一秒地熬腿。我們連腿空都做不到,還妄談人空?人空以後,還要法空。真證道的人的確是「人法俱空」,這個境界到達了,才稱得上悟了一點。悟了以後,轉過來「向眾生三業之中,開佛知見」,然後可以允許「放曠任運」,這個才是菩薩境界,在眾生身口意三業中處處行菩薩道,不必要一定出家或一定不出家;出家也好,不出家也好,都在身口意三業中行佛道,因此在這個時候才可以在眾生三業之中開佛知見。


「就生死五陰之內,顯大菩提」,如此,可以在生死中輪迴五陰之內,顯大慈悲、大菩提之行為

「則了義金文可為繩墨」,要想達到這個境界,他說佛經大乘經典了義經文,正好做為你修行的標準,做功夫的指導,為什麼你不去研究?

「實地知識堪作真歸」,真正的大善知識就是佛。雖然我們沒有親見他,他的遺言遺教等經文還留在這裏,為什麼要墮在增上慢、我見中,不好好去研究經典?佛所講的,都是實地所證的真知真識,是我們應該作為依歸的所在。這是永明延壽彈師說明不僅要功夫做到,教理也要通的重要性。「則了義金文可為繩墨,實地知識堪作真諦」,即宗教之理與修證宗旨相配合,如果真做到了,那麼,接下來:


故得智炬增輝,照耀十方之際;心華發豔,榮敷法界之中。又若深達此宗,不收不攝,即想念而成智,當語默而冥真,出入之定難親,忻ㄒㄧㄣ厭之懷莫及。故云『忻ㄒㄧㄣ寂不當,放逸還非。』

此處又可見永明延壽禪師四六體對仗文句的文采。他說,教也通、宗也通,宗教的學理通了,配合修證的悟道,得道了,智慧像火炬一般光明,照耀十方。「心華發豔」,意解心開,全心如花綻開,「榮敷法界之中」,心花開敷,欣欣向榮,遍滿法界。

再說,宗也通、教也通的人深達此宗,自然瞭解各宗各教最後的依歸,沒有差別了。「不收不攝」,收攝二字表示專門歸列某一宗,例如研究淨土的,只認淨土的對,其他都錯了,研究禪宗、天臺宗、密宗的,也都抓到雞毛當令箭。真深達此宗鏡的人,就自然「不收不攝」在某一點上。

「即想念而成智」,悟了道,任何起心動念已不是妄念,而是智慧的運用。注意「即想念而成智」這句話!一般想與念都是妄想,妨礙正道,真正悟道的人,即妄心即般若,就是智慧。

「當語默而冥真」,不管開口講話或默然不語,寂然在定,處處在真如境界中。

「出入之定難親,忻ㄒㄧㄣ厭之懷莫及」。一般人往往認為入定,得四禪八定成就就是道,不入就不是道。其實,定若有出入,那只是小乘境界、小乘功夫。就形而上的真如本體來說,定本來就無出也無入,既沒有入世也沒有出世,既無出家也無入家,即無所謂入定也無所謂出定,當體即是,無往而不是,所以說「出入之定難親」,拿出定入定來說明道體,都是不對的。

「忻ㄒㄧㄣ厭之懷莫及」,厭倦生死、六道,厭倦三界,欣樂跳出三界之外,討厭下,喜歡上。有出世與入世、昇華與墮落的差別,都還不是道的真正的境界,所以說「忻ㄒㄧㄣ厭之懷莫及」。

故云:「忻ㄒㄧㄣ寂不當,放逸還非」。厭喧,討厭世間的吵鬧煩惱,「忻ㄒㄧㄣ寂」喜愛出世間的清淨,這兩者都落於邊見。真悟道的人,忻ㄒㄧㄣ寂與厭喧都是錯誤、偏差的。要兩樣都不著,無所著而生其心。

「放逸還非」,忻ㄒㄧㄣ寂與厭喧都不對,但放任自然,不加檢點,即落於放逸,那也不對。此中巧妙只有真正悟道的人可以知道。接著永明延壽禪師引述李長者的《華嚴經論》。


如《華嚴論》云:普眼等諸菩薩,以出入三昧,不得見普賢三業及座境界故。

我們都曉得大乘佛教有四大菩薩代表學佛人四大威儀,也是四種見道境界。文殊菩薩代表智慧,所謂大智文殊師利菩薩,他的座騎(即交通工具)是獅子,力大無窮,能破一切障礙,是百獸之王。慈悲心以觀世音菩薩為代表,大悲觀世音菩薩的座騎多了,我們在畫像上可以看到其中一種,觀音菩薩在大海中立在鼇頭之上。鼇魚是非龍非魚,不是龍也不是普通的魚,即非凡非聖,不是聖人也非凡夫,大海代表一切眾生在苦海中。這就表示,只有觀世音菩薩獨立而不遺,在非凡非聖境界中渡一切眾生。

大行普賢菩薩,大行即願行,行和願一樣,只是稍有差別。拿現代觀念來講。「願」是內在心理的思想、行為,「行」是由思想表達到外面的作為。實際上,願就是行,行就是願,願、行是一貫而不可分的。大行普賢菩薩的座騎是白象。中國人喜歡拿駱駝或牛來比喻擔負的責任重大,而印度人則以白象表達力大無比,負荷的責任最大。而用在佛經上,即表示修行者利益一切眾生的重責大任的精神,他的行動是如此任重而道遠。這就是普賢菩薩的精神。

《華嚴經》裏有一位普眼菩薩,普眼就是代表眼睛能普照一切。有一次,普眼菩薩要找普賢菩薩究竟依住在什麼境界?依據佛經教理,初地菩薩不曉得二地菩薩做些什麼?換句話說,初禪定的人不曉得二禪定是什麼境界,等於一年級學生不知道二年級學些什麼?普眼菩薩有一天找普賢菩薩究竟在哪一種三昧出入?三昧即為正受,即生理與心理的正定覺受究竟在什麼境界?找遍了,始終不得見普賢的身口意三業做些什麼?他的身體做些什麼事?嘴巴說些什麼話?思想想些什麼?普賢的三業當然做的是善業,但是那種境界普眼找不出來。

其實何必找菩薩的境界!大家有兄弟姐妹或最要好的朋友,他們坐在你身邊,心裏想什麼你知不知道?同樣的,凡夫與凡夫之間,也找不出對方的三業在做什麼?菩薩境界也一樣,「不得見普賢三業及座境界故」,座境界在哪裏?不是說他的白象在哪裏站著!而是說,他入定依住的座位,即立足點在何處?那麼,要以什麼方式來瞭解普賢?



第三十四章 幻境不棲無住心

舉幻術文字中種種幻相無所住處喻,明幻術文字之體了無處所,如何所求。

經典指出一切幻術文字的種種幻相。電影、幻燈片就是幻術,如夢如幻,是變把戲的變出來的東西。幻術師告訴你是假的,可是你當場看是真的。這個世界的一切,也比如一個大變把戲者在變幻,沒有真實的。

「幻術文字中種種幻相」,言語文字都是人類的幻術,文字不過是符號,寫「花」就知道是花。意識透過文字幻術而呈現花的影像。這個花和字都是假的。假使構造中文的老祖宗,用其他符號代表花和狗,現在我們在意境上就會呈現其他的文字符號。所以我們有時看到文字而掉淚,看愛情小說哭的唏嘩啦!都被幻術境界所騙。

世人很奇怪,尤其年輕人,愛情小說往往看得入迷而落淚!我們小時候看《紅樓夢》、《茶花女》也會掉眼淚,反正眼淚不值錢。尤其女孩子的眼淚比男孩子更快,還沒有說那件事,她眼淚就來了,實際上很好玩。我經常告訴同學不要神經,你不要把自己寫成愛情小說故事的主角。所謂愛情,能持續多久?你統計一下,最多不到三年,《浮生六記》比較長一些,不到十年。那些一見鍾情,你要注意,看一眼就鍾情,下一眼就看不到了!只有幾天而已!然後寫出一本小說,既騙了自己,也騙了讀者,夢魂顛倒。所以:
多情自古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

好多年前.我在輔大上課,有個同學說這句改一改。我問改什麼?他說:「多情自古空餘恨」,這句不要動,下一句要改成,「好夢由來不願醒」。我說改得好。一切眾生確實是:「好夢由來不願醒」。夢的世界很奇怪,做好夢很快醒,如果夢見得到鈔票,啊!一下子就醒了!如果夢到被鬼壓倒,唉!我的天啊,哪個趕快來救命啊!偏偏夢得久。所以古人的詩很有道理。世界上一切文字皆如夢幻空花。

「種種幻相無所住處」。精神世界、物理世界一切萬象,不是永恆存在,它很快地變去。所謂「無所住而生其心」,不是要你去找一個無所住的境界,你說「無所住而生其心」,你早住了。住在哪裏?住在你那個無所住上面。無所住不是你去無所住,而是它本來無所住。如果你徹底瞭解「文字中種種幻相無所住處」,就可以見到普賢菩薩。

普賢的境界如何?引用西方宗教哲學的一句話:「無所在,無所不在,處處皆是」,但是你找不到它。所以永嘉大師說過一句話:「寂滅性中莫問覓」,道在哪裏?自性本來清淨,你不去找它,很現成,你一尋找這個境界,卻找不到了!普眼菩薩不只兩隻眼睛,他有三隻眼,乃至有十隻眼,前面一雙、後面三隻、頂上一隻、喉嚨一隻……。普眼菩薩拿十眼觀照,找不到普賢菩薩,團為一切如幻相。你找一個實際境界求普賢,普賢不可得、不可見。所以《華嚴經》以這位菩薩的境界來表達佛法。

「明幻術文字之體了無處所,如何所求?」這就告訴我們一切皆是幻,文字遊戲也是幻,乃至三藏十二部的文字都是幻。我們研究佛學,結果被佛學理論、名相困住了!天天在那裏搞佛法、搞佛學、找境界,你早就被騙了!被什麼騙?被幻術所困。「幻術文字之體了無處所」,言語文字是表達意思,意思懂了何必執著言語文字?所以佛在《金剛經》上說,過河需要船,既已上岸又背著船,豈不愚笨!言語文字也不過如此。

再說在座的青年都是知識份子,至少從小學磨到在大專以上,已經磨了十幾年,你那個文字在哪裏?了不可得。現在當了大學生,與小學一年級時的感覺比較起來,是有不同,多懂了些。現在找找看腦子真有些什麼東西?沒有!一切如夢如幻,都過去了。你說不懂嗎?真懂了一些,懂了什麼?文字了無處所。

所以我經常說《西遊記》這部唐僧取經的小說,寫得真好真妙!孫悟空與唐僧一行見到佛,佛說:「你們很辛苦,功德圓滿。好啦!你們的目的是要取經。」佛就吩咐大弟子迦葉ㄕㄜˋ尊者把三藏十二部經典交給他們,迦葉ㄕㄜˋ尊者問佛:「給哪一種經?」佛說:「他們從遙遠的東方來,功德圓滿很辛苦,給最好的。」

佛未加說明給哪一種佛經。結果迦葉ㄕㄜˋ尊者帶領唐僧一行到書庫,準備拿鑰匙開書庫,迦葉ㄕㄜˋ尊者把手一伸說:「拿來。」玄奘法師問:「什麼拿來?」「紅包拿來」「啊!」孫悟空氣得要揍迦葉ㄕㄜˋ,「世界上到處要錢,你這裏也要錢,你這個老和尚該不該死?」玄奘法師說:「不要吵!最後一次,請師父慈悲慈悲。實在一路取經,碰到九九八十一種魔難,來到這裏已經什麼都沒有。」「那不行,這裏規矩要拿啊!」「實在是沒有了。」迦葉ㄕㄜˋ說:「你身上還有衣服。」「出家人只剩了一件架裟」。「一件也可以,拿去當啊!」唐僧只好脫了架裟,叫徒弟快拿去當了。孫悟空一邊生氣一邊抓腦袋要修理迦葉ㄕㄜˋ。

這個道理說明什麼?學佛要福智二資糧,一個學佛人先要具備這個紅包(本錢)。福德資糧、智慧資糧不夠,沒有辦法談,《西遊記》用那麼一個故事說明。

好啦!迦葉ㄕㄜˋ尊者打開書庫,取出三藏十二部經典交給唐僧,任務完了。西方雷音寺很大,山門很遠,孫悟空猴子鬼精靈,說:師父啊!靠不住,這個老和尚到這裏都要錢,打開檢查看看,該不要弄破的經典,我們那麼辛苦來取經。」「唉!猴子就是猴子。」唐僧說:「你要誠懇相信人!佛的大弟子哪會有錯!」孫悟空說:「靠不住,他還要紅包耶」。打開檢查一看,唉喲!不得了,每一本都是白紙,一面大吵大鬧怪師父,一面嚷著要把迦葉ㄕㄜˋ抓出來打死。

這一吵,佛在打坐聽到了,孫悟空向佛報告:「迦葉ㄕㄜˋ不但要紅包,拿了紅包還給白紙。」佛笑著說:「猴子啊!你不懂。」佛把迦葉ㄕㄜˋ找來問:「怎麼給他們這種經典?」迦葉ㄕㄜˋ回答說:「世尊,是您交待要給最好的經典。最好的經典是沒有文字的,本來就是道。」佛說:「你搞錯了。我是那麼講,不過他們智慧低,你還是拿次等有文字的給他們。」迦葉ㄕㄜˋ說:「那好那好,拿去換過來就是了。」

第一等智慧不需要文字,《西遊記》即說明這個道理。大智慧不是文字!文字言語是幻術。所以經典上說,在文字上求道找不到道。但反過來說,如果認為沒有學問,就可以成道,那又錯了。不可以拿文字言語是幻術,作為不研究教理的籍口。


念念本寂

不可將出入三昧處所求之,去彼沈寂、生滅,卻令想念,明想念動用,體自遍周,用而常寂,非更滅也。

這是普賢境界,在文字言語上求普賢,用再多的眼睛也看不見。要如何得到普賢菩薩的境界?不可以從出入三昧處所得之,他沒有一個固定的位置,不在內、不在外、不在中間,不在丹田、也不在眉間,更不在頭頂,那是肉做的,肉老了衰壞了,最後死亡沒有氣了,化為膿水臭得不得了!這裏有個什麼道?你看住這裏幹什麼?這裏如果有道,你到中央市場買塊肉貼在這裏不就好了!不是的,那是個方便。在這些地方都找不到普賢境界,所以不可從出入三昧處所求之。

「去彼沉寂、生滅」,如果打坐什麼都不想,呆呆的、糊裏糊塗,以為這個就是道,那是沉寂境界。沉寂,也叫作昏沉,這個不是,要拿掉。那麼,不在沉寂境界,在生滅心上求?我們的妄想就是生滅,這個念頭去了,那個念頭來,在這個念頭上用心,或者念了多少佛、念了多少咒子、做了多少功夫,這都是生滅心。沉寂和生滅是兩邊,要離開兩邊,「去彼沉寂、生滅」。

「卻令想念,明想念動用,體自遍周」,張開眼睛,一腦子的思想妄念就是想念。除了上面的境界以外,你再也找不出一個境界來了。所以大家都想找空,實際上你坐起來有個空的境界,這個空不是沉寂,就是把想念壓下去,那還是沉寂,再不然就在生滅中。

譬如修止觀的《六妙門》,入手方法是聽呼吸,但是你們要注意!絕不能怪天臺智者大師沒有說清楚,只怪我們自己讀經沒有搞清楚。他告訴我們這是上座修止觀以前,一個初步調心的法門,使你比較寧靜。心裏已經寧靜,就不要再聽呼吸了。呼吸是生滅來去的生滅法;你心跟著生滅法永遠搞下去,搞到哪一天?搞到千生萬劫也還在生滅法上。

所以,修一切佛法是「過河需用筏,到岸不需舟」。開始上座,利用它調息、寧靜,既已寧靜就不理呼吸,進一步用別的方法,那就要觀心了。你不這樣走,不是在沉寂境界,就是在想念境界裏,很難上得了路。

如何去悟道?你要明白一切「想念動用,體自周遍」,想念動用生滅來去,是體上起用,等於一個平靜的海面起的波浪,儘管波浪洶湧,它都是水變的。你要把它寧靜回來以後,全波還是歸到水,那個生滅動用的本體,永遠是不變的。這個體在哪裏?無所不在,無所在。

「用而常寂,非更滅也」,這幾個字最重要。為什麼要怕起心動念?起心動念,用過便休。就像我們七點鐘上課,一開始講那麼多話,諸位也用過了,用在聽話,用了就沒有了,你留也留不住。「用而常寂」,本來在寂滅中,「非更滅也」,用不著再用一個心去滅掉妄想,求一個定,盤腿打坐用功求空,用心去滅妄想求定。你又在生滅中了。「用而常寂,非更滅也」,並不是另外求一個空、滅。《華嚴經》所講,普眼菩薩用有法,用有覺有觀的作用來找不生不滅普賢自在的境界,那都錯了,他永遠找不到。


神通之秘

以是普賢以金剛慧普入法界,於一切世界無所行、無所住。知一切眾生身皆非身,無去無來,得無斷盡、無差別自在神通。

這就是普賢菩薩境界。普賢境界呈現在我們眼前,為什麼我們看不見普賢菩薩境界?要想看到普賢境界,要以金剛智慧,不是普通的智慧。金剛智慧是不動搖、寂然不動、顛撲不破的。金剛鑽被古人比喻為最堅硬的東西,其實金剛鑽以高溫處理也能融化,不過不易打碎罷了!古人以金剛做比喻,代表顛撲不破。而在《金剛般若波羅密經》裏,金剛又有能斷一切法,能破一切煩惱的積極含義。

什麼東西打不破?世界上沒有一樣東西打不破,只有一樣,「空」水遠打不破。徒手揮空,毫無影響。李太白的詩:「抽刀斷水水更流」,然而水可以用兩座堤防分開,虛空卻分不開,在虛空中建一棟房子,是占住虛空,但拆除了房子,虛空仍是虛空,始終不動。所以只有空的境界是金剛慧,無法動搖,顛撲不破。

普賢以金剛慧普入一切法界,以空的智慧、證到空的境界來看一切法,「一切世界無所行、無所住」。換句話說,以佛眼看,人類不管五千年歷史、五百萬年歷史,根本沒有動過,今天就是明天,明天就是昨天,昨天就是過去,一億年、一百億年,也就是一天。我們看佛經一句話「如是我聞」,接著就是「一時」。從人世間學術觀點看,印度文化的缺點是沒有時間觀念。佛經不記載佛是在哪一年哪一天說的,只用一個籠統的名詞「一時」代表盡了。如果拿形而上觀點來看,這「一時」的文字記載是最高明的,不管過年萬代、未來千年萬代,就是「一時」,沒有過去,亦無未來,只有當下。因為時間是相對的,沒有固定的。地球的時間不是月球的時間,月球的時間不是太陽系統的時間。懂了這個道理,知道世界無所行,普賢是大行,也是無所行。一切行為過去皆空,未來沒有來是空,現在當下空。所以,本來就無所在、無所行。由這個理就可以瞭解普賢的境界。

「知一切眾生身皆非身」,這一點難了!大家之所以不能求證到佛法的真諦,就是被身見所困,身見難去。普賢境界知一切身皆非身,身都是假有,這句話很難體會。大家坐在這裏,要承認自己沒有這個身體,做不到的,這就是欲界的眾生,容易被身見所困。乃至諸位學佛的,不管修哪宗派的法門,淨土也好、止觀也好,禪宗也好,密宗也好,為何不能進入?你被身見所困。

大家反省一下,十幾年前的身體是不是這個樣子?一講你就覺得自己很老。孩童時的身體多好!現在是什麼身體?現在早已不是當年的身體,此身隨時變去。今天身體站在這裏,明天再站在這裏,位置也不同了,因為地球已經轉了一大圈,時間更不同,今日身已非昨日身,新陳代謝不知代謝了多少東西,流汗、大小便等各種排泄,變化了許多細胞,生生滅滅。所以「一切眾生身皆非身」,由此瞭解進去,知此身非身。這句話最重要在這一點。欲界眾生學佛修道難以證到道果,原因何在?第一障礙是身見,身見最難去。普賢菩薩的境界,知一切身皆非身,也知道一切萬象的動靜,無去也無來,沒有過去,沒有未來,當下就是。

「得無斷盡、無差別」,得到什麼境界?不是斷見、不是空,你有個空的境界就是斷見,無斷就是無盡,無盡就是無量無邊。通常大家有一個觀念,只要打起坐來,把妄想、煩惱盡了就證道了!這就是斷見。在《心經》裏,觀自在菩薩告訴舍利子:「無無明亦無無明盡,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如果你認為煩惱盡了是悟道,那你就錯了!落在斷見境界裏。煩惱本來無根,無去也無來,所以說得無斷盡,不是斷也不是盡。

也得到「無差別」見,什麼是無差別見?例如「煩惱即菩提」就是。但還沒有證入本體的我們,是有差別見的,例如喜歡安靜,討厭喧鬧等等。你說,厭喧求靜是小乘境界,他卻說:「道理懂,功夫沒有到,所以要躲開修一下,以後再回來。」那是沒有出息的人講的話,實際是想偷懶的心態。在這個世界受不了塵勞煩惱,對當下無斷盡、無去無來的智慧不瞭解。因此他害怕,只好逃避。以世法來講是逃避心理,絕對逃避,他不敢真到煩惱業中磨練。在煩惱當中煩惱到極點,就空掉了。等於一個普通人稍稍嚇他一下,嚇死了,要是狠狠地嚇他——「怕就要你的命!」他不怕了,因為要命!所以不怕了,就是這個道理。

所以,徹底瞭解無斷盡、無差別的普賢境界,才能得到「自在神通」。講到神通,別以為是搖身一變,三頭六臂,有神秘觀念又錯了!大神通是大智慧。神通,以中文解釋,神而通之,通達一切法、通達一切智。

上面幾句是解釋普賢菩薩自身的境界。普賢境界是什麼?我們再重覆一遍:「普賢以金剛慧普入法界,於一切世界無所行、無所住,知一切眾生身皆非身。無去無來,得無斷盡、無差別自在神通」,這個是普賢境界。



第三十五章 盡虛空是蓮座

此明任物自真,稱之為神。不為不思、不定、不亂、不來、不去,任智遍周,利生自在,知根應現,名之為通。

再來這一段非常重要,尤其諸位學佛想走大乘路線、認識佛法是什麼東西?基本上要特別注意。《華嚴經》講到普賢境界要我們明白什麼?明白「任物自真,稱之為神」。「任物」,一切外境、萬物。比如我們坐在這裏,左右周圍不管什麼,一切都是物,你放任自在,心裏不起分別,內外不離,一切幻的即是真的,這是「任物自真」;用中國文字解釋這個境界,就是神的境界。明朝詩人有兩句詩,講人生做人的道理:
足根立穩千秋定,心境空時萬象現。

希望諸位年輕的同學記住這兩句古人的詩。人生的哲學、教育的最終目標,在建立一個人的人格,不要因為環境而動搖,功名富貴、有錢無錢、有地位無地位是次要的事,人格要建立。「足根立穩千秋定」,這是大定,不要以為打坐才是定。那麼,拿做功夫來講,我把它改一個字:
意根立穩千秋定,心境空時萬象現。

一個人心境、意念一空,森羅萬象與我什麼相干!這就是普賢的境界。所以說,一般認為中國哲學非常難,因為中國的文哲不分,哲學思想表現在文學意境中的非常多。當然,為了文學境界,你也可以把「心境空時萬象現」,改成「心境空時萬象虛」,學文的一定喜歡用這個字,但是不好。心境也空、萬象也空,萬象非心境所空之空,而是心空無我之翳障時,萬象自顯,便入普賢的境界。

剛才說明「任物自真,稱之為神」,像這些句子是悟道成道最重要的句子,你們要特別注意!

「不為不思」,神的境界也就是明心見性。上面告訴我們,文字是幻術,不要被幻術名詞騙去,用「神」字替換明心見性的「性」,不要認為一個「神」字不是道,這是觀念被文字的幻術所騙,這些都是名詞,透過名詞背後,你瞭解了那個東西就對了,不要被名詞綁住。所以說「任物自真,稱之為神」,這個時候,「不為不思」,無為的境界,再也不要加思維分別,那麼,這個現象就「不定不亂」,這是普賢三昧,如果有一個定的境界,意境已經被一個東西綁住了。

「不定不亂,不來不去」,這個時候是什麼境界?「任智遍周」,你自性的智慧功能普遍存在。每個人生命本有的真智慧,這個智慧能夠了知一切,萬象皆知,而都沒有動過。「任智遍周」,周遍無所不在。「利生自在」,可以自利也可以利他,這個叫做自在。

「知根應現,名之為通」。什麼叫神通?上面講個「神」,這裏講個「通」,你把「任物自真,稱之為神;知根應現,名之為通」四句連起,「神通」便解釋完了。「知根應現,名之為通」,稱那個能知之性,無所不應,此心像明鏡一樣,物來一照就有現象,物去則不留。

你的知性之根應現無方,沒有固定的,這樣就叫做通。鏡子不留一點塵渣,物來則應,過去不留。

萬法如是無出入定亂,方稱普賢的所行三業作用及座境。這個道理明白了,就曉得一切萬法本閑。禪宗祖師有一句話:「萬法本閑,唯人自鬧。」一切法本來清淨,覺得不清淨是我們自己在胡鬧,自己有分別心。無分別心——萬法本閑。

禪宗史上有一典故:唐末五代時,韓國新羅有位元曉和尚(618~686)來到中國學禪,後來回到韓國寫下著名的《起信論疏》,為一代祖師。當時交通不便,他從福建上岸,到江西一帶找師父,夜裏在亂山中行走找不到地方,只好在山裏就地打坐,口渴沒有水喝很難過,手往身邊一摸,摸到一個小瓢,再摸有水,端起就喝,啊!好清涼、好舒服,菩薩感應,給我甘露。

早晨睜開眼一看,「我的媽!死人的天靈蓋。」死人頭骨爛了翻過來像個小碗,接了雨水。他一看喝的不是甘露,一噁心就嘔吐出來。嘔吐什麼?「萬法本閑,唯人自鬧』,一切都是唯心自鬧,因此他悟道了。這是中韓文化史上有名的禪宗典故。


萬法如是,無出入定亂,方稱普賢所行,三業作用及座。

所以說「萬法本閑,唯人自鬧」。如果我們瞭解萬法如是,無出入定亂的差別,這個差別是唯心的,是心理的思想、意境、觀念不同所變出來的,所以人的觀念一固執太可怕。懂得這個,才談得上瞭解普賢菩薩所行三業的作用,普賢身口意三業怎麼樣?座位境界怎麼樣?


盡虛空是蓮座

如十地菩薩座體,但言滿三千大千世界之量,此普賢座量,量等虛空,一切法界大蓮華藏故,明知十地菩薩智量猶隔。

我們看畫像,普賢菩薩的座位上有座蓮花在大象背上,《華嚴經》上說普賢菩薩的座位有多大?佛經上說普賢菩薩的座位「量等虛空」,虛空有多大,他的座位就有多大!到今天為止,太空科學、天文學如此發達,不敢說虛空有多大!只瞭解到宇宙是無限地擴張,現在科學名詞稱這個宇宙為無限擴張的宇宙,拿佛學道理來說就是無量無邊,沒有辦法摸到它的邊際。

那麼,普賢菩薩的座位等虛空,周遍法界。我的菩薩!您千萬站住,不要坐下,如果坐下,我們沒得站的地方,都被他蓋住了!所以佛經上說阿彌陀佛的舌頭是廣長舌相。成了佛都有三十二相,舌頭又寬又長!多長多寬?阿彌陀佛一講話,舌頭吐出來量等三千大千世界。阿彌陀佛您千萬不要說話,一說話我們衣服都曬不乾了!三千大千世界都被他遮住了!如果從這個角度看佛法,你怎麼辦?

普賢菩薩座位量等虛空,是個大蓮花藏。《華嚴經》看這個宇宙是一朵蓮花,不是植物園的蓮花,八瓣、六瓣不算數,是一千片花瓣的千葉蓮花,且重重無盡,「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每一花瓣上生出蓮葉,有一千葉。每一葉上又生出一朵蓮花,又是一千朵,這個宇宙是那麼地層層疊疊,一體相連,發牽一髮而動全身,所以叫「華藏世界」。

所以佛法的宇宙觀實在同現在的科學宇宙有關,科學不瞭解這一點,如果瞭解應該有新的發現。佛法這個觀念屬於科學中的什麼?學科學的青年注意,不要太落伍,這個屬於理論科學,理論科學是科技整合的基礎科學,把物理、化學、太空、電子等等學科全部歸納起來,理論科學接近於哲學,可以說是一種科學哲學。

普賢菩薩的座位,量等虛空,「一切法界大蓮花藏故」,這是講什麼道理?剛剛講若真有這麼一個座還真是可怕,我們沒有地方坐了!當然我們也很高興能坐在普賢菩薩的位下。這是要我們明白一個道理,經典上所謂「座」,是立足點,也可說是一個座標,你要把這個開發智慧的「大目標」認清楚。如何認法?

「明知十地菩薩智量猶隔」。普賢菩薩的境界、座位那麼大!凡夫看不見,即使到達十地菩薩,其智慧也是有限,不能等同普賢菩薩。普賢與文殊二位菩薩在佛學上稱「等妙二覺」,文殊是等覺,其智慧與佛一樣;普賢是妙覺,他的行,起妙有的作用。天臺宗有空假中三觀,凡夫境界叫假觀。菩薩境界叫幻觀;大菩薩境界叫妙觀。凡夫是假有;菩薩是幻有;大菩薩境界是妙有,真空生妙有。那麼,它的差別在哪裏?智慧的成就。所以說普賢菩薩的座位那麼大,是因為他的大智慧;反之,心量沒普賢之大,也就不可能達到大智慧的成就。


以此來升此位如許乖宜,入出如許不可說三昧之門,猶有寂用有限障,未得十地果位,後普賢菩薩大自在故。

普賢菩薩的境界有那麼大,因此以普眼菩薩的境界看不見。普眼菩薩想爬到這個境界坐一坐,看看座位放在哪裏都找不到!你說座位放在哪裏?我們把東西放在哪裏最找不到?把鑰匙放在口袋裏,結果東南西北到處拼命找,啊哈!原來在口袋,我們都有過這個經驗,如果連這個經驗都沒有,這輩子好像白做人了!

世界上最妙的事,東西找不到不是在外面,而是在裏面。譬如我們都曉得學佛要明心見性,這有什麼難!凡是一個人活著一定有個心,有個性,可是你就是見不到,等於騎牛覓牛。找自己的東西最難!所以普眼菩薩找普賢菩薩的境界,永遠找不到。

「如許乖宜」,「如許」是中國古文的形容詞,意即「無限」,等於現代白話「很多」,不要把「如許」解釋成「好像許可」。「乖」是錯誤;「宜」是合適,總而言之,不值自己心量的境界,像普眼菩薩拿眼睛去找,怎麼都不對,反正就是不合適。

「入出如許不可說三昧之門,猶有寂用有限障」,這樣無限量的普賢境界,普眼菩薩為什麼出出入入各種三昧都找不到?普眼是「照見五蘊皆空」,照見法界是空的,可是「妙有」卻看不見,「有」的這一面不懂,所以他只曉得寂用。只知「空」的一面,是偏差、有限、有障礙的,沒有認得十地果位,因普眼菩薩比警賢菩薩差了一點。

後普賢善薩大自在故。普眼始終跟在普賢後面,普賢站在哪裏看不見,因為普眼向外追求.換言之,他講了半天,經典文字那麼細膩的描述,普眼始終找不到普賢,因為他向外馳求,不能回轉來找自己。諸位要注意這些不只是理論。現在是講教理,亦即經教,經教用故事表達也好,用理論表達也好,它的目的是使你瞭解自己。


夢想成真

故三求普賢,三重升進。卻生想念,方始現身。

特別注意這一段,尤其是老前輩的朋友!他說這位普眼菩薩找普賢菩薩找了三次沒有找到,不但普賢菩薩人在哪裏找不到,他的蓮花寶座、白象在哪裏都不知道,連影子都沒有。

「三重升進」,一層一層深入去找,找不到,最後沒有辦法,只好合掌懇切祈求普賢菩薩慈悲現身。普眼菩薩最後走這個路子。

「卻生想念,方始現身」,普眼念頭一動,佛經和《莊子》一樣,多半是寓言故事,可以演電影、電視。昨天有位報館社長打電話給我,告訴接電話的同學叫我一定要去看「釋迦牟尼佛」這部電影,這位同學說老師閉關不想去看,但他自己一定要看。結果他說糟得一蹋糊塗,簡直是糟蹋佛教,所以又跑來一定要我去看看。

我說這個東西沒什麼糟蹋不糟蹋的,拿現有人世間的藝術文化表達形而上的聖賢境界,本來就非常困難,況且一股商業電影還有它生意上的考慮。現在要找一位釋迦牟尼佛的演員還真找不到,不是面孔沒有,而是面孔那種氣質找不到。中國文化講五百年出一個英雄,三百年出一個戲子,不容易!一個電影明星的成就是有他的氣質的,好的電影明星,一身細胞都是戲,只要那麼一動,戲就出來了!天生聖人,到哪裏找?

我們回轉來看普眼菩薩後來為什麼找到普賢菩薩?注意一句話:「卻生想念,方始現身」,老前輩用功的同學注意上面有一句:「猶有寂用有限障」,他偏於「空」的那面去了!求普賢呈現都找不到。「卻生想念」,由真空中生妙有,性空中生緣起,「方始現身」,當下就是。你以為「當下空」才是,「當下有」的這一面也是。光認識這一頭,這一念過了,當下空了的就是,那只落在空的一邊。反過來要當下起念,有用這一念就是它,知道真空妙有。所以他告訴你「卻生想念,方始現身」。


及說十三昧境界之事,意責彼十地,猶有求於出世間,生死境界未得等於十方任用自在。

佛經上這樣說,普眼菩薩一起念求普賢菩薩現身,普賢就站在普眼面前。普眼即懇求他什麼是你普賢的境界?《華嚴經》說,普賢菩薩當時就告訴普眼十種三昧境界之事,普賢十大願。普賢有十種行願,十種三昧境界。


是法平等,無有高下

這段經典在表達什麼意義?永明延壽禪師告訴我們,「意責彼十地,猶有求於出世間」,普賢菩薩告訴我們,十地以前的菩薩,沒有到達大徹大悟成佛的境界,心中還有所求、有所差別。求什麼?出世間才是佛法,還有世間、出世間、生滅、生死不同的分別;實際上出世入世、生與死一樣,涅槃與生死,平等平等。責彼十地菩薩還有求於出世間生死的境界,未能得到平等境界,於十方任用自在。

大菩薩境界無所謂入世、出世,不出也不入叫「平等境界」。如果還有出世與入世的差別,即非平等境界,佛學名詞叫「非平等的智量」,還沒到平等智,還在差別心中。到達智慧平等無差別時,則「十方任用自在」,天上人間、六道輪迴任意寄居,所以地藏王菩薩可以在地獄中度眾生,提婆達多可以在地獄中受三禪之樂,大菩薩是這個境界。


以此如來,教令卻生想念,去彼十地,中染習出世淨心故,此明十地,緣真俗出世餘習氣惑故。

所以普眼菩薩看不見普賢菩薩在哪裏,佛告訴他錯了!偏向於清淨中去找普賢菩薩找不到的,既然叫普賢,即無所不在,淨土中有,穢土中也有;善法中有他,惡法中他更在度人,他是乘大願的,如同一樣,無所不入。

「以此如來教今卻生想念」,你不要偏於空,偏於空找不到,你在念頭起處去找,就找到普賢了。念頭起處一切皆是幻有。那麼,偏於空還是十地以前的境界,由真空起妙有,由法空起緣起的時候,才超出十地。

十地菩薩的習氣被什麼所染汙?被清淨心所染汙、被出世的思想所染汙。大菩薩如果偏向於清淨、便被清淨的觀念所染汙,永遠達不到究竟,你只能肥皂,不能做墨汁,那有什麼用!水可以做清潔劑,也可以做墨汁,它無定性,那就是平等。所以說「去彼十地中染習出世淨心故」。

「此明十地緣真俗出世餘習氣惑故」。永明延壽禪師很細心地為我們引用《華嚴經》這一段經典,引用了原文的道理,又加上評論,使我們瞭解《華嚴經》這一段的境界是什麼?這就叫我們明白十地菩薩在性中生緣起,緣什麼?

「真俗出世餘習氣惑」,出世入世、出家在家、清淨與不清淨的煩惱沒有了,連最後剩餘這一點習氣的力量都拿掉了,非常自在,可以出世也可以入世,即出世即入世,無所謂出與入。哪裏有個出?哪裏有個入?


已上意明治十地菩薩,緣真俗二習未亡,寂亂二習未盡,於諸三昧有出入習故,未得常入生死,猶如虛空無作者。

永明延壽禪師的結論告訴我們《華嚴經》這一段經文的原意。經典都是教理,教理的原意叫我們明白「治十地菩薩緣真俗二習未亡」,治即修治、修行,十地以前的菩薩還有在家出家、入世出世的觀念。難怪平常有些人有這個觀念,不怪他,因為他不到家,不到家有這個清淨的方便,到家以後,「道」無所謂出入.「寂亂二習未盡」,十地菩薩以前的境界,寂、亂二習未盡,還有貪圖清淨、怕亂的習氣存在,清淨地方蓮花穩坐;把蓮花抬到菜市場鬧亂的地方他就完了,蓮花變成藕,花瓣一瓣一辨掉下來。

「於諸三昧有出入習故」,十地菩薩境界還有出定入定的觀念在,打起坐來入定很舒服;放了腳好討厭,又來搗亂,餘習未斷。


不見世間過,多逢菩薩來

「未得常入生死猶如虛空無作者」,因此,十地以前的菩薩不敢在生死輪迴中翻翻滾滾,你叫他涅槃了再來變人,於苦難的世界中度眾生。「對不起!等到下次太平了再來。」太平眾生好做(度),苦難中難度。除了超十地菩薩盡一切願力,最苦難的地方他都來了。你說沒有看到,如果他告訴你:「我是菩薩」,那非菩薩地,菩薩何必要你知道!

所以我經常看到世上很多都是菩薩再來,但是他不一定講一句佛話,很多是再來人也,越是多災多難的地方,菩薩心腸的人越多,你不要看他只有一點行為、一點好事,這就是菩薩。

菩薩並沒有什麼稀奇,你不要以為騎在獅子大象上坐朵蓮花就是菩薩,那有時變成馬戲團了。菩薩就在人世間,就在苦難中間,到處都有,你慢慢去找,你看每一個人都是菩薩,你就變菩薩了,很簡單,普賢就是這麼賢。

如果你覺得這個人不對、不懂道、不學佛,不是菩薩;這個人吃葷不是菩薩,你就變成「薩菩」了。你看每個人都有一點長處,忘記了他的缺點,只看到這一點就是菩薩的長處,世界上遍滿菩薩,眾生心理就太平了!學佛的人應該學這個心境,學這個行為。

可惜一般學佛的人,專門拿一把聖賢的尺放在手中,看到人就量,某個人這裏不對,那裏不好,差一點、太長了,都不是。最後量量自己,長也不夠長,短也不夠短,那就糟了!千萬要學普賢菩薩的行,看一切世界眾生個個是佛,個個是菩薩。這就是儒家「恭敬」的道理,能夠敬一切人,自己才能夠達到至真至正的境界,也就是佛法普賢的道理。

十地菩薩沒有到達普賢的境界,「故未得常入生死,猶如虛空無作者」,這句話是講普賢菩薩境界像虛空一樣,做了等於沒有做。昨天下雨、今天晴,下雨並沒有把虛空打濕;晴天也沒有把虛空曬乾,它永遠是虛空。明天颱風來也沒有把虛空吹跑;後天颱風過後,它也沒有覺得颱風很討厭,它還是那個樣子。心如虛空,一切所作用,作無所作,過去了就不留。那麼,當起用、起有的時候皆是幻有,幻有本來無住,一定要成為過去。譬如說老子就曉得: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

最強烈的颱風中心不到一天就過了;夏天的大雷雨最多下一、二個時辰。同樣的道理,一切境界是無住的,很快過去,虛空還是虛空。「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是它妙有的作用,你不要認為這個是壞現象!偏於空的人,把「起有」當作是壞境界,菩薩境界「緣起一定性空、性空知道緣起」,不即不離。


眾生體是佛體

而常普遍,非限量所收,一切眾生及以境界,以之為體。普賢之智,猶如虛空,一切眾生以為生體,有諸眾生自迷智者,名為無明。

瞭解這些道理,曉得普賢菩薩境界、自己自性境界無所不存在,不是我們知識的限量所能達得到,因為知識限量是妄念境界;放棄妄念境界,你一體會它就到了!一切眾生以及一切境界,都是以普賢這本性為體,普賢代表無所不在。

「普賢之智,猶如虛空」。普賢的智慧猶如虛空。

「一切眾生以為生體」。一切眾生依什麼為生?依虛空般的普賢而生。

「有諸眾生自迷智者,名為無明」。一切眾生自己迷掉了,不是別人把你迷掉,是自己迷失,迷掉的境界叫「無明」。


普賢早現你我心中

普賢菩薩隨彼迷事,十方世界對現色身,以智無體,猶如虛空,非造作性,無有去來,非生非滅,但以等虛空之智海,於一切眾生處啟迷。智無體相,能隨等法界虛空界之大用故。

所謂普賢菩薩就是這個作用,眾生的迷是自己迷,普賢菩薩就在眾生迷的當中點醒你,十方世界同現在這個色身。「以智無體」,智慧是什麼東西?智慧不是什麼東西!智慧無體,你明白了本來是虛空就是智慧的體,這體「非造作性」,不是你們打坐修來的,本來有的,也無去也無來,不生也不滅,你只要以心量放大,等於虛空的智海,在一切眾生迷處,也就是自己心裏迷掉的地方觀照,無所謂迷,無所謂悟。智無體相,大家求智慧,什麼是智慧?「空」就是真的智慧,智無體也無相。

一切相、一切用就是它的體,這個體在哪裏見?就在一切相一切用上見普賢菩薩。


豈將十地之位諸菩薩,以出入三昧有所推求,云何得見?

一切不及普賢菩薩程度的,總拿一個有所得的心,去推測普賢菩薩的境界,他哪裏見得到!講了半天「普賢」,由菩薩名詞瞭解到什麼?大家自己可以體會,「賢」就是現出來,現成在我們心中,你自己找一下就找到普賢的境界。



第三十六章 了無寄處堪大用

是故如來為諸菩薩說,幻術文字求其體相,有可得不,求幻之心尚不可得,如何有彼幻相可求?

世間事物就是那麼在變化,這一切都屬於幻術的境界,所以佛告訴諸菩薩說幻不可求。幻術的範圍包括很廣,文字也是不可靠的,文字是代表人類思想、情感的符號。拿中文來說,幾千年來到現在,文字衍變已有六、七種體裁,將來是不是再有變化還不知道,人類的各種語言的變化都是如此。所以佛說,你要求幻術文字固定的體型是做不到的。這就說明世界上萬事萬物沒有一樣是固定不變的,這個地球、山河大地隨時在變化中。

那麼,我們回轉來看看,佛法在哪裏?我們要研究這一切幻相不可得,怎麼瞭解幻與不幻?從我們的思想、我們的心,回轉來再找自己瞭解宇宙萬物幻與不幻這個心。「求幻之心尚不可得,如何有彼幻相可求?」連我們這個思想靠不靠得住都是問題,昨天想過、做過的事,今天那個能夠想的早已無影像,不可得、留不住,所以叫「妄想」。

蘇東坡學禪後有句很有名的詞:「事如春夢了無痕」。人世間的事就像做夢一樣,夢醒後,回想夢境一點痕跡都沒有。你說再睡一覺重新做夢,絕對不會一樣,即使連起來做也不一樣。為什麼要用「春夢」來形容世事如幻?因為春天多疲勞愛睡覺?睡多夢多;夏天晚上不大睡得著,睡著了也快天亮來不及做夢了,所以春天夢特別多。

「求幻之心尚不可得,如何有彼幻相可求?」這句話叫我們認識清楚,現實世界一切現象都是幻,而且沒有現象可以永遠停留。人生來就有老,老了就過去,過去就沒有了!後面的不斷生來、不斷過去,就是那麼在變。


個中三昧誰識得?

是故將出入三昧及以求心,而求普賢大用無依善巧智身,了無可得。

這是大菩薩境界,不是小乘境界。「將出入三昧」,在定境中,定的境界很多,中文翻譯叫定;梵文結合音譯,音譯而翻成「三昧」,「三」不是數目字,是梵文原音,「阿耨多羅三藐三菩薩」,當時梵文的「三」字,等於中文恭敬的「敬」。「三昧」取音也取義,一般解釋為「正受」,與現在我們所瞭解入定的「定」有差別。嚴格地差別是:小乘的境界叫做定;大乘境界無所謂定不定,範圍大、力量大、作用大叫三昧、正受。三昧不一定在打坐時才有,行住坐臥隨時都在大定的境界中。大定的境界有多少種?八萬四千種三昧。

比如繪畫,經常可以看到有些繪畫畫得非常好,此人已進入繪畫三昧;文學好的,是文字三昧;武功高的進入武功三昧;插花好的,也有插花三昧,都用得通。換句話說,三昧有它的境界。

但是一般學佛的人,是「故將出入三昧及以求心,而求普賢大用」,兩腿一盤打坐,以為修定叫三昧,然後希望自己求到定,求定中能見到菩薩。「將」是拿,拿自己出定入定三昧的心,乃至在定的境界中,以有所求的心,求無所得的果,根本上就錯了!我們學佛要注意!道就是所謂普賢見地的問題。學佛做功夫、求證,下手見地一錯誤,就徹頭徹尾地錯了!

《楞嚴經》說:「因地不真,果遭迂曲」,請大家特別注意這句話!要求佛法明心見性「見」的境界,不要「將出入三昧,及以求心」求見菩薩,明心見性本來是空的境界,以有所求的心去見,如何見得到?這點請大家特別留意!


大機大用最善巧

「大用無依善巧智身」,這是《華嚴經》所用的名稱,普通佛學很少用到。這是大菩薩境界,非常難!「大用」,全體的大機大用,可以出世也可以入世;可以成佛也可以成魔,乃至佛與魔都不能到達的境界叫大用。所以,真正得道、悟道、成佛,應起大機大用。不起用,那不是佛法,不過也可以叫佛法,是小乘佛法,小乘中的小乘。真的大乘佛法,起大機大用,可出可入;可不出可不入;才是完全,它不偏於一點。大乘菩薩見道時,入世而救人,大用但無所依、無所求。有所依有所求則落在一個境界,在一個方式、角度上,那已經錯誤了!所以說「大用無依」。

何以人能夠修養到那麼高深的成就,可以入世可以出世?在出世入世之間,心已經出世了,在魔境中已經成佛了!這個靠什麼?「善巧智」,靠他的機變、善巧,非常靈光、非常活潑、聰明的智慧。智慧所得的另外一個身體不是這個肉體了,那個身體是智慧的身體,永遠不死,叫「善巧智身」。不生不滅永遠無生無滅,乃至像阿彌陀佛一樣無量壽光災之身,是「善巧智身」。講到這一方面,佛學比較專門、深入了!因此《華嚴經》是最大、最深的經典。

所以他說,一般人學佛,「將出入三昧及以求心,而求普賢」錯了!那麼,應該以什麼求?「大用無依善巧智身,了無可得」,然後悟道。趔明心見性悟到什麼?悟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就可達到「了無可得」境界。「了無可得」的「了」字很妙,作何解釋?我只能說「了」就是「了」,無法解釋,再作解釋就錯了!了無可得就是了無可得,十方八面都完了。「了」不是沒有,而是充滿、實在了。「了無可得」是證得的境界。


一念普賢現全身

是故教諸菩薩,卻生想念,殷勤三禮,普賢菩薩方以神通力如應現身。

那麼,《華嚴經》描寫智慧「善巧智身」,本來「了無可得」,為什麼佛在《華嚴經》上說,用空念一邊去找普賢找不到的,這個道理是什麼?比如到空的房間找空,怎麼找得到?等於鹽溶於水,如何在水中找出一粒鹽巴?它無處不是,「普現」!所以你在空境界中,念頭一切空,了無可得,找什麼普賢?你就是普賢!

佛說那只有在空的境界反過來,一念卻生相信,當時佛那麼講了以後,有些人瞭解了,在空中,性空起緣起,一念之有,立刻見到普賢菩薩,就是這個道理,這個比喻。是故佛教一切菩薩卻生相信,你要找普賢,這樣找不到,「普賢」!它普遍存在。等於在空的房間要找一個空來看看,空中找空,那你不是見鬼了!在這裏頭要以有念去看,在空房間中要怎麼看到房間空的樣子?你只有這樣看,把空裏頭做個有,實際上這個空就是那個空的有。

所以佛告訴我們「卻生相信」,然後還要「殷勤三禮」,至誠懇切地磕頭懇求。普賢菩薩這個時候方以他的神通的力量「如應現身」,你有所求,他有感應,如插頭一樣,一插上電燈就發亮。「如應」,有所感應,交感現身。佛當時那麼說,經典那麼記載,佛告訴弟子,要見普賢菩薩很簡單,放空了!根本不要見,你都在他的境界中;你要起「有」念,殷勤祈請,一念專精,普賢就現身了。

那麼,當時佛講了這麼一個故事,作了這樣一個表演,這個道理在講什麼?


無依無寄智慧生

明 智身 不可 以三昧處所求,為智體無所住、無所依故。若想 念願樂即如應,現化 無有處所依止。故猶如谷響,但有應物之音;若有求,即無有處所可得。

此即說明我們智慧之身「不可以三昧處所求」,哪一種三昧不一定,三昧已經在正受、在某一個境界上,再起心動念求另外一個東西,那就有差別而找不到了。所以,智慧,尤其智慧之身,「不可以三昧處所求」,也不可以空間、方位來找的。注意智慧之身!所謂修成功,學佛悟道或明心見性,就是明那個「智身」,此「身」不是指這個肉體,而是不生不滅的「智身」。

「為智體無所住、無所依故」,智慧本身的體性,本來是無所住、無所依止的。

「故猶如谷響,但有應物之音。」猶如敲東西所發出的聲響,古人拿谷響來做比方,有些山洞,站在洞口一叫,四面八方就有回音,以物理作用來看,這種山洞是不能進去的,有些人以為有妖怪,其實不是,因為這種山洞空氣不對流,聲音在洞中迴旋,人進入之後,久無空氣即窒息死亡。谷響本來沒有聲音,而是虛假之間回轉而來。

等於在一個有回音的山谷叫「……」,整個山谷都聽到「……」的聲音,好像很多人在叫。

現在都市中的高樓大廈、公寓住宅,也經常會聽到四面傳來的回音有如谷響,膽子小的會被嚇壞。科學時代不要自己再搞鬼,一切事情不要怕,一探求都有道理,把道理找出來,什麼都沒有。

「谷響但有應物之音」,當然有感應,有一個聲音,經空氣波動回轉來發出同樣的聲音,這叫回應。

「若有求,即無有處所可得。」那麼你去找個這聲音,一聽回音,好像四面八方到處有人,一找連個影子都找不到。

「即無有處所可得,」本來沒有個東西,這個道理很簡單。同樣的,我們學佛要瞭解佛經這些地方都是實際的,不要以為只聽聽道理就可以,這些道理就是要你做功夫,就是要你自己求證、明心見性。

同樣的,我們自己的思想、妄想、煩惱等心念也是這樣,本來就沒有,都是依他(它)起,絕對沒有,有些同學問:「夜裏在山上打坐很清淨,也沒有別人來惹我們生氣,有時候也會煩躁起來,這是什麼道理?」這有道理的,這個時候你就要檢查你生理上有什麼變化?或者腸胃不舒服,或風寒感冒,同樣也會引起你心理上的煩惱,絕非偶然,只是大家智慧低,自己檢查不出來。若以為住在山上茅蓬沒人惹卻生起煩惱,大概是魔鬼;這一懷疑,魔鬼來了,因為你本身就是魔王,帶領小魔鬼來了!這叫「疑心生暗鬼」,感應的道理就是這樣。你要曉得,一切心念與一切音聲、顏色,「若有求即無有處所可得」,你真找它,那個根,根本是無根的。所以大家打坐想去妄想,你看多冤枉,妄念自體本空,結果吃飽了坐在那裏打坐去妄念,你說他是不是閑著沒事找事,本來很清淨,偏要找個不清淨。所以,此理不能,用功修行就走冤枉路,千生萬劫就那麼冤枉下去。


與佛同在

佛言,普賢菩薩今現在此道場眾會,親近我住,初無動移者,明以根本智,性自無依,名為現在此道場故,為能治 有所得 諸見蘊故。

佛經上說,你們要到哪裏找普賢?大家用神通、用智慧到處找普賢,像找迷藏一樣,佛說你找不到的,你要找他,起心動念一念就出來了。佛說我告訴你們,普賢現在就在這裏啊!就在這個道場,而且「親近我住」,就坐在我旁邊,你們沒有看到。大家一定說普賢菩薩用隱身法,沒有這回事。佛說普賢就坐在我旁邊,大家看到釋迦牟尼佛,沒有看到普賢坐在那裏。「初無動移者」,分根本動都沒動過,開始就坐在我旁邊,但是我們找不到他。這不是跟小說一樣?所以我說,如果懂了,看佛經就像看小說一樣,很妙的!這個道理說明什麼?

「明以根本智,性自無依,名為現在此道場故,為能治有所得諸見蘊故」,佛為什麼這樣說?就是告訴你,普賢普遍存在,無所不在,是在我們這裏。所以佛說「親近我住」,代表每一個人的「我」,當你動念要求佛時,佛就在;當你動念求菩薩,菩薩就在;當你起一念善心時,善就在;當你起一念惡心時,惡就在,到哪裏去另外找一個善惡?善惡就是一念,就在這裏,就在這個身邊,非常清淨,根本沒有動過。佛說這些在說明什麼?明心見性得道的那個根本智,一切眾生,任何一個人,天生下來,只要你生命存在就有這個智慧。你說沒有念過書不懂,念書以後是不是懂了很多事?在座有許多青年六歲開始讀小學,到大學畢業二十幾歲,你回想看看,是不是比六歲的時候聰明很多?知識多得多?乃至現在到了中年,覺得肚子裏學問一大堆?回想一下,一點學問都沒有,還是同小的時候那一點道理一樣。那麼,這幾十年教育得了什麼?只是知識上多一點,曉得這是書本,那叫什麼表。然而你那個能懂事的那一點作用還是一樣,沒有變動。而且讀了幾十年書,現在這些到哪裏去了?「了不可得」,影子都找不到。

「性自無依」,就是成佛的根本智,自性根本是無依的,不依傍書本,也不依傍任何東西,而無所依的它永遠存在。所以佛說,普賢菩薩永遠就在這個道場。道場是佛經名詞,拿普通言語說:就在這個地方。

講到這裏,我要提醒大家注意,尤其青年同學將來出國留學,要留意「道場」的翻譯。十幾年前,有一位在國外的教授翻譯佛教的書,尤其禪宗的書,那痛苦得很!在外國當教授,比在中國還要痛苦,兩三年沒有新的論文提出來,就被認為沒有進步,那就沒有飯吃了!所以拼命寫論文。他出國幾十年,年紀又大,時下流行禪宗,他就跑到日本學禪宗。寫論文必須翻譯,也不知道翻譯得對不對,怎麼辦?東找西找後來有一位教授告訴他寫信到臺灣跟我連絡。他來信懇求,並連同中英文禪宗語錄手稿也一起寄過來。我一看火大了,你這位老兄在那裏當教授,竟然拿這麼大疊稿子要我修改,我還要請幾位秘書幫忙,我幫你修改好了,你去吃飯,我在這裏喝稀飯、吃西北風?這怎麼辦?最後還是可憐他。

恰好一位六、七十歲的老同學,他是老牌留學生,我們兩人就幫幫他的忙。那位老同學一打開稿子,氣死了,他說不能改,你看他把「道場」翻成什麼?翻成死人的墳墓,這怎麼能當教授!我說真翻錯了,我們把它改過來就是了,不要生氣。我是完全懂得他為什麼這樣翻譯的。算算看,他到美國三十幾年,在大陸當年哪裏曉得學佛,那時學佛學禪宗是落伍,被人看不起的,哪裏曉得現在變成時髦!當時的大陸,人死了,家裏人找和尚到墳上念經,就說「走道場」。所以,他一看「道場」就把它翻成墳堆一點也沒錯,因為他的知識只有這樣的範圍。

「道場」是佛學名詞,譬如我們在這裏講佛經,這裏就叫道場;如果在這裏打坐、念經、修道,這地方叫道場。那麼,推開佛學「道場」二字的觀念,用普通話講就是「這個地方」,那就懂了。

「名為現在此道場故」,你們要找普賢,普賢在哪裏?佛說普賢永遠在這個地方,當然不是在我這個地方,在你們大家那個地方。這裏也可以,那裏也可以,沒得地方的那個地方。你說在腦子裏,如果腦子子開刀,那普賢菩薩豈不被也割跑了!就是「這個地方」,這個地方就是中國人說的「這個東西」,「東西」既不是東也不是西,就是那個東西,普賢就在這裏。

「為能治有所得諸見蘊故」,這是為了對治、醫治你的毛病。一般人學佛都拿一個有所得之心求一個東西,譬如買三根香蕉或三支香一廟子上拜佛,都是想有所求,希望佛保佑我這樣、保佑我那樣。或者不求保佑,但求佛加持,一定要明心見性,這些都是有所求的心。

「為能治有所得見蘊故」,「見」就是觀念,要把這個「有所得」的觀念拿開,才能瞭解普賢菩薩無所在、無所不在。


以無礙總別同異普光明智,與十方一切諸佛大用體同,名為眾會故,無邊差別智海,一時等用。不移根本智體無依住智,名為親近我住初無移故。

要進入一種什麼智慧?一切無障礙,無所謂出世,無所謂入世;無所謂出家,無所謂在家;無所謂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這就是無礙了!

「無礙總別」,「總」是籠總、歸納;「別」是差別、分析。「不生不滅」是籠總;「生滅」是差別;「不垢不淨」是籠總;「垢淨」是差別。真正悟道的智慧以「無礙總別異同」,也不分同,也不分異。「普光明智」,普遍光明的大智慧,這就叫成佛、明心見性。在《華嚴經》也不叫明心見性,它稱「無礙總別同異普光明智」,瞭解了以後,你就是佛,你同過去佛、現在佛、佛的大機大用功能之體是相同的。

「名為眾會故,無邊差別智海,一時等用。」這種智慧,不是普通大學某一個科系或拿一個學位的智慧,拿到某個學位是專門,專門是它的別;淵博是它的總。這個智慧不是世間的智慧。「名為眾會」,一切融會貫通叫「無邊差別智海」,沒有邊際,無量無邊的,包括一切差別的智慧,統統明白了。「一時等用」,所謂一了百了,一悟千悟,統統明白了。

「不移根本智體無依住智,名為親近我住初無移故。」佛為什麼說普賢菩薩就在我身邊,你們沒有看到?這即說明「不移根本智體」,任何一個人本身的清淨隨時呈現,譬如大家打坐找清淨境界,每一個人每一天每一秒每一時刻,隨時呈現清淨境界,只是你自己沒有看自己,這種事很可憐!所以禪宗修行要悟自己「本來面目」,本來面目清淨無礙,從來沒跑掉。

昨天晚上我看了一本書,有一個人埋怨上帝、埋怨盤古,把兩隻眼睛長錯了,眼睛長在人的臉上,看別人看的很清楚,卻看不見自己。如果一隻眼睛長在臉上看別人;一隻長在手上看自己,那就好,人就沒有錯了!這個人埋怨上帝埋怨得非常。我們之所以如此,看不見自己的根本智,大概也是眼睛長錯了地方的關係!

其實,自己的根本智永遠在這裏,所以佛說它本來「親近我住」,自己的就在我這裏。「初無移故」,從出來到現在、到死亡,沒有變動過,它永遠跟著你,只是我們自己沒有看見。


依教明宗

夫若談心,佛唯唱性宗者,則舉一攝諸,不論餘義。今何背已述教迷宗?

假定有人提出問題向永明延壽禪師:你是學禪宗出身,禪宗「唯唱性宗」,即心即佛,見性就可以成佛。「舉一攝諸」,你只要拿這個道理就包括一切佛法,一切世間出世間的學問。

「不論餘義」,用不著再講文字講經典。「今何背已述教迷宗」,你又為什麼要違背自己的宗旨,專把《華嚴經》、佛其他的經論搬出來講?你這麼做不是講教、講經嗎?這豈不迷失了禪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宗旨嗎?


答:夫論至教,皆為未了之人。從上稟承無不指示。

如果要談論「至教」,「至」是到了極點,佛法到了極點、最高處,不但不需要文字語言,連表示都不要表示,所謂「言語道斷,心行處滅」。再說佛告訴我們,眾生本來是佛,個個是佛,何必還要另外去找?這一句話就到了,一切眾生本來是佛,這是佛說的,我們信不信得過?我是不是佛?你是不是佛?不敢當,絕不是。那麼你為什麼信不過?問題在我們自己,不在佛。

所以說「未論至教,皆為未了之人」,對不起!我們都沒有到家,你我皆是未了之人,沒有解脫。這個「了」字用得好,了了就好了,好了就了了。「從上稟承無不指示」,從歷代祖師的傳承都為我們指示得很清楚。接著他又舉例:


如忠國師臨終之時,學人乞師一言。師云:教有明文,依而行之即無累矣,吾何言哉。如斯殷勤真實付屬,豈局已見生上慢心?

南陽忠國師是永明延壽禪師的祖師,師父的師父再推上去,禪宗大師、唐代國師,皇帝都皈依他學禪。忠國師在臨終涅槃時,學生跪下來要求師父再講一點;忠國師說:「教有明文,依而行之即無累矣」,你們叫我講什麼?三藏十二部都說得明明白白,你們只要依照經教的話,其實去修行,絕對不會有拖累。「吾何言哉」,還要我多說幹什麼?我說的再好,也沒有佛經說的清楚。

「如斯殷勤真實付囑」,你們聽聽,南陽忠國師不是禪宗嗎?禪宗不是不講文字嗎?他最後臨涅槃時吩咐學生好好研究佛的經教,他懇切老實地那麼教我們。「豈局已見」,你們為什麼要有門戶之見?一定認為禪宗不要文字!把自己一點主觀的成見捆得緊緊的。「生上慢心」,看不起經教、學問,這在佛學上就犯了「增上慢」。人天生都有我慢,我慢就是每個人都覺得自己了不起,最差、最沒出息的人,甚至連一個白癡都會覺得自己了不起,白癡受人欺負也會瞪眼。學問好的人就容易「增上慢」,佛學通,打坐得好,看人家沒有功夫,更覺得自己了不起。人有增上慢,多學一點就多一分增上慢;多一分增上慢就多一分墮落,所以越向上走越墮落。



第三十七章 只眼勝千日

豈局已見,生上慢心,終不妄斥如來無上甘露不可思議大悲所熏,金口所宣難思聖教。

像南陽忠國師這樣,絕對不困在個人成見中而生增上慢心,所以他始終不會說不需要看經教,也絕不認為妄用一個方法瞎用心就可以,因為佛說的這些經典,是無上甘露、不可思議佛的大悲心所說出來的。


如云:「依而行之者,且依何旨趣,不可是依文字語句而行,不可是依義路道理而行。」

他引用南陽忠國師的話:「依而行之」,也就是佛經最後一句話:「依教奉行」四個字。怎麼叫依?「依何旨趣?」不論《金剛經》等任何一本佛經,最後都叫你「依教奉行」。「依何旨趣?」不可依文字語言而行,死死抓住文字文句,呆板地去做,那根本不懂佛學佛法。也不可以「依義路道理而行」,把佛法的道理變成佛學了,等於禪宗本來不需要文字語言,現在禪變成禪學,那就是依義路道理而行,而不依教奉行。如何是依教奉行?


直須親悟其宗,不可輒生孟浪。若決定信入者,了了自知,何須他說,聞甚深法,如清風屆耳。今只為昧性徇文之者,假以言詮方便開示。

「直須親悟其宗,不可輒生孟浪。」必須把宗教融會貫通,然後丟開宗教。把佛學講的道理、要旨抓住,等於吃飯一樣,飯菜進入胃消化以後,菜還是菜、飯仍是飯,那就消化不良。讀書、讀經的道理也是一樣。「不可輒生孟浪」,孟浪是現代話隨便、蠻幹的意思。

「若決定信入者,了了自知,何須他說,聞甚深法,如清風屆耳。」假使把經典讀通悟了道,能真正信得過,此信不是迷信,把道理融會貫通信得過。「了了自知」,心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何必到法師、老師、居士那裏聽經,自己已經悟道了!即使再聽別人講經,就像風吹過耳朵一樣,對與不對,自己很清楚。如果你們真的了了的話,當然不需要看經教。

今只為昧性徇文之者,假以言詮方便開示。現在我著這本書,集中網羅了所有佛經的精華,「只為昧性徇文者,」「昧性」,沒有明心見性,本身還在迷暗中;「徇文」,研究經典變成佛學,依文而解,逼不得已才「假以言詮」,再用文字把它寫出來,詮就是解釋,方便開示大家。方便開示大家什麼?


直指出六根現用常住無生滅性與佛無異,親證現知分明無惑。

他說這是真指人心、見性成佛的一種方法,我直指出來,大家離開眼、耳、鼻、舌、身、意六根生理、心理的作用,我們本有一個不生不滅的常住真心,你明白了這個東西,「與佛無異」,我們本來就是佛。這些不是講道理,要「親證現知分明無惑」,要親自證驗到這個境界。「現知」當下很明顯地呈現擺在那裏,「分明無惑」,要明明白白瞭解,一點也沒有疑惑之處。


免隨言語之所轉,不逐境界之所流。

又是一副好文字好對子;通過經典的文字真悟了道,不跟著別人言語文字而轉變,也不追逐一切外境而流轉。


父母所生眼

今於六根之中,且指見聞二性,最為顯現,可驗初心,疾入圓通,同歸宗鏡。

那麼,他現在又要引用經典了。他說,就在我們現有生命,這個身體的眼下、耳朵、鼻子、嘴巴、身體、思想的六個作用上,拿出「見聞二性」,眼睛看得見的「見性」、耳朵聽得見的「聞性」,是最明顯的。「可驗初心」,可以測驗自己,最初學佛的心能不能明心見性?他說不要輕視這一點,懂得了這個道理,「疾入圓通,同歸宗鏡」,很快就能進入佛法圓融自在的境界,最後到「宗鏡」。這本書叫《宗鏡錄》,禪宗明心見性的宗旨,像鏡子那麼明白。

這一段是講經教的重要。接著他引用《楞嚴經》講明心見性的道理。


且見性者,當見之時即是自性,以性遍一切處故,不可以性更見於性,分明顯露,絲毫不隱。

要如何明心見性?

永明延壽禪師先給「見性」下個定義,這個定義下得非常好!什麼叫「見性」?

「當見之時即是自性」,當我們眼睛看到東西的時候,這個作用就是見了,譬如見到茶杯,曉得這是茶杯,那個能夠起作用,了了分明的,就是自性的功能。所以「當見之時即是自性」,為什麼?

「以性遍一切處故」,心性的本體無所不在,普賢(現)!到處在。眼睛見到茶杯時,你的見性就在茶杯上;眼睛看到黑板時,見性就在黑板。那麼眼睛不看的時候?就在那個不看的上面。開眼看到一切,就在開眼的一切上;閉眼看不見,其實沒有看不見,閉眼就在那個看不見上。他說「見性」本來就在這裏,「當見之時即是自性,以性遍一切處」。

「不可以性更見於性,」張看眼睛就看見,閉著眼睛看見沒有?看見了,看見一個看不見的狀況。然而你會問:「當我睡著了,閉著眼睛,那連看不見的也沒有了,見性到那裏去了?」「睡著了!睡著不是沒有了!當你睡醒又看見了。」今天的看見,跟明天、後天的看見是一樣的。

當我們五、六歲,眼睛好的時候的看見,與現在老花眼、近視眼的看見是一樣的,「見相」不同。近視眼沒有眼鏡看見什麼?看見模模糊糊。看見模模糊糊是相,看得清清楚楚也是相,與那個能見之性沒有關係。這個道理先要搞清楚,所以「不可以性更見於性」,當你眼睛有個見性就在了!你不能說,再見一個見性。有些做功夫的張開眼睛,幹什麼?修道耶!修眼通。你不要眼睛看出毛病,那就不通了!以見性更求一個見性就錯了!所以,見性的作用是「分明顯露,絲毫不隱」。

開眼就看見,閉眼看見看不見的,佛在《楞嚴經》上也教人做過實驗,佛經是非常科學的。什麼叫講經?根據佛經的文字作解釋叫講經,佛當時叫「說法」,說法就是對話,對話就是臨場表演。佛問大家:「你見性在哪裏?你閉著眼睛看見沒有?沒有看見,你錯了;看見了,看見什麼?」看見一個看不見的,閉眼見暗,也是看見了。看不見的名稱用文字表達只好用「暗」字。

佛問你開眼看見什麼?看見明,一切都瞭解。閉眼看見什麼?看見暗,看不見。開眼看見明,閉眼看見暗,明暗的現象有變動,你「能見明、能見暗」沒有動過。佛在《楞嚴經》上表達得很清楚,我們自己可以做實驗。開眼見明,閉眼見暗,再開眼又見明,再閉眼又見暗。明來見明,暗來見暗,明暗有變化,這個見性沒有動過,那麼,你還去找個什麼東西?佛用眼睛來做分析,非常清楚。等於我們的思想,思想動曉得動;清淨曉得清淨,你那個動與清淨有變動,你那個知道思想亂與不亂的那個知道沒有變動過,你還要找個什麼?那不是吃飽了飯沒事做?《楞嚴經》就有那麼科學。


看那摩尼殿的飛簷一角

古教云:摩尼殿有四角,一角常露。

摩尼是梵文,形容無價之寶。一顆無價寶珠擺在中間,人站在四面八方看,每個人看到的光色都不同,因為你的立場不同、角度不同,反映的光色就不同,顏色也不同。就像一般人看佛的舍利子。

不知道諸位有沒有看過真正釋迦牟尼佛的舍利子,不是後世所泛稱的。那說也奇怪!真的佛的舍利子,一千個人看,一千個人看到的顏色不同。拿佛法來解釋,每個人的業不同,舍利子反映的顏色也不同。拿科學來解釋,每個人的健康、視或腦力不同,反映的光也不同。等於我們看某一樣東西,色盲、近視眼、老花眼所看各有不同,豈只舍利子與摩尼珠!任何一樣東西都如此。他說,古代經教祖師說,摩尼珠建的殿有四個角,有一個常暴露在外讓人看到。

摩尼珠,是一個無價的寶珠,本來是圓的,十方八面都看得見。這顆珠四面八方放光,但是,只露出一個角,只有一面放光給你看。


祖師云:眼門放光,照破山河大地。

這比方什麼?我們的眼睛。我們的本性在我們身體內部,等於無價之寶摩尼珠,然而被困住了,只開兩個洞。其實等我們功夫修到了,明心見性,不用肉眼的話,十方八面上下都看見了。我們本來就有這個功能。那麼,現在大家為什麼沒有現出這個功能?譬如大家打坐閉起眼睛,始終忘不了前面這雙眼睛對不對?在座做功夫的很多,坐在那裏始終看到這兩個洞,此即不懂道理,你被那兩上洞困住幹什麼?後面可以看,前面、上面、下面都可以看,我們可憐習慣了,天眼通被障住了!如果真曉得自己能放光動地、無所不照,為什麼要被這兩隻眼睛控制?這兩隻眼睛花花了、死了變成灰,你把它當成寶貝幹嘛?這就是眾生的可憐,認錯了自己的東西。

所以說,摩尼殿有四角,無所不照的,只有一個角露在外在給你看。「眼門放光,照破山河大地」,雖然只有這一角也夠用了,整個宇宙看得清清楚楚,不過可憐一點,像照相機一樣,只對著一面。眼睛也可憐,只看到四分之一。有些人視力好一點,有些人聰明一點,看到的範圍比較大;視力差一點的所見範圍也就較小。


又歌云:「應眼時若千日,萬像不能逃影質;凡夫只是未曾觀,何得自輕而退屈?」

這首禪宗祖師的歌,「應眼時若千日」,當眼睛看東西時,放光的作用,眼睛的功能同一千個太陽的功能一樣。站在高樓上看臺北市有多少燈?何止萬盞燈光一覽無遺,但你不能加上障礙;如果要數數看有多少燈,那就看不見了,就是這個道理。所以說「應眼時若千日,萬像不能逃影質」,此心不動,眼睛一望,森羅萬象,所有影像像照相機反影一樣,都過來了。

「凡夫只是未曾觀」,一切凡夫沒有回轉來找自己能看的功能。能見的功能,他找不出來。

「何得自輕而退屈」,因此所自己看輕,認為自己不是佛。佛經上說,佛眼看三千大千世界,如看掌中庵摩羅果,越想佛越偉大。我們站在中山北路圓山放置廳看本市,也有看掌中庵摩羅果的味道。雖然不是大佛,弄個小佛當一當也不錯!為什麼不成佛?算算前面有幾盞燈?糟了!站在這裏一眼看過去清清楚楚,如果算有幾個人?完了!只看到一個,跟只看到一盞燈同一道理。所以講見性的道理,非常奧妙,要去體會。


是知顏貌雖童耄,見性未曾虧。

以眼睛看見東西的功能來講,有青年、中年、老年的差別,但能見之性並沒有虧損。老了戴老花鏡眼鏡模模糊糊,不要認為模模糊糊,那也是看,功能並沒有退失。為什麼會模糊?因為用的工具損壞衰老,眼根、眼神經退化了,與那個能見之性並沒有關係。


明暗自去來,靈光終不昧。

佛教導波斯匿王開眼閉眼的道理,開眼見明、閉眼見暗,明暗的去來是現象。心經上說「是諸法空相」,你把現象一丟開,一空了,「靈光終不昧」,你本身的靈光自然在這裏,何必去找?你到哪裏去找一個性?明心見性,性有多大?白的?黑的?它白了就能夠白,黑了就能夠黑。


則是現今生滅中,指出不生滅性。

佛在《楞嚴經》中說,就在我們現有人生生滅滅變動的境界中,不生不滅的本性就在這個地方。就在現有的物質世界中,可以瞭解超物質世界作用的那個不生不滅的本身。


方知窮子衣中寶,乃輪王髻裏珠。

你才曉得悟了道是什麼?窮人衣服裏的寶貝。這句話出自《法華經》裏面的故事。有一個非常富有人家的兒子,自小調皮離家出走,不成器當了太保流氓,最後淪落乞討。世界首富派人到處尋找。他的父母怕兒子不成器,早就在他的衣服中縫了一顆無價的寶珠,兒子不知,穿著那件衣服,等於端著金飯碗去討飯。這個兒子忘了自己是哪裏人?也忘了父親是誰?

上次跟你們講過一件千真萬確的事。有一位本省朋友很有錢,在台中,結果兒子到哪裏找不到!兒子也不知家在何處?被送到孤兒院。過了五、六個月,一位朋友在孤兒院碰到這個失蹤的兒子,把他領回去。這一對父母的糊塗,加上兒子的塗糊,此是現代的妙事。

總之,這個故事是說佛對於一切眾生像愛這個兒子一樣,我們這些人都是離家出走、浪走他方的流浪漢,自己衣服裏就有顆無價寶珠而不知,欲在外面幹討飯。因此佛囑咐菩薩跟我們一起討飯,行教化。打坐、拜佛,幹什麼?做清潔工作,掃廁所,把大便塵埃掃乾淨。慢慢修得好,再加一點錢,不要做清潔工作,管帳,研究佛學!十二因緣。管了半天慢慢熟了,最後叫你當老闆。成佛,就是這個道理。

「乃輪王髻中珠」,這又是佛經上的另一個典故。轉輪聖王,一個治世的帝王,天生有一顆寶珠在頭頂上,這也是代表最高的智慧。其實我們心裏頭就有寶,所以我常提唐宋時代雲門祖師的一句話:「我有一寶,密在形山」,我們本來有一塊寶貝,不生不死,就在這個形體中,你怎麼去找出來?


貧女室中金,是如來藏中物。

也是佛經上一個典故。《法華經》說貧子指男性,另一本經典講貧女指女性。實際上貧女家中很富有,祖傳遺產,室內遍是黃金,她自己不知道。這裏是講如來藏,藏在裏頭是陰性的,陰性拿女性來代表,男性代表陽,就是我們自己本身就有。


何假高推極聖,自鄙下凡?一向外求,不能內省。枉功多劫,違背己靈。空滯行門,失本真性。

我們學佛常有一個毛病「高推聖境」,把菩薩、佛的境界,假想推測的太高而看不起自己。這些凡夫動不動就流眼淚,我一輩子沒有辦法了。「自鄙下凡」,沒有自信心,自卑感重。眾生何必自卑,佛是聖人,聖人也是凡夫作。

「一向外求,不能內省。」見性成佛很容易,你不要向外面找東西,只要回轉來找自己一念清淨,一念自在,就行了。成佛也不難,發財才難,做生意、賺錢、謀生什麼都難,就是成佛容易,因為那些要向外面去找。我一輩子最怕的是錢,認為發財最難,成佛最容易,自己一找就找到了。錢可不容易,要把你口袋的錢騙到這裏很不容易!有神通都騙不過來,因為每個眾生抓錢的神通都很大。

「枉功多劫,違背己靈。」這一段好得很,一字萬金,不但文字好,也是語重心長的教誨。他說我們修行是「空滯行門」,一天到晚講修行,早晨燒香,晚上拜拜,今天打坐,明天磕頭,處處表示自己在修行,這些都是挑糞啊!《法華經》上講搬大糞,你哪裏有那麼多糞搬?一次清潔,一灑就定然了!

「空滯」,冤枉停留在行門上的事。等於最近教一班同學修白骨觀,白骨觀有幾十個次序,先從觀腳趾頭起。很多同學老是啃那個腳趾頭,一問我,我就生氣。你抱著腳趾頭啃幹?這叫「空滯行門」。你不會試第二步、第三步?跳過來不會試?笨的要命!「老師,我沒有問過。」這樣笨!你怎麼不問怎麼活下去?要不要活下去?你能勇敢地活下去,做起功夫來又那麼笨!該聰明的不聰明,不聰明的又要枉做聰明。

所以,以我的推測,包括我在內,世界上最聰明的人是最笨蛋;真笨蛋是假聰明。最怕的是假聰明,看起來樣樣能,門門行,自己認為高人一等,兩隻眼睛看人都向上面看,結果他什麼都沒有看見,自己看自己更看不見。所以「空滯行門」這句話嚴重得很!也用得好極了!自己停留在行門中,功夫境界。「失本真性」,找不到自己本來的本性。這句話文字美、道理深,回去要深切體會。


就是你這個!

現在他又引用《楞嚴經》佛告阿難明心見性這一段:

所以《首楞嚴經》云:佛告阿難:「若汝見時,是汝非我;見性周遍,非汝而誰?」

《楞嚴經》載佛跟阿難辯論心在哪裏,這就是有名的「七處徵心」、「八還辨見」。阿難說在這裏,佛說不是;在中間,也不是……共講了七處。「八還辨見」,還:往返討論,阿難說在這兒,佛說不在這兒,如此往返辯論的八次。現在他引用佛與阿難辯論的結論。

「佛告阿難:若汝見時,是汝非我。」佛對阿難說,當你眼睛看見東西時,當然是你看見,不是我看見。阿難是佛的兄弟,你不要看經典文字寫得那麼美,佛當時一定急壞了,瞪起眼睛罵阿難,你注意啊!當你看見東西是,是你看見,不是我看見。佛要阿難瞭解,阿難說是啊!我知道。

「見性周遍,非汝而誰。」見性的功能無所不在,在這一面看見,回頭也可以看見,無所不見。當我們眼睛張開看見光明;閉起眼睛看見黑暗,明暗過去了,那個能見之性永遠存在。一歲看見的,同一百年以後看見的,那個能見之性沒有變動啊!昨天看見,今天張開眼睛還是這樣看,這個沒有變動。「非汝而誰」,這個不是你的本性是什麼人的!所以後來禪宗參話頭有「念佛是誰?」

「非汝而誰」,這個不是你自己,是什麼人?你向哪裏去找?佛急壞了,阿難到底是他兄弟。剛開始,佛問阿難:「怎麼老不修行,搞了那麼久還不行!」阿難說:「我是你兄弟,你成了佛,總有一天給我一點,我也成佛。」佛大加斥責:「簡直胡鬧!兄弟與成佛有什麼關係?我吃飽了飯,你不吃飯,肚子餓不餓?」阿難說:「當然餓。」「好啦!既然我是你兄弟,我吃飽了,你可以不吃啦!」佛是那樣不留情面地教訓阿難。


云何自疑汝之真性?性汝不真,取我求實?故知明暗差別,是可還之法;真如妙性,乃不遷之門。

「云何自疑汝之真性?性汝不真,取我求實?」佛又說:「這個不是你的本性是什麼?你怎麼自己懷疑自己的本性?」

「性汝不真」,你懷疑這個就是嗎?有些活寶就是這樣,「老師啊!你所講的我都懂,我就是信不過啊!」阿難也是如此!佛說你怎麼懷疑自己的真性?是不是你覺得這個不實在?

「取我求實」,結果你到我這裏求個明心見性、求一個真實,我怎麼給你?明心見性要你自己去找,你到我這裏找什麼?看文字沒有味道,經過我這麼一表演就有味道了,你不相信。叫釋迦牟尼佛來看。

「故知明暗差別,是可還之法;真如妙性。乃不遷之門。」!他的才華又來了!他說所以我們要瞭解,開眼見明,閉眼見暗,明暗有來去,現象有變化,能見明見暗的並沒有跟著明暗而變動。這個道理懂了吧!

「故知明暗差別,是可還之法」,明與暗可歸還本位。「明」歸還給光明,還給發光的作用。太陽出來、電燈開了,有光明;太陽下山、電燈關了,則沒有光明。「暗」還給不發光的範圍。明暗都可歸還,你那個明來見明,暗來見暗的那東西歸到哪裏去啊?我們可以測驗,現在看到明,等一下把電燈、窗戶關了,我們看到黑暗。明,因為開了電燈;暗,因為關了電燈。開燈曉得亮、關燈曉得暗,那個東西要怎麼還給電燈、還給光明、還給黑暗?還不掉的那個正是你的本性。

明、暗這兩者有差別,是可還之法,能見明暗之性,「真如妙性,乃不遷之門。」「真如妙性」,永遠不變動的。真如不變,你本來沒有變動啊!怕什麼?生老病死,唉喲!發高燒難受,拔牙齒牙痛,不痛的時候曉得不痛。這時你生病,你在哪裏?你在痛上?痛也沒關係,不痛也沒關係,你那個痛絕不因為牙齒拔掉把你本性也拔走一點吧!乃至砍了手,並沒有把本性砍掉一點。痛的時候在唉喲上,不痛的時候在舒服上,本性並沒有變動,所以是不遷之門。



第三十八章 明暗還天地

上次講到見性這個問題,引用了《楞嚴經》的經文。有很多同學提出來討論,例如,我們眼睛可看見,瞎子看不看得見?就有一位同學根據《楞嚴經》的說法,認為瞎子是看不見前面的東西,可是瞎子看見前面黑洞洞的,所以還是看見。另一個同學說,你講錯了,瞎子是看不見前面東西,但是能看見前面黑洞洞,那不叫做看見!那只能夠說能見的功能,「能見」的「能」看見。這是兩位同學很認真也很有趣的辯論。


明暗之辨

我們上次談過,開眼見明,閉眼見暗。明暗是兩個現象,就是開眼看到一切東西,閉著眼睛看不到一切東西,實際上閉著眼睛還是看見了,看見什麼?如果在燈光底下,就看見一片濛濛的,不過看不見東西而已,如困在黑暗底下,就是看見前面黑暗的,並沒有看到東西而已。實際上,那個黑暗和濛濛也是你所看見的。拿現代的觀念來說,你的眼神經的反應功能還存在。可是假使眼睛瞎掉了,是不是還是這個樣子?還是這個樣子,只是程度加深了,那就是說看到前面暗暗的,不過這個話還要注意。

現代不像佛那個時代,而是個科學的時代,人類文化經過幾千年經驗的交流與融合,說法、理解又不同了。我們說,瞎子兩個眼睛,假使拿掉,看到什麼?「什麼都看不見了。」「那你有什麼感覺?」「什麼都黑洞洞的。」好,根據這個理論,這個瞎子是因為他過去沒有瞎以前,曾有「看見」那個經驗。假定他一生下來就瞎了,什麼也看不見,你問他:「你看見什麼?」他會說:「什麼叫看見啊!」對不對?「我只曉得前面……」你說:「是不是暗暗的樣子啊?」他如果跟著你說:「是,暗暗的。」那麼,這個瞎子說了謊話。為什麼?他天生下來沒有看見過什麼光明、什麼黑暗,也怎麼曉得這叫黑暗?對不對?只能夠說:「我也不懂,我只曉得前面……」,他講不出來的,因為他沒有這個經驗!對不對?這是第一個道理。

第二個道理,我們做夢的時候,往往以為看到很多東西,如果某人問你:「你在夢中看見什麼?」你一定會說:「噢!我看到很多奇怪的景象」,這個話拿科學、哲學的邏輯來講,是不對的。你是根據人清醒以後的習慣,講自己在夢中看見什麼,實際上你作夢時候並不是看見啊!眼神經並沒有張開看見東西,是你那個意識的境界。用弗洛依德的話來講,是潛意識所呈現的境界,嚴格講起來,不能說是看見,你只能夠說,我夢見。假使你說,我夢中這個眼睛張開看見了,嘿,老兄你注意,那不是夢,你醒了,發神經了,對不對?所以,這與見性不能混為一談。這些問題,大家肯討論,我覺得很好!對於常識研究會有進步,就怕不知道有問題存在。

我們現在倒回來看,釋迦牟尼佛他當時的一段話:「故《首楞嚴經》云:佛告阿難:若汝見時,是汝非我;見性周遍,非汝而誰?」這裏頭是有個大問題。

這是個大原則,這四句話佛同阿難講,當你眼睛看東西的時候,「是汝非我」,是你看見,不是我看見。

後面兩句話,講大原則,假使人以眼睛看東西的時候,「見性周遍,非汝而誰」。你那個見性與明心見性,不能籠統混為一談。千萬注意!這個觀念把握不清楚,那就錯得一塌糊塗,非常嚴重。

我們任何一個人眼睛能夠看見的這個見性,拿現在的話怎麼說?你那個能看見的功能,或者說你那個眼睛,能夠看的那個作用,叫它作用也可以,功能也可以。古代辭彙不夠,而中國人又是喜歡簡潔扼要,所以「見性」、「性子」、「性能」、「感性」、「理性」、「明心見性」都是使用這個「性」字,一切功能也是這個「性」。比如唯識論的「諸法無自性」,一般研究唯識學的,都搞錯了,認為是絕對空沒有自性。實際上,「諸法無自性」是講世界上每一個存在的東西,都沒有固定性,不是永遠在,同明心見性的空性不相干。可是近一、二百年來,大家研究佛學,沒有把這個觀念搞清楚。換句話說,邏輯的範籌混淆了以後,關於佛法、佛學,在見地、理解方面全錯,很嚴重。如果站在受戒的立場來講,那更是非常嚴重的錯誤。

所以佛告訴阿難,你的「見性周遍」,無所不在,當你意識看東西的時候,這是你意識見性的作用,如果這不是你自己的見性,還是誰啊?難道還是我替你看見嗎?

「云何自疑汝之真性?性汝不真,取我求實?」你的見性這個功能很真實啊!「性汝不真」,這個真實的見性的功能,在你的生命上的作用是真實的,你為什麼懷疑它有假?「取我求實」,這個道理在你自己身上,你為什麼從我這裏求一個東西?

「故知明暗差別,是可還之法;真如妙性,乃不遷之門。」這兩句話,不是《楞嚴經》原文,是永明延壽禪師加上的。在古文的寫作方法上沒有錯,如果拿我們現在用邏輯的觀點去論辨這兩句話,就嫌文字太模糊,交代不清。問題出在哪裏?

我們先看文字,「故知」,所以知道是根據《楞嚴經》的說法,所以知道,「明暗差別,是可還之法」,眼睛張開看到光明,眼睛閉著看不見光明,看見什麼?看見黑暗。明來的時候,暗就跑掉了;暗來的時候,明就沒有了。明暗有差別,有相待,互相接替的,所以「明暗差別,是可還之法。」明和暗這兩件事情,有本位可歸還。

比方說,就在我們這個房間,大家看到了光明是電燈的關係,把電燈關掉以後,這光明沒有來,那麼這個光明還給電燈去;把電燈打開,光明又來了,那樣黑暗還給黑夜了,其實也是還不了啦!這是邏輯觀念的假定,在我們的理念上,頭腦思想的意識,可以有個範圍把它歸納起來,光明還給燈光,黑暗還給夜晚。

當光明還給電燈,黑暗了,那我們看見看不見?看見啊!看見黑暗來了。這個眼睛能見的見性,沒有變動過。換句放說,可看見的現象有變動,我們能見本身的功能,沒有變動過,你說看到好看的,是看見什麼?看見好看的;不好看的給你,你看見什麼?看見了不好看的。好看與不好看,它兩個現象可以交換,你那個能見好能見不好的功能的那個功能?沒有變動。「明暗差別,是可還之法」,我們理解了。

但下面這一句,「真如妙性,乃不遷之門」之間的關係,永明延壽禪師就交待不清楚了。在古文的寫作方法,中間可以不必加一介詞,但以現在的觀念來說,要不通了,拿邏輯來講更不能,中間交待不清楚,這裏要交待一句:「以此理推。」也就是說,由這個道理推論,我們那個無始以來的那個「真如妙性,乃不遷之門」,就交待清楚了。

諸位年輕同學如果要寫作文,尤其是學法律、學論辨的,在這個關鍵地方,一個字不能馬虎,要交待清楚。

當然大家一看《楞嚴經》,以為佛講的這個見性,就等於真如妙性,就是本體功能,馬上就把你搞錯了。尤其後世一般學佛的人,凡是研究聖人的經典,在心理上早就給聖人嚇住了,不敢變動。我們要知道,西方哲學家講:「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作學問學道,要老實,我們敬我們的本師釋迦牟尼佛,更尊重釋迦牟尼佛的佛法。

真理要交待清楚,現在我們加了這句介詞,「由此推理」,接上,「真如妙性,乃不遷之門。」我們無始以來的那個本性,在佛學上,那個「本性」又叫作「真如」。這「真如」是永遠不變的,換句話說,變就是一切諸法無常。無常是指現象來說,一切萬有的現象都是無常,都要變化;那個能生萬有的本性,是寂然不動的。真如妙性不變,所以叫做:「不變隨緣,隨緣不變」。萬有的現象是永遠在離合之中,所以是無常,而真如妙性是不變的,這個道理我們知道了。


若隨物觀,局大小之所在;若約性見,絕器量之方圓。

接著說明,「若隨物觀」,我們一般人智慧不夠,跟著物理世界的變動,觀察一切的東西的時候。「局大小之所在」;「局」就是範圍、限制、局限的意思了。我們看見一個大的東西的時候,感覺這個很大,我們意識見性功能放大了;當我們看小的時候,感覺這個好小,那意識見性功能也跟著縮小了。他說這是眼睛見性的作用現象。

「若約性見,絕器量之方圓。」「約」,等於白話文所說的,就什麼觀點而論。這句話是說,若從性見的觀點來說,是不受器量的方圓的影響。比如這個茶杯就是器,它能容納的水就是它的量。這個器量有方的、有圓的,但能見的功能本身,不能說它是圓的或方的。


建十方寶剎,現六趣牢籠

見性即成如來,於一毛端,建十方之寶剎;徇物即為凡庶,向真空裏,現六趣之狴ㄅㄧˋ牢。變易在人,一性無異,迷悟由己,萬法不遷。

這段永明延壽禪師的話,文采之好,美極了。現在人在中學時讀的物理、化學那些書多討厭,看到頭就大,因為它不吸引人,看小說那就有味道了。所以一篇文章要談最高的哲學、科學理論,文采就用不出來了。但是高明的人還是用,像佛學有許多書,談的是最高的邏輯,用的工具卻是最高的文學表現法,這就是中國佛學的特產、特色了。

但中國佛學的問題也出在這裏,因為搞思想搞通的人,往往文學沒得天才;文學搞得好的人,往往邏輯頭腦不夠。反正醬油跟醋差不多,你說還有什麼論的?告訴你大概是那個樣子,最後就說:啊,只可以意會,不可以言傳,這就是文學。而科學就不能意會,人要拿證明出來,多大就多大,多小就多小。

「見性即成如來」,根據上面的推論,我們意識的功能跟著現象變動的話,那變化萬千,有大有小,有老有少。假設把見性的功能究竟瞭解以後,依此進一步能夠徹底明心見性了,即成如來。見性就成佛,成佛以後?「於一毛端,建十方之寶剎」,這句話,永明延壽禪師套用《楞嚴經》的原文變化出來的。

《楞嚴經》說,見道悟了道的人,在明心見性了以後,於一毛端、於一根汗毛、一根頭髮的尖尖上那麼細,可以視它為一個宇宙、一個世界,建一十方世界。十方就是東、西、南、北四方,加上四個角東北、西北、東南、西南,以及上、下。這是東方人空間的觀念。過去中國就先有四方,後來增為八方,比如文學上有名的「八方風雨會荊州」。四方與八方是就平面而言。道家所稱的六合,是來面四方加上上、下。所以中國古文有「六合之外,存而無論」的說法。佛法講十方,就是八方加上、下。六合四方都是立體的。因為這十方的觀念代表了空間,在佛學的應用上,有時代表了自然科學觀念,代表無限量的宇宙觀。假定要寫現代的文章就要這樣用了,寫古文就不需要那麼囉嗦,十方就懂了,這是今人與古人觀念的不同。

「徇物即為凡庶」,「徇」就是順著。「凡庶」,就是平凡人、庶民、一般普通人。一般普通人,不懂上面的道理,忘記了自性無比無量的偉大體性,只有根據這個體上的應用習慣,而當成自己生命的真諦。「向真空裏,現六趣之狴ㄅㄧˋ牢」,而忘記了自己本體真空的境界,結果在六道輪迴裏頭打滾。「狴ㄅㄧˋ牢」,就是監獄。佛經說,三界如牢獄,這牢獄除了代表痛苦以外,還代表拘束,範圍被束縛住了。

「變易在人,一性無異」,一切眾生本性就是佛,我們都變成了凡夫,乃至學佛修道,最後再由凡夫返回去成佛;或者說由聖人變凡夫,由凡夫又回到聖人境界。這個變易之間的關鍵,還是在於每個人自己。「一性無異」,本性沒有變動,等於這一杯水,現在泡成茶,這杯水全體變成茶,若釀成酒,全體都變成酒,水性並沒有變,還是液體的性質,味道等等現象卻變了。當我們變成凡夫時,就有了凡夫的性質,但自性的本體功能並沒有變動。

「迷悟由己,萬法不遷」,所以大家學佛想悟道,悟個什麼?悟個自己,你自己悟。叫老師造福,他沒有辦法幫你啊!運氣最好的是阿難了,身為世子還可以當皇帝,結果他不當皇帝而去出家。阿難想:「哥哥成佛了,總會給我一點吧!」永遠等著,佔便宜,他占不了便ㄅㄧㄢˋ宜!所以迷與悟在於你自己。「萬法不遷」,一切萬有現象在不斷變動,為什麼又說不遷?這裏頭就有很高深的道理,所以鳩摩羅什的弟子中,有位中國和尚僧肇,寫了一本著名的《肇論》,把佛法的精華與孔、老、莊等思想匯合起來,其中有篇就是《物不遷論》。

以物的道理看世界,是質能在互變,物質的現象與能量互相在變化,但能總是存在,而能是什麼東西?徹底地說,還是空的,不過科學的空與佛法的空不可拉在一起講,中間是有出入的。然而要知道,科學到現在還沒有最後的定論還在求證中。我們要曉得這個知識,來配合理解。所以一切萬有,說它遷而不遷,看起來有變動但也等於沒有變。

永明延壽禪師從《楞嚴經》中引述有關見性的經文以後,又加了那麼多的結論,然後又引用《楞嚴經》的原文了。


如經云:波斯匿王起立白佛:「我昔未承諸佛誨敕ㄔˋ。見迦旃延毗ㄆㄧˊ羅胝ㄓ子咸言:『此身死後斷滅,名為涅槃。』我雖值佛,今猶狐疑。云何發揮,證知此心不生滅地?今此大眾諸有漏者,咸皆願聞。」

我們要瞭解歷史,佛在世的印度,等於我們中國春秋時期一樣,也有很多的國家。這個「國「字在二千多年前的中國與印度,不是現代國家「家」字的觀念,那時候的「國」是地方政治的區域。波斯匿王就是靠近中印度一個地方的國王。他給釋迦牟尼佛蓋了一個講堂,所以有時候佛一年中間總有幾個月,帶領許多弟子前往居住。講《楞嚴經》的時候,佛就是在這個講堂裏頭講的。這部經上說,波斯匿王站起來問佛了。「我昔未承諸佛誨敕ㄔˋ」,我從前還沒有親近你的時候,看到印度的外道大師迦旃延毗ㄆㄧˊ羅胝ㄓ子他們都說「此身死後斷滅,名為涅槃」,他們認為人這個身體死了以後,就沒有了。實際上那個時候求快死,早死早了早好,而死了那時候那個境界叫涅槃。我們要知道這種哲學家的理論、說法,差不多等於現在流行的唯物論:死了就死了,人是個物質的東西,說什麼死後有靈魂?沒有的,兩派理論,看似相同,但稍有不同,只能說兩者差不多。因為印度外道不怕死,並且認為死的那個境界是對的,那個是道,叫做涅槃。

波斯匿王說,我從前聽兩位大師是這樣講的,現在聽了您老人家的話,「今猶狐疑」,你講的理論我都信得過,但是我還沒有成佛啊!我還懷疑!波斯匿王講的是老實話,實際上,我們現在一般學佛的人,儘管信佛,只要信佛,徇自信就可以成佛,明心見性,你信不信?不要睜眼說瞎話,有時自己並不相信,有時相信卻又信不過。

「云何發揮,證知此心」,他說,怎麼樣想辦法,請你「發揮」,很透徹地跟我講,使我得到證明。「證知」,注意這個「證」,不是理論上知道,佛學很好,佛經講的很好,那是你的理論,你要真的身、心兩方面投進去,像科學一樣地去求證。「這是一杯水,你知道嗎?」喝喝看,「嗯,是水。」「鹹的還是甜的?」「是水,沒有鹹也沒有甜。」「現在放了糖,變成甜水了。」再喝喝看,「嗯,甜的。」這叫證知,如果告訴你,「放了糖,水變甜水。」你說「我相信。」「你喝了沒有?」「我沒喝。」那你是迷信,甜到什麼程度你也不知道。所以我經常說,佛法以現在的觀念來講,是要有真正的科學精神,要我們自己身心投進去,完全得到證明。

所以波斯匿王請佛發揮,以證知自己的本性就是不生不滅地永遠存在。他說:「佛啊!這不但是我個人的要求,『今此大眾諸有漏者,咸皆願聞。』而且是在坐的大眾,乃至於您的出家弟子們沒有悟道、證道的人,還是有漏之因,六根都在外漏,都同我一樣,都要聽這個道理。


佛告大王:「汝身現存,今復問汝,汝此肉身,為同金剛常住不朽?為復變壞?」「世尊,我今此身終從變滅。」

這段《楞嚴經》原文,翻譯得最美了,道理也講得很透徹。「佛告大王」,佛就答覆波斯匿王,我現在問你,「汝此肉身,為同金剛常住不朽?為復變壞?」我問你,你現在人站在這裏,你這個肉體,永遠像金剛一樣永遠不變嗎?還是隨著時間要變壞了的?上面這幾句是佛反問他。「世尊,我今此身終從變滅」,老師啊!我這問題很簡單,我這個肉體,總歸要死,要變滅的。


佛言:「大王,汝未曾滅,云何知滅?」「世尊,我此無常變壞之身,雖末曾滅,我觀現前,念念遷謝,新新不住,如火成灰,漸漸消殞,殞亡不息,決知此身,當從滅盡。」

佛所講的話,現在稱為經典,在當時就是論辨、問答的記錄。佛說:「那我問你,你還沒有死,你怎麼曉得你一定會死?」這個話問的很妙。

波斯匿王答覆佛說,老師啊,「我此無常變壞之身」,我現在這個身體,不會永恆存在,總歸要變去。這個肉體「雖末曾滅」,還好好地站在這裏,但是,「我觀現前,念念遷謝。」這句話很值得注意了。現前,就是現在此時此刻。我們反省自己,「念念遷謝」。我的眼、耳、鼻、舌、身固然由於接受了刺激,而會起種種念頭,但即使沒有這些刺激,我們的意識上也不停地湧起念頭,跳躍在現在、過去與未來之間。這些念頭在遷流、散掉之中。

「新新不住」,好像有新的念頭產生了,但又停不住地消滅了,如此在不息的心海中翻浪,波斯匿王由此體會到自己的生命,就像念頭般在生生滅滅之中。

「如火成灰,漸漸消殞」,我看我們這個生命,由現在這個狀況就知道將來的,就像火燒東西一樣,慢慢成灰,漸漸消失。「殞亡不息」,時間促使我們這個生命不朽地消耗,以至消散,沒有了。「決知此身,當從滅盡」,因此可以斷定,此身有一天就會謝了,沒有了。這是波斯匿王對佛所提問題的答覆。



第三十九章 觀花眼,流水心

佛經的問答往往都是一層一層轉進的。佛先用波斯匿王提出問題,《楞嚴經》上。是這樣說的:

佛言:「如是大王。汝今生齡已從衰老,顏貌何如童子之時?」「世尊。我昔孩孺,膚腠潤澤,年至長成,血氣充滿;而今頹齡,迫於衰耄,形色枯悴,精神昏昧,髮白面皺,逮將不久。如何見比充盛之時?」佛言:「大王。汝之形容應不頓朽。」

這是很容易懂得;佛就說,那麼你現在的年齡已經很大了,你的像貌和你當小孩的時候比較怎麼樣?波斯匿王就從自己小孩子時候的身體談起。膚,皮膚。中醫書上叫腠理,指皮膚的內層這些肌肉。也就是說,皮膚及其內層的這些肌肉都很光潤,充滿張力、彈性。身體各方面都發展到巔峰。「而今頹齡,迫於衰耄」,現在年齡很大,身體衰老了。「形色怙悴,精神昏昧。」;身體(包括臉部)的形狀與氣,都自然老化而乾枯、憔悴了。精神,昏昏沉沉,每天看人也迷迷糊糊的,頭腦也慢慢地「憨憨」(閩南話)啦。頭髮也白了,臉上也打皺啦。「逮將不久」,我看我自己活不了多久。「如何見比充盛之時」,那怎麼能和童年的那個時候比啊。

佛說話像法官問話一樣,一層一層逼過來的,他說:「那麼你個形貌相狀總不是一天就老到這個樣子啊!」當然,一般人不是這樣的。不過,最近外國報導,有一個五、六歲女孩子,突然一天當中,就老了好幾年。現在只有十九歲,看來卻已經有五、六十歲那麼老了,這是一個特殊的老化病歷。


明明童顏暗裏老

王言:「世尊。變化密移,我誠不覺;寒暑遷流,漸至於此。何以故?我年二十,雖號年少,顏貌已老初十年時;三十之年又衰二十;於今六十又過於二,觀五十時宛然強壯。」

「變化密移」,我們學佛的人要注意了,這是點眼的地方。人的身體變化隨時要注意,不知不覺之間就衰老。我根據修道作功夫的道理經常觀察到,人的衰老往往是這樣走法:平常好好的,一下子就掉下去;掉下去後就慢慢穩住了;然後,隔一段時間,你看到沒有衰老,其實,是不停地漸漸累積起來的,到時候他就老一下,所以要小心。當你精神絕對健旺的時候,要曉得修持。可惜我們一般人學佛打坐,總是等到「莫法度」(閩南語)的時候,才想:「算了,我還是學佛的好。」等到精神一好起來,卻又改變主意:「這個慢慢來,我還是先做一點事情好。」這是很嚴重的問題。「我誠不覺」,說句老實話,我自己都不覺得變化。

「寒暑遷流、漸至於此」我們看到這八個字,時間、氣候的變化,隨時影響你的生命。所以這氣候的變化在中國醫學,就叫做外感。春夏秋冬之間的氣候變化,尤其是風、寒、暑、濕的外感,在你還未知覺時,已侵入到裏面,再加上喜怒哀樂、七情六欲等心理的變化,雙層夾攻,這個生命很快的就過去了。

「何以故」,他說,什麼理由?為什麼?「我年三十,雖號年少」,二十歲少年,但是「顏貌已老初十年時」,可是回頭來跟十歲時比,二十歲已經嫌老了。不信的話,請以十歲小孩的眼光來看就知道了。「三十之年又衰二十」,到了我三十歲的時候,回想起來比二十歲又老多了吧!「於今六十又過於二」,現在六十二歲,想退回去變五十歲,這就做不到了。六十二歲回想,如果我現在是五十歲就好,「宛然強壯」還是很有活力。

其實我們的身體,差一年就差得多了。所以我經常跟老友說笑,五十歲的朋友們,一年不見,碰了面會說:「最近好吧?又一年不見了。」一年為期還可以,到五十五,半年不見,要問一次了。算不定半年以內,他就退票了。到了六十的時候,差不多一兩個月要問一次。六十開外,半個月不見,你趕快打聽、打聽。快得很哪!

當然啦,像有一天在路上碰到一位朋友,「嘿!廿年不見,你頭髮那麼黑,好!」「啊!染的。」「!這樣啊,那你還有希望啊。」既然六十歲還去染頭髮,他當然要抱很大希望啊!但拿心理學來看,卻是多大的悲哀,想要回轉四十幾歲那個樣子,就是逃避心理,想要逃避現實;可是,現實逃避不了的啊!老了就是老了。


「世尊。我見密移,雖此殂ㄘㄨˊ落,其間流易且限十年。若復令我微細思惟,其變甯ㄋㄧㄥˊ唯一紀二紀?實為年變。豈唯年變?亦兼月化。何直月化?兼又日遷。沉思諦觀。剎那剎那,念念之間,不得停住。故知我身終從變滅。」佛言:「大王。汝見變化遷改不停,悟知汝滅;亦於滅時,知汝身中有不滅耶?」

這一段文字寫得很細膩,如果以電影手法就很難表演。波斯匿王站在佛前面答完了話,大概沉思了一下,又接著報告下去。

「我見密移」,我的觀念看起來,這個生命綿密的在變化,「雖此殂ㄘㄨˊ落」,雖然看著它,一下就掉下去了。「其間流易且限十年」,中間的變化是姑且以十年為單位來算,「若復令我微細思惟」,我現在自己很仔細的思考研究,「其變甯ㄋㄧㄥˊ唯一紀二紀」,「一紀」是十二年,這是中國的看法,他說,變化豈以十二年做為一個階段啊!

「實為年變」實際上每一年、每一年都不同!任何一個人,一年不見,樣子就變了。「豈唯年變」,他說不對、不對,豈是一年變化,「亦兼月化」,一個月、一個月就不同了,但還不對,「何直月化?兼又日遷」,不也是一個月,天天都有不同。

最後他的結論是「沉思諦觀」仔細想來,「剎那剎那,念念之間,不得停住」,不能拿天天來計,每一鈔鐘,人都在死亡中,都在變化中。「故知我身終從變滅」,由此看來,我們這個生命,最後它變不動了,不再變化了(我們客氣點不要把它講出來),那當然就停擺了,就好了嗎!它總歸要停擺的。

好了,這佛啊,教化像抓蛇一樣,慢慢的趕,把蛇趕攏來,盤起來了,三個指頭捏那個脖子,三寸,就這麼一捏,佛跟人家辯論,總是用那個方法,一點一點把你勾,勾得沒得後退了,他一拳就來了。

「佛言大王,汝見變化遷改不停」,佛說,你總算瞭解了,人世間一切變化無常,生命的變化變遷很快,而且從不停止的。「悟知汝滅」,因此你瞭解,自己總會有一天停擺、死亡。

「亦於滅時,知汝身中有不滅耶」,但是你知不知道,一個人當死的時候,身體裏頭有一個可以不死的東西?本來生命是不一定指這個身體,但是拿活人來講,這個生命的功能,還活在這個身體正面。所以可以拿這個身體做代表。

波斯匿王一聽,這叫做窮人得寶,一定笑得都合不攏嘴來了,不過還是要定下心來,回答佛的問題。


波斯匿王合掌白佛:「我實不知。」佛言:「我今示汝不生滅性。大王,汝年幾時見恒河水?」王言:「我生三歲,慈母攜我謁耆婆天,經過此流,爾時,即知是恒河水。」佛言:「大王。如汝所說,二十之時衰於十歲,乃至六十,日月歲時,念念遷變。則汝三歲見此河時,至年十三,其水云何?」


波斯匿王趕緊合掌致禮,坦白回答佛說:「我實不知」,我實在不知道,最好你給我一點開示,我不死最好了。佛說:「你注意啊,我馬上告訴你,你現在的體內部有一個東西永遠不變,不死的、不老的。」佛接著提出問題:「大王,你幾歲的時候親自看到恒河的水?」

在釋迦牟尼佛還沒有建立佛教以前,印度傳統的文化,都是婆羅門教,也就的現在印度教的前身。婆羅門教是拜天的,拜天主,耆婆天是天神、天主之一,天主有很多。

他說,當我三歲媽媽牽著我,帶我走路經過這條河,那個時候三歲時,我第一眼看到,媽媽告訴我這就是恒河。當時,我的印象很深刻,現在還記得。

這裏頭看個問題,佛為什麼要拿水流來比方,這個問題先把它安在腦筋裏,要注意!

佛說,如你講的,廿歲的時候比起十歲來已經衰老得多了。乃至活到六十歲開外的人,這六十年當中,每年每月,每月每時,每分每鈔,都在剎那剎那間遷移變化。「則汝三歲見此河時」,那麼你在三歲的時候,看到這條河流的水。「至年十三,其水云何」,過了十年,到了十三歲那個時候,看這個恒河的流水怎麼樣?


王言:「如三歲時宛然無異,乃至於今年六十二,亦無有異」佛言:「汝今自傷髮白面皺,其面必定皺於童年。則汝今時觀此恒河。與昔童時,觀河之見有童耄不?」王言:「不也,世尊。」

他說,我三歲的時候看到這條流水,現在六十幾歲看到還是這條流水,沒有什麼兩樣。

佛說,你剛才講自己感傷年紀老了,頭髮白了,臉也比童年時多了很多皺紋。那麼,你現在眼睛看這條恒河,跟你童年時,你那個能看見的那個作用,有沒有因年紀的老幼而有所不同?

波斯匿王答得很乾脆:「並沒有什麼不同。」

為什麼他會這麼回答?請注意!「觀河之見」這四個字,如果佛只是這樣籠統的問:「那麼大王,你六十二歲所見的有不同嗎?」假使我是波斯匿王,我的答話是「有不同」。我三歲到十幾歲看那恒河,看得清清楚楚。我眼睛沒有老花,也沒有散光,也沒有近視,很清楚。現在我老了,雖然看見的還是水,卻有點迷迷糊糊了。對不對?所以要注意問的是能見的道理,先不要想到明心見性上去,所見對現象雖然不同了。但能見的功能還是一樣,是沒有變。


佛言:「大王,汝面雖皺,而此見精性未曾皺。皺者為變,不皺非變。變者受滅。彼不變者,元無生滅,云何於中受汝生死,而猶引彼末伽梨等,都言此身死後全滅?」王聞是言,信知身後捨生趣生,與諸大眾,踴躍歡喜,得未曾有。

佛說,你的面雖然皺了,老了。這裏下了一個定義,「見精」,等於能見的那個功能,這裏沒有用見性,所以與明心見性有不同。但是這見精,如果講學佛成道作功夫亦是有很大作用的。現在教育普及了,近視越厲害,就是懂得如何保養這見精。

「此見精性未曾皺」,眼睛的各種組織雖然老化了,但這見精本身具有的性能、功能,卻沒有老化。

「皺者為變」,外面的面皮看到皺了老了,那個是變去了。「不皺非變」,那個生命中間有個見精,沒有變過。「變者受滅」,能夠變去的,那個有生死。而那個不變的見精,生命功能,「元無生滅」,沒有生滅,沒有生死。你要找到這個東西。

「云何於中受汝生滅」,所以在我們生命當中,那個東西,他本來就不變的,不生也不滅的。死了是外形死了,肉體死了,那個功能沒有跟著你的外形變去而死亡的。

佛最後對波斯匿王說,以你過去所學的那些老師,末伽梨等,認為這個身體死了。那「見精」(勉強以中國話「靈魂」來代表)也跟著死去了,這是不對的。何必引用他們的說法?

波斯匿王聽到佛那麼一指出來以後,相信了。這時於是悟道,於是明心見性,相信了而已。至少在理論相信,這個生命裏面有一個東西,「捨生」,丟開了這個身體死掉以後;「趣生」,另外又去投胎,不一定變人,總是抓住另一個生命。


觀花眼,流水心

講到這裏,我們要注意兩點:第一點,為什麼叫波斯匿王要以流水來看?為什麼沒有像在靈山會上拿花來看?

靈山會上是看花,大家都曉得,佛拈ㄋㄧㄢˊ花示眾,那麼轉一轉,不說了;迦葉ㄕㄜˋ尊者笑了一下,佛就說,你懂了。那花與迦葉ㄕㄜˋ尊者的笑,是另外一回事。但就看花的功能來說,是一樣的。我們今天眼睛看花的,與六十年以後看花的,看的是不是都那麼好看?一樣的。等於唐朝人有兩句詩: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可是佛為什麼還是用流水做比方?流水與花不同,花到底一年有十二個月不同的花,正月開的花,落了要明年才能看得見,太煩麻了。「風」也不能比喻,「風」看起來是無形的;「光」可以比喻,但「光」的速度太快了,人的眼睛看不見它的遷移。人看見的物質現象,流水是最妙了。你看這股水,永遠在流,因為人的腦子智慧很粗,只看到它的永遠在流,實際上流水是每一分鐘、每一鈔鐘過去了,沒有了、變了。看到在流,是後面不斷的接上來,前面的不斷的流走了。過去的不可得,未來的不可得,現在不可得,這三段永遠抓不住的。不停流的變化是無常,但是眼睛從表面一看,卻以為它永恆的存在。

所以,你可以用這個比方來觀察自己的生命。實際上,我們是隨時都在死亡,隨時又再新生,生生滅滅不已。

第二點要注意的是見精,眼睛看見,是有見精的作用,所以修道要守戒律,要六根不漏、六根收攝。譬如念佛法門,念阿彌陀佛,要都攝六根,就是把六根所有的精收回來。可能達到「心不亂」這「精」不是精蟲、卵藏的精,是精神的「精」,勉強作個比方,等於這個電的能。佛家為什麼講修定?你修定了定以後,這六根放射的能,拉回來了,可以常在了。這是從見精引伸出來的這理。

《楞嚴經》不但說到見精,還說:「心精元明,含裹十方。」心精、心意識的。實際上,見精以及耳朵所聽的聞精,這些都在心精之中。比如心精像一雙手,眼、耳、鼻、舌、身等於五個指頭,都屬於心精。所以心精的元明,它的功能大得很,含蓋了整個的虛空,這只講「明心」,還沒談「見性」,所以《楞嚴經》前面所講的,是指「見精」的見性,與「明心見性」的是兩回事。

前面講過,佛問波斯匿王,你小的時候,看過這河水是這樣,六、七十歲看,是不是還是這樣?他答說,是這樣,佛就下結論說,所以你的見精沒有老。這個道理懂了,但波斯匿王並沒有追問下去,我如果在現場,就會代表大家發問:「世尊,我不拿年輕或老花的眼睛來作比較了。我也知道白天我看見東西,閉上眼,我看不見了,卻看見黑洞洞的,也叫看見暗,這都是見精的功能。」我要請問的是,我睡著了,也不看,那見精在哪裏?在腦子裏?在心臟裏?我現在活著有「見精」是沒錯。但死亡後,你老人家說,這「見精」是永遠不滅的,既是不滅,那到哪裏去了?

同學討論到,人在死後的極短時間內,捐出眼角膜,可以使別人復明,如果是腦的移植,那會是什麼情形?

現在科學與醫學承認人的思想都是唯物,都是由於腦的反應。假定這個理論成立的話,如果將甲的腦移植到乙的腦裏,乙的思想是不是與甲的思想一樣?如果乙的思想與甲的不一樣,那麼就不是唯物的。若是乙的思想變成甲的思想,那麼唯心論就要跨了。不過現在沒有腦移植的病症,但科學的進步很快,相信不久將來就可以看到結論了。不過,結論之後,又會發生新的問題。

現代學佛,我是主張從真實的問題上,去找宇宙萬有生命的究竟,不能沿襲老套,完全披著宗教的外衣。完全的宗教是,信了就是;但有時是信不下去的。真正的佛法是絕對的科學,這裏頭,問題就是問題,要認真去研究、證實。如果像其他宗教一樣的對待問題;「宇宙萬有哪裏來的?」「主宰給你的。」「主宰怎麼來的?」「主宰是……,唉信了就對,不要問。」那是完全的宗教,那就不談了。

宗教家說:「你進來就行了。」哲學家說:「進來可以,但你應該開個門縫讓我看到一點,不然也要告訴我裏頭做什麼,我再考慮要不要進來。」這是哲學家的態度。宗教家說:「只要進來,你就得救了。」科學家就不然,科學家會說:「把門打開,是真的我就留下,不是真的我就走。」就宗教、哲學、科學這三種態度來說,真正的佛法,當然從「信」入手,但這個「信」包括哲學、科學,是要加以求證的信。盲目的叫我信了就得救,這是宗教性質的迷信。如果就只談宗教,這沒話說。如果真正是學佛法,那麼就要有實證的科學精神。與波斯匿王的討論,正是啟示我們一步一步求證的典範。



第四十章 無言處,千口說

佛與波斯匿王討論「見性」的問題,他們辯論的結論是:人的生命有一個不生不死的東西,佛當時提出一個名詞叫「見性」。


當此生命誰為主

對於「見性」,我要再強調一次,通常我們看到「見性」二字,往往會將之與「明心見性」連在一起。「見性」這個觀念,當然代表唐代以後禪宗的宗旨,它的來源是從《楞嚴經》釋迦牟尼佛「七處徵心」、「八還辨見」而來。上次討論的中心重點在此,而留到這次要討論又更加難以說明。

佛與波斯匿王談到「見性」,佛告訴他以眼睛做引導,當張開眼睛時看得明明白白,閉起眼睛看見了,看見那個什麼都看不見的樣子,我們叫它「黑暗」。「明」與「暗」有代替,是兩個不同的現象;那個「能」見明、見暗的,並沒有跟著明暗現象而變化。這是上次的結論。嚴格而言,這在學理上叫「見性」,以現代觀念來說,我們不講宗教盲目的信仰,真正佛法是要「正信」的,正信是要求證的,所以佛學上有一個名詞叫「證得菩提」,求證到真正的作用。因此,從求證的層面,我們必須先在邏輯上做一個論辨。

開眼見明、閉眼見暗,明暗兩種現象有交換、有代謝,不管這兩個現象,那個能見明見暗的,也不生也不滅。在理論上,我們承認這個說法,但是這裏有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當我們活著時,眼睛、視覺神經沒有毀壞,可以見明見暗;當我們死亡,眼根的生理結構也還沒有壞,然而卻看不見明看不見暗,那個時候本性天哪裏?佛與波斯匿王只討論到活著的時候,死後怎麼求證?這是第一個問題。

第二個問題:當我們醒著的時候,開眼見明、閉眼見暗;當我們睡著,既不作夢又沒有張開眼睛,那個見性到哪裏去了?這是第二個問題(不過有些人雖然未張眼,夢境中仍能見到一片光明,此非一般人所能做到;有畫家、藝術家的夢境是彩色的,因為他們在意識上經常是彩色的。)

因此,我們可以歸納出一個結論:佛與波斯匿王討論見性,眼睛能看見的「見」,它本身的性能只能在活著的這一段來講。也就是說,佛所舉的這個例子,開眼見明、閉眼見暗,明暗二種現象有交接,然而能見明見暗的本身沒有生滅,沒有生死,這只是指活著的時候,眼識配合眼根而起的能見的性能而已!如果以這個例子說明人的生命本身是不生不死的,在邏輯上有近於以偏概全的味道!

好,有關這段討論到此為止。接著又是另一段:識相的生滅,這一段牽涉到唯識,即眼、耳、鼻、舌、身、意前六識,及第七末那識、第八阿賴耶識等八識。


又如眾生八識之中,前眼耳鼻舌身等五根及第八識,俱緣現量,得諸法之自性,不帶一切名言,又無二種計度分別、隨念分別,即現前不生滅。

永明延壽禪師在這一節舉出唯識的道理。

研究唯識的經常碰到心、意、識三個字,心意識在小乘經典出現得特別多。實際上不論大乘、小乘經典,歸納而言,以中文來講,心意識三個字夠用了。不過,有一個問題要注意!現代研究心理學的都在心意識的「意」這個地方轉。

八識是把心的整個功能分成八個部分。知道八個識,只能說有唯識的常識,沒有深入研究,因為深入研究唯識學不是那麼簡單。

八識把心的作用八個部分,前面分成眼耳鼻舌身五根。注意「根」字,以現代觀念言,即是生理作用,不是五官。生理學上講的五官是指包括眉毛的頭部;佛學所講的五根不包括眉毛,它是指眼睛、耳朵、鼻子、舌頭、身體,這是古代的分類。

現代研究有很多人不同意這種分法,他們並不是不相信佛學,也不是佛說的理論錯了,而是不完全同意古代的分類。現代研究認為眼耳鼻舌即包含在身識,何必個別分出?有人認為古代的分類不合邏輯。不過,也有人申辨,眼耳鼻舌身與我們這個生命活著起作用關係很大,至於身識不是整個生理機能,而且生理的腦神經,這代表身根的作用。根據現代生理學也是一樣,比如中風後半身無知覺,是腦神經某一部分受損或阻塞,所以身根主要是指腦神經。持這一派理論者,認為不同意古代「眼耳鼻舌身」的分類者,是誤把身識的身,當作全體的身。這是舊佛學配合現代觀念的解釋,對錯與否,我們不予定論,只是向各種介紹。

此外,又有人提出問題,現代醫學進步,有損獻眼角膜者,當人在剛死之際,取其眼角膜冰凍或立即移植患者身上,患者又可重見光明。現代人又要討論一個問題了!這是眼神經細胞沒有死亡,眼睛裏有眼識,眼識沒有死亡,當眼角膜移植到他人身上時,他人的眼睛是否能像原來的主人那樣看得習慣?這都是佛學中研究的,而現代以科學研究新產生的問題。

那麼,以佛學來看這個解釋,取下眼角膜,眼識沒有死亡,眼識的根本是什麼?是整個阿賴耶識,整個阿賴耶識是一切眾生同體的,我的給他、他的給我都一樣,這個功能相同。所以,與現代唯物思想辨駁心意識的問題,很容易解釋得通,不成問題。


唯識學的「三量」說

心起作用的最後一部分——第八阿賴耶識,它含藏一切種子,含藏若干萬億動數的過去,若干萬億劫數的未來,乃至於現在。以現代觀念言,這個功能含藏無窮盡的宇宙、無盡的空間、無盡的時間,整個功能都屬於阿賴耶識的範圍。那麼,眼耳鼻舌身五根以及第八識皆是「俱緣現量」。我們再提醒大家注意!唯識學的三量——現量、比量、非量。現量就是呈現一切擺得很明白,也可以說是現在、當下,呈現在前面,的確有一個事實,一個現象,嚴格討論唯識問題也很多。

有哲學論文,把「現量」比成西方哲學的直覺的境界;也叫直觀,把「比量」當成客觀。這種與西方哲學配合解釋現量、比量的看法,對與不對,仍是個問題,我希望不要勉強湊合,哲學是哲學,佛學是佛學,科學是科學,彼此借助說明則可,便說這個就是那個,治喪的,因為範圍不同,這一點作學問的同學要特別注意!講宗教,可以借用;學術範圍則不能含糊。

比量是由分別心來的,比如我們看到粉筆,意識知道是粉筆,好像小孩玩的太空梭玩具,這個觀念是比量。看白板是白色,比黃色白一點,不過正式的白可能還要白,一下子我們腦子有許多觀念馬上進來。所以,能起思維、能起知覺、能起感覺,皆屬比量。換言之,比量是相對性,不究竟的。例如我現在介紹《宗鏡錄》的道理,對與不對是比量,諸位聽到,這個道理懂了,這個道理對與不對,也是比量。換句話說,現有人生一切知識、一切思想,在唯識學範圍都認為是比量。比量非真實,不一定靠得住。

非量,比如幻想,或者精神病患者的境界有許多影子,自己想迷糊了,硬是看到前面有東西,實際上有沒有?沒有,那都是幻想出來的。一切幻想、不實在的東西,也不屬於世間比量範圍的,都屬於非量的境界。唯識學就有這三量的差別。

有一位同學有一天向我提出問題。他說唯識的分類不大好,怎麼說?他說三量就是一量,比量也好、非量也好,都是阿賴耶識功能的現量。我說對,你講得沒有錯!他又問:那為什麼唯識把三量分得那麼嚴格?眾生幾乎被束縛住!這是因為後世研究唯識的,被一切名言(名相)觀念給捆綁住了。

其實,非量是意識境界,拿現有立場講是非量,也是相對的,它就是比量。例如,以現實世界來說,一名精神病患者,看到我們一般會笑,笑我們這些瘋子怎麼到這兒來?在他的立場看,我們的確是瘋子,而在我們的立場看他是瘋子,覺得他是非量境界。同樣的,以他的立場看我們也是非量境界。所以非量與不非量,本身就是個比量。再說,精神不正常的人的境界,在他的範圍所看到的東西,他認為非常真實,至於看法對不對是另一個問題,所以這也屬於他當時的現量,三量功能本來如此。

量,翻成中文就是「範圍」,真正講佛法,阿賴耶識轉過來,本體功能是無量的,你只要把握住那個原則,就曉得「量」只是屬於這麼一個範圍而已!為了讓後世人瞭解心性的本體,只好在教育引導方法上作如此說明。

前五識,眼耳鼻舌身「俱緣現量」,開眼見明,眼睛一看是現量;閉眼見暗,也是眼識現量的呈現。耳朵聽到聲音是現量,聽到一個聽不見的,也是現量。一個聾子聽不見外面的聲音,卻聽得見自己內部噗咚噗呼響。就算沒有耳聾,到了一個空谷,空氣隔絕,什麼聲音都沒有,聽見沒有?聽見了!會聽得害怕,太靜了!那個清淨也是一種現象,這是耳識的現量。這些是對唯識最普通的解釋,其實還有更深的。

當我們張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眼前景物那一剎那是現量,第二剎那就不是現量,眼識馬上引導意識起作用,眼前所見皆是人頭,頭髮有白的、黑的,少一點、多一點……意識的現量起來了,現量馬上轉過去。眼識的現量等於照相機,對好焦距按下快門的那一剎那(有些佛經說:一彈指是二十剎那,另有六十剎那、九十剎那之說,一剎那代表非常快速的時間,無法用秒來計算),就是眼識的現量。但是這個現量的境界不容易保持住,假定眼識的現量與意識的現量兩者配合,意識不起比量分別,眼識不起第二剎那的動搖時,那絕對是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看人不像人、看狗不像狗。像什麼?什麼都不像,就是有個東西過來就是,那是現量境相的一種現量。然而在唯識學上,這種現量叫什麼?叫假像?不是真象,什麼是真象的現量?一草一木、一灰塵、一點雨水、山河大地、豬牛狗馬等,整個宇宙、一切萬有等等,所呈現的世界是整個阿賴耶識的現量,整個阿賴耶識的現量就是這麼一個世界,但它是剎那剎那在變化、生滅。

我們大概瞭解這些觀念,唯識太麻煩,永明延壽禪師他老人家提到,我們不得不替他講清楚一點。

眼耳鼻舌身五根,以及後面那個功能——心體,體是勉強加的名詞,不是當它有個實在的體,為了方便大家明白而說「體」。心體的功能叫第八阿賴耶識,也是「俱緣現量」,它對的統統是現量。注意啊!第六意識能夠分別的不算,前面的五個識與最後的第八阿賴耶識是「俱緣現量」。緣者攀緣、抓住。當眼睛一看,被前面境相吸引住,站在物質的立場,也可以說,前面的境相是不是也被我們吸引住?兩者互相吸引,所以「俱緣現量」。

「得諸法之自性」,不要看到「法」就想到佛法;也不要當成是作法的師公,那就搞錯了!同樣一個「法」字,用的地方不同,解釋兩樣。「法」代表一切事、一切物、一切理,萬有的事情、現象,包括精神世界的理,所以前五識跟第八識「俱緣現量」,當它起現量,它在這個時候它瞭解一切法,一切萬物本身的性體。不要把這個自性看成明心見性的性,如果有這一念,全體解釋錯了!我經常發現年輕同學著的佛學論文,在這種地方觀念錯的很嚴重,只要看到性,就是把明心見性、性空連在一起,觀念就搞不清楚。「得諸法之自性」,「不帶一切名言」。比如八識——眼耳鼻舌身意、第七、八識都是名詞。「名」,名詞;「言」各種言語文字。前五識與第八識「俱緣現量,得諸法之自性,不帶一切名言」,當他一看前面,曉得這是人、這是魚,魚是法,人也是法,中間沒有分別。舉眼識為例,坐此回頭一看好多人,張先生、李先生、男人、女人你全不管,這時眼睛現量一看,「「得諸法之自性,不帶一切名言」,就是這個道理。

「又無二種計度分別」,沒有人我、人法計度分別。計是心裏計算,喲!好多人,這是「計」。這些大概是什麼人,這是「度」。「計」與「度」在中文有不同性質。「計」帶數字性;「度」有推測、推理之意,大概、比量。「分別」,男的、女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都是分別。他說,現量境界沒有這些作用。

「隨念分別」,能夠知道這是什麼就是什麼,這是意識的念頭,我們講念頭、念頭就是這個。

剛才說開眼見明、閉眼見暗,能見明見暗的那個是阿賴耶識的現量,《楞嚴經》上說這個叫「見性」,我們說那個叫「能見」,至於明心見性,則要「能所雙亡」,「能」還要忘掉,這屬於另一層道理,以後再說啦!

他說,在現量境上,一切能知是隨念而來,意識起作用,隨念分別。當我們一切境界隨念分別的時候,比如八點鐘開始上課,到現在已經過了四十分鐘,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生滅中過去了。這中間,我亂講,諸位亂聽的,對與不對,懂與不懂這些分別都過去了!「隨念分別」,這分別的中間,它本身有一個現前並不生滅,也沒有動搖過。就是八點鐘到現在,那麼多廢話,我說過,你也聽過,一生一滅,每個聲音、每個動作、每句話,對與不對,都跳動過去了,我還是我,坐在這裏聽的清清楚楚。他說,我們活著的人在隨念分別中,「即現前不生滅」,就是現在在你面前,就有不生滅的自性功能。

這一節不曉得我講清楚沒有?很吃力,硬是連吃奶的力氣都拿出來了!只有那麼大的本事!在我自己是很不滿意,總以為報告的不清楚,因為這一段就是那麼幾句古文,即使勉強說明清楚,也要七、八萬字的白話文,要在這麼短的時候講清楚,很難!諸位應該智慧高,透過我講不清楚的話,你們應該清楚了,希望如此。


唯識學的修證路線

現在回轉來講唯識的理論,講理論就是修證、做功夫。學佛的多半看過《六祖壇經》,六祖有兩句名言:「六七因上轉,五八果上圓」,第六識、第七識在因位上就可以轉識;前五識、第八識則在果位上圓滿。在座有學止觀、參禪、念佛、修密宗的,有時候打坐,突然瞎貓撞到死老鼠,心境偶然清淨一下,別以為這偶然的清淨面就是明心!那個只是意識清淨的現量,不過偶然碰到而已!大家在生活上都有經驗,有時站在那裏看一個東西楞住了!楞的經驗,楞頭楞腦,問他做什麼?不知道,尤其考聯考看書,看不進去楞住了!楞住了也是第六意識的現量,什麼現量?第六意識無明的現量、不清明的現量,把第六意識不清明、無明的現量翻過來,很清明,有些人用功用得好,念咒子、參禪打七、念佛、參話頭,心裏累得不得了!像我年輕時學佛,有個同學被狗嚇悟了,從此看到狗就拜,因為狗對他功勞太大了!他打七參話頭,參的很辛苦,到了第七天,端了茶杯心裏還在參話頭,一腳踏到門外,剛好踩在一隻狗身上,那只狗痛極了!大叫一聲回頭咬他一口,他受這一驚嚇,茶杯掉地破了,人也悟了!就楞住了!可是那個楞是清明的。!他說原來是這樣的,哈!他懂了,後來他說狗是他的善知識,這一輩子不但不吃狗肉,看見狗就拜。我這位同學姓楊,很妙的一個人。

那麼,當一個非常清淨,沒有雜念、妄想。許多人認為這個就是悟,其實這是意識偶然清明的現量呈現,當然是很好的境界,如果認為這樣就是明心見性,那大錯特錯。意識經常能保持這個清明、定的境界,念頭過去沒有了,未來念頭沒有來,當體很光明,沒有雜念,你不要認為證到了大圓鏡智,沒有,連方鏡、三角鏡都沒有拿到,只是意識的偶然清明。這個時候對了沒有?對了!因上的。那麼因上能夠經常如此修持(這是求證,不是理論),如果能夠永遠這樣定下去,也無所謂定不定了!站著這樣,打坐盤腿也是這樣,隨時這樣,所謂打成一片,慢慢忘記了身體,忘記了我,第七識的「我」轉了。那麼這叫道嗎?還不是,這只是證到因位而已!因為會變,所以叫「六七因上轉」。如果你用功碰到這樣的境界,你的六七識是有轉機,這個時候貪瞋痴慢疑也不會起。你能把這個因位保持下去,就會證到果位,沒有果位不是從因位來的。我現在所講,是針對有許多朋友,偶然有這個境界呈現,認為自己悟了道,得了果位,這樣認識是不對的。但是沒有入門的,不管做什麼功夫,淨土也好,禪宗也好,非要走到這個因位上不可。



第四十一章 大化不曾留一人

注重做功夫、注重實證的特別注意與唯識有關的這一段,這個問題還沒有討論完。我們在這裏引用六祖「六七因上轉,五八果地圓」的說明,正好與這問題配合參究,而且重點在求證。像修淨土念佛的,念到「念而無念,無念而念」,無念怎麼念?「無念」,三際托空,過去不可得,未來不可得,當體自性空,唯心的淨土呈現了。這是第六意識的現量在因上呈現了。一切修法都是如此,必須修到三際托空。

三際指前面、中間、後面三段,過去已經過去,當然沒有;未來還沒有來,一來就變成現在;現在又成為過去,永遠不會停留,它是生滅法。有些人一輩子做功夫,討厭自己妄念、煩惱多,那叫「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當你覺得妄念多,妄念早跑了,你想請它吃最好的素宴留它,都留不住的。這世上什麼都留不住,人的生命也留不住,何況念頭。本來三際不停留。然而問題是,理上知道三際不留,中間托空做不到。大家求的是不讓後念上來,因此用許多方法壓住後面的念頭,不讓它起來,實際上壓也壓不住。

念頭這個東西,正如白居易的詩: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野草是春風吹又生,阿賴耶識的現量永遠把你的雜念呈現出來,這是阿賴耶識自性當然的功能,沒有什麼稀奇。但是你知道這個現象不留、不住,所以《金剛經》叫你「無住」,無所住,你為什麼要在中間這一段求空?住在這裏早已著了一個念。

古人「三際托空」這名詞用得好,手托之托。大家學佛,尤其中國人學佛,很容易搞錯,總覺得自己是中國人,哪裏不懂中文?三際托空!下意識認為是三際「按」空,硬把它「按」下去,你要硬求一個空,不是「按」空嗎!古人用字用得好,是我們自己讀書不留意!


忘我不等於無我

那麼,真用功,也懂得這個理,一點都不吃力,很自然的,在空性自在的境界上,你求個什麼空?空者不是你去空它,你去空它是壓它,它自然空。也不是它來空你,本空。那麼,你讓它自然來去,生滅去來,一切不管。這個時候,「生滅中有不生滅性」你知道念頭來去的這個並沒有動過,它本來不動。那麼,這個本來不動慢慢澄清久了?「我相」忘去了,只能夠說忘去了「我相」,我的一切現象忘了,「人我」沒有忘!你坐在這裏打坐,雖然坐到三際托空,我相慢慢沒有,可是我還是我,尤其兩腳,酸還是照酸,麻還是照麻,真正的「人我」沒有去掉,只是在意識上的我相比較薄了。

所以,大家做功夫,必須要研究佛經教理,不通理,功夫一做,就走到外道路上去了。你只能說你的相、一切貪瞋痴慢疑的觀念比較薄了!不過這已經了不起了!比如脾氣壞的變柔和了;性子急的慢慢變得不急了。但是性子慢的人,更慢就完蛋了!他要轉的,你注意「轉」。慢的人反而變得靈敏了;笨的人變聰明;聰明人變笨了嗎?(眾笑)聰明人是變笨一點。聰明人思想跳得太快太急,他慢慢會柔和起來。這些都可以馬上測驗出來的。

所以大家問自己學佛有沒有進上升?有沒有功夫?你在這個地方特別注意自己就知道了。什麼叫學佛?我經常告訴你們,嚴格要求自己、嚴格地反省自己、管理自己就是學佛。不要求自己、不反省自己,光拿兩隻眼睛看別人,這個不合佛法、那個不對,這不是修行人……,那是入魔了!要完全徹底地反省自己,才是真實地學佛。

由這個因上轉,六七識在這個清淨面的現量上,慢慢轉了什麼?脾氣壞的變柔和了!脾氣太懦弱的變得有勇氣了!這個就是轉。一切習氣自然會轉,不要你去轉它,只要在第六意識清明現量上,這些習氣會慢慢轉。所以中國文化到唐宋以後認為:「學問之大在變化氣質」,內在氣質一變化,外在也變化了,人家一看,喲!滿面祥光(滿面紅光就不對了!也許是喝酒、也許是高血壓,修道修到滿面紅光相當嚴重,那靠不住的),怎麼樣叫祥光?祥到什麼樣子?那要有經驗的人看。外在氣質變化,身體裏面也自然轉。

像修道家的希望打通任督脈、奇經八脈;或者修密宗的人打通三脈七輪,拼命做功夫。其實,六七因地一轉清明,一定久了以後,沒有不轉的,甚至生死也有轉機。所謂奇經八脈、三脈七輪就是生死!但是轉得很慢,有多慢?六七因上轉了以後,五八難了!五八要果上圓。

六七因上轉了以後,氣質真變化,連肉體也轉了!有許多朋友碰到這種狀況問題來了,做功夫清淨面境界都有,但是感覺到我還是凡夫境界,我沒有辦法解脫開,我還是我,原因何在?沒有證果,求果可難了!比如前五識,眼識怎麼轉?不管你修道家、天臺宗、止觀、淨土……哪一宗哪一派,都有個共同現象,大家打起坐來,閉眼垂簾,半開半閉,看見了嗎?老實講都看見,迷迷茫茫看見前面一點點,張開眼睛更看見。雖然閉眼坐了兩個鐘頭,在裏面看了兩個鐘頭,我和諸位一樣都有這個經驗。

所以,心理意識上儘管清明,前五識的眼識轉不了。耳朵也一樣,雖然兩條腿可以盤四個鐘頭,人來人往聽見沒有?當然聽見,不過沒管而已!如果有罵你,少罵兩句,你有點修養,馬馬虎虎可以不理。若是大罵你一頓,老子不坐了,先打一架再說,你還是聽見,耳識轉不了。鼻識更轉不了,呼吸照樣呼吸的。舌識也沒有轉,嘴裏口水有點甜甜的、口水太多了。身識更厲害了,腰酸背痛,兩腿發麻。沒錯!你意識清明,清明了兩個鐘頭,前五識可受罪啊!這五位兄弟陪你痛苦了兩個鐘頭。大家用功是不是這樣?良心話,一點也不假。什麼道理?你想把五識都轉得了話,非要證果不可!所以叫做「五八果上圓」。

那麼,瞭解這個理論,大家回去可以安心念佛打坐了。現在搞了半天,原來沒有證果,自然地會難過,慢慢等吧!等到因位轉了,因就是累積,比如賺錢,偷雞要把米,沒有本錢先要偷米可難了!有了一塊錢,慢慢累積變兩塊錢,兩塊變三塊。一億美金是從一塊錢來的,所有的果都從因位上慢慢來,這個就沒有辦法了,非要時間不可。所以教理告訴我們,一個凡夫從初修到成佛,要三大阿僧祇劫。不過,禪宗、密宗講即生或即身成就。禪宗、密宗當年在教理上辯論得很激烈。禪宗說:「即生成就」,密宗叫「即身成就」,這一生帶著肉體報身也圓滿了。在教理認為不可能,非要三大阿僧祇劫不可。不過,禪宗、密宗有個理論:你怎麼知道我不是三大阿僧祇劫的最後一劫?這就很難說了!誰也不敢說我是最後一劫,所以教理與宗下在這裏的看法有極大的出入。

然而禪宗、密宗注重因上轉到果上,是不是也有劫數的問題?有,大家研究經典,不要被瞞過去,它不叫「三大阿僧祇劫」,它叫「時節因緣」,時節因緣不到不行,時間因緣到了就成就了。諸位懂得此理,有許多懶惰不用功的人,就可以派上用場啦!許多同學這兩天被我罵得好像受罪似的跑來說:「老師你別罵了,我時節因緣沒有到,到了,頓悟了,一下就成功了!」唉!你說我有什麼辦法。

我們瞭解了五八是果上圓的道理,那麼,由因位轉到果上的過程?比方像賺錢一樣,慢慢累積、擴充,中間修持需要什麼?需要方便般若,各種對治的方法。各種對治的修法極重要。比如在座有很多人都有經驗,偶然用功用到心境清淨,瞎貓撞到死老鼠,很高興。一下座,這一下死老鼠吃光了,第二回腿一盤,再也不會來個清淨。什麼理由,知道嗎?你們都不在這些地方研究,這就要研究經教懂得方便般若。

意識在清淨面久了,停留一段時間,唯識有一句話講得很清楚:「境風起識浪」。什麼道理?不要忘了!雖然心境偶然到達意識清淨面,你前五識四大業力的肉體整個沒有轉耶!沒有轉,靜極了氣動,氣動就是風動,境風一起,識浪變了,一點都不稀奇。所以有許多同學報告,上一堂坐得好,一點雜念都沒有,清明極了!我問下一堂?沒有了!當然沒有了,當你碰到清明時,你知道,下一個境界來,識浪動,精神更健旺,妄念剎不住、停不掉。那麼,你懂得這個理,曉得下一幕一定是這個境界,根本就無所謂,這個時候,境風起了,識浪動了。

所以禪宗臨濟祖師就叫我們認得真主,為什麼?前五識生理功能爆發的氣動是「賓」,主人退回,請客人當幾天家,不過主人要看著,否則,隨便招房客進來,算不定連房子都拆掉。主人退開,坐在那裏靜靜地看它。動極必靜,下一個境界就來了。這些道理都是方便。

學佛用功並不難,難還是明理難!真明了理,智慧知道,每個境界來,你自己認識得很清楚,這是個什麼東西?這是老大,這是老二,這是魔,這是鬼。魔鬼你都認識了還怕什麼?魔鬼是你朋友,魔來了請坐!你愛魔哪裏你去魔吧!我找個地方給你魔,很簡單!就怕你不認識,被客氣作主。中國人常講「客氣」,客氣二字從《楞嚴經》「客塵煩惱」而有客氣二字,這是唐朝至宋朝間的新名詞。客氣不是主氣,後來的演變,一個人太講禮,我們說不要客氣、不要客氣。這個東西要不要?不好意思,實際上心理要不要?要啊!「主氣」要,客氣的人說不要,這個東西就是「客塵煩惱」。

那麼,我們認清楚以後?在這個時候認識賓主,不曉得反覆多少次,看起來好像自己功夫在配合。你把理認清楚了,不斷在進步。所以古人說,修道不怕魔障,經過一番魔障,增加一分道力,道理在此。

好,現在我們曉得前五識、六七識是這種情形,那麼我們再回轉到《宗鏡錄》上,永明延壽禪師提出的看法:


又如眾生八識之中,前眼耳鼻舌身等五根及第八識,俱緣現量。

這裏沒有講五識,讀書不要馬虎,五根,都是現量的境界,在生命範圍來講,這叫真現量。至於唯識學上說的第六識,意識的分別,現代心理學有一個很好的名稱叫「第六感」,實際上也不過是唯識學第六意識的一部分的作用,西方心理學將之抽出謂之「第六感」。對現代青年講第六感,他容易接受。你說這是唯識,他說你落伍了!千萬不能那麼講。再不然,講「第六能」,告訴他這是最新的科學,他一定去研究。

第六識、第七識與第八阿賴耶識一樣,不大容易翻譯,只好以數字代表。第七識的譯名是「末那識」,也就是「我執」,又叫「俱生我執」,與生命同在,只要一有生命,「我」的作用就在,生命中有這麼一個意識,也叫做「數取趣」,連續性的生命永遠在抓。人生就如猴子偷玉米(包穀),永遠要抓住一個生命。「數取」,很多次地抓,「趣」,進入那個地方,向那條路上走。這就是我們的生命。所以,「末那識」包含很多意義,不管怎麼翻譯都不能概括全意,只好翻成「末那識」,它屬於心的第七個部分,這部分就是「我」。

年輕人大概沒有看過,猴子偷玉米的景象很有意思,有時我們故意逗它讓它摘,幫我們做工。他抓一個右腋下一挾,再抓一個左腋下一挾,再抓一個右腋下一挾……就那麼左挾右挾挾了半天,聽到人一叫,它拼命跑,以為帶走很多,其實一個也沒有帶走,這在山上看是很妙的一個鏡頭。

我們的生命就像猴子偷包穀一樣。現在在座的同我一樣,都抓一個「這個」,用了幾十年,也跟猴子一樣,走到民權東路的時候,把「這個」丟掉又去抓一個新的,這是第七識。

六、七兩個識,在一般唯識學上講,第六意識思想感覺的作用,屬於比量、非量的境界;第七識也屬於非量境界,立場不同。拿本體來講屬於非量,本來無我,他當成有一個我,本來這個身體不屬於我,暫時租來借用的,他把這個身體當成我,看得很牢,所以是非量境界,認的是假我。永明延壽禪師提出「若」字,假使、假定。假使我們認為的第六識、第七識這兩個識,落在比量、非量兩個境界上,以及計算、推度、隨念分別這個現象上,那麼,它就是念念常在生滅,它本來變化無常。念念生滅是理論,歸納而言叫無常,不永恆存在,這個生了,那個滅了。

好,這個理論,大師講,也是「於生滅中有不生滅性」。我們不要搞錯,這裏講五根;生理的整個機能,包括每一個細胞,以及第八識,「俱緣現量」。

今天與某同學研究第八阿賴耶識,他建議換個現代化名詞使人比較能接受。我說就叫「生命能」好了。我們這個生命能都是現量境,即本體功能呈現出來的作用。所以修行求證,不但要把整個心理念頭轉清淨,連同此身非要轉清淨不可。這其中就有很多修持的方法。他說我們認識了這個以後:


得諸法之自性,不帶一切名言,又無二種計度分別、隨念分別,即現前不生滅。若六七二識落在比非二量,及具計度隨念分別,即念念常生滅,亦是於生滅中有不生滅性。已上經文,此是因闍王示疑,寄破外道斷見,有此方便,分別生滅不生滅二性。

永明延壽禪師講到這裏,引用波斯匿王與佛辯論的問題來加以說明。

前五識,就是我們生命的能,現在活著劫的機器——身體,眼耳鼻舌身。第六識、第七識屬於比量非量的境界,但是沒有交待清楚。在一切生滅的境界中,它自然還有一個不生滅的境界在,不生滅的那個功能,就在生滅的作用上。

「已上經文」,這是永明延壽禪師的話,上面所引《楞嚴經》佛與波斯匿王辯論的話,引用這些是因為波斯匿王示疑,波斯匿王過去跟著外道大師學過,具有外道斷見,認為人死如燈滅,沒有再來一個生命的道理。所謂斷見就是切斷。因此佛告訴他用眼睛看,開眼見明,閉眼見暗,明暗有代謝,能見明見暗的是不生不滅的。他說這是教育上的一個誘導法,先拿一個道理來誘導你認識這個道理。「有此方便」,因此《楞嚴經》上產生這樣一個教育的方法,分別指示出生滅的作用,現象有生滅,你能見與能聽的功能是不生滅的。


宗教哲學的兩種爭執

若不執斷常見性之人,則八識心王同一真性,皆是實相無有生滅。

結論來了。他說假使此人智慧特別高,不執斷見,也不執常見,斷常二見,以現代話說,就是兩種思想、觀念。拿佛學觀點看世界一切學問,譬如偏於唯物的哲學,認為人的生命根本沒有靈魂,就是機械作用,死了就沒有了,乾脆燒成灰做肥料。若說死後有來生,那你見鬼了;死後上天堂,誰看見了?那是宗教家哄人的,唯物思想多半是斷見。常見?死了以後躺在那裏睡覺,還是存在,睡了很久,有一天你會醒過來,接受上帝審判。認為生命永遠存在屬於常見,有許多宗教哲學屬常見。常見的人是固定的了!上帝永遠是上帝,老南就永遠是老南,老李永遠是老李,女的永遠是女的,男的永遠是男的。常見認為生命永遠是一個形態。有些哲學、有些外道是這個理論。中國有「七世夫妻」的小說著作,怎麼那麼倒楣!那個男的永遠是男的,女的永遠是女的,七世如此。歷史上說,宋徽宗詩、書、文學造詣深,是李後主變的。李後主何苦受這個罪?沒有這個事。像這一類認為生命有固定形態的,都屬於常見。

人類思想對生命來源的看法,大體歸納為這兩類,不屬於斷見即屬常見。無神論者即屬斷見,佛教界的同學尤其要注意,你們在佛教界少碰到,我與各個宗教有接觸,其他宗教大師問我,佛學究竟是不是無神論!我說你聽他們亂扯。外面一般學術界、哲學家也認為佛學是無神論,無神論談空!尤其是佛法不承認有個主宰。所以被一般人批駁為無神論,這是非常嚴重的問題。你們大家在宗教團體中,一天到晚阿彌陀佛,看不到聽不見沒有關係,在學術思想界刮起一股大風,外界已經把佛教打入無神論的範圍,這是很嚴重的。我們關起門來當皇帝,自己天大、地大、我大,我就有這樣偉大。你關起門來儘管玩,開門一看,外界對你的看法誤解太深了!

無神論是斷見。那麼,有神論是常見。常見與斷見在佛法的五見中都屬邪見。所以研究佛學的同學們,比如比較宗教,要把各個宗教的哲學理論搞清楚。很多哲學基本理論都屬於斷常二見。那麼,中國民間社會流行的宗教屬於多神教,也可以說是萬神教,廁所有茅神、床有床神、灶有灶神、搖籃有搖籃神,每一個都去送紅包,全都送總歸對了吧!這些都是民間的觀念,也是常見的一種,對與不對,有許多值得探討之處,在此不贅。

人的思想,不執斷見即執常見,總要抓一個東西。好比一個人精神好、萬事得意,絕不燒香拜佛。如果看相算命,學心理學的知道,此人有問題。心思不定,看相算命。心思定了,忙都來不及,那有時間問命!如果我是算命的,有人來找我算命,我一定說:先生什麼都好,只是最近有一點不如意,要不要算?要算,告訴你要失點小財,一定靈,給我五十塊錢算命失點小財,不應驗了嗎?這個人如果沒有問題,他便把自己看得很了不起,什麼都不信。有的人說,人都靠自己,算命卜卦是迷信。一旦他受了打擊,他比誰都迷信,看到佛像,表面上跪不下來,怕人家笑,心裏早已經拜了,這是一般人的心理。

所以,人天生都要抓一個東西,就是執著,不執斷見就執常見。執是由第七識的我而來。真正的佛法,明心見性的本體是「非斷非常」的。注意!一般人聽到非斷非常,就認為佛學是無神論,他把「非」字,下意識下了一個斷語,認為「非」是「沒有」。佛法說不是斷也不是常,在因明方法就是「破」。

世界上的事,不落在斷見就落在常見。他告訴你,不是斷見也不是常見,那是個什麼見?他沒有講,如果他講我這個是「中見」已經不對了!中見也可以說是常見,也可以說是斷見。所以佛法有許多邏輯,其因明用得真是高明,「離四句絕百非」、「即空即有」、「非空非有」,你說這是什麼?「即空」就是空!「即有」就是有,他又來個「非空非有」,你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他就是能破。

所以,世界上最高明的邏輯,能破(把一切不對的掃蕩)以後,就是對的,對的在哪裏?你自己去看。當然一切不對的拿完後,那個就是對的了。

所以他說,假使一個人不執斷、常,已經明心見性了,那麼也沒有什麼八識、七識、九識,什麼識都不識。認得本體,「八識心王同一真性,皆是實相」。實相是無相,假名叫它實相,這個才是不生不滅的真性。



第四十二章 龜跡能卜空有迷

《宗鏡錄》第四十四卷,從這裏開始,講到生滅與不生滅的道理。生滅,一切法有生有死、有斷有常,是跳動性、間隔性的。不生不滅,是講宇宙萬有形而上的本體,是永恆的,然而它不同於普通物質,不能以物質的概念來認識它,也不是我們平常意識的心。

這個道理在理解上並不困難,但要實證卻太難太不容易。因為一提到不生不滅、永恆存在,人的下意識觀念就會想像一個物體擺在那裏不動。

比如說一座大山,幾百年、幾千年好像都是那一座山。又好比一塊石頭,好像永遠沒有變動過。事實上,一座山也好、一塊石頭也好,隨時都在變化中,山不斷有塵土加上而變大,或其他原因而變小。如果把形而上的本體當成一個物體擺在那裏不動,這在佛學上犯了觀念上的錯誤,即所謂「常見」。

常見認為永遠存在,像許多宗教講宇宙萬有的主宰,永遠都是主宰、永遠存在。有些宗教說人死了是休息,等到世界末日來臨,人要復活接受主宰最後的審判,這種認為生命永遠存在的看法就是「常見」。

另一種不屬於宗教的觀念,是科學上唯物哲學的論調,即佛學所謂的「斷見」,這類論點認為人死了就沒有了,一切事情過去就是過去,昨天一件事過去了就沒有了;今天同樣的事,不是昨天那件事,是兩回事;明天的更不是今天的。「斷見」認為沒有一個永恆存在的東西,所謂「見」就是觀念,一般講到生滅的觀念,研究佛學也好、哲學也好,或者講普通做人的觀念,我們自己反省,不斷在斷見或常見中爭執,把思想攪亂了!

前兩次提到釋迦牟尼佛與阿難「七處徵心」、「八還辨見」的論辨。他們拿眼睛做比方,開眼見明,閉眼見暗,能見明見暗的並沒有跟著明暗而變化,說明了能見之性不變,變化、生滅的只是現象;能使你生滅的那個並沒有生滅。根據釋迦牟尼佛與阿難二人辯論的事實,開眼見明、閉眼見暗,不錯;能見明見暗的沒有變動,也不錯。然而我們可以提出一問題:這屬於現有生命活著時候的情形,假定我們這個現有生命死了,眼睛也壞了,這個時候,它這個見性怎麼樣永恆存在?理論上有,事實上求證非常困難。我們上次討論到此,現在還在這個範圍,永明延壽禪師繼續引用解釋:


如大智度論云:當知色生時但是空生,色滅時但是空滅。

永明延壽禪師著作《宗鏡錄》為了說明八還辨見,能見與所見、生滅與不生滅的功能,他強調一個不生滅性,因此引用比佛晚七百年的龍樹菩薩所著的《大智度論》。佛所說的記載謂之經;後世諸大菩薩的說法與文字記錄謂之論。《大智度論》屬於大般若宗,即所謂性宗,是有名的一部大論,大家念《心經》或《金剛經》,甚至於談明心見性的理論,非讀這本經典不可。我們先解釋其原文。

「當知」,我們應當知道。「色」,一般的瞭解是顏色,除了佛法以外,世俗中各種亂七八糟的書籍,差不多都用色代表男色或女色,指男人或女人的漂亮,這個說法太籠統狹隘。佛法所說的色有四個重點:顯色、形色、有表色、無表色。顯色指顏色,紅黃藍白黑等。形色:長短、方圓、大小。有表色:指事物的伸屈、旋轉等現象。無表色:沒有辦法表達,比如物理學所說的電子、原子分析到最後,它真有物質可以拿到嗎?沒有,但是它有這個作用,科學上叫功能,它接近於抽象,沒有形態的,甚至我們的思想觀念,也有這麼一個作用,這都屬於無表色,沒有辦法用一個實際的東西表示出來。紅黃藍赤黑、長短、方圓可以表示出來,無表色則沒有辦法表示。學科學的知道,能量可以用資料、數理表達,實際上卻很難說出一個具體的東西。

以上是簡單的分析,歸納起來都謂之色,嚴格分析的話還有很多。以現代觀念來說,色代表了物質的東西,很多物理學研究的物件都屬於這個色。好了,這個觀念我們瞭解了,現在再把它簡化,什麼是色?就是有一個東西,不管是具體或抽象的東西,你不要再分析什麼是東西?說東是東、西是西、南是南、北是北,那就糟了!

《大智度論》告訴我們,當我們知道有一個東西產生,「但是空生」,只是空生。「但書」在古文有時當否定詞,例如法律條文有「但書」規定。《大智度論》的「但是」並非「但書」之意。當知色生時,只是空的生;當知色滅時,只是空的滅。這裏有個問題,稍後討論。我們先瞭解文字。「色滅時」,外面的東西,死亡、過去、沒有了,也是空的滅。《大智度論》講這四句話,以現代觀念來說,當我們看一個東西「有」,是空的生出來,「沒有」並不是真的沒有,只是空的沒有。這樣解釋不知瞭解了嗎?似乎沒有懂!

剛才說這裏有個問題,一般看佛經,看到「當知色生時,但是空生,色滅時,但是空滅。」認為佛法講一切是空的,空生空滅。在座有許多初學佛者,也有不少研究佛學多年者,我們反省,當看到佛經這類說法時,把這個「空」當成什麼?我可以武斷地說(也許並不武斷),一般人下意識觀念都把「空」當成沒有,這是第一個錯誤觀念。第二個錯誤,把「空」構成一個本體,有個空擺在那裏。不管哪一種錯誤觀念,把空當成沒有,等於唯物論者的斷見;下意識有個空的觀念擺在那裏,則落於常見。研究佛學或念佛經,儘管一天到晚空啊空地念,甚至民間流傳的濟公傳,唱「天也空,地也空,生也空,死也空」,什麼都空,一邊念,一邊講對,很高興!其實你根本不空,因為你很高興,還是抓著一個東西。

因此,我們要進一步瞭解,佛經翻成中國文字非常困難。古代翻譯與現代不同,現代人學了八、九和年乃至十年的英文,以為自己懂了英文,或者外國人到中國學三、五年中文,就認為自己懂了中文,其實不然。文字的瞭解同語言一樣,很難!我們與最親近的父母,彼此在言語溝通上都會產生誤會,更何況又有文字語言的阻礙,想瞭解文字語言的本意太難了!因此,當初翻譯佛經,非一人之力所為,而是集中數百人、數千人,討論數月後才確定句子,可是還是出了毛病。出什麼毛病?「當知色生時,但是空生」,對這個「空」字,我們看佛經就容易發生前述的兩個問題。

現在提醒青年同學研究佛學的注意,《大智度論》這四句話是講「色」與「空」的分析,換句話說,是存在與不存在之間的問題,當我們看到一粒種子從土地冒芽生長,「但是空生」,這個空不是物理世界虛空的空。佛經上對「空」字運用大致有三種觀念:有時指物理世界虛空的空;有時代表形而上、抽象的、絕對的空無;有時代表本體的無中生有,有了以後,回到無的境界,本體的空。在某一種經典、某一詞句上用法不同,理念理解就有不同。如果只以一個觀念看佛經所有的空,同時理解成沒有,那真變成閩南話「空空」了!

費了半天功夫,使大家一步步瞭解《大智度論》這幾句話。當我們知道物質世界的物質生起存在時,「但是空生」。比如一粒種子,發芽、抽枝、開花、結果、果落,沒有了嗎?並非沒有,因為種子還存在。「但是空滅」只是在虛空的境界中看到好像沒有,這個後面則代表另一個生命的有。這就說明色相、一切境界的生滅變化,只是現象的變化,能使色相生滅變化的那個形而上的本體沒有動過。《大智度論》與佛經的高明在何處!它只告訴你,這一切的生滅都是空花,變化無常,它使我們瞭解這個,體會求證到有一個不生不滅的實體存在。但是佛經上絕不那麼說,說一切變化生滅是空花,而就在這空花以外,有一個不生不滅的實體存在,這不是佛法。為什麼不是佛法,佛法不會那麼差勁,因為這種說法,容易使人在觀念上,走入另一個狹谷,鑽入牛角尖,認為有個東西,誘導有佛可成。

所以印度的因明(邏輯)除講究能立外,更重能破,各種認識上的盲點都要破除。後來禪宗的教育法也是這樣,你問一個問題,認為這樣,他說不是的;你認為那樣,他又說不是的;都把你破,四面八方都不是,「是的」在哪裏?「是的」你去找!告訴你一個「是的」又變成「不是的」。這是他在教育上最高明的邏輯方法。所以能破,自然能建立一個東西。人的知識、智慧,建立一個東西,馬上被建立的東西粘住了。佛法基本上叫你不執著,因為人喜歡去抓一個東西,認為有佛可成,有道可修。「如果說這裏面進去什麼都沒有,那我進去幹什麼?用為著!」人會犯這樣錯誤的觀念。因此佛的教育法就是能破了,你去求證,這個不生滅你去找。

有一本書《中論》,也是龍樹菩薩著的。又叫《中觀論》,由佛法辨證空有的問題,而提出「中」,由因為空有相對落於一邊。可是,建立一個中,中也變成邊了,大家又死死抓住一個中觀。後世修行批評人家修的不對,問他修什麼?他說修中觀的,中觀對了嗎?有中就落邊了!比如一個東西有兩邊,兩邊都不對,那麼中才對嗎?有邊與中,又是相對。所以建立一個名相很難!禪宗祖師有一句話:「一句合頭語,千古繫驢橛」,一個人如果說一句很對頭的話,建立一個宗旨,完了!「千古繫驢橛」,等於搭一個石椿子或木椿子。過去農業社會長途旅行,騎馬或騎驢,途中休息,怕馬跑掉,就搭個石椿或木椿拴馬,從此以後,凡是經過此處休息的人,就把馬拴在椿子上。所以,建立一個東西後,大家的觀念就向那裏頭抓。等於剛才講佛法談空,大家學佛打坐拼命找空,這在理論上多冤枉!問他:「幹什麼打坐?」「想證空性。」「那你坐在這裏幹嘛?」「求空啊!」聰明人只好對他笑一笑!這不是背道而馳嗎?空就是空,用那麼大一個力量去找一個空,結果坐了半天都不空。中觀的道理也是一樣。


緣非緣,物非物

中觀論偈云:無物從緣起,無物從緣滅,起唯諸緣起,滅唯諸緣滅。故知萬法既不從緣生,亦不非緣生。

這些邏輯觀念真要命!據我幾十年經驗,中國人的個性對這種用邏輯方法說明的論述,不大歡迎,因為太費腦筋。如唯識、法相不容易發達,而《金剛經》、《阿彌陀經》因簡單明瞭,很容易流傳。

「無物從緣起,無物從緣滅」,佛經講形而下的世界萬有的現象,皆是因緣和合而來。像我們聚在這裏也是緣起,因為諸位都是緣,很多緣湊攏,我也湊這個緣上來吹牛。換句話說,你們想找一個人亂吹,像我這樣肯吹的這個緣也很難啊!必須要有我這個緣,大家聚在一塊聽我吹,這都是緣起。一幢房子的建築,鋼筋、水泥、砂子、木料、木工,統統是緣起和合。佛法不承認有一個萬物之主,世界上沒有一個主宰,萬物皆是因緣所生。但這個因緣怎麼來?不是自然來。如果自然來的話,泥土裏自然生出稻穀,穀子自然裂開跳進我們嘴巴,這是不可能的。必須把米磨去糠,合水、火、電鍋而煮成飯。所以,沒有一個東西不是因緣生。

佛法講一切都是因緣,但是到了《中論》,他叫我們進一步認識,不但沒有主宰,不是自然來,連「緣生」這個道理也是方便,沒有一樣東西真的從緣生。比如十個指頭是十個因,十指合併是一個形狀;八指合併又是一個形狀,這個形狀是從因緣來,但是只要變動一個因緣,隨時沒有,一因緣湊攏的東西,非散、非變去不可,從生滅中,我們瞭解「無物從緣起」,那麼你說沒有了嗎?沒有不是唯物論的沒有,它又有因緣所生的假像。

「起唯諸緣起」,一切萬有生起是靠因緣湊合而生。

「滅唯諸緣滅」,一個物質構成後,也不大容易滅,要一切的緣都散掉才滅,不是一下子就完了。茶杯因各種因緣物質而製成,摔破後完整的杯形雖沒有,玻璃碴子還存在,從破玻璃渣磨成粉,變成滅,還要經過許多階段,等一切緣散盡了才滅掉,這個道理很清楚。

「故知萬法既不從緣生,亦不非緣生。」有一年打七,提到《楞嚴經》「本非因緣非自然性」,既非因緣也非自然,有幾位大居士,年齡老大、資歷也久一點,所謂老大就是老化。當然,他們對我客氣,當面不講,背後說我講錯了,「既非因緣又非自然」那是什麼東西?人家問我,我也忙,懶得理,錯了就錯了,反正我一天到晚說錯話,已經把它說錯了!沒有關係,說錯就好了!後來這位問的同學緊跟著屁股後面轉,我說你怎麼那麼笨?自己不去找《楞嚴經》看看,又不是我講的,「本非因緣非自然性」,我說錯了,佛也說錯了?!

誰知道佛有時講因緣所生,為什麼在這些經典上,又把因緣的理論推翻了?因為講因緣所生,是指現象界而言,形而下萬有的存在與生滅都是緣生緣滅。形而上的本體,不是因緣能生,也不是因緣能滅,所以叫「不生不滅」。所以說「本非因緣非自然性」,很自然的道理。可是這些老大,腦子一下子轉不過來,教育上很痛苦。孟子說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一樂也;我說人生有三苦,得天下笨才而教育之,一苦也。


龜跡能卜空有迷

萬法既不從緣生,不是因緣能生萬法,這句話已經令人摸不著頭腦,跟著又說「亦不非緣生」。佛經的說法,能建能離,建立一個東西,馬上就掃掉,所以禪宗有一個比方:「靈龜掃跡」。通靈的烏龜在地上爬,爬過的地方留下印子,烏龜尾巴立即把印子掃掉,使你找不到。等於高明的小偷戴上手套、套上塑膠襪,偷完東西後,連手印都不留。

因緣不能生法,如果因緣能生法,生出應該永遠存在,但是生出馬上就不存在,所以說「既不從緣生」,說了「既不從緣生」,馬上又說不對,「亦不非緣生」,也不能說不是緣生,也是緣生,即生即滅,即滅即生,不知講些什麼?其實已經把形而上的道理講得很清楚了。

那麼,永明延壽禪師已經引用了兩段經文,一段是《大智度論》,一段是《中觀論》的偈,說明生滅與不生滅的理由,還沒有說完。


又不空亦不生,空亦不生。

諸位做功夫,求證佛法的人更要注意了!永明延壽禪師告訴我們「不空亦不生」,真正的形而上、至性的本體不是空。那麼,不是空就是有嗎?也不是有。「生而不生」、「空而不空」、「有而非有」。有,不是世俗的有一個東西。有,硬是有,大家看到有;我說現在這裏有一枝筆,大家看到沒有筆,可是在觀念裏有,這個觀念是空的。所以不空也不生。雖然生出萬有,生而不生等於沒有生。

第二句話更要注意!「空亦不生」,如果有一個空的存在,生出一個空來,那不對的。學佛修道的人,打坐修了半天,「唔!今天很有進步,坐到空了。」那應該說:「恭喜你,你像生小孩生出一個空了。」你看這不是犯了錯誤!既然空,怎麼還有個境界?空也不生,連空也沒有,空也空。



第四十三章 身是泡沫心同海

何者?若一切法是不空者,即無有生,以無自性空故,方能隨緣成諸幻有;若一切法是空者,亦無有生,以無自體故,無有生相,既無有生,亦無有滅。

要解釋這些理論很麻煩,這些理論都是高度的邏輯思考論辨,透過智慧的正思惟,瞭解本體的道理,真正瞭解透徹、明心見性了,就見道了,不是眼睛見到,而是心眼開明、豁然開朗。因為理就是事,事也就是功夫。換言之,理就是學問;學問就是功夫,功夫也就是學問。

現在繼續申訴理由。「何者」,什麼理由?

「若一切法是不空者,即無有生」,一個實在的東西就不能化生其他的東西,由於它是空靈的,不是死的,所以能化生一切。

「以無自性空故」,因為任何東西都無自性,這句話是嚴重的問題。唯識學經常提到「無自性」,一般研究佛學的就搞錯了!認為禪宗或其他般若經典,講「自性」都是錯的。佛經講「無自性」,怎麼又有一個「自性」?這是中國文字古代翻譯辭彙不夠的毛病。「無自性」是說一切法沒有自己永恆存在的性能或性質。譬如毛巾無自性,它是由於因緣而生,當毛巾製成成品那一天,就是毀壞的開始,毛巾沒有固定的自性,不可能在幾萬億年以後還是毛巾,它一定要變去。所以說一切法本身沒有自性,沒有自己永遠存在的性質。「無自性」指的是這種無自性,與明心見性的「自性」——見性不見性的詞不相干。可是後世許多著作把不相干的關係,一看到「無自性」就扯到「見性」上了!如果要扯的話,光拿一個性字就有得扯!此即說明,研究佛學要有絕對智慧的頭腦,而且絕對要注重邏輯推理的清楚。當然,讀佛經更要非常淵博,三藏十二部融通後,還要正思惟、去參透。


空與有的奧秘

所以說:「一切法以無自性空故,方能隨緣成諸幻有」,譬如毛巾因沒有固定的性質,才能隨緣,隨什麼緣?現在有人需要一條帶子救命,找不到帶子,用剪刀把毛巾裁成幾段結成帶子,這條毛巾不叫毛巾,而叫帶子,它隨緣成諸幻有,這條帶子是假借毛巾、剪刀、人工剪接等因緣變化而成。諸法如此,人也如此,為什麼?無有生。當嬰兒一出娘胎「」一聲,大家高興地說好,男孩子,實際上好嗎?今天第一天生,換言之,今天就開始死亡,明天死一點,後天又死一點,如果活一百年,剛好死一百歲,最後由有歸到沒有,它無自性,不能永恆存在。

我們這個生命存在,也是隨緣成諸幻有。我們一般人的緣是什麼?每天白米飯、麵包、青菜、蘿蔔、牛肉、豆腐、魚加進去,然後新陳代謝,維繫此生。有些人頭髮變化一點花樣,嘴巴抹點口紅,再換些衣服,幻有成這麼一個人。把外緣一脫,像我,再把皮、肉一剝,就變成白骨,一副骷髏。一切法成諸幻有。

那麼,照上面所說,一切法就空了嗎?本來沒有,何有空來?

「一切法是空者,亦無有生」,空就是空的,永遠不會變出個什麼來!我們到殯儀館天天看到哭哭啼啼地抬進去,再過兩天,婦產科醫院一個一個抱出來。空,就不會再生;卻又再生。「以無自體故,無有生相」,因為它沒有一個固定不變的自體存在,萬有只是一種虛幻的現象而已!所以叫「無有生相」,生而不生,生了以後沒有了!開天闢地到現在,我們講五千年歷史太少了,不曉得幾百萬億年,生了多少人。它不存在。現在生到我們這一代,我們在這裏也在做客人,做了幾十年再見了!不過走得沒那麼痛快,一把眼淚、一把鼻涕,還捨不得再見,最後……幾聲歎息!拉倒!本來沒有,「無有生相」。

「既無有生,亦無有滅」,一切本來無生,生而不生。所以死亡、滅,也是不滅,生生不已!中國文化從生生不已這一頭看,永遠看到它是生出來的。我常講,只有中國文化從生生不已的立場看生命,它永遠站在婦產科醫院門口看;其他的文化,尤其是宗教性文化,永遠站在殯儀館門口看,可憐啊!悲痛啊!完了啊!站在婦產科門口看,有什麼可憐!又出來一個,男的、女的,忙得很。這兩者所站立場不同,看法兩樣。實際上,從這兩頭看的都落邊見。形而上本體是中觀,既非生又非有,能生能有,反正就是亂忙一氣。那個本來無生也無有,比方像天空一樣,太陽落下叫夜晚,傷心人看到夜色非常悲哀,高興的人看到夜景很美。夜晚與白天,只是兩種不同的現象,與虛空不相干。夜晚是虛空,白天也是虛空。


如論偈云,果不空不生,果不空不滅,以果不空故,不生亦不滅,果空故不生,果空故不滅,以果是空故,不生亦不滅,但隨心現,畢竟無生。

後世悟道證道的大師著論說,「果」,果位,修行證果難,學佛修行要求證果,得到成果。比如念佛的人,南無阿彌陀佛,後世叫淨土宗,實則念佛包括十方三世諸佛。後世所講淨土宗念阿彌陀佛,現生活著有成果,必須念到一心不亂,念而無念,無念而念。至於死後,起碼要能往生西方,其中階級很多。西方極樂世界九品九生。那麼,生西方就算得果位嗎?也算一個果,蘋果是果、芒果也是果、庵摩羅果也是果,西瓜是果、南瓜是果、冬瓜也是果。真正生到西方極樂世界證果,要八地以上不退轉,甚至阿彌陀佛也是果,最後花開見佛,自己與阿彌陀佛一樣成佛,證得大果。拿淨土宗來講,學佛要求成果,當然做人也求成果,例如讀書求學,畢業拿張文憑,辛苦多年不過一張紙,這個成果叫可惜憐哉!果也是虛空,但是虛空又是真的。果是不生不滅的,證到了不生不滅那個果,你就了了!學佛的目的如此。因為果不空,不是什麼都沒有,它的存在不是那生生滅滅的現象,所以不生也不滅。

「果不空,不生」,反面理論,佛法的果的本身就是空,因為空,所以不生也不滅,所以叫「果空故,不生;果空故,不滅」。

「以果是空故」,因為果本身的體就是空,這個空不是虛空的空,虛空也有形相,眼睛所見太空有形相。佛法所講形而上的空,無形相可得,不生也不滅。講了半天理論,最後怎麼辦?假使現在釋迦牟尼佛在這裏,我們跟他老人家說:老師啊!您說的理我都懂,那您叫我怎麼辦?說了半天都是您說的對,四面八方,我怎麼說怎麼不對,都給您駁完了,怎麼求證?


業隨心現

「但隨心現,畢竟無生」一切唯心,此即《楞嚴經》佛所提出幾句重要的話。研究科學、哲學或各種宗教的要注意!《楞嚴經》第四卷中間,講物質世界構成與精神世界關聯,也就是心物一元論的地方,有幾句話:

「隨眾生心,應所知量,循業發現」。佛在《楞嚴經》所說的這幾句話,正好說明「但隨心現,畢竟無生」。這是佛法「唯心」的基本道理。這個「心」不是西方哲學所講唯心的心。西方哲學所翻譯的唯心,是把意識思想的心當成本體的心。佛法「畢竟唯心」,是本體形而上的那個東西。例如《楞嚴經》所言「隨眾生心,應所知量,循業發現」。比方一個空空洞洞的房間,沒有任何人、物,每個進來的人都有不同的觀念。某人進來說可以放電影,某人進來說可以打跆拳,畫家一進來說可以擺兩張桌子畫畫,我們這一班人說,這地方好,可以打坐,有人說念佛好,各人不同,隨一切眾生的心。同樣一個空間,隨個人觀念、需要不同而有不同作用。等於一塊布,不做抹布做襯衫,頭痛的正好做包頭。一切東西隨眾生的心,這個心講的是現有意識的心,不是本體的心。「應」,感應,就是現代科學的話,電感交流。「知」,知道,每個人知識範圍的力量有多大就有多大。等於方才比方的這個房間,有人進來說太大了,隔成三間就好了,一間當睡房,一間當書房,一間當客廳。有人說太小了,隔兩間就夠用了,我要擺一套什麼東西。每個人心量不同,認識有別,此謂「循業發現」。由於個人心念業力不同,立場不同,觀點就兩樣。你看某人難看得很,有人看卻漂亮極了。到百貨公司一看就懂得佛法,買成衣的人東挑西挑,這一件不好,那一件不好,結果不好的都選走了。「循業發現」。等於鄉下人喜歡拜拜,買豬肉拜豬頭,肉攤最後只剩下一個臭豬頭,我小時候看到這個場面,跟老闆熟,問老闆豬頭賣得出去嗎?他說少爺你不要擔心,等一下就賣出去,我問怎麼?他說臭豬頭有爛鼻子的菩薩吃,他聞不到臭味的!哈,我那時聽了好好笑,臭豬頭有爛鼻子的菩薩吃,拿去拜拜,不曉得哪個菩薩的鼻子是爛的?這個道理簡單明瞭,就是「循業發現」。

所以,有些青年男女同學說不結婚,要修道,我聽了只好笑!這叫沒有碰到冤家,碰到冤家自己都昏了頭,老師在後面叫回來打坐,他說等一等,過二十年再回來,好多朋友跟我講過,我告訴他,好吧,我會等你,因為我想不死慢慢等,這就叫「循業發現」。

大家注意這幾句話:「隨眾生心,應所知量,循業發現」,在古書莊子只用一句話就把這幾句話的意思表達完了!、



「萬竅怒號」。颱風本身沒有聲音,碰到東西才發出聲音,觸物大則音大,觸物小則音小,風本身無聲。不過有人說曠野有聲音,非也!因曠野有泥沙灰塵,積聚多即發出聲音,真空地帶沒有風當然沒有聲音。所以莊子說「萬竅怒號」,竅即有洞之處,這些聲音從哪裏來?「閑即自取」。大洞接受風力大,聲音大。小洞本身力量小,發出的聲音就小。莊子早悟此理,都是自己的搞的毛病。一切眾生煩惱哪裏來?大家打坐不是要去煩惱嗎?修道打坐最怕妄想煩惱,妄想是你去除得掉的嗎?妄想我給你,你去得掉,佛給你,你也去得掉,任何人給你妄想,你都去得掉,為什麼妄想去不掉?因為你自己找的,自找煩惱,自己給自己去掉,所以統統是「閑即自取」。聽到颱風來嚇死了!仿佛天地發脾氣,哪有個上帝、如來在發脾氣?都是「閑即自取」,此即《楞嚴經》所言「循業發現」,業力全是個人自己所造。

接著他又引用《楞嚴經》。


如首楞嚴經云,佛言,善男子,我常說言,色心諸緣及心所使諸所緣法,唯心所現,汝身汝心皆是妙明真精妙心中所現物。

這一節很重要!大家想求真正的佛法,《楞嚴經》這一段都說完了!不管你修淨土、密宗、止觀、參禪……都在其內了!佛在這裏講「心物一元」的道理,上面引用了那麼多,現在引用《楞嚴經》。

佛說,善男子,我常常告訴你們「色心諸緣」。「色」是物質,「心」是有思想、有感情的心。以現代話講,我們這個身體、心理、思想、感情等等作用,以及物質世界的作用,就是「色心諸緣」。

「及心所使」,所使,使者使用,在佛學上也叫心所。由我們意識這個心所使的心。我們思想、知覺、感覺的習慣、習氣,佛學名詞叫「結使」,像打了結一樣堅固。譬如有人愛發脾氣,有些人愛小心眼、愛多心,有些人愛自卑,有些人愛貢高我慢、狂妄自大,這是每一個人心理、結使的習氣。結使就是習氣,習氣結使的作用就叫業,業是一股力量。愛發脾氣的人,看這個也不對、看那個也不對,自己有時思想,何苦?心裏理智那麼想,脾氣照發不誤,因他的習氣、結使形成一股力量,業力循業發現。

佛說,我常常告訴你們,「色心」,物質世界乃至心理思想,諸緣一切、心理意識等等所發生結使的作用,「諸所緣法」,乃至世界,一切精神世界、物理世界,皆是唯心所現。剛才講過「隨眾生心,應所知量,循業發現」,都是本體心的功能所呈現。換言之,我們這個物質世界,是這個欲界眾生共同的心理、觀念這股業力所形成的。

這麼說還不大清楚,比方這裏二十多年不到三十年的時間,高樓林立。當年來此,到處一片荒田,為什麼會變成今天的情景?二十年前建三層樓還要但心地震、颱風,哪敢建高樓!現在再蓋三層的樓,人家說這個傢伙落伍、神經。你看物質世界的變化,是一切眾生共同心理唯心所造成,大家認為這樣才對,恢復到以前不對,此即心理結使共同的業力所造成。這是地層表面的世界。那麼,我們心理、精神背面那個功能,因為欲界中的芸芸眾生共同業力而構成這個地球,這一層就更深了!研究起來包含的學問就太大太大了!所以佛說這一切是唯心所現。


失心自欺

接下來佛吩咐:
「汝身」,你要知道你的身體。「汝心」,你的腦子哪些會思想、有知覺、有感覺、有妄想的那個心。

身跟心看起來好像是兩個東西,實際上是一個。五個指頭實際上根根就是一隻手。所以你的身體、心理作用,統統是一個真心的作用。我們把那個心另給一個名叫真心,而把感覺、知覺、想的心叫假心。

「皆是妙明真精妙心中所現物」,你的身心就是真心(本體心)變出來的。這幾個字翻譯成中文,個個字都有作用。

「妙」,不可思議。

「明」,永遠是光明、明白的。

「真」,真實不變的。

「精」,不能當成精華、精神、精蟲的精。此精無法言喻,好得很!

「真精妙心」這個心的作用之大,有神通、有智慧,我們大家都有。

我們現在這個生命存在,有身體、有思想,不算什麼!都是「真精妙心」中所呈現的東西而已!

佛吩咐我們要認識清楚。這麼一來,我們仔細一想,上當了!怎麼上當!大家閉眼打坐,坐在那裏又念佛、又轉圈子、又練呼吸、又聽聲音……,在黑桶子裏亂搞。佛告訴我們「這一桶」以及你心裏與腦子裏的思想,不過是一個大本體心裏的一點東西,是大本體的心的功能所變現。

所以佛罵我們:


云何汝等遺失本妙圓妙明心寶明妙性,認悟中迷,晦昧為空,空晦昧中,結暗為色,色雜妄想,想相為身,聚緣內搖,趣外奔逸,昏擾擾相以為心性。一迷為心,決定惑為色身之內。

這一段佛把我們罵得很厲害,如果變成白話,當時他一定瞪著眼睛辟裏叭啦一連串罵下來,整個就是一句:「你們都是昏頭」。他怎麼說?

首先,我們的身心不過是本性本體功能所呈現的一點。

「云何汝等遺失」,為什麼你們那麼笨!把自己本來妙不可思議,又圓又妙又明的本心丟掉!佛用各種好話來讚歎這個本心,又是寶貝、又是光明、又妙不可思議。這個本心你們掉了!

「認悟中迷」,一切眾生本來開悟,哪裏還另外有個開悟!結果自己自找煩惱,本來開悟不明白。「悟中迷」,個個是佛,現在變成凡夫,就是悟了以後的迷。

「晦昧為空」,這一句話形容得好極了!一提到空,下意識觀念就呈現一個虛空,黑洞洞的,早晨或晚上的天空灰濛濛的,「晦昧為空」,念頭清淨,證得空了,很舒服!這個時候很對!都空了!其實都在「晦昧為空」。

晦者看不清楚,昧者黑黑的莫名其妙。禪宗祖師罵人兩隻眼睛一閉掉入黑漆桶,像關在黑暗的房間裏一樣。許多人把這個當成空,然後閉起眼睛在裏面搞鬼。所以我經常問你們在這裏幹什麼?兩腿一盤,鎖眉閉眼,端起肩,好像在那裏修行的樣子!實際上在幹什麼?「晦昧為空」,在空空洞洞、黑黑暗暗、莫名其妙當中「結暗為色」,然後覺得氣動了,任督二脈通了!實際上哪有什麼氣什麼鬼!「結暗為色」,在黑暗中配合下意識幻想的境界,造出黑暗、閉著眼睛,看到亮光。老師啊!我已經發現光,什麼光?黃光?白光?還不是「結暗為色」!那是什麼?告訴你,坐久了,身體裏的血液仍在周流,呼吸還在循環,四大還在動,心念想靜,四大在動,動與靜摩擦久了而發光。好多人說這是菩薩的光,你問我,我說是啊!你相信觀音菩薩?這叫「結暗為色」,也叫「色雜妄想」。把生理上色法的變化加上自己下意識的妄想,看到影子,喲!老師啊!不好也!包他要進精神病院。都在那裏自己搞鬼,佛經罵你「色雜妄想」,在四大的色法上,加雜上你下意識的妄想。

「想相為身」,下意識妄想的念頭,「相」生出了生理變化許多現象,然後感覺身體任督二脈、奇經八脈通了,結果檢查這裏瘤、那裏癌,通吧!通個什麼?「想相為身」。

因此「聚緣內搖」,打起坐來在那裏,佛用「聚緣內搖」罵透了這一班用功的人,耳朵不向外聽,聽自己裏頭,喲!震動、打雷。心臟本來就呼咚呼咚,靜的地方就聽到。再不然眼睛閉了個把鐘頭,偶然發亮,動一下就放光,這很容易!你現在揉兩下閉起來也放光,這有什麼!此皆「聚緣內搖」,就像賣棉花糖的搖啊搖。我們坐在這裏打坐,外表看是在那裏打坐,實際上妄念沒有斷,坐在那裏「聚緣內搖」。

「趣外奔逸」,「趣」就是跑步,人是坐在那裏,心裏想外面,有時想我坐了半天還沒有得菩提,不如回到山上找師父,再不然找個茅棚,就這樣坐在那裏「趣外」。「奔逸」,向外面跑。

「昏擾擾相」,鎖眉閉眼打坐,裏面是昏沉沉的,昏君一個。

「以為心性」,認為自己在那裏修明心見性。還有些人告訴我已經開悟了!我說你早「誤」了!

你看佛一連串罵下來罵得好吧!每一句話的份量都很重,罵得好極了!「昏擾擾相,以為心性」,這是我們一般眾生的現象。

「一迷為心,決定惑為色身之內」,一般眾生,閉起眼睛認為自己清清淨淨很有進步,飯也吃得較少,實際上肚子餓了,沒得力氣打妄想。吃飽了營養好,活力大,妄想多,餓昏了以為自己有進步,清淨了!然後說心定了!「一迷為心」,自己迷惑了這個心。有許多朋友年紀輕輕跑到山上修行數個月,下來跟我講,老師啊!現在想回到那個境界不容易啦!我問怎麼講?他說那個時候感覺一天都是定,心清淨,現在不清淨。當然,到都市中營養又好,事情又忙。那個時候一天到晚,「晦昧為空」,自己在那裏頭搞,「決定惑為色身之內」,自己迷惑了還當究竟。我看天下人,憑我做人數十年經驗,可以下一個結論:人最大的本事是欺騙自己。欺騙人誰都騙不了,尤其現在的時代,一個個高明得很!人第一等的本事就是會欺騙自己,有時候自己一個人坐在那裏會笑起來!我很了不起,懂了很多。這就是人的可憐!


身是泡沫心同海

不知色身外洎山河虛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譬如澄清百千大海棄之,唯認一浮漚體目為全潮,窮盡瀛渤。汝等即是迷中倍人,如我垂手等無差別,如來說為可憐愍者。

他說可憐啊!釋迦牟尼佛把我們人的可憐形容得淋漓盡致!但是他老人家慈悲,告訴我們真話。眾生「不知色身外洎山河虛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由這個身體為單位開始放大,外洎無量無邊的山、河、大地,整個地球,地球不算數,整個太陽、月亮、無量大的宇宙,不過是我們本體裏的一點東西而已!一點什麼東西?

他說為什麼我們用功不上路不能證得菩提?可憐啊!兩腿一盤閉起眼睛就在裏頭搗鬼。他叫我們放開、放掉、放掉,整個宇宙不過是我們本心本性的一個水泡而已!可是這一切眾生「譬如澄清百千大海棄之」,與本體相比,總合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一切海洋,也不過是一小池而已!《華嚴經》把本體稱為「華嚴性海」,海是形容詞,本性無量大,結果一切眾生把無量大本性的性海丟提了,只認水面上一個小水泡。我們這個身體只是水面上一個浮漚,在大海上一個水泡算什麼東西?可是我們看得很牢,你不要碰我這個水泡,碰我揍你,我這個水泡多重要,你的水泡不重要。而且把自己這一點小水泡當成宇宙,站在那裏,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然後合個掌,你們都要拜我,我最大!好可憐!

所以佛說「汝等即是迷中倍人」,我們個個本來是佛,自己認不清大的,專看小的,迷掉了!現在你們在迷中又來打坐,在迷中找,迷中加迷,加倍地迷。

「如我垂手,等無差別」,就像我的手自然垂下、舉起都是我的手。佛問阿難垂下的叫什麼?舉起的叫什麼?拿起放下都是我的手。但是顛倒眾生就是這樣,隨便我手一指,你就迷糊了!



第四十四章 夢醒夢還真

上次《宗鏡錄》正式介紹到《楞嚴經》「七處徵心」,講到明心見性的最高原理。佛的說法是,心物一元的心性之體,涵蓋乾坤、包括整個宇宙。「宇宙」是科學上的名詞,在觀念上可以說是無量無邊的;但也可以說是有量有邊的,因為三千大千世界的宇宙觀念還是有限量的。此處是借用宇宙一詞來說明無量無邊的大宇宙,不過是本體心中的一點浮塵而已!


隨時反照——境惑不牽

所以,我們不需要閉眼打坐,守著屍體般的身體,在那裏做許多幻想,而把這個認為是自己的心性,大的不認,反倒看牢小的。比如,麵粉是麥磨成的,在麥尚未變成麵粉以前,它的能既無形像又不拘於一處,結果我們沒有從這個立場去想,就把一個饅頭當成麵粉或麥子,而且坐在饅頭當中,自己覺得是蓋天蓋地,不知天高地厚,洋洋得意。釋迦牟尼佛提示到這裏,最後他說了一句話:「如來說為可憐憫者」,一切眾生認不清這個原理是最可憐的。


如上所說,見性周遍湛然似鏡常明,如空不動,萬象自分出沒,一性未曾往還。

《楞嚴經》上佛明白地告訴我們這個道理,一切眾生的能見之性無所不在,周遍圓滿如大圓鏡一樣,永遠是清淨、光明的。好比在高山頂上或飛機上看太空一樣,萬裏無雲。

「如空不動」,這句話是比喻,像虛空一樣不動。大家看佛經,往往在這個地方上當,虛空在動,整個宇宙都在輪轉,不過動得太大,眼睛的感覺能達的範圍好像不動。讀經典讀到此處要特別留意!比如翻譯「真如」,往往把真如當成死板的東西,「如空不動」,「如」是借用詞,告訴我們這是個比喻,不要上當。

「萬象自分出沒,一性未曾往還」,萬有的現象出沒,即生死、生滅,好像這一下生、那一下死了。所謂百千萬念在一瞬之間,它只是時間、空間中的萬象變化。萬象的本身無自性,它自己分別出沒、生滅,至於能生萬象的自性並沒有離開。生固然不帶來,死也沒有散滅,它是如如不動在那裏。永明延壽禪師要我們體會這一點。


但隨生滅之緣,遺此妙明之性,是以一切祖教,皆指見性識心,不從生因之所生,唯從了因之所了。

把萬象之體與用分辨清楚以後,他以告訴我們,一切萬有之起用依他起,「隨生滅之緣」,生滅是輪轉不停,所以叫輪迴,永遠不停地變化。佛學對因緣是言其現象,在中國文化《易經》的觀念叫變化,萬物皆是變化。他說我們被生死迷惑,跟著生死的現象跑,忘記回來找自己,因此拋棄妙明的本性。

「是以一切祖教,皆指見性識心」,所以一切祖師教育的方法,只是指出要我們如何見自己生命本來的本性,認清楚此心起心動念的作用。那麼,如何叫悟道、成道、了道?以教理言,兩句話:


不從生因之所生,唯從了因之所了。

在座學佛修道做功夫的要特別注意這兩句話。一般人坐下來做功夫,下意識都是求「生因之所生」。比如有些朋友這兩天多用了點功,有時多坐一點,好像又多生出一個道了。

我們總認為多用點功夫,道就來了,此謂「生因之所生」,如果真如自性能修得成功,那就跟世間的房子一樣,蓋好要修,不修就壞,那怎能叫不生不滅、不增不減?那豈不是有增有減!所以此是現象界之事,做功夫今日做得好、明日做得不好,是境界變化、是生滅,而能使你做好與做不好的那個本體沒有動過,那個本體不是「從生因之所生」,只是「從了因之所了」,一切完了,一切了了,了不是沒有,講個了字早已不了!換言之,所謂一切空,不是你去空它。你說你坐得很好,心境很空,那是意識、境界,是假空,你那個意識是「生因之所生」,非「了因之所了」,自性本空。千千萬萬記住「不從生因之所生,唯從了因之所了。」


相粗易辨,性密難明,隨轉處而莫知,在照時而方了。

現在講到「了因之所了」。要怎麼樣去了它?注意!

「相粗易辨」,相是外在境界的現象,「相」是現象、境界,是很粗的,一般人學佛修道喜歡被現象所騙。比如昨天有位朋友來辭行,他說在國外講這個東西非常困難,他現在六、七十歲,看了幾十年,多數人學這個東西有兩個目的:一是想身體健康,求長生不老;二嘴裏說求真理,不要神通,結果只要一玩神通就高興,個個在追求神通,這都是在「生因」、「相粗」這方面走,因為「相粗易辨」,容易搞得清楚。

「性密難明」,明心見性,了因了道,這形而上的本性是怎麼樣?是非常奧秘的,但不是秘密,人的智慧不夠,也懶得去推究它,搞了半天頭大不搞了!所以說「性密難明」。

「隨轉處而莫知」,一般人跟著現象轉。例如普通人一天到晚跟著自己的思想、情緒轉,或者今天有點感冒,身體不舒服,脾氣大,佛法也變成大脾氣。你講他,他說怎麼不好,金剛怒目也是佛法。他是跟著轉處而莫知,隨境而轉。有時候肚子餓一點,胃腸消化系統清理了一點,精神也舒服一點,心境很清淨,頓覺大有進步,菩薩加被,再不然是功夫用得好。這些都是跟著現象而轉,自己沒有智慧搞不清楚,一般人也懶得用智慧,只要境界好、現象好就認為是道了,等到一生病,上了氧氣,境界全垮,跟著氧氣去轉了,雙淚悲啼,一下掉在害怕中,前路茫茫,此皆隨境而轉。

那麼,怎麼去了?

「在照時而方了」,隨時反照自己,也就是反省自己。我經常跟大家講,隨時要反省自己的境界,是生理影響還是心理影響?有時生理幫忙,影響你這兩天精神愉快、飽滿,然後覺得自己儼然有道之士。其實那是那兩天生理比較健康一點,使得心境好一點。有時心理上偶然瞎貓撞到死老鼠,撞到一點道理,影響生理也輕鬆一點,如此而已!並非真見道。所以,學佛要隨時反照自己,「在照時而方了」。《心經》講到用功的關鍵,「觀自在菩薩」,告訴你「照見五蘊皆空」,是智慧的朗照,不是把兩隻眼睛閉起來,拼命往裏面照,照到五蘊皆空,你在那裏很吃力地玩,玩累了以後照樣起煩惱,這不是照。


如今不見者,皆被三惑心牽,六塵境換,不知境元是我,翻成主被客迷,但能隨流得性之時,自然無惑。

永明延壽禪師寫這本《宗鏡錄》時是在宋朝,那時同現在一樣,一般人為何不能明心見性成道?

「皆被三惑心牽,六塵境換」,統統被貪瞋癡三毒的心理作用牽著跑,雖然用功修道,沒有反省自己為什麼搞這個玩意?或者年輕人好奇,好奇屬貪瞋癡的癡,愚癡;有些人對這個世界恨透了跑來修道,這屬瞋;有些人為神通、長生不老修道,貪。我們要反省自己的動機,究竟為什麼?要檢查清楚,這就是照。

他說現在一般人為何不能明心見性成道?在動機上,其來因就不正,「皆被三惑心牽」。

其次被「六塵境換」,有些人坐得好好的,功夫境界,看到光,那不是跟張開眼睛看電燈光一樣嗎?那是境,是外相,都被外面的境界轉變了自己,換言之,都在著相中,被現實的現象所牽引。

在理上不透徹,「不知境元是我」,一切境界都是你變的。譬如曾有位同學很誠懇謙虛討論這一件事,因為他知道,現在打坐境界都有,比方念頭轉一下,轉到菩薩界馬上見到菩薩,如果菩薩相是黑的,他知道這個很嚴重。也就是說,生理有障礙,會發生這種現象;或者在心理方面,有無始以來憤怒的心情,或很不好的心理形成,憤怒過重,自我過多,就發生這類境界。

有些人打起坐來看到紅光,當心你身體內部有炎症;看到綠光那更要留意有大問題。這些紅光、綠光、黑光……等等都是生理內部反應,我常常告訴大家不要稀奇這些。看到光,以為自己有眼通、神通,我看到很多人,這個也有通,那個也有通,最後都通到沒有了,通到某一個地方,死亡了!當然每一個人都要死亡,但被迷惑死亡太可怕了!何必去玩這個東西!

其實那些境界「境元是我」,都是因為心理與生理互相蹭磨而來。譬如靜坐,心裏想靜,但是身體內血液的循環、氣機的變化、心肝脾肺腎的毛病照樣在。心裏靜,而身體內部本能有變化,血液流動,甚至流得更好,因為平常用心,血液被思想障礙;不大用思想時,血液流得更順暢,當它通過身體某一部分時,或者腦細胞、腦神經,或心臟某部分有毛病,血液像水管的水流到該處,通一下通一下,心裏意識感覺此外摩擦而發光。

還有些人覺得神妙,沒有點香,卻聞到香味,這些在宗教的教育上也有好處,可以鼓勵人。「唔!很好,了不起!你好好去修,菩薩有感應」。實際上香味何處來?人體內部有香、有臭,以醫學道理來講,如果人體不太有病,當然沒有一個人是絕對健康的,真健康的遺體不臭,是香的。口水也是香的,因為張口接觸空氣中的細菌而變臭。汗也不一定臭,與空氣中的細菌接觸而發臭。所以人體內部,像胃、脾臟慢慢修養好了,到了某一段時間,反聞到內部香氣。人體本來很香。所以,如果講人體臭,也滿髒的,並不高明,其中道理很多。

我們費了那麼大的勁說明「境元是我」,一切境界都是我自己的變化。

剛剛講過,一般人學佛用功,喜歡被境界欺騙,境界一來,認為自己有道,好啊!清淨啊!好好保留。下午再來,掉了!東西掉了去找回來就是,可是並不簡單!大家學佛修道都有此經驗,不要自己被自己騙了!那都是瞎貓撞到死老鼠,喲!這是道!不是的。但是在教育方法的誘導上可以用,我們告訴他對啊!好啊!努力下去,那是教育上的誘導,慢慢把你哄進來,再跑兩步、跑三步……那等於驢子吃胡蘿蔔。在北方趕驢子長途跑路,驢子喜歡吃紅蘿蔔,趕驢人就用竿子把紅蘿蔔吊在驢子前面。這是教育的誘導法,不要被境界騙走。

如果被境界所騙?

「翻成主被客迷」,主觀的被客觀的轟跑了,把客觀的境界當成主觀的,大家都是在這樣瞎搞。那麼,要如何?

「但能隨流得性之時,自然無惑」,順其人性而之天性,順其天之性,而之諸佛自性,一切眾生的自性,順流明心見性的時候,徹底地大徹大悟,才算是大智慧的成就沒有迷惑了!否則都在迷惑中,修道被道迷惑。


密顯本不分

復有云,般若唯以心神契會,以心傳心方成密付,不可以言跡事相而求者,此是為未入人顯宗破執,恐取相背心,情求意解,故有是說。

也許有人講,大智慧的成就「悟道」唯以「心神契會」。以中文形容悟道,中國先輩、鳩摩羅什等的著作怎麼說?

「心神契會」。中文的神字有好幾種解釋,以哲學解釋就是本性、明心見性的「性」。心與神「契」,所謂契,是一點也不差,完全合攏。心與神二者妙會、融會,沒有一點缺陷、缺漏,所以古人說得道時「以心體心」,只有心傳心。心與心怎麼傳?不用嘴巴。有個榜樣,釋迦牟尼佛拈ㄋㄧㄢˊ花示眾,迦葉ㄕㄜˋ尊者破顏而笑,長相莊嚴,臉破了還得了!這是說把臉鬆開一下,那裏沒有講話,彼此心裏瞭解,此謂以心傳心。他說古人悟道時,「以心傳心方成密付」,這個就是秘訣,道家等有些外道師父傳道,六耳不同偉,即三人不同偉,兩個徒弟在一起就不偉,這叫以心傳心,真不曉得講些什麼鬼話?真正的密,顯教也是密,佛經這些就是密,都告訴我們心是那麼大!說了半天,我們還是認得那麼小,明明白白告訴我們,我們悟不到,這是無上的大秘密,所以說「以心傳心方成密付」。

「不可以言跡事相而求者」,你怎麼寫此文字講說佛法?

「此是為未入人顯宗破執」,這些文字是為沒有悟道、初學佛者,姑且表達佛法的宗旨是什麼。破除他的執著,恐怕他把現象、境界當成佛法,違背了心性之體。

「情求意解,故有是說」,因為一般初學佛者,乃至求學,都在「情求意解」,感情化地,不是理性化地追求一個東西,而且一聽到道,想盡辦法把他想通。想得通的是意解,不是證道,此仍是意識境界,佛法變成思想的範圍。一般人學佛都犯了「情求意解」的錯誤。那麼,宗教徒們,宗教徒是指廣義的,佛教、道教、天主教,包括我的「睡覺」。人問我信什麼教?我說什麼教都不信,我信我的「睡覺」。宗教牽涉到情緒,你的教、我的教……,然後在那裏生煩惱,宗教徒煩惱多,為什麼?情感化。情感化太恐怖。任何宗教,廣義地說,是智慧地求真理,不是鬧情緒,尤其佛法,是無上智慧成就。可是一般人犯的毛病是「情求意解」。為了這些普通人「故有是說」,需要解釋得很清楚。


若融會而論,則隨緣體妙,即相恒真。且如正見相時,是誰見相,以六塵鈍故,名不自立,相不自施。

真的悟了道的人,那就不然了;或者沒有悟道,能把學理融會貫通,那也不同,那就達到「隨緣體妙」的境相,乃至不看佛經佛法就懂了,對一切人事一看就懂了。譬如宋代無名比丘尼參禪幾十年,怎麼都悟不了,突然悟道後寫了首偈子:
竟日尋春不見其,芒鞋踏破嶺頭雲。
歸來手把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

就是這個道理,看到梅花也可以悟道,但是不一定要看梅花,看到狗屎也會悟道。「隨緣體妙」,跟著一切外緣,哪裏都可悟道。

「即相恒真」,真明白悟了道的人,假的也就是真的。數十年前紅學流行,一般年輕同學見面,不隨口念出兩句《紅樓夢》的詞句,好像現在不講兩句英文不時髦的味道一樣,比如:「假做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物質世界一切萬事萬象,你說是假的嗎?等於做夢;你說夢是假的嗎?夢中清楚得很!叫醒了才知是夢,才覺是假。要注意!我們現在活著,瞪著眼睛做夢,算不定有一天不做這個夢了,那幾十年在那個世界上做夢,還夢到有個傢伙在樓上亂吹,你們覺得那是自己以前在做夢,蠻好玩!然而究竟睡是假夢、醒是真醒嗎?很難講,假假真真,假外是真,真處亦假。

「且如正見相時,是誰見相,以六塵鈍故,名不自立,相不自施。」現在,我們要體會了!此是哲學中的科學。「正見相時」,我們現在張開眼睛,我見的相,跟你們見的不同。我看到滿堂菩薩,男女老幼在我前面;你們相反,看到有一個瘋子穿著長袍,不今不古、不老不少、不男不女、不高不矮,站在那裏亂說一頓。你們看的相和我看的相不同,「正見相時」。注意第二句話:「是誰見相?」眼睛瞪著,心裏回轉,誰在看?眼睛看到了嗎?把意識拿掉,想到後面,眼睛看不到了,睜開眼都看不到。所以我說這是哲學中的科學,做實驗的。

「正相見時」,你要找一下是誰見相?比如有些同學是張著眼睛睡覺,其中有一位外交官,當年在大學時,一位女同學準備嫁給他,帶他來看我。那位同學一直看我,談話兩個鐘頭沒有眨過眼睛,走之後我又找女同學和她的父親談。我跟她父親說,你那位女婿樣子看起來蠻有前途,奇怪他的眼睛……?

哈!老師您發現啦!我說我很注意他的眼睛,我素來認為自己的眼睛很有定力,看到東西不動,那是功夫,難道他的「夫功」比我好嗎?我是功夫,他是「夫功」嘍!那女同學說:「老師!他連睡覺都不眨眼睛。」

怪不得小說上寫張飛是開著眼睛睡覺的,真有這種人!這種人很好,當他要睡覺,眼睛還是張著,睡覺「照相機」從來不關的。你們把照相機後面的意識拿掉看看,當我們見相之時,要找一下自己,這就是真功夫!這就是學佛。那麼永明延壽禪師告訴我們,閉起眼睛看不大好找,閉起眼睛再向後找,永遠在黑漆桶中,找不到的。接著講理由:

「以六塵鈍故,名不自立」,什麼叫六塵?色、聲、香、味、觸、法,也就是光、聲音、氣味,法即是思想、感情、情緒。即物質世界與吾人關聯的、相對的,大概歸納為六種與我們有密切關係的作用,佛學名詞叫六塵。換了名詞,以現代觀念言,物質世界,與我們生理、心理一切相關的作用,大概歸納為六種。

我們生命的工具就叫六根,佛學的說法是眼、耳、鼻、舌、身、意,以現代語言來說,叫視覺、聽覺、嗅覺、味覺、感覺、思想。如果你跟學佛久的人這麼說,他說你不懂佛學。

六根本身是物質、物理的變化,沒有靈性,很遲鈍。譬如光的本身沒有思想、沒有靈性,它只是功能作用。人是利的,很鋒利,一看到光,感想就來了,此光柔和不柔和,再添點綠的,氣氛就更好了!如果把燈一關,這個道場點一千支蠟燭,那才有點青燈古剎的味道,這就是人的根利。

他說「六塵鈍故,名不自立」,光不會說自己的名字叫「老光」,它沒有建立一個名詞;聲音也不會說它的名字叫「老聲」,它只是個作用而已!沒有思想、沒有觀念,它本身無有性,因此說「六塵鈍故,名不自立。」

「相不自施」,另一個理由,光不自動,多半是物理作用,再不然是人為的。現在燈開著是亮的,關了變黑暗,黑暗也是相。光的本身不自施,即不起作用,作用是人為地施,設施。施即現在所說的設計,所以說「名不自立,相不自施。」


以六根利故,強自建立,而為緣對。

「以六根利故」,我們的六根反應非常利,因為人有智慧。「強自建立,而為緣對」,剛才我叫大家看兩方面,看的相不同,學佛用功夫就是這樣用,不一定盤腿,你碰到一切,馬上反省一下,或者看到一個人非常生氣,你把自己生氣的觀念拿掉,心裏的思想拿掉後,你瞪著眼睛看看,看不見人,無所謂生氣不生氣了!所以一切唯心造。

由於人勉強建立這些現象,「而為緣對」,因此產生因緣相對,這個因緣產生也是唯心所造,自心在那裏冤枉地造作,冤枉生氣,我相信大家都有經驗。有一次有位同學氣另一個同學,氣了三天,忍不住告訴我對方罵他。我說:沒有啊!這個同學我保證不會罵你的!我問:他怎麼罵你?他說:他罵我是混蛋!我問生氣的同學那天有沒有戴眼鏡?他想了想說:好像沒有。我說:我記得那天你一早起來沒戴眼睛,你進來,人家在拿掃把打貓!嘴裏念著:「你這個混蛋」,你剛剛跑進來,以為在罵你。他說:這樣啊!白氣了三天,氣得幾乎要吐血。人都是「強自建立,而為緣對」,一切都是唯心自己造的。



第四十五章 天地一耳聽無盡

若能了境本寂,識自無生,則入平等真空,方稱究竟見性耳。故云見性周遍,非汝而誰。

前面徹底告訴我們「不從生因之所生,皆從了因之所了」的道理,所以假如能了境本寂,徹底地「了」了,了怎麼了?無法解釋,了就是了。真的此心一了,了了一切境界的本身本來清淨,換句話說,我們對境起念的這個本身也本來清淨。我們及一切境(外物)都是本自清淨,所以古人說「萬法本閑,唯人自鬧」,意指一切法本來都是清淨的。鬧就是亂,一切的亂象都是人為的。因此了境本來就是清淨,不要你去空它,認識了自己起心動念一切處本自無生,生而不生。

舉個例子來說:自從母胎出生以來,我們思想感情的念頭生生滅滅不知有多少次,其實生過了就消失,本自無生。幾十年如一日,我們儘管長大了,變老了,但是和當年孩提時的童心是一樣的。只是一般人怕人家笑他不懂事,所以添加了一些修飾,反而使生活變得更複雜、更麻煩。體會了我們生命各種情緒的生滅變化,用過了就沒有,生而不生,本來如此。所以說:「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了境本寂,識自無生」,這八個字是學佛法的要點,假如智慧的理解及修養的功夫能切實進入這個情況,在佛經的學理上稱之為「平等真空」。「方稱究竟見性」,可以說是明心見性了,見了佛性。雖然這些道理都懂了,假如心仍在發狂,還是生生不已,還在生滅中,那就不是本來清淨,本自無生了。

「故云見性周遍,非汝而誰」,這是引用《楞嚴經》的原文,佛告阿難:所以說能見之性無所不在,這就是你的本性!


一間圓通千萬門

聞性者,即今聞性具三真實。文殊簡出,現證可知。觀音入門,圓通立驗。非從行得,不墮有為,豈假功成,本來如是。首楞嚴經偈云:譬如人靜居,十方俱擊鼓。十處一時聞,此則圓真實。目非觀障外,口鼻亦復然。身以合方知,心念紛無緒。隔垣聽音響,遐邇俱可聞。五根所不齊,是則通真實。音聲性動靜,聞中為有無。無聲號無聞,非實聞無性。聲無既無滅,聲有亦非生。生滅二圓離,是則常真實。

這一節引用了《楞嚴經》上說明修行觀音法門的殊勝處。「聞性者」,前面從眼根下手,這裏則從耳根入門。「即今聞性具三真實」,耳朵能聽聲音的功能具備了三種真實法門。「文殊簡出,現證可知」,楞嚴會上二十五種圓通法門,文殊菩薩一一做了評判,特別推薦最適合這個世界眾生的是觀音菩薩的修行法門。「觀音入門,圓通立驗」,觀音菩薩從耳根來修持的法門,很容易進入圓滿而無所不通達的自性境界。「非從行得,不墮有為」,此法門不同於一般靠點點滴滴的善行,積功累德而成的有為法,它乃是清淨無為之道。「豈假功成,本來如是」假就是藉的意思,此觀音法門不但不是靠有為的用功而成就的,而且很現成,個個都能修到。

「首楞嚴經偈云」,這裏引用楞嚴會上文殊菩薩稱讚觀音法門的偈頌。「譬如人靜居,十方俱擊鼓。十處一時聞,此則圓真實。」例如一個人很寧靜地待在某一處,此時十方八面一起敲鼓的話,他能同時聽到這些鼓聲,這證明了我們聽聞的能力是圓滿而真實的。「目非觀障外,口鼻亦復然」我們的眼睛只有正前方的東西才能看得清楚,左右兩側面就不太清楚了,至於背後根本不知道有什麼東西存在。而且前方一旦遇到障礙物就看不過去,不能看到障礙物後面的東西,嘴巴和鼻子也同眼睛一樣,受到許多的限制。「身以合方知,心念紛無緒」,身體要接觸到才有感覺,有距離就不行。至於我們的思想心猿意馬,把握不住。

「隔垣聽音響,遐邇俱可聞。五根所不齊,是則通真實」,雖然隔著一道牆,遠近的聲音依然聽得到。其他眼、鼻、舌、身、意五根,則各有缺陷。只有耳根最好,不會受到阻隔及距離的限制,所以是通真實。

「音聲性動靜,聞中為有無」,聲響叫動,無聲響叫靜。相對於能聞的功能而言,聽到聲響稱為有,聽不到聲響稱為無。「無聲號無聞,非實聞無性」,雖然有時聽不到聲響,然而能聞的本性卻永遠存在。「聲無既無滅,聲有亦非生。生滅二圓離,是則常真實。」有聽到是生,沒有聽到是滅。換句話說,有聽到是動相,沒有聽到是靜相,把動靜二相拿開了,能聞的本性還是擺在那裏,它永遠不變,所以叫常真實。上面引用《楞嚴經》的原文說明聞性具有圓、通、常三真實性。


釋曰:此是直說,如今一切眾生,日用現行聞性三真實之理。一圓真實,二通真實,三常真實。一圓真實者,以聞性遍一切處。十方聲塵,應時無有前後,以同時周遍一一皆不出自性。如水起波,波不離水。以聲處全聞,聞外無法。即是本聞,自具圓通之性。非待證聖,方有斯事。故法華經偈云:父母所生耳,清淨無瑕穢。以此常耳聞,三千世界聲。又云:持是法華者,雖未得天耳。但用所生耳,功德已如是。

「釋曰」,從這裏開始是永明延壽禪師說明觀音法門的殊勝。「此是直說」,觀音菩薩用耳根聞、思、修而證果,只有這個法門是直截了當的。「如今一切眾生,日用現行聞性三真實之理。一圓真實。二通真實。三常真實。」就是一般凡夫,日常生活中一天到晚誰不用到耳朵。現代科技昌明,噪音特別多,是噪音的圓真實、通真實、常真實。因此之故,身心不得安寧。如果真懂了觀音法門的修持要領,第一,耳朵就不再受到噪音的影響,耳朵不會聾;第二,無論是如何恐怖的聲音都不會怕;第三,就是整個地球爆炸了,心念也不會動。

「一圓真實者,以聞性遍一切處」,所謂圓真實者,因為我們能聞之性無處不在。「十方聲塵,應時無有前後」十方八面的音聲一響,立刻同時聽到。「以同時周遍一一皆不出自性,如水起波,波不離水」,能聽聞十方有聲響,是依自性而起的作用,就好像水上起了波浪一般,波浪本是水變的,所以波不離水。「以聲處全聞,聞外無法」。由此可知,聲音來它完全聽得到,除了能聽的聞性之外沒有第二個東西了。「即是本聞,自具圓通之性」,以人來講,能聞之性的本身具備了圓通的功能。「非待證聖,方有斯事」,並不是要等做功夫證到聖人的果位了才有這個本事。

「故法華經偈云:父母所生耳,清淨無瑕穢。」佛在法華會上說,父母所生給我們的耳朵,自性生來本自清淨而沒有雜質。「以此常耳聞,三千世界聲」,如果人的心能夠寧靜下來,所能定力功夫訓練好了,就憑父母所生的肉耳,就能聽到三千大千世界中的一切音聲。

「又云:持是法華者,雖未得天耳,但用所生耳,功德已如是。」真依《法華經》來修持佛法而進入法華境界的人,雖然尚未得到天耳通,就憑我們現有的耳朵就有那麼大的功力,可以聽到三千大千世界的一切音聲。換句話說,可見我們的生命原本具有這個功能。但是這個生命無限的功能一輩子都沒有發起來過,只有靠修佛、打坐靜定到極點的境界,與生俱來的功能才會復活起來。


二通真實者,且眼根見性雖即洞然,能觀前而不觀後。鼻舌身等三根,皆以合中知,因能所而生起。若意知根,所緣不定,念念遷移,故五根所不齊,唯耳根圓通無礙。聽響之際,任隔礙而遠近俱聞。妙應之時,無揀擇而大小咸備。故高城和尚歌云:應耳時,若幽谷,大小音聲無不足,十方鐘鼓一時鳴,靈光運運常相續。則處凡身而不減,居聖體而非增。常現常通,塵勞不能匿其神彩;非間非斷,天魔不能挫其威光。不壞緣生之耳根,圓具一靈之妙性。

這一段是永明延壽禪師說明耳根聞性具通真實的部分,內容大部分我們在前頭已解說了,就不再贅述,請大家自己看。至於高城和尚則是宋代以前的禪師。


萬法如谷響

三常真實者,音聲性動靜者,動靜是音聲之體,性於聞中似有似無。若無聲時號無聞,非實聞無性。以聞性常在,若聞性隨聲塵滅,則前聲滅時,後聲不合更聞。故知聲塵自無,聞性非滅。聲塵自有,聞性非生。又非唯聞性無生。返觀聲塵,亦無生滅。以從緣而起,自體全無。如華嚴論云:一切諸法,猶如谷響。

我們選重要部分再做一次說明。「以聞性常在」,耳朵聽到外來的聲響時叫動,沒有聽到時叫靜。無論是否聽到外來的聲響,聞性的功能常在。「若聞性隨聲塵滅,則前聲滅時,後聲不合更聞。」假如我們認為外來的聲響沒有了,耳朵聽聞的功能也就消失了。那麼在前面聲響消失後,我們就不應該會聽到後來的聲響。這就說明了我們耳朵聽覺的功能是永恆的存在。「故知聲塵自無,聞性非滅」,由此,我們應該能瞭解,聲音來了耳朵反應就聽見了;聲音沒有了,耳朵還是聽見了,聽見沒有聲音的境界。所以聲塵本身沒有自性,而我們能聽聲音的功能——聞性,並沒有隨著聲音的生滅而起變化。「聲塵自有,聞性非生」,聲音的本身沒有自性,生是自有,滅是自滅;而耳朵能聽的功能則生而不生,應而不應。

「又非唯聞性無生」,再說並非能聽的聞性本身不起作用。「返觀聲塵,亦無生滅。以從緣而起,自體全無。」我們進一步地來觀察聲音的本身,聲音從有到無本身並無生滅,只是能量的轉換而已。這個原理現代的物理科學探討得很清楚。聲音的產生是由因緣和合而有,因此它沒有本體存在宇宙間。「如華嚴論云:一切諸法,猶如谷響」,由音聲的道理推而廣之,來看宇宙萬有一切現象的產生都和聲音一樣。好像深山的幽谷中循環振盪而起的回音,雖然有現象,有作用,但是卻沒有真實的本體存在。



宗鏡錄略講下冊

第一章 帝都繁華猶谷響

在說明觀音法門的修持之前,我們必須瞭解一個前提,那就是假如想超凡入聖。換句話說,一個普通人想訓練自己變成一個特殊的超人,必須要有一個訓練自己的方法,這個方法在佛學的名詞叫做修持,而中國道家稱之為修煉。

今天的主題是利用音聲來修持的觀音法門。談到利用音聲的修持就牽涉到念咒,如中國寺廟早晚課誦的唱念。我們研究寺廟的早晚課誦本,其內容自唐宋以後有大半是顯教的經典,有一半則是密宗的咒語。在經典上咒語又稱為陀羅尼,陀羅尼的意思是總持,總持就是可以做為中心領導的。例如,扇於的頭部或是衣服的領子,換句話說,就是指只要抓住它就可掌握全體。

所謂修煉,就是把普通的材料訓練成特殊的東西。這個訓練的過程必須給它一個工具,這個修持的工具哪裏找?不是靠外來的,而是我們現有身體的眼、耳、鼻、舌、身、意,佛學上的名詞就叫做六根。例如:淨土宗的念佛及密宗的念咒,就是利用意根及耳根來修持的;而道家的許多修法中,感覺有氣機發動打通任、督二脈及奇經八脈是利用意根及生理來修持的。六根配合起來產生了許多方法,佛說有八萬四千。


全才好修行

反觀現在的社會,在七十年初,密宗念咒的修行方法特別流行,尤其是在國外。由於印度教文化的復興,現在有些印度教的人師專拿咒語來教打坐,在歐美一帶很流行,傳到中國叫做超覺靜坐。但是要注意,咒語念久的人,耳朵裏自己會聽到聲音或者聽到菩薩或佛跟你講話。很多朋友就是因這樣而慢慢導致精神崩潰,其實咒語本身沒有問題,而是學的人不通教理。

修學佛法必須要通因明,所謂因明即是辨析宇宙現象存在的真理,它相仿於現代哲學邏輯論辨的精神,而真正發心修學大乘菩薩道的人,更要懂得五明:一、內明:即明心見性。二、因明:要懂得邏輯推理;換句話說,即要懂得東西方文化的哲學思想。三、聲明:即音韻學或是任何一種的外國語文。四、工巧明:泛指一切的科學技術。五、醫方明:指一切的醫藥都要懂得。所以,真正學佛好難啊!不要自以為會念經、會念咒就是學佛了,不通五明就不夠資格稱為學佛。這五明相當於中國孔子所建立的六藝,禮、樂、射、御、數、術。換句話說,一個人要全才,才有資格說學佛。

有一次,我和幾位學密宗咒語的朋友聊天,大家都有同感開玩笑說,看到兩眼直直的,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這個人一定是學佛的,一天到晚神秘兮兮、小偷不像小偷、大盜不像大盜、神經不像神經,這一類一定是學密的。把外形塑造成這樣是嚴重錯誤的路子,要自我好好反省。我們看看佛,那種超凡入聖,胸襟是何其偉大、態度是何其開朗,那真是如道家陳摶老祖所說的:「開張天岸馬、奇逸人中龍。」

曾經有位常來這裏的朋友,他老兄一天到晚都在求咒語。我逗他說,你下個星期來我傳你咒語,不過你現在要先買一本因明的書來看。買來了,我要他看某一節的某一段。下星期他來了,他說:你要我看的,就是「聲音是無常」這一段嗎?我告訴他,這句是佛說的,是最高的咒語。不是一天到晚「嗡嗎唄咪吽」就是佛法,那是在玩弄音聲。一切音聲都是無常,是靠不住的,這是第一等咒,但他不太信。我要他再找一部密宗的大經典《大日經》,這部經告訴我們「一切音聲皆是陀羅尼」。很多人學咒語,好像上百貨公司買東西一樣,千挑萬選看哪一個咒子,修了以後,第一能發財、第二能長壽。這種發心與見地早是背道而馳了,又如何能與佛、菩薩感應道交?

我說這些,就是要提醒學過靜坐的青年朋友,如果教理不通,如《金剛經》所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的話不體會,沒有不變神經的。至於念咒或喜歡學音樂的人,耳朵裏很容易聽到音聲,這是什麼道理?這是個大科學,因為我們講話發音時的振動,耳通氣海的原因。例如,老年人耳聾,是因為元氣的地方阻塞了,不是腎虧。如果因為耳聾而吃補藥,那就要早死了,會聾得更厲害。因為裏面已經閉塞了,進補下去更是把那個地方給封閉了,更難辦。普通念咒,耳朵聽聲音把元氣提上,慢慢把某部位的聽覺神經給震裂開了。因為聽覺神經被破壞了,再加上潛意識的作用,就會聽到講話或是念佛的聲音。這是個病態或是元氣失了,如果要詳細研究還很多。所以千萬注意,佛法是真正科學的,不可盲目去搞,否則非糟糕不可。


帝都繁華如谷響

因為要講觀音法門,所以先把前面的道理跟大家探討清楚。而且在《宗鏡錄》,永明延壽禪師所引用的,也跟我剛才所提的一樣,有個前提的文章放在這裏。

現在我們看原文一如《華嚴論》云:「一切諸法猶如谷響。」我剛剛所講的,等於在解釋這一句話。這個意思是說一切事、一切理都像空谷的回音是空的。例如,我一拍手就發出聲響,因為空。一拍才發聲猶如谷響,假如是實的就拍不出聲了。雖然產生了聲音,但它存在嗎?聲是無常,它本來是空的。不只是聲音的本質如此,就是天地萬物人間諸事,儘管百態繁華,都如聲音一樣,猶如谷響、本來空。


楞嚴疏鈔云。如谷中無聲。無聲即無響。法界中皆無聲。一切聲皆是妄心。妄心不動時。皆無妄想。以有差別心,執受即有聲,四大如枯木,即本無聲。皆緣執故。諸大菩薩。不以音聲聽法。是知聲塵本無。皆因執有。情消執喪。萬法本虛。有無既虛。生滅何有。則知我性與如來性無異。一切世間法即是佛法。

「谷中無聲」,山谷中本來沒有聲音,除非有人喊一聲,空谷中才會產生回音,因此山谷中的聲音是我們人力的。「無聲即無響」,既然無聲就不會產生音響。「法界中皆無聲」,實際上,法界中本來是沒有聲音的。舉例來說,颱風來了,雖然風很大,但沒有聲音。颱風來時的聲響,是因為氣流碰到了東西,有阻礙摩擦而產生的。所以,學佛做工夫若覺得菩薩在跟你講話,那就糟了。因為法界中本來無聲,又哪裏來菩薩的聲音,跟你講話?那你說有沒有菩薩?有!但是菩薩是如我們人一樣的方式跟你講話。「一切聲皆是妄心,妄心不動時,皆無妄想。」例如,我們大家都睡過覺,但睡覺不能說是不動心,而是昏沉。昏沉也是不動心.不動心時沒有妄想,妄心一動才有妄想,動了妄想音聲就來了。「以有差別心執受,即有聲四大」,一起分別心執著了,就有地的聲、水的聲、火的聲及風的聲,四大類。「如枯木即本無聲」,如果心如枯木的話,一切音聲就起不來。「皆緣執故」,所以一切的聲音還是起因於你心裏的執著。

「諸大菩薩,不以音聲聽法」,因此一個學佛的人不著聲塵,不以音聲來聽佛法,而是掌握說法者所傳達的義理。「是知聲塵本無,皆因執有」,一切的聲音是外塵,它是本空的,因為執著了才會覺得它是有。「情消執喪,萬法本虛」,學佛若能做到情消執喪,那就表示成功了。此時一切心境的妄想、情感都空了,自然一切都不執著。萬法都不執著,就不要所求個空了,因為它本來就空了,所以說萬法本虛。「有無既虛,生滅何有,則知我性與如來性無異,一切世間法即是佛法。」這個時候不管它是空或是有,就是「有無既虛」。到了這個境界,一切世間法都是佛法。


故經云。是法住法位。世間相常住。如憍陳那因聲悟道。妙音密圓。

這是《法華經》的要點,而《法華經》是上上乘的法門。見其自隋唐以後,《法華經》與《金剛經》和中國文化就已經結合為一體了。曾有多少文學歌頌了《法華經》,但平當我們去讀它、去研究它,會覺得沒有味道,好像它都在說些神話故事。但是歷代修學佛法的大師為何對它如此尊崇?因為這部經有好幾個地方是畫龍點睛,把佛法的要領給點出來。如這兩句話就是點睛的地方。

「是法住法位,世間相常住」。「是法」,指這個法。這個佛法在哪裏?就在佛法的本位上。翻成白話只能這麼翻譯,但是你會覺得這句話說了等於沒說。因為一般人學佛總希望找到希奇的、奇特的,其實世間一切都是佛法。記得年輕時,我們常到四川青城山山腳下的靈泉寺,這座寺廟是佛的弟子阿逸多尊者所建的。寺廟後面有個大岩石,在那岩石上不知是哪個朝代的人留字在上頭,寫得真好!上面的字是這樣寫的:「願天常生好人,願人常做好事」。這是世間法.也是佛法。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就是佛法。所以佛法在哪裏?是法住法位,世間相常住。因此,正法是永遠都存在的,除非世間萬有都沒有了,佛法才會消失;否則它永遠在這裏。六祖也告訴我們:「離世覓菩提,猶如尋兔角。」

「如憍陳那因聲悟道,妙音密圓」,憍陳那尊者是釋迦牟尼佛早期的五大弟子之一,是修聲聞乘的。何謂聲聞乘?那就是一天到晚跟著佛一步也不離開,喜歡聽佛說法。靠著聽佛說法來修行用功,聽了就懂一點,不聽就不懂,所以憍陳那尊者由於聽了佛說法而悟道。「妙音密圓」。由於懂得音聲的奧秘而達到圓滿的境界。



第二章 心海潮屏音回吼

古釋云。若有能所。未得名密。悟四諦理。推能聞及所聞。皆是自心。心即是本覺光明。圓照法界。始覺智心亦圓照法界。即是因聲得悟。一切眾生依此觀亦得解脫。

這段開始是中國古代大德所說的內容,說明了由小乘的修法,因聲悟道而跳上大乘的境界,其內容是要我們修佛法的人一定要認清能所的道理。實際上,能所的關係從哲學、邏輯的道理可知。譬如說,不管你是念佛、參禪或是修止觀,當你寧靜到一個念頭都不起;非常清淨時,這是什麼境界?也是心所所呈現的意識境界上的清淨狀態。在學理上來講,這也是心所境界。用功修持到這個境界,不屬悟道,但也沒有走錯路,能修持到有這個功夫是很不錯的。

然而悟道是智慧,當你修到心所呈現清淨的意識境界時,你那個知道現在清淨的,不著於清淨境界上,而你知道這個清淨是心所呈現的境界,那個「知」即屬於般若,屬於悟道的悟。進一步再去找能使意識呈現清淨的能,在什麼地方?當你在找時你會發現它不在內、不在外、也不在中間,它無在無不在。找到了那個能,就知道這個清淨只是個變相。雖然它只是變相,但是不管你是在家、出家或是什麼職位,以什麼方式謀生,假如在日常生活當中,你的修持功夫能隨時隨地心境念念都在清淨上,自然可以證果。

「若有能所,未得名密」,假如不瞭解能所的問題,就不能瞭解真正佛法的奧秘。

「悟四諦理」,聲聞眾跟著佛聽聞佛法,而悟苦、集、滅、道四諦之理。人世間一切皆苦,人為什麼那麼苦?那是人甘願的,自己去「集」,抓來許多的苦,把它當成人生,一天不抓些苦,就好像活得沒有意思,活得不起勁。這個苦、集就是凡夫的境界。什麼是道?一切的苦痛沒有了,煩惱沒有了,滅了一切苦、滅了一切集,這就是道的境界。學佛的人都知道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熾盛苦。尤其這二十幾年來佛教雜誌大量發行,幾乎都是繞著這個四諦、八苦的主題在討論。許多人往往都在理上搞,從沒有在現實生活中去切實反省,改正心行。

依我看越是學佛的人,越是巴不得求這個苦給自己受,所以這「八苦」就變成「巴苦」。就好比曾經有個讀書人所說的:
四十年來公與侯,縱使是夢也風流。

就是這股味道。明知道人生如夢,但是能做做這個夢也不錯!這就是人,這是很糟糕的。其實你知道是苦,只要不求就無苦,這是很簡單的,這中間並沒有什麼方法。雖然講起來那麼簡單,但是常常有學生來問我說;「老師!我打坐什麼都好,就是妄想去不掉,有什麼方法可以使我不妄想?」其實,妄想也沒什麼難辦,只要你不會八苦,巴望著苦,不去自找煩惱,妄想自然不生。由此可知,四諦理也不好懂。


本覺與始覺

這個懂了以後?「推能聞及所聞,皆是自心」然後你用智慧去推理,心裏頭平靜下來了,再進一步用邏輯去分析這平靜的意境,知道它不是究竟。假如你認為它是究竟,這又掉入「八苦」裏頭去了。因為這個平靜的意境會隨著生理的變化而變化,到時候,你又煩惱,你的佛法掉了。其實這個平靜的意境,任何人突然間都會碰到。尤其是體力勞動者或是愛運動的入,在累到極點時隨便坐在一塊石頭上喘口氣,當下馬上清淨。所以,中國古人說:「勞者善心生」,一個人體能上的勞動很重要,一勞動善心就起來了,社會風氣就可以得到改善。像現在生活在城市的人,營養吃得好、日子又安定,大家舒服得很,因此壞事就多了。

假如你知道了這個意境的清淨不是道,而只是境界、只是功夫。你就會「推」,就是分析。「能聞及所聞」,就修觀音法門則言。「皆是自心」,就會發現能分析、能呈現清淨意境的能與所都是本體的心所造的。你只要一認清這個本心就悟道了。

「心即是本覺光明,圓照法界」,這裏的本覺光明,圓照法界,只是文學上的形容詞。它的意思是,心就是道,心就是佛。在教理上,這時的悟境叫政「始覺智心」。與始覺相對的另一名詞是「本覺」,即指眾生本有的佛性。意指眾生本來都是佛,都是清淨的,一迷了才成凡夫.所以我們的自性是「本覺智心」。什麼情形叫始覺?禪宗常講:「他開悟了!這下子他明心見性、悟道了。」悟了就是開始覺悟了。所以,諸佛菩薩剛開悟時叫做始覺菩薩。始覺,覺個什麼?就是覺本覺。所以,悟到底悟個什麼?就是悟到本覺智心。今天剛剛明白就叫始覺。

「亦圓照法界」,這個始覺智心亦無所不在,所以說圓照法界。「即是因聲得悟」,這是由於修觀音法門而開悟的。「一切眾生依此觀亦得解脫」,這個「觀」不是你打起坐閉起眼睛在裏頭看來看去的觀,而是指觀念。一切眾生只要這個理到了,就可以得到解脫。所以,佛法很容易,你明白了就得到解脫。


心聲之辨與觀音法門

若聞聲可意不可意生憎愛。便被聲縛。但觀心海中是聲出處。以心海元無有相。心雖含聲,聲亦無相。無相即於一切聲中而得解脫。

「若問聲可意不可意生憎愛,便被聲縛」,比如拿耳朵聽聲音來講,假如聽到合己意的生貪愛心,不合己意的生討厭心,就被聲音給綁住了。這個時候如何求解脫?「但觀心海中是聲出處」,我們要曉得聲音也是心理行為的一種作用,因此回轉來返觀念頭的出處。「以心海元無有相」,因人心的本身就是空的,其實也無所謂空,也無所謂有。「心雖含聲,聲亦無相」,心裏頭雖然有聲音的影像留下來,實際上聲音的本身是無相、本來就是空的。「無相即於一切聲中而得解脫」,你懂得聲音是無常、無相以後,就不會再讓聲音給騙去了,自然在聲音中而得解脫。


故知無法不心。無心不法。如是明達。則於一切諸法。不合不散。無縛無脫矣。

由此道理,我們就知道「無法不心」,這是由外而影響內,也就是一切的客觀環境會影響你而形成主觀的。心理行為。「無心不法」你自己主觀的觀念隨時會影響你客觀的環境。「如是明達」,人要是懂得這個,通達了。「則於一切諸法,不合不散,無縛無脫矣。」這是佛法修持的重點了。「則於一切諸法」,你的修持已能對於一切萬法,聲音也好、色相也好。「不合不散」,不會被粘縛住,也不需要解開它。因此不要入世、也不必出世。「無縛無脫矣」,根本就沒有受束縛,何須再求個解脫,本來就在解脫中。理論聽起來很容易,但是真要達到這個境界是很困難的,真能做到這樣就不是人,而是佛了。


故佛告阿難。汝學多聞。未盡諸漏。心中徒知顛倒所因。顛倒現前。實未能識。恐汝誠心猶未信伏。吾今試將塵俗諸事。當除汝疑。

《宗鏡錄》到這裏又引用《楞嚴經》的原文,還是佛跟阿難的辯論。

當時佛跟阿難講,你隨我出家那麼多年,「汝學多聞」,阿難學問非常淵博,而且記憶力超強,是眾生中的第一人。當時沒有答錄機,但是佛每次說的話,阿難每個字都記得,所以叫多聞第一。「未盡諸漏」,雖然學問淵博,但是在妄想尚未清淨之前都是有漏的。

「心中徒知顛倒所因,顛倒現前」,雖然藉由聞法你知道了顛倒的道理,然而在生活上、行為上卻無處不顛倒。「實未能識」,而你卻不知道。「恐汝誠心猶未信伏」,我現在就怕你誠心不夠,因為理上雖然懂了,然而在功夫上、行為上還沒有到,這不是佛法。「吾今試將塵俗諸事,當除汝疑。」我現在把普通世間的道理跟你做個試驗,使你在佛法上能建立正信而不再起懷疑。


即時如來敕ㄔˋ羅候羅擊鐘一聲。問阿難言。汝今聞不。阿難大眾俱言我聞。鐘歇無聲。佛又問言。汝今聞不。阿難大眾俱言不聞。時羅候羅又擊一聲。佛又問言汝今聞不。阿難大眾又言俱聞。佛問阿難。汝云何聞。云何不聞。阿難大眾俱白佛言。鐘聲若擊。則我得聞。擊久聲消,音響雙絕,則名無聞。

「即時如來敕ㄔˋ羅候羅擊鐘一聲,問阿難言,汝今聞不」,佛命令羅候羅去撞一下鐘,鐘響後佛問阿難,你現在有聽到嗎?「阿難大眾俱言我聞」,大家都說有聽到。「鐘歇無聲,佛又問言,汝今聞不」,過了很久不再有鐘聲時,佛又問:現在你們有聽到嗎?「阿難大眾俱言不聞」,大家都說沒有!「時羅候羅又擊一聲」,當時羅候羅跟佛很有默契,不需佛的指示又撞了一下鐘。「佛又問言,汝今聞不」佛又問說:現在你們聽得到嗎?「阿難大眾又言俱聞」,大家都說我們聽到啦!

「佛問阿難汝云何聞,云何不聞」,佛問阿難:怎樣你叫做聽到,怎樣你叫做聽不到?「阿難大眾俱白佛言」,文字上雖然是大家一起講,但在當時應該是阿難代表大眾起來回話的。「鐘聲若擊則我得聞,擊久聲消,音響雙絕,則名無聞。」阿難說:這個道理很簡單!鐘敲時,我就聽到了。等音波散開後。「音」是鐘所發出來的聲。「響」,是我們所聽到的鐘聲。這個音跟響都沒有了,就叫做聽不到。


如來又敕ㄔˋ羅候羅擊鐘。問阿難言。爾今聲不。阿難言聲。少選聲消。佛又問言:汝個聲不?阿難大眾答言:無聲。又頃羅候羅更來撞鐘,佛又問言:爾今聲不?阿難大眾俱言有聲。佛問阿難:汝云何聲?云何無聲?阿難大眾俱白佛言。鐘聲若擊則名有聲。擊久聲消。音響雙絕。則名無聲。

佛又命令羅候羅撞一下鐘,問阿難說:現在有聲音嗎?阿難回答:有聲音。「少選聲消」,過一陣子聲音消失了。佛又問說:現在有聲音嗎?阿難和大眾回答:沒有聲音。「又頃羅脈羅更來撞鐘,佛又問言,爾今聲不?阿難大眾俱言有聲。」佛又命令羅候羅撞鐘,再一次地問:現在有聲音嗎?阿難回答說:有聲音。「佛問阿難:汝云何聲?云何無聲。阿難大眾俱白佛言:鐘聲若擊,則名有聲,擊久聲消,音響雙絕,則名無聲。」佛問阿難:怎麼樣叫做有聲音?怎麼樣叫做沒有聲音?阿難回答:撞鐘時就有聲音;過一陣子,鐘不打了就沒有聲音。


佛語阿難及諸大眾。汝今云何自語矯亂。大眾阿難。俱時問佛。我今云何名為矯亂。佛言。我問汝聞。汝則言聞。又問汝聲。汝則言聲。唯聞與聲。報答無定。如是云何不名矯亂。

「佛語阿難及諸大眾:汝今云何自語矯亂!」佛就說:真奇怪!你們簡直在亂說話,不合邏輯!「大眾阿難,俱時問佛:我今云何名為矯亂?」阿難就說:我們剛才講的話沒有錯!怎麼會是亂說話?「佛言:我問汝聞,汝則言聞;又問汝聲,汝則言聲。唯聞與聲,報答無定,如是云何不名矯亂?」

佛說;在第一次、第二次敲鐘時,我問你們聽到嗎?你問就說聽到了。沒有撞鐘時,問你們聽到嗎?你們說沒有聽到。在第三次。第四次撞鐘時,問你問有聲音嗎?你們說有聲音。沒撞鐘時,問你們有聲音嗎?你們說沒有聲音。我問什麼,你們就跟著我的嘴上轉什麼?這不是亂說話嗎?拿現在話來講,就是一點頭腦都沒有,不合邏輯。


主客之間

阿難。聲消無響。汝說無聞。若實無聞,聞性已滅,同乾枯木。鐘聲更擊,汝云何知。知有知無。自是聲塵或無或有。豈彼聞性為汝有無。聞實云無。誰知無者。

阿難!聲音消失沒有音響了,你把它叫做聽不見。假如真的聽不見。「聞性已滅,同於枯木,鐘聲更擊,汝云何知」,假如聽的功能隨著聲音的消失而喪滅。那就像一根乾木頭一樣的沒有生機,起不了作用了。鐘聲再打時,你為何又聽到?可見你那能聽的功能並沒有隨著聲音的消滅而喪失。

「知有知無,自是聲塵或無或有」,有時聽到有鐘聲,有時聽不到鐘聲,那是客觀環境有的時候有聲音,有的時候沒有聲音而引起的。「豈彼聞性為汝有無」,那個能聽聞的功能,不屬於有聲或無聲,而是本來就存在的。「聞實云無,誰知無者」,那能聽的功能,如你剛才的回答:「沒有了」。假如真的沒有了,斷滅了,你怎麼曉得沒有了。因為曉得沒有了這個功能和那能聽到的功能是同一個作用。佛用各種教育的手法,只是要告訴人們,無始劫來我們本覺的自性從來未曾變動過,個個都是佛,只要你找到了生命功能的本性,你就成佛了。


是故阿難。聲於聞中自有生滅。非為汝聞。聲生聲滅。令汝聞性。為有為無。汝尚顛倒。惑聲為聞。何怪昏迷以常為斷。終不應言。離諸動靜閉塞開通。說聞無性。

佛在這裏繼續跟阿難講。在聞性的功能中,聲音的現象是客觀的,它有生滅,而我們自性的主體並不在聲音的生滅上,所以不能說它是空或是有。因為這個道理你搞不清楚,所以修行起來不能進步。「汝尚顛倒,惑聲為聞」,你現在最嚴重的錯誤便是把現象界的聲音抓得牢牢的,當成真實。這八個字很重要,尤其是修淨土宗念佛或密宗念咒的朋友。有的人迷信咒語的力量大得很,其實咒子本身是對的,音聲也有無比力量的作用,但它仍是心所,是物理的,客觀的現象,不是主體。

「何怪昏迷,以常為斷」,因為你不懂這個道理,所以現在迷了。其實我們的本性永遠是不生了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清淨的,而你卻把它當成隨著聲塵的消失而斷滅。比如:年紀大的人,老化了,記憶力差了,其實你的本性一點也沒有差,只不過是由於腦神經老化,因此記憶力變差了。如果有一天我們不做人而成佛或做鬼,那時所有或許多記憶力都會恢復,因為那時不會受到生理機能的限制。

由此可知,若修定得力把生理機能轉化過來,記憶力和悟性都會大大恢復。因此,要求智慧,求博學多聞,需要修定,有了定力生理機能一轉,智慧的現象就開了。「終不應言,離諸動靜、閉塞、開通,說聞無性」。拿聲音來講,聽到聲音叫動相;聽不到聲音叫靜相。「閉塞」,例如加了隔音設備使音聲不得傳遞。「開通」,撤掉了隔音設備,使聲音流暢。不要以為離開了動靜、閉塞,開通這些作用,就找不到聞性的功能。


如重睡人。眠熟床枕。其家有人。於彼睡時搗練舂米。其人夢中聞舂搗聲。別作他物。或為擊鼓。或復撞鐘。即於夢時。自怪其鐘為木石呼。於時忽寤。遄ㄔㄨㄢˊ知杵音。自告家人。我正夢時。惑此舂音。將為鼓響。阿難。是人夢中,豈憶靜搖開閉通塞。其形雖寐。聞性不昏。縱汝形消。命光遷謝。此性云何為汝消滅。

佛為了說明聞性永恆存在,不會因為離了動靜、閉塞、開通而失去它的功能。在這裏做個比方:有一個人睡著了,他的家人在他睡時舂米,那個睡覺的人在夢中把舂米聲誤以為是打鼓或敲鐘。「即於夢時,自怪其鐘為木石響,於時忽寤,遄ㄔㄨㄢˊ知杵音。自告家人,我正夢時,惑此舂音,將為鼓響。」醒過來時,才知道是杵舂米的聲音,於是告訴他的家人,原來是你們在舂米!我剛才在夢中還以為是擊鼓的聲響!「阿難!是人夢中豈憶靜搖開閉通塞,其形雖寐,聞性不昏。」

這些故事暫不管它,重點在於當我們在睡覺時,旁邊有人做事(真熟睡時有時聽不見)萬一聽到了我們會做夢,而把聲音當錯了。雖然聽錯,但沒關係,最重要的是,人的形體雖然睡著了,但是能聽的功能卻是始終存在的。「縱汝形消,命光遷謝,此性云何為汝消滅」,佛說:就是死了、肉都爛了,變成白骨頭了,然後化成灰了,形體消失,那個能聞的本性卻沒有生滅。這說明本性是不增不減、不垢不淨、不生不滅,學佛修道就是在於如何找到這個本性。



第三章 萬籟還天觀音耳

楞嚴疏云。擊鐘以辨真妄者。即聞性而可真。舉聲塵而辨妄。若因聲有聞。此聞不離聲。若離聲有聞。此是真聞。汝今但執隨聲之聞。此間不離於聲。只合是聲。不合是聞。若真聞性如水不滅。聲塵如風。鼓水成波、故有聞相。聲塵不起。聞相即無而聞性不滅。以性不滅。聲塵若來還有聞相。如水不滅。若風動時,即有波相。如色真性遍十方界。隨心感現。則有色相。此之間性。亦復如是。

這段《楞嚴經》的註解提出,佛指示羅候羅擊鐘為阿難辨別真妄的方法。這個方法「即聞性而可真」,就在能聽到聲音的這個地方,體會自己能聞的作用與所聞的聲音之間的目性功能,在這個地方可以辨證出來而參透能聞本性的真實作用。「舉聲塵而辨妄」,聲音就和我們心中的妄念一樣.它本身只是個現象,這個現象是無常、不實在的,至於能聽到聲音的功能,自己要找出來。「若因聲有聞,此聞不離聲,若離聲有聞,此是真聞。」我們能聞的自性要如何去找?如果因為有聲音而聽見,這是外在現象的作用,要離開聲音找出自己能聞的功能,那麼「此是真聞」,這裏的「真」字,不是指明心見性的那個真;而是耳根能聽聲音的那個「能」的作用。

「汝今但執隨聲之聞」,他說,我們一般人聽到聲音的時候「執隨聲之聞」,聽到有聲響就以為自己聽到了。「此聞不離於聲」,這個聽到的作用不離於現象。因此沒有聲音你就會覺得沒有聽到。「只合是聲,不合是聞」,這種情形之下,你所知道的是所聽的現象,不是能聽的真聞。

「若真聞性如水不滅,聲塵如風,鼓水成波」能聽的作用像清淨無波的水一樣「不滅」,它永恆存在。「聲塵如風,鼓水成波」聲音是外界的現象所以叫做塵,它猶如風吹一樣,使平靜的水變成了波浪。因為外界的音聲來時,找們依他而起,因此有聽見的作用。

「故有聞相」,因此我們聽到。「聲塵不起聞相即無」,如果沒有外界的音聲,我們能聽的功能不起作用就沒有聽見的那個現象。「而聞性不滅」,可是能聽的功能本身存在。「以性不滅」,透過能聞後面,一切眾生的那個本性始終是不生不滅的。「聲塵若來還有聞相」,再打一聲鐘還是有聽到的現象。「如水不滅,若風動時即有波相」,就好像水不起波浪時,水還是水,風一吹它又可以起波浪。

由這些道理反覆地說明聲音及我們能聽的作用。由此而推究到一切物理的色塵也是一樣。「如色真性,遍十方界,隨心感現則有色相,此之聞性亦復如是」,如我們眼根所看到一切物理現象的作用,當眼睛沒有看到時,這個能見的本性還是無所不在的。聞性的道理也是一樣的。下面是永明延壽禪所下的一個結論。


故知不認自體恒常之聞性。卻徇聲塵生滅之聞相。遂乃聞讚而生喜。聞毀而起嗔。以迷本聞。故隨聲流轉。

由此道理,我們知道一般人平常的生活習慣,並沒有體認「自體恒常之聞性」,即沒有返回來尋找生命最初的那個本源。「卻徇聲塵生滅之聞相」,卻跟著外界音聲的生滅在流轉。因此在日常生活的行為上就形成了「聞讚而生喜」,別人恭維你就高興。「聞毀而起嗔」,聽到別人說我們的不是,就恨不得想殺掉他。為什麼會這樣?因為都跟著現象在轉,這就是凡夫。「以迷本聞」,迷失了本性能聞的作用。「故隨聲流轉」,因此聽到外界的音聲,心就跟著跑掉了,這是一般人。


還源去!

故文殊云:眾生迷本聞。循聲故流轉。阿難縱強記。不免落邪思。豈非隨所淪。旋流獲無妄。又云旋汝倒聞機。返聞聞自性。性成無上道。圓通實如是。

這裏又引用《楞嚴經》的原文。眾生因為迷失了能聽後面的本性,「循聲故流轉」,而跟著聲音的現象輪迴。「阿難縱強記,不免落邪思」,興趣廣泛什麼東西都看叫「博聞」;真有頭腦把看過的東西都能記得住叫「強記」。但是博聞強記還不是學問,只能說是學識不錯,這在中國古文叫做「記問之學」。在中國文化裏「記問之學不足以為人師」,充其量不過只是個書櫃;其次就是辭章之學,這是文章寫得好;還有一種是義理之學,等於哲學,這是真正的理透過修養應用在待人處世上。拿中國文化來講,義理之學的完成也就是內在修養的成功,還必須辭章也好,又能博聞強記,才有資格稱得上是一個知識份子或稱為一個儒者。

阿難雖然強記,學問淵博,文殊菩薩仍把它許為邪思。因此學問越好修道越不容易成功,因為執著名相多,因此妄想多,這在佛法就叫做「所知障」。「豈非隨所淪,旋流獲無妄」,不管學密、修禪或念佛,坐在那裏總是打妄想。因此第一個困難就是妄想不能去。這是什麼道理?就因為不能「旋流獲無妄」,我們的思想習慣就像電風扇開了一樣,這個旋動的流轉太快了。修道的道理就是把這個流轉先緩慢下來;然後再返回來,回到本位上不動了,達到真如不妄想的程度。這個過程就叫做「旋流獲無妄。」


「又云旋汝倒聞機,返聞聞自性,性成無上道,圓通實如是。」

這裏文殊菩薩下了結論,說明了修觀音法門如何悟道成怫。「旋汝倒聞機」,假如修觀音法門把耳朵都塞起來,還是聽到心跳及血液流動的聲音,仍然在能所對待的境界。要把心靜下來聽,聽到內在及外在的聲音都與你毫不相干,等於沒有聽見一般,就是「倒聞機」。

例如,明朝的《憨山大師年譜》記載,當年他在五臺山住茅蓬時不能入定。於是他就找到底是什麼原因?原來是五臺山的積雪融化成水流到溪流嗡嗡作響。他想想沒辦法,於是他拿起圃團在那橋上一擺,索性坐在最吵鬧的地方讓它去吵。忽然什麼都聽不見,等他一出定已經過了七天了。什麼都聽不見,這是功夫,不能說是他悟了道,這就是「旋汝倒聞機」。那個能聞的作用不聽聲音了而回到能的本位上。

進一步要「返聞聞自性」,什麼都不知道也是一個定的境界,有了這個基礎後,能夠在入定以前、出定以後或是功力再深在那什麼都聽不見時,再用靈敏的智慧推究:這個現象是如何變來的,後面是個什麼東西?這就叫做「返聞聞自性」。在這個地方一悟,悟道了就「性成無上道」,也就是明心見性,證得菩提。因此,隨時隨地六根六塵要關閉就能關閉才可以談「定」,有了定以後,才由定生慧而開悟。所以「返聞聞自性」的「聞」不做耳朵聽聞的聞來解釋,我們勉強把它換個字叫「返聞追自性」,即一直追究下去看看自性在哪裏?見到了自性才是性成無上道,就證到了耳根圓通。「圓通實如是」,耳根圓通的道理在這個地方。


混元與圓通

如今以聲為聞。背心循境。豈不是倒聞之機。若能旋聲塵之有流。復本聞之無妄。則是返聞自性。得本歸原。內滅翳根。外消塵境。能所既脫。本覺道成。寂照圓通。真實如是。

這裏永明延壽禪師自己再做結論:他說現在我們聽到的聲音是所聞的現象,如果跟著聲音走就「背心循境」,違背了你的本心。有許多年輕同學告訴我:老師,我打坐時聽念佛的錄音帶好不好?我說:為什麼?他說:聽念佛錄音帶越聽越清淨。這裏就告訴你,那就是完全跟著聲塵在流轉。你覺得有點清淨,我是承認,但那是你心影裏頭的假像。是妄覺。例如,聽到高雅的音樂情緒會被引到有些飄飄然,這是意境的境界,是大妄想境界。對普通人來說是對的,但對修道求證的人來講則是錯的,這就是「背心循境」。因為你的心已經動了,跟著音聲的現象在跑了。

「豈不是倒聞之機」,這個機關開顛倒了,不但沒有關閉反而打開了跟著流轉了。

「若能旋聲塵之有流」,打坐起來聽錄音帶好不好?好!要能做到旋聲塵之有流,開始聽得很悠雅,聽到後來什麼都沒有。乃至打雷或原子彈的爆炸都不受動搖。

「復本聞之無妄」,能聞的功能回轉來,回到本位上,這個境界上沒有妄想也無所謂能聞。道家的思想就用「混元一體」來形容它。是人與宇宙混然一體,心物混然一體,「是近聞聞自性」,這個時候,你那靈敏的作用自然回轉來聽那個能聽的自性。

「翳」,就是眼睛得了白內障的毛病,好像有一層薄薄的紗把眼睛給障住了。「內滅翳根」,表示能聞的翳還障在那裏,要把它拿掉。「外消塵境」,一切外境都不相干了。「能所既脫」,所聞的聲塵及能聞的作用,這兩種都解脫開了。「本覺道成」,本來是佛的本性就現前了。「寂照圓通」,這四個字是形容詞,形容自己的本性是永遠寂滅的,如果到達了這個境界就是到最熱鬧的西門町或是最吵鬧的地方,他的身心內在的感覺都是寂滅的。雖然寂滅,然而一樣能照見一切,不但自己起心動念的絲毫習氣都知道,乃至外界一切眾生的心理行為也都清楚。「圓」,就是圓滿。「通」就是通達。不能把這四個字看成一個概念就帶過去了。「真實如是」,真如自性就是這樣或是真實的佛法就是這樣,到這裏又是一節。


法眼清淨時

所以佛告阿難。以諸眾生從無始來循諸色聲。逐念流轉。曾不開悟,性淨妙常。不循所常。逐諸生滅。由是生生。雜染流轉。若棄生滅。守於真常。常光現前。根塵識心。應時消落。想相為塵。識情為垢。二俱遠離。則汝法眼。應時清明。云何不成。無上知覺。是以若了聞性。即成正覺。於是心境雙融。動靜俱認。

這裏又引用了《楞嚴經》的原文。佛對阿難講,一切眾生從無始劫以來眼睛看到外色、耳朵聽外聲,念頭都跟著外界在跑。「流轉」這兩個字形容得非常好,流就像流水那麼流,「轉」就是輪迴。有許多人問有沒有輪迴?這個道理就好比課堂天花板上吊著的電風扇;剛啟動時慢慢動,轉到後來就分辨不出扇葉而只看到中間的那一點。還有,我們的地球也在轉動,但是我們並不覺得;習氣也一樣,因為每天都以這種模式生活,習慣了,因此不覺得它在動。所以輪迴的道理你怎麼能體察的出來?因為轉的太快了。

要在什麼時候才知道?在開始啟動時就知道。

因此,諸佛菩薩起心動念,念念分明、觀照自在,無明一啟動,習氣一上來,覺察到了就馬上把它關掉。所以說:「菩薩畏因,眾生畏果。」真正用功修行的人有一天把電源關掉了,解脫時才知道自己的心念轉得那麼快。因為電風扇把電關掉以後,要慢慢地轉半天才會停下來。看了電風扇你就會懂得用功淨化習氣的道理也是一樣的。

「曾不開悟,性淨妙常」,因此永遠不能開悟,證入妙不可言、不生不滅、乾乾淨淨的本性。「不循所常,逐諸生滅」,可是一切眾生不跟著自己不生不滅的自性走,反而跟著外面的生滅法在轉。「由是生生,雜染流轉」,因此生生世世就在摻雜了後天壞的習氣,染汙了心住在輪迴裏滾。

「若棄生滅,守於真常」,假如有一天,我們能夠拋棄了生滅法,安住於不生不滅的境界。「常光現前,根塵識心,應時消落」,靈光一現前,六根都不起作用,外界的色、聲、香、味、觸都與你不相干了、意識不起了、妄念也不動了。「消」,猶如把油滴在大火上頓時化去一樣。「根塵識心,應時消落」,這句話是形容禪宗頓悟的境界。

「想相為塵,識情為垢」,然後返過來告訴我們,凡夫眾生被思想模式所構成的意識形態給困住了,因此老是看別人不順眼、不合己意。就是這個看不到的灰塵(想相即意識形態)把我們給障住了。第二種是意識所變成的感情作用,這種情緒會影響到生理作用,這就是垢。例如,衣服穿了好久不洗它就會髒得變成衣垢。一個內向、憂鬱、多煩惱,一點事情就想不開的人,要小心肝病、小心癌症。因為他幾十年積下來就會變成這種垢。照中國的醫理,病都是由心理來的。

「二俱遠離」,修行的人想相與識情這兩種都要遠離。「則汝法眼、應時清明」,那麼你的法眼就開了。所以一個人要得到智慧的法眼,必須具備上述的條件,想相的塵勞沒有了、識情的污垢去掉了。這時才能法眼清明、把智慧的眼睛打開。此時雖然能認識佛法修持的路,哪一條是對,哪一條是不對,但還沒有悟道。「云何不成無上知覺」,法眼有了知道該走哪一條路,慢慢去修一定成功。

接著又是永明延壽禪師自己的說明。「是以若了聞性即成正覺」,所以說,由觀音圓通法門的返聞自性進入,一定可以成佛。「於是心境雙融」,到達了返聞聞自性的程度,由於心平等而歸到真心,真心也空了,一切的音聲也空。音聲空廣,一切境界跟著皆空,此時心與境自然相互圓融。「動靜俱泯」,因此,聽到音聲的動相與沒有聽到音聲的靜相,這兩種相都平靜了。



第四章 夜來千詩由病禪

如觀音言。彼佛教我。從聞思修入三摩地。初於聞中。入流亡所。所入既寂。動靜二相。了然不生。如是漸增。聞所聞盡。盡聞不住。覺所覺空。空覺極圓。空所空滅。生滅既滅。寂滅現前。忽然超越,世出世間。十方圓明。獲二殊勝。一者。上合十方諸佛本妙覺心。與佛如來。同一慈力。二者。下合十方一切六道眾生。與諸眾生。同一悲仰。

觀音菩薩報告他當年修持的經驗是走這個路線進來的。「從聞思修入三摩地」。聞,是返回來聽自己念佛的音聲。且一邊參究,這是思,晝夜二六時中如此修去,這是修,就這樣進入了最高定慧等持的三昧境界。

「初於聞中,入流亡所」。比如,修念佛法門的人,每一字、每一句自己都聽得清清楚楚;乃至不出聲地念,自己回轉來聽意識境界念佛的音聲,一字不漏都聽得清清楚楚。如此持續下去念一百句、一千句都一直不亂,就差不多要「入流」了,進入法性之流,順流而去。久而久之就「亡所」,外界的音聲聽不見了乃至念佛的音聲也沒有了,自己就安住在那個境界上,這個就是「入流亡所」。

因此,修淨土法門的道友也應該這樣走才比較確實,你心中在念佛,一直回轉來聽聽聽,自然不聽外界的音聲,即使外面有人罵你,你也不理他,慢慢地就聽不見了,只有心中這個念佛的聲音;或者是聽外界的音聲來修也可以,古人喜歡在水邊林下修道,依我的經驗,在松樹林最好,風一吹那個聲音特別美,你慢慢地聽聽聽就入流了,接著就可「亡所」。由此自然就可進入到下個境界。

如果說這個境界你無法保任,又迷糊了,那又變成凡夫了。好比天天求黃金,有一天黃金到手了偏偏又把它搞丟,那有什麼辦法?因此,你依舊照著原先用功的方法用功下去,若干時或是剎那間「所入既寂」,那個時候我們修持的境界會更進一步地深入到寂滅的狀態。「動靜二相,了然不生。」到了這時候外界的一切音聲都了然清楚,但對你毫無妨礙。此心如如不動、生而不生,一切都清楚,那怕是風吹草動,甚至此時,有一隻螞蟻爬過,你也能聽到。因此,當年達摩祖師在嵩山少林寺面壁時「聞蟻鬥如雷鳴」,聽到了螞蟻在地上打架的聲音,就像我們聽到的打雷聲一樣大。修到這個程度時動相、靜相都了然,如果不了然就不算數,這個了是明明了了之了。在這個時候你想找妄念也找不到,所以說,動靜二相了然不生。

這個樣子到家了沒有?還沒有。「如是漸增」,再求進步。「聞所聞盡」,能聞與所聞都沒有了。「盡聞不住」,什麼都聽不見,連聽不見的也聽不見;一切聽見、聽不見及動靜了然的那個境界也不住。就如《金剛經》所云:「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雖然有那麼好的境也不住、不理,順其自然。

接下來的就不是由音聲來的聞;而是知了覺性的覺,禪宗的說法就是悟了。但是,如果你覺得自己開悟了,那個「悟」就變成耽誤的「誤」。「覺所覺空」,悟到了覺性,能覺的與所覺的也空了。「空覺極圓」,空了以後有空的境界,空與悟境都不住,悟了以後當然是空,真空了以後自然就悟,無論是空也好,悟也好,都不住,這個時候就圓融了。「空所空滅」,所以能空與所空都沒有了,談不上空不空。因為空而自性自然起妙有,因此能空與所空都滅了。

「生滅既滅、寂滅現前」,一切生滅輪迴也自然地解脫。此時寂滅的自性現前,二六時中行、住、坐、臥都在寂滅自性中。觀音菩薩把修持的功夫境界都切切實實的告訴了我們。如果我們還不懂那就只好慢慢地持誦觀音菩薩的聖號,求他老人家的加被。不要認為這是迷信,因為你虔誠持誦佛號的關係,使得你的心與菩薩的心越來越接近而相應,他一定會來度你。

「忽然超越,世出世間,十方圓明,獲二殊勝」,「忽然」即頓悟了道理,突然之間你自己悟了,不但跳脫了世間也跳脫了出世間,無所謂在家或出家。「十方圓明」,在這個時候也無所謂空間及時間的觀念,圓滿清淨,在一片的智慧光明中。「獲二殊勝」,獲得兩種特殊的、講不出來的好處。

是哪兩種好處?「一者,上合十方諸佛本妙覺心,與佛如來同一慈力」,修持到了這個境界依禪宗祖師的說法是,與三世十方一切佛同一鼻孔出氣,即你已修證到了佛果與諸佛合流了。合什麼流?慈力,即法界慈悲的心願;就像觀音菩薩一樣對一切眾生無比地慈愛。慈下面還有一個力,有這個力量;我們凡夫發慈悲心沒有這個力量,心力發不出來。修持到家的人,那個力量發出來有影響力,他坐在那裏無形中就把你給影響了,可以使你的心念都平靜下來。

「二者,下合十方一切六道眾生,與諸眾生同一悲仰。」有人開悟了,到了這個境界,心裏有無比的悲心自然流露,慚悔自己以前為何如此愚蠢。再看看一切眾生都是在解脫的境界裏自找煩惱,真是好可憐!因此,與未成就的眾生同一悲仰,這裏不用悲力而用悲仰,意指仰慕悟道的人是多麼解脫、平靜,而發出了無比的悲感。


離妄法眼淨

是以初從聞性入時。先亡動靜聲塵之境。次亡能聞所聞之心,既心境俱亡。又不住無心境。及能覺所覺之智。則覺智俱空。此空亦空。方成圓覺。故云空覺極圓。空所空滅。始盡生滅之原。到寂滅本妙覺心之地。

到這裏又是永明延壽禪師所下的結論:「是以初從聞性入時,先亡動靜聲塵之境,次亡能聞所聞之心。」

從聞性進入的觀音法門,第一步先亡去動相、靜相的聲塵境界。第二步再亡能聞及所聞之心。「既心境俱亡,又不住無心境」,「心」,此心念的體相,「境」是外面空的境界,「俱亡」,都沒有了。但是他不住在無心的境界。所以古人說:「莫道無心便是禪,無心猶隔一重關。」若到了無心境界便要當做是道,將來會變成白癡。「及能覺所覺之智」,翻過了無心境界,你的智慧會突然開發,即使從來沒有讀過書的人也會變成什麼都懂。

例如,《憨山大師的年譜》記載他年輕時修行經驗,在他用功的過程中,有一天夜裏,突然文字智慧的境界打開了,就在半夜之間毫無思考地寫下一千首好詩,想停卻停不下來,此時才知道是禪病來了(楞嚴經裏的五十種陰魔都是禪病)。

他回想起曾經參訪過一位老前輩談到禪病的問題,那位老前輩告訴他,得了禪病只有靠睡才能治好;睡不著就得靠喝酒把自己醉倒大睡一番。後來他老人家大睡一覺才把它給脫開。所以修道用功到這裏,智慧爆發開來無所不通,有時候好像整個地球都被你看透了,好是好,但若著了相就會落入魔障。所以永明延壽禪師告訴你「則覺智俱空」,連悟道的智慧境界都要空掉。「此空亦空」,連這個空的境界也要丟掉。「方成圓覺」,才能到達圓滿覺性的境界。

「故云空覺極圓,空所空滅,始盡生滅之原」,到了這個時候才不起生滅心,所以大家在問:如何才能不妄想?你若修到這個時候自然沒有妄想,生滅心不動了。生滅心不動了,不是什麼事都不知道,而是什麼事都更清楚。什麼是我們心理現狀的生滅心?我們眾生為一片無明所障蓋,猶如身處黑暗。我們修行用功的人就仿佛拿了一把手電筒在找,有時候好境界來了,亮了一下境界又掉了,那是因為電池用乾了!這就是生生滅滅的狀態,當然不是圓覺。

無生滅是什麼?就好比陽光出現普照大地一樣,即使你不用力,也是無所不照。因此,這個時候你不起生滅心的作用,但是天地萬物你無所不知、無所不照。「到寂滅本妙覺心之地」,這是菩薩成道的境界,在這個時候寂滅自性現前,到了本性妙不可思議的覺心地位。這是永明延壽禪師所加上的結論。


如起信論云。一切諸法。皆由妄念而有差別。若離妄念。則無境界差別之相。故知妄念空而根境謝。識想消而塵垢沉。則法眼應時清明。常光了然頓現。見聞本性既爾。諸根所現亦然。

下面他又引用馬鳴菩薩所著的《大乘起信論》來說明這個道理。「如起信論云:一切諸法皆由妄念而有差別,若離妄念則無境界差別之相」,這句話的意思,即心生則一切法生,心滅則一切法滅。「故知妄念空而根境謝,識想消而塵垢沉,則法眼應時清明,常光了圓頓現。」妄念空了以後六根與外塵自然清淨了,自然對境心不起,業識所造的妄想消滅了,則身心內外的塵垢都會消失,擇法眼立刻就清楚了,這個時候智慧之光頓現,不加任何力量豁然開朗。「見聞本性既爾,諸根所現亦然。」話說回來,這段話是說明觀音菩薩從耳根為工具聽聲音入手修行,返回到聞性的結果。其實不只是觀音法門,用任何一根來修行,如眼根或是鼻根呼吸來修止觀,最後到達的境界都是一樣的。


眼前三千界,猶如一夜夢

故經云。六自在王。常清淨故。又首楞嚴經偈云。一根既返原。六根成解脫。見聞如幻級。三界若空華。聞復翳根除。塵消覺圓淨。淨極光通達。寂照含虛空。卻來觀世間。猶如夢中事。但以未覺悟前,於染淨中有一毫見聞取捨之處。皆在三界無明長夜生死夢中。才得見性。便同覺後。自覺覺他。故名為佛。

「故經云:六自在王常清淨故」,我們凡夫六根被外塵牽著鼻子走不能稱為自在王,要六根都清淨了才能自在。因此《心經》一開始就是觀自在三個字,要我們回頭來找自己的那個東西得到自在,六根都非常自在自然在清淨中。「又楞嚴經偈云:一根既返原,六根成解脫。」《楞嚴經》上也說,一根修成功了,六根同轉自然就解脫。「見聞如幻翳,三界若空華」.這個時候眼睛所看到、耳朵能聽到的作用,猶如清淨目性的澄清虛空中所起的像一層薄膜一樣的幻翳。看欲界、色界、無色界就像虛空中的花朵一樣虛無縹緲。

「聞復翳根除,塵消覺圓淨。」返聞聞目性,本性找到了,那一層薄膜的障礙就沒有了。一切外境的六根、六塵消失了,本覺自性圓滿清淨、真正的淨土現前。「淨極光通達,寂照合虛空.卻來觀世間,猶如夢中事」.真正悟了由自性的定.不用到西方,西方淨土就現在眼前。這個時候淨極的心光通達了,寂照遍合虛空,三千人於世界如在目前,再回轉來看的一切就好像是夢境一樣。

「但以未覺悟前,於染淨中有一毫見聞取捨之處,皆在三界無明長夜生死夢中。」這個夢和上一個夢不同,這幾句話是永明延壽禪師加的,他說一般人在未悟道以前,自以為的淨不是真淨,因此染淨二法都是染汙。假如有一毫的分別這是染法、這是淨法而有取捨,老實講都還在三界無明中,在長夜生死的大夢當中。

「才得見性便同覺後,自覺覺他故名為佛」,反過來說,假如從人生的大夢中覺醒成佛了,還是在做夢,這個夢是瞪起眼睛故意做得夢,這是佛夢。如何才能達到這個境界?只要你能見性,心光顯現時即同請佛。雖然尚未達到古佛的程度,但是這一見性和古佛成佛的第一步完全相同。這時菩薩發心了,自覺以後覺他,弘法利生,這個樣子就叫做佛。


又此自心之性。遍一切處。隨處得入。非獨見聞。或意消香界而入圓通。或心開塵境而證法忍。或入水觀而達性。或審風力而悟宗。或刺足疼痛而純覺遺身。或了心無際而入佛知見。或觀暖觸而成火光三昧。或演法音而降伏魔怨。當此大悟之時。終不見有一境可生。一言可執。

「又此自心之性,遍一切處,隨處得入,非獨見聞。」
這是永明延壽禪師對《楞嚴經》中二十五圓通法門的歸納。再說此心之性遍一切處,隨處得入,不是只有在眼睛或耳朵上玩。「或意消香界而入圓通」。如,香嚴菩薩聞到沉水香味就開悟。「或心開塵境而證法忍」,有的只在思想念頭上觀心,心一打開也到達這個境界。「或入水觀而達性」,有的則修水觀而悟道。「或審風力而悟宗」,有些是聽呼吸修止觀,呼吸是依風大而修也可悟道。

「或刺足疼痛而純覺遍身」,有的因為光著腳走路被刺流血,痛的要命!他想痛因哪裏來?腳痛?大腦痛?還是心在痛?就這樣一參悟道了,疼痛不見了,身體也沒有了。「或了心無際而入佛知見」,直接由觀心法門,瞭解心是本空的也可以悟入。「或觀暖觸而成火光三昧」,有一位火頭金剛修氣脈而覺得全身發暖,得暖相而後進入火光三昧。「或演法音而降伏魔怨」,有些菩薩就走弘法利生的路子,為人解說佛理的同時,自己也悟道了。

「當此大悟之時,終不見有一境可生、一言可執。」開悟的時候沒有一個境界可談,若有一個境界早被這個境界束縛而耽誤了,也不再執著任何經典的一言一句。

例如:雲門祖師開悟了以後,把八十八佛的名字都貼在褲頭上,表示都不需要了。可是別人跟他學,雲門祖師嚇死了!有人看到雲門祖師可以把諸佛的名字貼在褲頭上,他也想學學開悟人的樣子,於是把諸佛的名字也貼在褲頭上,結果全身都爛了。雲門祖師把諸佛的名字貼在褲頭上是恭敬及無上的慈悲,告訴我們修到這個時候就無一境可生、無一言可執,你沒有到這個境界而學這種狂態,果報就立刻呈現。


今只為迷性徇文。背心求道者。假以言說指歸自心,從此一向內觀。捨詮究理。斯則豈不是因言悟道。籍教明宗。為此之人。不無利益。遂使初心學者。信有所歸。便能息外馳求。回光反照。頓見自己。了了明心。如正飲醍醐。親開寶藏。方悟隨言之失。深慚背己之愆。

永明延壽禪師寫這部大作是在宋朝,當時全國都籠罩在學佛的氣氛之下,佛學是那麼興盛然而修行求證卻慢慢衰落,他看到佛法的機運下去了,所以作了這部書。「今只為迷性徇文,背心求道者」,一般人只知道研究佛學跟著文字在轉而不懂得修證。「假以言說指歸自心」,你們念了佛學以為自己通道理,但是我們現在用的方法就是把佛經上有關修證道理的要點抓出來,使大家能回轉來求證。「從此一向內觀」,你懂了佛法的文字、學問好有什麼用?學問好了以後要把學問吃進去,向內去觀心。「捨詮究理」,拋棄了理解,參究真理的境界。「斯則豈不是因言悟道,藉教明宗」,所以我寫這部書的目的是藉此懂得佛經的理,你來求證而有所悟人,真正懂得佛法的宗旨。「為此之人不無利益」,我作這本書就是沒有悟的人看了也會得到利益!「遂使初心學者信有所歸」,初學的人看了將來會成就。「便能息外馳求,回光反照」,能放棄向外追求稀奇古怪的心理,不會讓你精神的光明向外浪費而走上真正用功的路。「頓見自己。了了明心」,立刻可以悟到自己的本來面目,明心見性。「如正飲醍醐,親開寶藏,方悟隨言之失,深慚背己之愆」,讀了這本書好像是喝了無上的醍醐妙品,打開了佛法全部的寶藏。那個時候才知道跟著佛法的文字跑,而不知修證返回自己的本地風光是錯誤的。


故阿難等。因世尊開示自性之後。發自慶言。消我億劫顛倒想。不歷僧祇獲法身。故能不動塵勞。現身成佛。祖佛言教有如是不可思議之力。為是廣大無邊法利故。所以具引全文佛語為證。云何反有背己之言論文之誚乎。若不觀心內證。法律禪師等。各有十種過患。

「故阿難等,因世尊開示自性之後,發自慶言」,阿難因為佛給他講了這個法門以後很高興,就說了一個偈子來說明《楞嚴經》的偉大。「消我億劫顛倒想,不歷僧祇獲法身。」使我無始劫來顛倒妄想的觀念沒有了,不需要經過三大阿僧祇劫就可悟道而獲得法身。

「故能不動塵勞現身成佛」,懂了這個法以後,不論在家或出家就是在塵勞煩惱中也可成佛。「祖佛言教有如是不可思議之力」,永明延壽禪師此時語重心長地說,佛經祖師的話有如是不可思議的力量,大家為什麼不看佛經。

「為是廣大無邊法利故,所以具引全文佛語為證」,因為佛經有如此廣大無邊的法利,所以我具體地把佛經裏有關修證的部分整個給抽出來。「云何反有背己之言、論文之誚乎」,結果你們還譏笑我,說我不懂還當文鈔公抄了一大堆。「若不觀心內證,法律禪師等各有十種過患。」不管是講經的法師、講戒的律師或是打坐的禪師,如果沒有真正地用功就有十種毛病。



第五章 尋物多害喪心病

上次我們談到有關於永明延壽禪師的評論。首先我們要知道,他所提的是中國唐宋以來佛教界裏宗教與學術爭論的重大問題。如果往上推,這個問題自從釋迦牟尼佛涅槃以後就一直存在著,因為佛涅槃以後他的弟子們對於佛法的修持與見解就分了很多派別,而且彼此間爭論得很厲害,經過大約一千年的演變,就成了般若宗的談空與法相唯識宗的說有,這兩家在爭論。當佛法傳到中國時與中國的固有文化儒家、道家又發生了爭論,到了隋唐間十個宗派的興起,彼此間又是爭論!唐宋以後又有出家人與在家居士的爭論。

如果推開了宗教立場,光是從人類文化的立場來看,不論東方或西方都有以爭論為尚的情形,學術界千古以來都是爭論不息,這也是人類的一大弱點、一大醜陋面。因此使我想起了古人的幾句話,在明朝時有人在南嶽衡山上刻石碑,人生只有三條路,千古來所有的人都陷在這裏,是哪三條路?那就是自欺、欺人、被人欺。另外在寫字方面,古人說剛開始寫字時「恨自己不入帖」,就是恨不得能寫得像字帖一樣;然而書法寫得高明的,則「恨自己不能出帖」,不能自創一格,永遠困在裏頭。我們學佛也一樣,剛開始學佛就怕自己不入佛,學了佛以後則拿了一宗一派的方法,看別人都不對,就好像拿了雞毛當令箭,而不能出佛,跳出這個範圍。要能出入自由才能成佛。這是今天這堂課開始前的序言。


自心不明是己大敵

若不觀心內證,法律禪師等各有十種過患。如像法決疑經云。三師破壞佛法。略各有十過。一法師十過者。一、但外求文解。而不內觀修心。釋論云。有論而無慧。所說不應受。二、不融經息諍ㄓㄥ趣道。但執己非他。我慢自高。不識見心苦集。三、不遵遺囑。不依念處修道。不依木叉住。非佛弟子。四、經云非禪不慧。偏慧不禪。一翅一輪。豈能遠運。五、法本無說。說破貪求。名利弘宣。寧會聖旨。六、貴耳入口出。何利於己。經云如人數他寶,自無半錢分。七、無行而宣。何利於他。八、又多加水乳,無道之教。教誤後生。九、四眾失真法利。轉就澆漓。十、非但不能光顯佛法。亦乃破於佛法也。

「若不觀心內證,法律禪師等各有十種過患」,永明延壽禪師是極力地提創真正地學佛,一個學佛的人不管在家或是出家,目的都在求證佛法,自己要悟道、證道成佛。要想悟道、證道成佛只有四個字一「觀心內證」。不管是哪一種法門都要力求觀心內證,一個學佛的人如果沒有達到現心內證,不管他是法師、禪師或律師都會產生十種毛病。永明延壽禪師的批評是很客觀的,他引用了釋迦牟尼佛在《像法決疑經》的話來批評。「三師破壞佛法,略各有十過」,法師、禪師、律師破壞佛法,簡單地說各有十種過患。

這個問題不但是宗教,就個人的事業而言也是如此,你的事業成功了,最後失敗的因素是什麼人?嚴格反省起來還是你自己。外來的宗教或其他力量想來打擊一個宗教,那是不可能成功的,破壞的是自己內部;一個政治、社會、企業,甚至一個家庭也是如此。所以中國文化有句名言,「物必自腐,然後蟲生」。一個水果擺在那裏是不會生蟲的,除非內部爛了,蟲就出來了。「人必有自侮,然後人侮。」一個人一定是先把自己搞失敗了,然後才會招來外界的侮辱。所以,佛在臨死前問已經皈依的魔王,我走了以後你怎麼來破壞佛法,魔王說:穿你的袈裟、讀你的經、吃你的飯,然後在裏頭破壞你。佛說,你真偉大,我鬥不過你,這樣做我一點辦法也沒有。因此佛講了一句名言:「獅子身中蟲,自食獅子肉。」獅子是百獸之王,誰都對它沒辦法,但是獅子本身生病生了蟲,蟲便會把獅子給慢慢吃死。將來佛教也是這樣,這是佛在《涅架經》上所說的話。因此我常告訴青年同學,將來做事業時不需去防範別人,你真正的敵人很可能就是你最親信的左右手,而且最嚴重的是,你自己的心破壞了你自己。真正的敵人是自己的欲望,最可怕。法師、禪師、律師是佛教最主要的台柱,但是一不小心很容易破壞佛法,簡單地說各有十種過患。


法師弘法的歧路

「法師十過者」,什麼樣的出家人才稱為法師?必須是研究經教,佛經的大小乘、三藏十二部都通的人。以佛教的戒律而言,大法師是佛,其次的法師最起碼是通一部經或一部論。破壞佛法的法師的十種過患有哪些?

「一、但外求文解而不內觀修心。釋論云:有論而無慧,所說不應受」,只曉得研究佛學,文字的解釋很有道理,但自己沒有內觀修心做真正的功夫。所以解釋這段文字說:有理論但沒有真正的功夫所發出來的大智慧,他所說的不應該接受。

「二、不融經息諍ㄓㄥ趣道,但執己非他,我慢自高,不識見心苦集。」,第二種過患是,不能融會各種經典的道理,平息爭論趨向修道,結果學問越高了,自己主觀的成見也越來越深,堅持自己的理論而批評其他的理論,因此我慢也越來越高,然而卻認不到「見心苦集」,換句話說,學識越高煩惱越大,自己的心念都平靜不了,平息妄念是學佛最基本的功夫。有些哲學家到了最後只好自殺,因為到處都看不慣、到處都不對。

「三、不遵遺囑,不依念處修道,不依木叉住,非佛弟子。」第三種?就是法師們光是研究經典而不遵循佛的遺教來修行,不依佛所教的三十七道品的四念處來入道。木叉的翻譯就是戒,小乘的戒律又稱別解脫戒,不依佛所制定的戒律來生活,所以佛說這不是佛的弟子。

「四、經云非禪不慧,偏慧不禪,一翅一輪豈能遠運。」第四,佛經告訴我們要想修證只有一條路子,那就是修定修慧,打坐不是修定而是練習修定的基本,所謂定,不一定要盤起腿來打坐,真正的佛法若真得了定,不論是行、住、坐、臥乃至跑步、跳舞都要在定中,這才是定。由定而生慧,達到大智慧的成就。

有人常問:佛法的成就是什麼?佛法的成就是大智慧的成就,而不是功夫。但是真正的大智慧一定要功夫到了才能成辦,所以佛經上講:非禪不慧。不修禪定則不能得到真的智慧。「偏慧不禪」,如果只是光通學理的乾慧,就沒有真功夫的禪定。「一翅一輪」,定與慧就像鳥的一雙翅膀、車子的兩個輪子,缺一不可。「豈能遠運」,一個出家的法師假使不能定慧等持,哪裏能夠遠大地弘揚、運轉法輪。

「五、法本無說,說破貪求,名利弘宣,寧會聖旨。」第五,真正的佛法沒得話說,因此佛在《金剛經》中說,他沒有說佛法,明明說了四十九年法,有三藏十二部經典紀錄下來,卻說沒有說得一個字。因為真正的無上佛法,一切本空的境界不是文字言語所能到達的。所以說,法本無說。為什麼法師們或是居士的佛學家們要說法?「說破貪求」,那就是為了破除一般人貪求世間的名與利。「名利弘宣,寧會聖旨」假如有人說法的動機是為了這兩個字。名與利,那怎能合於佛法聖人的宗旨?

「六、貴耳入口出,何利於己,經云如人數他寶,自我半錢分。」第六點,一般研究佛學的人「貴耳入」,比如我們同學們常說:老師找個時間講什麼課給我們聽,好不好?一天到晚在貴耳入,然後耳朵聽過來,嘴巴就販賣出去了,就會吹了。就這樣「耳入口出」,心中沒有正念。「何利於己」?佛學很熟,但碰到事情就過不了,這樣對自己又有什麼幫他?這也是我常講的:「看得破、忍不過;想得到,做不來。」佛經上說這種人整天雖然很辛苦、很用功,但都是在替人家數錢財,自己一點本事也沒有。

「七、無行而宣,何利於他。」,第七種,自己沒有真地修行就隨便信口開河亂講,沒有真正在宣揚一個東西,這樣做不能利己更不能利他。

「八、又多加水乳無道之教,教誤後生。」第八種,有些在講的時候,牛奶裏滲了水,不是真牛奶,而且可能還發酵了有酸味,聽進來吃進去可能就腸胃不適,這就是無道之教。「教誤後生」,真正的佛法越來越變質了,而耽誤了後一代。

「九、四眾失真法利,轉就澆漓。」第九種,佛的四眾弟子,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到了後代,因為真正的佛法沒有了而越搞越糟。

「十、非但不能光顯佛法亦乃破於佛法也。」第十種,凡是研究佛學的不管在家或出家,假如沒有觀心內證。非但不能使佛教弘揚而有前途,而且他自己也在破壞佛法。

這在宋朝時就提出來,有那麼嚴重的情形。然而不只在宋朝,就是在佛在世的晚年已經親眼看到發生這種情形了,這只要研究戒律就看得到,佛在世時就已經吵了不得了。以上是專門批評搞佛學的人。以下則是批評專門講功夫又未能觀心內證的禪師們。


禪家修行的陷阱

禪師十過者。一、經云假名阿練若。納衣在空閒。自謂行真道。好說我等過。二者、恃行陵他。不識成取苦集煩惱。三、無慧修定。盲禪無目。寧出生死也。四、不遵遺囑。不依念處修道。不依木叉而住。非佛弟子。五、無慧之禪。多發鬼定。生破壞佛法。死墮鬼道。六、名利坐禪,如扇提羅死墮地獄。七、設證得禪,即墮長壽天難。八、如水乳禪,教授學徒,紹三塗種子。九、四眾不沾真法之潤,轉就澆漓。十、非止不能光顯三寶,亦乃破佛法也。

「一、經云假名阿練若,納衣在空閒,自謂行真道,好說我等過。」阿練若指的是清淨的道場,這裏引用經文的話說,有些禪師們號稱清淨僧。「納衣在空閒」,納衣有兩種意思,一個是袈裟又稱福田衣;另外禪師的衣服又稱補納衣或是百家衣。有些人一天吃飽了沒有事,光是兩腿盤起來打坐,實際上在那裏無事忙。「自謂行真道」,自認為把兩腿盤起來就是修道。「好說我等過」,而且還批評這個不對、那個不對。雖然把腿盤起來了,但是心裏頭還在打妄想。

「二者。恃行陵他,不識戒取,苦集煩惱。」第二,自己認為我在修行,有一點點功夫了就看不起人家,實際上他犯了見惑裏頭的戒取見,認為這樣才對,不是這樣就不對。例如,我吃素才是學佛,他不吃素理都不願意理。又如:鴨蛋教的人只吃鴨蛋不吃雞蛋,戒取見就使他抓住鴨蛋才可以吃,其他的蛋不能吃。因此更增加了他的煩惱。

「三、無慧修定,盲禪無日,寧出生死也。」第三,道理沒有搞通,沒有真智慧就跑去打坐修定,不管是用哪種方法,都不可能成功。我經常告訴同學們,佛法是個大科學,因此先要把理論弄清楚了再來實證。理論都沒有搞清楚就來盤腿,學佛是修行不是修腿,盤上腿就有佛法,放下腿就沒有佛法,這就叫做無慧修定,等於盲禪,瞎修而沒有法眼,這樣就想跳出生死,那是不可能的。

「四、不遵遺囑,不依念處修道,不依木叉而住,非佛弟子。」這第四種過患是同法師的一樣,這裏不再贅述。

「五、無慧之禪,多發鬼定,生破壞佛法,死墮鬼道。」第五,沒有智慧就去學打坐修禪。「多發鬼定」得定了沒有?是得定了,也曉得些什麼事情,也看到一些什麼。這就是鬼定,其結果輕一點是神經衰弱、重一點則神通的兄弟就來了而變成神經。這種人活著在破壞佛法,死了則墮在鬼道。



第六章 大千眼開好識塵

對於教理不通,光是做功夫,也是一種偏差。並非修禪不對,而是沒有智慧的禪,很可能發生鬼定。鬼定就是五陰境界的定,我們對《楞嚴經》所言五陰境界要搞清楚。再來講第六種病。

「六、名利坐禪,如扇提羅死墮地獄」。佛涅槃後也有位弟子叫扇提羅,打坐工夫非常好,一定好幾天,實際上不是定,那叫「熬」定,硬撐來的,「名利坐禪」,給人看的。過去在大陸也碰到很多這種情形,記得年輕時初學佛,聽到杭州某某廟子有人閉關,那時沒看過人閉關,不知閉關幹什麼?你喝了半天進去一下,看了要供養,人坐在裏面打坐,四周圍著玻璃,給人看的。當時雖然沒有深入佛法,卻覺得不是味道。

另外還有一件也是我親眼所見,我經常拿來跟出家同學說笑。抗戰勝利,從峨嵋山下來一個和尚,自南京到杭州,抗戰八年未到杭州看西湖,第一個願望,萬事不管,先看看西子無恙乎!西湖廟子不多,大家都曉得峨嵋山來了個大和尚,有道,問之不知其名,戴頂斗笠,一天到晚雙盤坐在那裏,座前鋪塊毛巾,擺個洗臉盆。晚上回去,呵!一臉盆的錢。我心裏納悶會是誰?一定是熟人。我一去看果然是個認識的和尚,他閉著雙眼,我們兩個講話,知道他為蓋廟子而來,他問我怎麼也到杭州了?我說我家鄉在這兒,回來要先跟地頭蛇打個招呼,這是玩笑話。我問他搞了多少了,他說不少了。我告訴他趕快回去,他問為什麼叫他回四川?我說你再不回四川來不及了!出家人不懂時局變化。這是真實之事,我不講人名。

然而你說那人沒有佛法嗎?的確有一點,他是修淨土的,我們雖然說說笑笑,開他玩笑,但對他還是很恭敬,他在峨嵋山,的確有一套。峨嵋山有座捨身崖。萬丈懸崖,有許多人為祈求父母病癒而許願從捨身崖跳下去。捨身崖靠西康大雲山,西藏人帶肉必用布覆蓋。否則就被紅嘴老鷹叼走。紅嘴老鷹專吃人肉,在捨身崖下等人往下跳。這個和尚做了很多好事,在捨身崖沒有路走,他想一個人慢慢走下去,有一次一不小心失足滑下去,結果還是沒有捨身。我問他怎麼回事?他說他也不知道,好像有人抬著,到了下面都是大岩石,走了三天路才回本廟,你看多高啊!他還是有一套,盤腿坐在那裏,多少有「名利坐禪」之嫌,若真為了名利坐禪,如扇提羅,死後墮入地獄。


入定不易莫陷定難

「七、設證得禪,即墮長壽天難」。要注意!這是真正坐禪,雖然沒有學理,真坐禪入定絕對可以長壽。不過,在佛法來講,學佛是求解脫,不求長生不老。佛法講三災八難,長壽即是一種災難,一個人活得老不死是災難,還有坐禪坐得好,「升天」也是災難,升天福報大,福大即是災難,「貧窮布施難,富貴發心難。」在佛法言,長壽天、福生天、廣果天,都是八災難之一。但話說回來,真能坐禪得定,長壽不是問題,如果諸位只求長壽,要多打坐,此話絕不假。「設證得禪,即墜長壽天難」,假設證得了禪定,便墜在長壽天,三災八難中之一難。話雖如此,如果你真有本事有工夫到達長壽天,一轉而證得菩提而解脫,我並不反對。

「八、如水乳禪,教授學徒,紹三塗種子」。譬如念咒子、聽聲音,以各種各樣的工夫,本是權巧方便,卻當做是真禪,這是「水乳禪」,牛奶加水,走了樣的禪,拿這種方法來教授學生學禪,結果種得是三塗種子,地獄:俄鬼、畜牲下三塗。

「九、四眾不沾真法之潤,轉就澆漓」。自己沒有真正去作修證的工夫。

「十、非止不能光顯三寶,亦乃破佛法也」。


律以心戒為宗

律師十過者,一、但執外律,不識內戒;故被淨名訶。二、執律名相諍ㄓㄥ計是非,不識見心苦集。三、然戒定慧相資方能進道,但律不慧不禪,何能進道?四、弘在名譽,志不存道,果在三塗。五、不遵遺囑,不依念處修道,不依木叉而住。六、執律方便小教以為正理。而障大道。七、師師執律不同,弘則多加水乳。八、不依聖教傳授,誤累後生。九、四眾不沾真法之潤,轉就澆漓。十、非止不能光顯三寶,亦乃破佛法也

「律師十過者」,此「律師」是佛教中戒律的律師,不是法律上打官司的律師。律師所犯的十種錯誤有:
「一、但執外律,不識內戒;故被淨名訶」,一般講戒律的人,只知外形的條例,好比學法律不研究法理學。換言之,不研究法律哲學。例如四書五經、漢律、唐律,乃至宋元明清律是中國的法律哲學,建立在人倫道德上;而《禮記》等於中華民族五萬年的一部大憲法,也是最重要的法理學,所以我經常鼓勵學法律的人研究這本書。一般學校念的法律,不是大陸法系就是海洋法系的西方法律系統。我們的法律是參考日本演變而來,而日本則是學西洋法律,吾人自己的漢唐宋元明清所構成的法律系統,則無人研究。把自己的法律系統研究廣,再配合禮記和佛教大、小乘的律學,一定是一部非常偉人的法律著作。這是講到戒律,順便一提人類道德重整的問題。

那麼,他說一般守戒律的只注重外形。譬如吃素,有許多解釋,可以說不在戒律範圍內,也可以說在戒律範圍內,因為生病時可不必,為什麼?因這些問題是偏於外在的,那研究起來多了!戒律最主要的是內心的起心動念,心滅了,菩薩戒律八萬四千法,都不犯,一切都在起心動念,動機有一點錯誤就犯戒,此是菩薩戒律。拿普通話說,「居心何在」。

所以他說一般講戒律的只曉得執外律而不識內在的戒律,內在沒有定力,一起心動念就犯戒。真講戒律,大乘戒律,妄念不斷等於是天天在犯戒,不管什麼妄念,甚至善的妄念也已經犯了禪定戒——根本菩提大戒。

「故被淨名訶」,「淨名」即維摩居士。佛的十大弟子持戒第一的優波離尊者也被維摩居士訶責。有兩個比丘犯戒,其罪應墮無間地獄,兩個比丘煩惱得要命,心理受自責自譴的壓力快要死了,後來被維摩居士痛罵一頓,連優波離律師也罵過去。結果兩個比丘聽了維摩居上的話後,當下悟道證得菩提。這是內律的道理,心念的關係。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諍ㄓㄥ不如共識

「二、執律名相諍ㄓㄥ計是非,不識見心苦集」。只抓到戒律的名相,名即是觀念,邏輯的概念;相即是現象,戒律的條文是戒相。他說一般研究戒律的,只曉得抓住戒律外表的名相,因此沒有變成守戒,反而在心理上專門觀察別人的是非善惡,這本身已經犯了戒。看這個也不對,看那個也不對,那個人眉毛打個結,他為什麼不開心……,一天到晚觀察人家,這是錯誤的!守執戒律的名相,因而變得「諍ㄓㄥ計是非」,在是非心上計較。

我經常告訴同學,善惡之心的分辨就是是非。人類社會一切道德教育、法律、法治、民主等等人倫之道,就是明辨善惡是非,這是人道,很好。但是講形而上道,明辨善惡的觀念太厲害,即是非心太切,搞得嗔念太大,並且有許多是執在自以為是的善裏,便很有問題。「厚善薄惡」也是一種嗔念,對壞人看不慣,無法包容,沒有慈悲心,也是一種錯誤。

這是戒律內在的範圍,真正研究起來非常難,它不像普通人世間的法律,人世間的法律是比較刻板的,碰到了這個行為,以這個行為的事實來做判斷;戒律是除了事實,更重進一步追究心理動機。至於佛法究竟的戒律,管你心理善惡是非動機,任何一個動機都是錯,都是比量,都是非量,這就嚴重了!所以說起心動念都是犯戒。

「不識見心苦集」,他說只知執著戒律的名相,諍ㄓㄥ計是非,善惡心分別過激,自己不能反省,執著了見取見、戒禁取見,心理充滿了苦,要滅掉一切苦,達到滅道,就得道了。等持三學心在道。

「三、然戒定慧相資方能進道,但律不慧不禪,何能進道?」戒定慧是三位一體的。曉得持戒,持心念之戒;曉得修定,做工夫;曉得參慧,戒定慧三樣,平等平等,不可缺一,而且要真誠,不可輕忽。「才能進道」,戒定慧等持,才可以談進入修道的範圍。「但律不慧不禪,何能進道」,光曉得成律,智慧沒有,功夫也不到,如何開悟證道?

「四、弘在名譽,志不存道,果在三塗」。動機在標榜持戒,不要等譭謗人家,其實已有譭謗他人的犯意。為了名譽而遵守戒律,真正的動機、發心並不是為修道,這個果報是墮落三惡道。外表看起來是做善事,實際上,善的外形會招來惡果。

「五、不遵遺囑,不依念處修道,不依木叉而住」。不管禪師、法師、律師,三種各異有所偏差,所以我常告訴大家修四念處,不淨觀、白骨觀、安那般那數息,都是四念處的範圍,(註:四念處又名四念住,即身念處、受念處、心念處、法念處。身念處是觀身不淨;受念處是觀受是苦;心念處是觀心無常;法念處是觀法無我)不依念處修道,不依木叉而住,不管你修哪一個宗派法門,都是在破壞佛法,不是真正的修道,你看有多麼嚴重!

「六、執律方便小教以為正理,而障大道」。戒律沒有研究清楚,專門抓住細行來否定一切大行為。這點尤其青年同學要特別注意!不但學佛如此.一個人幹事業也是如此。據我自己的經驗,人,做任何偉大的事業,有個最大的弱點,喜歡在小事情上表現自己的精明,而且往往喜歡把自己的聰明用在小地方上。因此人很少有大英雄、大豪傑。大英豪小地方他一定知道,不知道那叫大糊塗蛋,不叫大英豪,但是知道了根本不在意,這是最難的,細行都知,而見地、著眼在大處,那才是大丈夫之行。

這句話,請青年朋友注意了!不但學佛如此,就是在世間做一個了不起的人,也應如此!我們讀史書經常可以看到「小人」,秦漢以後不大用「小人」,漢朝歷史叫「抽入」,閩南話也叫「細人」,一點也沒錯,在小地方計較。我們學做人,尤其學佛,要把心胸、氣度放大。不過,我經常有經驗,某人本來蠻好,一學佛、一打坐,一下子變得大概跟我一樣越來越小了!最後變成「人扁」了!

這裏《宗鏡錄》說不要執律小教的方便,以為是正理而障礙自己的大道,應該在小處要知道,而在大處著眼。

「七、師師執律不同,弘則多加水乳」。佛法從佛弟子以後,各個宗派、祖師,戒律規矩每個廟子不同,佛法變成牛奶加了水。「師師執律不同」.每個老師所執戒律不同,雖然在弘揚戒律,若是加進自己主觀的意見,那等於滲水入乳。

「十、非止不能光顯三寶,亦乃破佛法也」。法師、禪師、律師,每一種都有十種毛病。永明延壽禪師非常客氣,實則從佛說的經典中全部節錄下來並不只十點,他老人家已經筆下留情,只列舉十點叫我們反省。

永明延壽禪師為什麼要提出這十種過失了?因為上面引用《楞嚴經》直接告訴我們怎麼明心見性?從這一段開始,要慢慢告訴我們修持方法以及悟道。

「是知若不觀心,具如上之大失」。這是永明延壽禪師的話。所以要瞭解,真正修行,若不向心念上觀心反照,就會發生上面所講三十種偏差的過失。


如大智度論云,菩薩摩訶薩,若欲不空食國中之施者,當學般若波羅蜜。

龍樹菩薩在《大智度論》中講,走大乘道的人,要不空吃人世間一口飯,你就要研究如何智慧成就、超凡入聖。摩訶即「大」,菩薩摩訶薩翻譯成中文即「大菩薩們」。菩薩梵文是菩提薩埵,簡稱菩薩,中文不好翻譯,勉強翻譯即是有道、成道、得道者為菩薩。中文剛開始也有翻成大土,後來覺得不恰當,又翻成開土。後來又認為這兩個翻譯仍不夠圓滿,乾脆音譯原文,叫做菩提薩埵。

菩薩摩訶薩假使要不空食人世間一粒米,換言之,沒有成道以前,消耗了人世間生活的米糧,都還是欠債,將來要還的。尤其出家有一句話:「佛門一粒米,大如須彌山,今生不了道,披毛帶角還」。要想不空食國人的布施,應當修學般若波羅蜜大智慧成就,要求大徹大悟。


又寶梁經云,若學大乘佛法者,受施主摶食如須彌山,受施主衣可敷大地,如不學者,若未墮僧數,十方無唾地處。

這裏講,你們要修大乘佛法的人,不管在家出家,自己專門去修持,接受別人的布施,受施主的一摶食就有如須彌山那麼多。佛法中關於飲食分為好幾種。人吃的飯叫摶食,又叫段食,一天三餐,加宵夜四餐,再加點心五餐,若再加喝茶信仰就六、七餐了,分段吃。中國人吃飯用筷子;西方人用刀叉;印度人吃飯用手抓;新疆人吃抓飯,一手捏起一團飯叫一摶食。段食以外有思食,思想是一種飯食。欲界眾生靠段食;天人境界是思食;入定的人吃什麼飯?思食,真正入了定,舌識不動,鼻識不呼吸,《八識規矩頌》提到「眼耳身三二地居」,與這個道理有關。佛說修大乘佛法接受人家一碗飯、一摶食的布施,就像須彌山那麼多。你要曉得吃一口飯很不容易,那都是社會上許多勞苦功高者的付出,我們才吃得到,你不修道沒有成就,欠的都是帳。「受施主衣,可敷大地」,受施主布施一件衣服,甚「如不學者」,修道人不好好學,即使接受一件衣也還報不了,因為這都是社會大眾功勞、血汗的成績,我們憑什麼該享受?學佛的人要曉得這個道理,如果你悟了道,可以還,那還的方法很多。

「若未墮僧數」,所以出家要真正做一個僧,什麼僧?要證果悟道,做個賢聖僧,那可以。不然,「十萬無唾地處」,換言之,不修行不成道,空過一生,儘管這個世界土地這麼大,連吐一口口水那麼丁點大的地方,都沒有你的份,你非墮落不可。有那麼嚴重!

「無唾地處」是佛在印度形容而翻譯成中文的文字,假使不用梵文詞句翻,直接以中文翻譯就是他生來世「無立錐之地」,站都沒有你站的地方。換言之,沒有人身給你變啦!這塊土地你還有資格站嗎?沒有資格在地球上站,因為你再變出來就不一定是人啦!這都是佛說的,不是我說的,不要搞錯了。


學問之道

維摩經亦云,敬學如師,才起學心,便有為人天之分。

《維摩經》也說,真正學佛修道的人,要發起真正的恭敬心。對任何一種學問知識,尤其佛法的見地,要敬它,不是敬老師,這個學問本身就是老師,就是佛在這裏也一樣,會「敬學如師」。只要真正發起對人、對法、對學問的恭敬心的人,你發起這種修行、學習的心,便有人天的立定點甚至已經天人合一,超越人世間了!

大家求學,往往因為好奇、喜歡、興趣,問他為什麼學?有興趣,這個話拿學佛來講。先打三百下手心,趕出山門外。這個「興趣」很難聽,其動機不是一種恭敬的追求心追求真理。所以《維摩經》告訴我們,求佛法一定要發起恭敬心。



「或聞宗鏡一句,定成佛無疑」。
這是真的,《宗鏡錄》所輯全是佛經的精華,抓住其中一點,決定可以成功。


故法華經云,若有聞是法,無一不成佛,唯除未聞者,盲冥不信人。

《法華經》說「唯信能入」。這個不是迷信之信,要正信,要自己證進來的信。當然正信前總有迷信的一段過程。我經常跟朋友講,你不要搞這個玩意,搞這個要問自己發瘋沒有?硬發瘋摸進來,還必須具備一個肯上當的心情,發瘋要上這個當,你把它抓一下看看!它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其實不但學佛法,任何一門學問,不發「瘋」不會成功的。你說你聰明,這個東西研究研究,一副專家很懂的樣子,戴個厚厚的手套,表現得很聰明,實際上這種人反而是個大笨蛋,百無一成,因為他自以為聰明。

所以要誠敬心,以誠敬心由肯放手投入的「迷」信而進入正信,無有不成功的。


一個儒生的佛緣

若已聞者,皆是曩因既受衣珠,曾親佛會,不可放逸,須志披尋。

這是告誡我們的。假使已經聽聞到,也都是過去生的因緣,不是這一生的因緣,「曩」即過去。佛家講三世因果,不是這一世的因緣,而是多生的因緣。譬如昨晚找資料,偶然翻到二百多年前清朝人寫的一本書,很有意思。他說明朝末年滿清入關時,有個讀書人,不信佛的。過去的儒家不得了!對宗教觀念很排斥,看到和尚道士,理都不理,認為是妖魔鬼怪。哪像現在獎勵大專青年研究佛法,沒有這回事!年輕人搞這一套事,老一輩的人眼睛瞪得像鴨蛋那麼大,斥之為邪門、異端,門口貼張條子:「僧道無緣」,不要來化緣。這個人也是如此,學問、修養好,又有功名,明朝亡國,滿清入關,他也不出來做官,意志清疏,行止瀟灑。有一天跑到一個廟子的小庵堂,有二、三個比丘尼在那裏,他無聊隨便翻翻經典,看到《金剛經》,站在那裏不動。看完了講一句話:「我這個一生幾乎錯過了!」也不曉得怎麼了。此人回來以後就開始打坐,六年以後圓寂了!玉津雙垂,頭頂放光。儒家一般都不信的也都親眼看到。「玉津雙垂」,死時鼻孔流出來的不是鼻涕水,而是白玉一樣的筷子插下來,比燒的舍利子還高一點,玉津散掉就燒出舍利子。整個村莊風雲雷雨,異香三天。這是一個讀書人反對佛法,到了晚年幡然覺醒,最後得到這個成就。這就是正信的道理。這種人不是一生的因緣,「皆是曩因既受衣珠」。貧子衣中珠,《法華經》的比喻。這個「衣」不是我們身上穿的衣,把衣服脫了還有一件衣,是媽媽給我們用皮做的,不要本錢,是爸爸媽媽給的本錢,穿了幾十年,這件衣服裏就有無價的寶珠,你找到就成佛了!這是《法華經》上的形容。

「曾親佛會,不可放逸,須志披尋」,親自見到過佛說法,所以這一生有這個因緣,絕不可放逸,要立志把經典翻開、披開去找、去研究,不要買了經典放在那裏陳設給人看的,沒有自己去披尋。


忽遇緣差,空無所得。所以瑜伽論云,不緩加行中,又能如是勇猛精進,謂我今定當趣證,所應證得,不應慢緩。何以故?我有多種橫死因緣,所謂身中,或風、或熱、痧痰發動,或所飲食,不正消化,住在身中,或宿食病,或為於外,蛇蠍蚰蜒,百足等類諸惡毒蟲之所蛆螫,或復為人非人類等之所驚恐。因斯夭沒,於如是等諸橫死處,恒常思惟,修無常想,住不放逸。


莫等閒,白了少年頭

他告訴我們大家,尤其年輕人,既然知道這條形而上的路,是為自己而學,為自己找生命的根源而學佛,就不能夠慢慢來。其他為謀生、為職業而學的知識也應該學,但是為形而上道,《瑜伽師地論》說:「不緩加行中」,拿上話講就是「慢不得」,不能說今天沒空,等到明天再來,要勇猛精進。他接著又說,人隨時可能死亡,你不要認為自己還年輕,人有種種的死法,身體裏或者一下風動,氣不對,或者高燒使你死;或者痰塞塞使你死;或者飲食中毒、胃潰瘍、消化不良,各種壞食殘積身中;或者在身外被蟲咬傷等等,有各種死亡。譬如前兩天媒體報導有個小孩在屋外棚架下被豬咬死,才幾歲的小孩,本來有七、八十年的未來,誰知道會被豬吃了指腳而致死。生命是很脆弱、最靠不住的,求真理、自己生命來源的這個學問,本可以遲疑。你說等等,兒女結婚,沒事再來,等一下又抱孫子……,來不及的,要趕快啊!



第七章 誰堪與佛共指彈

本書作者永明延壽禪師是在宋朝初年,看到當時的佛法、佛教已經分道揚鑣。宗教修持的人與研究經典的人,彼此不能夠融通,換言之,大家對學佛如何求證的功夫沒有了!因此永明延壽禪師對當時佛教佛法這種普遍的情形作了一番批評。批評以後又勸大家學怫要切實修持。那麼,講修待,同時要知道修持不是那麼簡單,不管淨土宗、禪宗、密宗哪一種修法,必須把學理、教理融會貫通,配合修持方法切實求證。

現在繼續講永明延壽禪師教我們如何修持,怎麼修止觀。


由住如是不放逸故,恒自思維,我之壽命,償得更經七日六日五日四日三日二日一日一時半時須臾,或經食頃,或從入息至於出息,或從出息至於入息,乃至存活經爾所時,於佛聖教,精勤作意,修習瑜伽,劑爾所時,於佛聖教,我當決定多有所作,如是名為不緩加行。

這一段不作字句分析,注意前後兩句話:「由住如是不放逸故……名為不緩加行」。「加行」是佛學名詞,就是現代名詞「加工」的意思,如棉紗加工成布;布再加工染色成花布。學佛的人要趕緊加工,加工的道理就是「不放逸」。

佛學上有兩個名詞:「精進』,、「不放逸」。看似意近,但兩者還是有別。「精進」是非常努力地用功,好比做生意賺錢,晝夜苦思如何把別人口袋裏的錢哄到自己口袋裏。晝夜努力叫精進。

「不放逸」就是不馬虎,與精進不同,一般人總是原諒自己,原本今天想要修持、打坐、念經,因為吃得太飽消化不良,先睡一下,等消化完了再念佛,這個就是放逸。原諒自己,對自己很寬鬆,或者今天有一點不舒服,馬馬虎虎先休息,明天一早起來努力。第二天鬧鐘響了又覺得太早,再睡半個鐘頭,一睡三個鐘頭又過去了!這個就是放逸。精進是積極的;放逸是消極的。

這一段告訴我們真正學佛用功的人要不放逸,「不緩加行」,不可慢,不可縱容自己,要努力加工。下面提出一個問題:


有宗有教名「宗教」

問:義學多樂聽讀,禪宗唯精內觀,然教觀二門缺一不可,若但觀心而不尋教,墮暗證上慢之愚;若但尋教而不觀心,受執指數寶之誚,有不達者遞相是非。今宗鏡廣搜祖教意足,請為微細開拆,以決深疑。

在中國佛教,講道理、研究佛學理論的叫「義學」。過去講經的法師叫「義學沙門」,專門研究經典。

義學的人「多樂聽讀」,喜歡研究經典,或者喜歡讀經、聽經。禪宗一般修法不管這些,專打坐、內觀,參究用功,也不管經教不經教,懂一點《六祖壇經》,好像已經很對得起六祖了,只管自己用功。一個是宗,一個是教,兩個合起來叫「宗教」,也叫做「教觀」,教是研究佛經教理;觀是反觀、反照自己。

「然教觀二門缺一不可」,真正學佛的人,研究佛經理論與修持,少一樣都不可。

「若但觀心而不尋教,墮暗證上慢之愚」,他說假使只觀察自己內心修持,而不研究佛學經典的理論,容易墮落在昏暗傲慢的愚昧中,未證言證。研究經典理論是要找出自己怎麼修持的方法,並不是只求學問好,寫佛學文章給人家看。「暗證」是求證不到,譬如我們都曉得佛法言空,我們空得了嗎?什麼都空不了!脾氣來的時候,一邊曉得空,一邊脾氣照發不誤;有煩惱來了,明明知道空,煩惱空不了;肚子餓了,說空會不餓?做不到的。那麼,可見這樣一來,佛法就變成理論,不是一個實際的東西。實際上真空得了,這些事情做得到,不是做不到的。「暗」是看不見,「暗證」是永遠達不到,閉起眼睛來黑洞洞的,沒有用。

「上慢」,自以為有點功夫就愈傲慢,看不起別人,看每一個人都不是佛、不是菩薩,這只能說是墮落,不能說是上進。

「若但尋教而不觀心,受執指數寶之誚」,光研究教理而不觀心,抓到指月亮的指頭當月亮,抓住經典的理論當佛法,自己內心一點也不受用,那叫「數寶之誚」,等於為別人管帳當會計,每天經手幾千萬,自己一個月不過拿三千塊,還不夠用。他說這樣不行,均有所偏。可是一般研究教理與講修持的,兩方面不能圓通、融會。要佛學好,功夫也好,那就圓融了!研究了佛學理論,自已在修持上都證驗過,這才是真正的佛法。可是社會上要找到這樣的人不容易!

「有不達者,遞相是非」,於是平研究佛學的人,批評光用功、不懂教理的人什麼都不懂,是錯誤。反之,用功的人看到光研究佛學,兩條腿盤不了,盤起腿都發漲的人,則取笑理論有什麼用!這兩種人皆不能通達另一方面而「遞相是非」.互相指摘對方不對。

「今宗鏡廣搜祖教意足,請為微細開拆,以決深疑」,現在你寫《宗鏡錄》這本書,廣泛搜羅了祖、教(教、觀)的意見,足以把教、現這兩方面的是非貫通起來,請詳細地為我們剖析說明,以解決我們深深的疑惑。


答:教觀難明,須分四句。如云,一、教門非理門,教是能通,理是所通,能所異故。二,理門非教門,吾聞解脫之中,無有言說故。三、教門即理門,文字即解脫故。四、理門即教門,解脫即文字。

「答:教觀難明,須分四句」。這是綱要。他回答,研究佛經的理論,與實際修持現心的法門,有四方面的理論必須要懂得。

「如云,一、教門非理門,教是能通,理是所通,能所異故」。比方說,佛經經典上所講的道理是教門,教門不是理門。譬如《六祖壇經》所引用佛經的名詞非常少,直接告訴你這個就是道,此仍講理,是屬理門,不是講教。講教的人,譬如講「金剛般若波羅蜜」,他會解釋什麼叫金剛;什麼叫般若;什麼叫波羅蜜;這些解釋是講教,所以教門不是理門。「教是能通」,教是佛法根本的依據:「理是所通,是講理。禪宗許多祖師的語錄是講理,他自己悟道,隨意用普通的言語講出自己悟道的道理,此是所通。而教是根據佛經講教理。教門、理門是兩樣,好比一個是麵粉,一個是成品。佛經所有的教義是麵粉;禪宗祖師悟道以後講出來的話變成饅頭,由麵粉做成饅頭;淨土宗法師講出來的話也可比做是麵粉做成的麵條;有些宗派的修法,是把麵粉做成了餅乾,反正麵粉是一樣,作法不同,可是樣樣都吃得飽。能、所二字差別在此。現在跟大家講的也是理,這麼一比喻,大家就懂了,否則只在文字上解釋又變成教了。

「二,理門非教門,吾聞解脫之中,無有言說故」。第二,理門不是教門,悟道的人,不一定通教。譬如唐代了不起的大和尚馬祖道一禪師,馬祖未出家前俗家姓馬,是四川人,悟道以後回到四川城都,父親家中並不富裕,以賣竹篩子為生,四川俗語叫「畚箕」。家鄉人聽說從江西回來一位大禪師,同鄉列隊歡迎。結果一看是馬畚箕的兒子,他會悟道?大家都不信。所以馬祖感慨地說:「修道不還鄉,還鄉道不香」馬祖的嫂嫂非常相信他,但是沒有讀過書,怎麼辦?馬祖教她把雞蛋吊在床頭,天天用耳朵聽,等雞蛋開口說話就悟道了。這個嫂嫂因為信他,就相信了,果然設法做了一個網袋把雞蛋掛在床頭天天聽,聽了三十年,吊線氧化,有一天晚上正在聽時,雞蛋的線突然斷了,雞蛋「叭嗒」一聲掉下地,她開悟了!開悟以後什麼都會了,這是理門,道理懂了!得了理門,即得解脫。

理門不是教門,理門是解脫之道,解脫之道「無有言說」,什麼叫般若?不需要了!金剛不金剛都一樣,都可以,悟了就是悟了。這是第二種。


文字即道體

「三、教門即理門,文字即解脫故」。那麼,一定只修道,不要看經典而悟道嗎?不一定。有許多禪宗大師或淨土宗大師,看經教經典開悟的很多。理通了一定會開悟,讀書後發智慧,啟發到最高處,自然靈性也就啟發了。

第三種,教門就是理門,因為文字本身也可以使我們解脫,有時在一句話上、一個字上可以得到解脫。譬如宋朝有位大師是拜《法華經》的,佛教中有這種人,非常誠懇,字認得很少,靠拜經開悟,念一個字拜一拜,香花燭果佈置莊嚴,站在佛前拜《大乘妙法蓮華經》,念一聲「大」拜一拜,有一天念到「屎」,要拜下去的時候,突然反問:大便拜它幹什麼?一下開悟了!所以說教門是理門,也就是這個道理,因為文字本身也可以使你解脫的。

「四、理門即教門,解脫即文字」。第四種,如果不研究佛經而自己用功,或者念佛、參禪、念咒子,真的開悟了,所有經典俱通,沒有讀過的書也會了!所謂一了百了,一通百通。所以說理門就是教門,因為真得道就解脫,解脫本身智慧就出來,自然就有文字。

這四種不是呆板固定的,所以不要抓住某一邊。


四種宗教徒

故又以門對教,四句分別。一、得教不得門,文字法師是。二、得門不得教,觀慧禪師是。三、得門復得教,聞慧法師是。四、門教俱不得,假名阿練若是。

「故又以門對教,四句分別」。所謂「門」就是走一條路,用一個方法,走這一門。所謂「教」即佛說的所有三藏十二部經教。以「門」對「教」來講,也有四種區別作用。

「一、得教不得門,文字法師是」。光曉得研究佛經,講經也講得天下第一,自己沒有修持的功夫,這叫做文字法師,研究文字佛學的法師而已!

「二、得門不得教,觀慧禪師是」。第二種,只知用功,用功到了某一種程度,境界也有,功夫也有,但是一問教理,不是一竅不通,大概三竅通半竅,講得差不多,但是不對。等於會修水電器的工人,水電器修得很好,問他電機是什麼?沒有讀過電機學,不懂,他是懂得實際功夫,不懂學理。如果叫一個電機學博士修理一個小機器,可能搞半天還修不好,還不如叫一個工人來修。博士懂理,不一定有實際功夫,要功夫與學理兩樣都到,才是學佛。

所以「得門不得教」者,有技術、有境界、有功夫,然而學理不通,也只是打坐、修禪的「觀慧禪師」而已!

「三、得門復得教,聞慧法師是」。第三種,學理也通,功夫也證到,這是真正大智慧的多聞法師。

「四、門教俱不得,假名阿練若是」。第四種,門也不通,教也不懂,是假名的佛弟子出家人,阿練若是僧道道場。(註:漢譯阿蘭若為寂靜處,是出家眾所居住的寺院總稱)


方法和目的之間

又或隨方便之詮,則執權害實,若達圓頓之教,則了實開權。執權則教觀兩分。了實則人法一旨。人法一旨,則境智俱冥。教觀兩分,則信法雙現。信法雙現,則有觀有聞。境智俱冥,則無內無外,斯乃隨根利鈍,有此開遮。

「又或隨方便之詮,則執權害實,若達圓頓之教,則了實開權」。佛法有二種:一者「權便」,方便的說法;二者「真實」,真正的佛法。

《法華經》講得很徹底,真正的佛法是什麼?我們在這裏研究的不是真正的佛法,真正的佛法沒得話講,個個都是佛,只要曉得此心是佛,已經到了,而講這句話也已經多了,那是真實。所以《金剛經》上佛說他說法這麼多年沒有說一個字,佛不是當面扯謊嗎?這些經典都是他說的,他說沒有說一個字。因為佛所說的都是方法,亦即方便。《金剛經》有一個比方:「如筏喻者」,方法像過河的船一樣,人過了河,要棄船上岸,如果過了河還背著船走路,那多笨!

一切佛經所說的方法,大部分是「開權顯實」,權者方便;實者真實,開方便以顯真實。

「又或隨方便之詮」,詮即詮釋,跟著佛經以文字詮釋道理的方便。「則執權害實」,抓住佛當時權宜、方便所說出的一種教育的方法,而當成了真實,那豈不是「以權害實」嗎!

「若達圓頓之教,則了實開權」,如果真正開悟,懂了以後,不需要佛經一樣成佛,這就是圓滿頓悟。此謂「了實開權」,徹底了了,便能以權便的方法教人。

「執權則教觀兩分」。如果不曉得這個道理,看佛經,抓到雞毛當令箭,那就糟了!教觀兩分,教理不通,功夫也不到。

「了實則人法一旨」。佛法真正告訴我們就是一句話:「心就是佛」,如果真正悟進去、懂了,則「人法一旨」,無所謂人我,心佛眾生三無差別。

「人法一旨,則境智俱冥」。曉得心就是佛,何必向外面找什麼佛法?此心就是佛,此心在哪裏?此心就在這裏。你說此心要空,你空他幹什麼?它根本要空你的。你說此心留不住,怎麼留不住?昨天與今天,今天與明天都一樣,都在這裏。能在這個地方悟進去,則「人法一旨,境智俱冥」,無所謂境界,也無所謂大智慧,兩樣都清淨了!

「教觀兩分。則信法雙現」。因此。一般人沒有悟道,把佛經教理,與修持止觀的方法分齊,分開就產生一個問題:信佛法與修持佛法變成兩條路線、信佛法與修佛法一分為二,變成兩樣。

「信法雙現,則有觀有聞」。「信」很難,稍後再討論「信」。信與法兩條路線呈現,沒有辦法,只好以種種方便來告訴我們修行的辦法。「有觀」,怎麼觀?「有聞」,耳朵聽到道理,怎麼理解這個道理?「有觀有聞」是修行的方便過程。

「境智俱冥,則無內無外,斯乃隨根利鈍,有此開遮」。假使真相信「心即是佛」這句話,無境界也無煩惱。無所謂內也無所謂外,不管鈍根利根,就在這個地方都可了悟。此乃隨著根器的利、鈍而有此方便說法。(註:開是允許的意思;遮是禁止的意思)

剛才提到信,我們先作廣義的解釋。

任何一個宗教,都是要人們信,信就進去了!甚至旁門左道的,也要你信,才進得去。其他宗教也一樣,信則得救,不信不得救。我說我不信。為什麼?因為太不慈悲不博愛。真仁愛真慈悲信者得救,不信者更要救。

那麼,這種信普通叫迷信,尤其現代知識份子,一看學佛打坐信宗教的,就斷言為迷信。這個話不是現在才講;幾十年來我都如此告訴人家。我問他懂不懂?不懂怎麼知道人家不對?你才迷信,因為迷者不懂也,莫名其妙就說別人迷信,你本身就迷信。譬如現在是科學時代,有許多人動不動就說你這個不科學,你要先問他學哪一種科學?沒有學過,那你懂什麼科學?這種人叫人不要迷信,就等於街上有一家原子理髮店,他叫你千萬別進去,當心頭爆炸!他懂不懂原子。原子是個什麼東西?這是跟著科學迷信的人。當然也有迷信宗教的,開個菩提店賣波羅蜜,什麼叫菩提?波羅蜜是鳳梨嗎?

所以,宗教叫人信,本身可能是迷信,但是要人不迷信的,他自己也不見得不迷信。這都不是佛法的信,佛法叫我們求正信。

什麼是正信?很難講。譬如這裏有杯茶,我喝了一口,告訴各位很燙,你們信了就是迷信,因為你們沒喝過!沒喝過怎麼被我騙!

這個就不是正信。什麼是正信?我說過這杯茶很燙,必須要你親自拿到手喝了說燙,這個時候才叫正信。所以真正的信要證得、求證到,在沒有證到以前,皆非正信。

還有,信是信這個理,真理所在。譬如拿佛法來講,心即是佛,翻開大乘小乘經典都有這個道理,這句話,在坐大部分學佛的人能不能信得過自己這個心?例如講中國文學時提到過,唐朝一位名詩僧貫休和尚有兩句詩:
禪客相逢唯彈指,此心能有幾人知。

表面上一看是開悟的詩,結果他去看一位當時開悟的大善知識。悟了道的人得了解脫,文字自然很清楚。大善知識說,你詩作得很好,我問你,你說:「此心能有幾人知?」怎麼樣是此心?此心即是佛,怎麼樣是你的心?貫休答不出來了!光玩文字,沒有真正開悟、沒有真正證道,答不出來就是障礙!那位禪師說,你照原話問我。貫休說,請問大師如何是此心?禪師答:「能有幾人知啊!」將就他的話打他一耳光,都是你說的!自己做的詩,碰到大禪師、開悟的人就這麼教育你,這個就是剛才說的「開權顯實」的權,佛法教育,信手拈ㄋㄧㄢˊ來都對。信要正信,真正正信進去。《華嚴經》佛有一句話:「信為道源功德母」,信心最重要。等於做一個人或做一番事業,對自己、對事業沒有信心就垮了!如果一個人活著對自己沒有信心,立刻可以死,現代心理學許多事實可以證明。所以探視一個有病的朋友,尤其危急的病,要增強他的信心。像我有許多例子,我說你一定會好的,活下去,大概他對我有點迷信,聽我講話更有作用,我說我早看到你活得很長;你壽命起碼還有二十年,有信心,活下去,結果真的好起來。

如果看到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怎麼得這個病……那你不是咒他早死嗎?這就把他信心擊垮了!生命的力量依傍信心非常大,千萬注意!普通人要信心,學佛的更要信心。學佛乃至念佛也好、修禪也好,為什麼大家用功不上路?老實講,沒有信心,一邊阿彌陀佛,一邊心裏嘀咕修不修得好?許多人來跟我講,老師啊!你教是教,我恐怕不行!我火大了!你既然不行何必來找我!那不是花我時間、開我玩笑嗎!找我一定行,為什麼人對自己那麼沒信心,一邊念佛一邊疑惑不曉得有沒有西方極樂世界?臨死時不知道會不會往生?阿彌陀佛有沒有把入境證開給他,沒有把握!

學佛第一要信心,信心非常重要,信心成為正信,沒有不成的。信的相對一面即是疑。佛法講根本煩惱貪嗔癡慢疑。人是最多心的,懷疑這樣、懷疑那樣,人的疑害了自己一生,學問不成功、道德不成功、做事不成功、學佛不成功,大都因為自己對自己缺乏信心,尤其一般做功夫的人,道理懂了,到了境上,!這個不曉得是不是?說空,有時想想覺得空很好;有時想了發抖,這個空恐怕不是空吧!很多人跑來問我,我說你這個不是空,是什麼東西?空當然有大小,大空是空,小空也是空,對空還要起懷疑!你說這樣笨到什麼程度?這個理論都不懂,你說我空得太小。那你放大一點就是了,很簡單!佛法是非常簡單的,之所以求證不到,就是缺乏「信」,理論上搞不清。疑的害處很大。

所以學佛要從「信」著手,用懷疑心念佛能夠一心不亂嗎?說一心不亂已經一心不亂了!若說有時候還有妄想,妄想沒有關係,慢慢練習慣了就化得了!不要懷疑,一路下去很容易的,要有信心。我就是怕一般年輕同學,越是佛學學得好,信心越喪失,東一下、西一下,都是自己在搗亂,這個疑會害了自己。


禪宗的信心

再來,就法來講。一般人有個最大的毛病——好奇。總認為找個老師傳一點秘訣,偷偷在耳朵邊上講一聲,然後明天就成功了!人類生來就有這麼一個劣根性,對自己沒有信心。

所以古代禪宗祖師有一些教育方法很不同,像宋朝的慈明禪師,了不起,悟了道的,就有這種教育方法。慈明禪師連佛、祖師都罵,罵到晚年嘴巴歪了!徒弟說:師父啊丟臉啊!慈明問什麼事?弟子說:「你一輩子呵佛罵祖,現在果報來了,大家都在笑你。」禪師一摸嘴:「正起來!」嘴就正了,他就有這樣大的本事。

我們現在中風一定嚇死了,又是打針又是吃藥的。有個徒弟跟著慈明禪師幾十年未開悟,有一次向他辭行告假,禪師問為什麼?徒弟答說跟著師父出家學佛要悟道,可是出家這麼多年,師父教我做這樣做那樣,也沒有傳個法,所以沒有開悟。慈明說;你要開悟啊!來來我告訴你。徒弟聚精會神把耳朵湊過去,「啪」一耳光,這一耳光真把徒弟打得開悟了!你想他那個信心多具足!全副力量都在等師父秘密傳法,多誠心啊!當他的誠心達到極致時,「啪」一耳光,什麼念頭都打光了!他就等這一下,這是禪宗的教育法,研究禪宗這些教育方法很妙的!而那徒弟以為他師父要傳他密法的信心,是迷還是正?大家分辨看看!

慈明對另一個徒弟楊岐禪師也是如此。慈明實在很高明,楊岐信心不夠,最後這一關過不了,心想老和尚總是不告訴我,有一次發了狠,學小太保,曉得師父晚上從小路回來,他在路口等著。一看到師父,立即趨前抓住師父問:「師父啊你要告訴我,不然我要揍你。」師父笑一笑說:「夠了吧!」大概他練過功夫,把他一拉說:「你過來,我要過去」,一拉過來,師父過去,楊岐開悟了!所以你們學佛打坐的妄想,妄想有什麼關係!你過來,我要過去,把妄想一拉開就是了!



第八章 面目悔向鏡底討

若能就旨圓融自無取捨,則塵塵合道,信行同法行之機,念念歸宗,教門等觀門之旨,如是則無一心可照,誰執觀門,無一法可聞,孰論教道,方入宗鏡與此相應,未達斯門終成隔礙。

這一段是說,若能把佛法的宗旨與教理完全圓融了,自然沒有取捨分別,那麼也就能「塵塵合道」,人世間世俗上的事,都合於佛法的道理。信佛法的行為與佛法本體的功行都是同一個東西,念念皆歸到佛法裏,無所謂教理,無所謂方法,教門與觀門的宗旨都一樣。如是,則無一心可照,誰來執著觀門?無一法可聞,如何論教道?如此方人宗鏡,與之相應,如果未能通達這個道理,終究還是有障礙阻隔。


且教中具述有二種修行人,一是信行,二是法行。薩婆多明此二人位在見道。因聞入者,是為信行;因思入者,是為法行。

「且教中具述有二種修行人,一是信行,二是法行」。佛告訴我們的教理中,關於修行的正路有兩條:一是「信行」,由信念而修行;二是「法行」依佛法而釋迦牟尼佛涅槃後,佛弟子分成很多派,對修持方法各有不同看法,這裏提到薩婆多派和曇無德派。

「薩婆多明此二人位在見道」。薩婆多派的理論認為,光從信行而入道,或依佛教教法而悟道,這兩種人初步的程度在「見道位」。懂了這個理,或見到空性,是見道,然見了空性,破了我見、邊見,但思惑沒有斷。貪嗔等習,以及習慣性的思想殘餘這個力量還沒有達到空,換言之,空只切掉了一半障礙。古代有一位悟了道的人去見一位大師,他對自己有點懷疑,雖然見了道,還是有困擾。這位大師告訴他,這就好比把窗子戳破一個洞看天空,空是空,但只是一小孔,要慢慢把窗子打開,房子也拆掉,在高山頂上、半空中看空又不同,這還得靠功力慢慢增加。一般人修持,為什麼有困擾?因為教理不通,不去研究經教。我經常拿一個比喻告訴大家,你們看過點蠟燭了嗎?(也許千百年後看不到了)蠟燭雖然在燃燒,黑煙也同時不斷地冒。懂了蠟燭燃燒的道理,你有一點定力,如同燭火的亮光,煩惱猶如黑煙儘管讓它冒,沒有關係,你只管亮光,不管黑煙,慢慢使它消掉,此所謂漸修。但漸修與頓斷、頓悟又不同了!

薩婆多派認為這種信行是法行來的,位在見道。

「因聞入者,是為信行;因思入者,是為法行」。因為聽到、看到佛經而進入這個境界,這叫信行,因信而修行。因參話頭、或念佛、或修止觀法門而來的是「思入」,這個叫法行。這是佛涅染後小乘說一切有部——薩婆多派的看法。


見道是菩薩行的序曲

曇無德云,位在方便,自見法少,憑聞力多,後時要須聞法得悟,名為信行;憑聞力少,自見法多,後時要須思惟得悟,名為法行。

曇無德派認為,見道有信入的、有法入的,只能說還在「方便位」而已。曇無德派給這兩種位階的評價並不高,換言之,只是預備生或旁聽生,還沒有成為正科生。什麼理由?「自見法少,憑聞力多」,自己悟到的少,多半憑籍佛或祖師悟道的理論的幫助,而又懂了一點,那是靠人家、靠老闆那裏借來的錢,這老闆是釋迦牟尼佛,自己真賺到的本錢太少。那麼,這一類人,以後還要慢慢用功,將來「聞法得悟」,忽然聽到善知識的指導,或者看到佛經某一句話,突然徹悟了!才談得上是信行。

假使「憑聞力少」,經典看得少,聽善知識指導的機會少;「自見法多」,靠自己悟過去這一方面道理的多,那麼,這一類路線的,將來還要「思惟得悟」,自己必須好好地參究,才能真正徹悟,這一種人謂之法行。

曇無德派是律部中的一派,對「信行」和「法行」的判別如此。然而曇無德又認為,即使到了此一境界,也不過進入菩薩方便位而已!所以,學禪宗的要明白,何況沒有真悟,就算是悟了,也不過是「方便位」而已!還只是行菩薩道的前奏,不要以為悟了道,就顛狂起來,最後只是一個嘴巴厲害,變成言字旁誤,要曉得此時還在方便位上。

薩婆多與曇無德兩派理論,對信行和法行的判別,看似有差別,其實並無多大差別。「見道位」,並非見道就行,譬如我們看到銀店裏的金剛鑽,難道「看到」了這個戒指就是我的嗎?不是的。此在「見道位」,我們還得一毛一毛賺,賺夠了幾十萬再把戒指買回來套在手上。即使套在手上也還不屬於你的,算不定明天被小偷偷走了,也會掉的。所以,見道位也等於方便位,還不是你的,教理要搞清楚。

因此自己用功的人,自己到了什麼程度?何必隨時要老師!有時我被問煩了,什麼老師、老師,我死了你怎麼辦?你也要活下去,自己走路,為什麼不把教理搞清楚?

以上所講是印度薩婆多派和曇無德派的看法。那麼,現在講到在中國方面,天臺宗智者大師創立的「止觀」派?


止觀云,若論利鈍者,法行利,內自觀法故;信行鈍,藉他聞故。

在中國佛法,天臺宗修止觀的智者大師對法行、信行又另有看法。智者大師是中國的小釋迦,他等於當時中國的現代佛。智者大師的判教說,人的根性有利根、鈍根。所謂利根,是絕頂聰明的利,像快刀一樣快。利根的人是可愛!你叫他向後轉,他不轉,後面一定有人打我,倏地他走了!叫笨人向後轉,挨了耳光還莫名其妙,怎麼有人在後面打他?利、鈍之人差距懸殊。

智者大師說,法行人利,靠自己內在參究用功,觀心進來,信行人鈍,靠佛菩薩、善知識幫忙指導,不是自己參悟來的,問一點懂一點,不問則不懂,這就是鈍根。所以禪宗祖師馬祖有時候罵弟子「鈍根阿師」,就是這個道理。


又信行利,一聞即悟故;法行鈍,歷法觀察故。或俱利,或俱鈍。信行人聞慧利、修慧鈍;法行人修慧利、聞慧鈍。已上且約三師所說。自然不可偏執,觀心與教道,定據聽學與坐禪。今若得一心萬邪滅矣,則何心而非教。若一聞千悟,獲大總持。則何教而非心,何教而非心則心外無法;何心而非教則法外無心。

「又信行利,一聞即悟故;法行鈍,歷法觀察故」。但反過來說,真的利根的人,信行不同,一聽說空,一句話,已經到了!空!就空下去了!禪宗有一輩子就說一句話的,隨便什麼人問他,他只答「莫妄想」,很多人因這句話而開悟,不妄想就不妄想了!可是我們都是鈍根,兩腿一盤,師父叫你莫妄想,你還反問怎麼莫妄想?此即鈍根。莫妄想還盤腿幹什麼?站著也好、躺著也好、坐著也好,莫妄想就是了!

所以說「信行利,一聞即悟」,這是真信。如果聽了以後,還要打坐三十年修到不妄想,那就是「法行鈍」,「歷法觀察敵」,靠這個方法慢慢研究觀察才達到。

「法行利、信行鈍;信行利、法行鈍」這是兩種相反的說法。

「或俱利,或俱鈍」。另外,有信行、法行俱利,也有信行、法行俱鈍的人。這是講人的根器各有不同。佛法叫「根器」,用現代心理學名詞叫「性向」不同;用醫學來講,頭腦不一樣,有些人冬瓜,有些人西瓜,有些人南瓜,各人腦瓜子不同。

他說有些人「或俱利」,信行與法行兩者皆利,悟性非常高。譬如昨天跟同學討論到,有些人記憶力非常好,大概現代青年的腦子都訓練到這種程度,很會考試,那我真是佩服。老實講,現代的聯考,叫我考,我寧可不讀書,一定考不取。現代許多年輕人,腦瓜記憶力之好,沒有話講,當然是死記的,聯考過了問他,什麼都忘了。雖然記憶力好,悟性卻差得很。有些天才悟性特別高,你叫他記一樣東西就不行,記性差。腦子前後左右的部分不同,用處不同。

有些人兩樣都利,又有信心,修行又好。然而往往有些人,修行好,信行沒有了,看到佛滿不在乎!認為自己與佛差不多,這是信行差了!有些人盲目地變成迷信,不研究佛法。有些人兩樣都鈍,鈍得氣死人,像用一把鈍刀裁紙,很麻煩。

「信行人聞慧利、修慧鈍;法行人修慧利、聞慧鈍」。再分析,有些信行的人聞慧利,一聽就懂,但是功夫證不到。有些法行人修慧利,聞慧鈍,叫他住茅棚閉關打坐,本事大得很!叫他講經說法,結結巴巴講不出來,般若講成「菠菜」;真如講成「斤如」(台語),這就沒有辦法!


全心是三藏

「已上且約三師所說」。以上舉出佛弟子印度兩派和中國天臺宗智者大師等三種說法。

「自然不可偏執,觀心與教道,定據聽學與坐禪」。

後世學佛的人,不可偏執某一方面,或者認為只要修行,不看經典才對;或者執著只要看經即可開悟,不需修禪,有所偏執就錯!

「今若得一心萬邪滅矣,則何心而非教」。

如果真正明心見性,悟到了一心,那麼這些偏差沒有了。「則何心而非教」,這個時候一切教理自然通達,這是真的,現在大家流行講禪宗,不是那麼容易啊!禪宗真正悟了,所有經典,沒有看過的,拿上手都看懂了,不要人家教的,如果你相信自己有點道理,千萬不要這裏悟了,那裏看經卻「誤」了,那就更糟糕!真正悟了,所有經教的道理,世間一切學問拿上手,人家要學五年,你幾個鐘頭就會了。智慧的靈光自然顯現,這是真的,什麼理由?心的力量,真正悟道,心就有這個力量,所以說「若得一心萬邪滅矣」。懂了一點,其他千百樣都懂了,「若一聞千悟,獲大總持」,一切世間學問、出世間學問,總綱抓在手裏。

「則何教而非心,何教而非心,則心外無法;何心而非教,則法外無心」。

心與教兩面都說了。真地悟道、明心見性,什麼道、什麼法,你統統徹底瞭解了。所以說何心而非教,何教而非心,沒有差別!

以上是一段。接下來又是另一段,也就是修止觀的要點,比如大家念佛一心不亂就是止,如何往生西方極樂世界就是觀。乃至坐禪的人,一念清淨、一心不亂即是止;如何開悟就是觀。又等於修密宗的人,如何念咒子觀想開悟?觀想成就即是生起次第,包括了止,然後由生起次第達到萬緣皆空的圓滿次第就是觀。如果拿止觀二字言,一切佛法大乘、小乘、三藏十二部都是止觀,沒有不修止觀而能成道的。止觀是因,果是定慧,定慧等持.自然能成就、得道、了生死。

這裏引用智者大師天臺宗的止觀法門,學禪不要輕視天臺宗止觀法門。第一、先瞭解小釋迦智者大師;第二、止觀法門包括一切佛法的修持。譬如西藏密宗黃教宗喀巴大師的《菩提道次第廣論》的修持方法,全是止觀,止觀是一切佛法的正統修法。

但是有一點要搞清楚,我們修天臺宗止觀,坐在那裏打起坐來,呼——吸——呼,然後聽聽鼻子,問他修什麼的?「修止觀」,笑話!這樣就叫止觀?那不過是呼吸、調氣,是修止觀法門開始調整的步驟而已!

然而後世的人就把那個抓著當止觀,於是乎幾十年打坐,一天到晚聽呼吸、觀鼻子。你觀這個鼻子做什麼?鼻子兩個煙囪,等斷氣後,不過是一塊臭肉。而且你猛觀氣幹什麼?氣是你管得住的嗎?那個氣被鼻子吸進來,一定要出去,出去又吸進來,你管它幹嘛!你想把氣管住不吸、不呼,不可能的。

所以為什麼大家修止觀不能成就?都是拿到草紙當公文、雞毛當令箭。現代人很好玩,問他修什麼?修止觀,接著不要問了!他坐在那裏搞鼻子呼吸,還以為這個就是止觀。還有些人問他打坐幹什麼,「守丹田」,肚子修得大大的。女孩子尤其不能注意丹田,注意丹田非出毛病不可,要人命的!至少變得月經不正常。有些人一打坐,!氣脈通了,任督二脈通了,結果一臉烏黑,搞得肝臟發炎,神經緊張;再不然紅光滿面,血壓高,真的,不是跟你們開玩笑。所以不管止觀不止觀,必須先把教理搞清楚,才來談修持,不要亂搞。

以前我經常提到,有一古人說人生只有三件事,不是自欺就是欺人,再不然被人欺。一般人一輩子就是做這三件事,自己還認為很高明。有時自欺,天大、地大、我大,我最了不起;再不然欺人,有一點雞毛蒜皮的功夫,氣通了,告訴大家這樣通、那樣通,害別人生了病都不知道;或者被人欺,人家靠近你耳朵秘密傳你一個方法,你把它當寶貝,不能講。佛法是公開的,凡是道是天下的公道,是大家的,沒有什麼可以欺人的地方。現在我們來談這個道理。


這是倒楣大團圓的地方?

更約智者大師對法行二人,以止觀安心,隨四悉檀意,以逗機宜,俱令人道。

佛法到了中國,天臺宗智者大師把信入、法入兩種人的修行方法,歸納為止觀法門,修習止觀法門可以得到四悉擅。悉擅是梵文,很難翻,我們不講教理,不然又是一大堆理論,聽起來很麻煩。

智者大師歸納出佛法修持的方法,達到了四種很高成就的境界,使任何一種根器的一般人皆可入道。


師即問言,汝於定慧,為志何等。

這是智者大師的教育方法,等於一個學生來報名學佛,先要問他為什麼學佛、打坐?為什麼要求智慧、修定?「為志何等」,為什麼學佛?

幾十年來的經驗,我也常感覺到,第一句話很重要,有些人很乾脆,我說年輕人好好地人不做,來學佛打坐幹什麼?他說想練功夫,噢!我說這樣啊!那你到功夫館去,佛法裏有個什麼功夫?就是給你坐好也要四、五十年工夫,你頭髮都白了!父母養你二十幾年,結果你來學這一套連吃飯都吃不飽的事,你學了幹什麼?學佛是學空的,不要負了親恩又負了佛恩。如果說我想成佛,那還差不多,但是幾十年來沒有聽到一個敢說這種「狂話」。

從某一角度來看,這種「狂人」,很值得欣賞,其狂亦可觀也!但是沒有這樣氣魄的人。再不然問學佛幹什麼?「人生沒有什麼意思」,人生沒意思跑來學佛?學佛就有意思啦?你的觀念是人生沒有意思才來學佛,難道學佛都是倒楣來學的。我這裏本來有一幅對子;
上下五千年,縱橫十萬里。
經綸三大教,出入百家言。

人家說老師這幅對子好,我說這幅是掛在外面做招牌的,裏面有幅真對子:「發財不相見,倒楣大團圓」。有錢得意之時不見人影,人生沒有意思才跑來學佛,你說那佛家是什麼?這不成了倒楣大團圓的地方嗎!

這都不是佛法的道理。還有一些人,唉我想了生死,我說你對生死有沒有經驗?當然沒有死過,那你了個什麼生死?講得恍恍惚惚。我這個話不是在跟諸位講笑話!換言之,在坐諸位要弄清楚為什麼研究這個?晚上的日子好過得很耶!買一張電影票去修止觀,隨便到哪裏玩都很好,跑到這裏來搞這個,這個玩意是什麼?別弄錯了。

所以智者大師問人家「為志何等」?為什麼學佛?你的立志是幹什麼?


其人若言,我聞佛說,善知識者,上四月形光,漸漸圓著,又如梯蹬,漸漸增高,巧說轉人心,得道大因緣,志欣渴飲,如犢逐母,當知是則信行人也。

假定有一種人,智者大師的經驗,你問他來幹什麼?他說我聽佛說的,善知識明師很重要,明師像天上的月亮,漸漸光明,越來越圓。大善知識又像登樓的梯子一樣,讓人漸漸登高。大善知識的善巧說法能轉人心,是使人可以得道的大因緣,所以對於老師我非常仰慕,希望你教我,好像小牛跟著母牛,左轉右轉,老師早、老師好、老師不得了、偉大……一大堆。當知這一類人是信行人。此信行還不是大信行人,往往在某一段時間有興趣而已,或者此信有一點問題,什麼問題?盲目信。

你說老師怎麼樣,老師是人,釋迦牟尼佛也是人耶!看《金剛經》就知道,《金剛經》講得最平實:「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敷座而坐……」,佛化緣回來吃飯,飯吃飽了,把衣服整理好,缽洗好,腳上沾了泥巴洗乾淨,然後鋪好坐墊準備休息……,就是這麼平常。金剛經並沒有說佛出門走路離地三尺、一身放光等等。


若言,我聞佛說,明鏡若不動,色像自分明,淨水無波,魚石自現,欣捨惡覺,如棄重擔,當知是則法行人也。

另有一類人,問他為何學佛?因為他瞭解一點佛法,或者東聽一點、西聽一點,道聽塗說,或者看經論,「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他也許這麼說,如果心裏沒有妄念,一切事相像在玻璃境中一樣,照得清清楚楚;又如淨水無波,水中魚石看得明明白白,討厭自己煩惱、妄念多,腦子不清淨,想來跟老師學打坐,求解脫。這一類性向動機來的,接近法行人,只想從功夫路線來,不想從學理路線下手。

「既知根性,於一入所八番安心」。智者大師的教育,學生跟你學,你要先瞭解他心理的動機為何?觀察他根器的利鈍,如果是一把鈍刀,你的教育法是找一塊磨刀石,叫他天天去磨;利刀不能再磨了,再一磨就要發瘋了!利刀要想辦法使他鈍;鈍刀要想辦法使他利,這是佛法的教育法。

你知道了此人根性,對於此人要使他自己能夠安心、能夠明心見性。


咄ㄉㄨㄛˋ,善男子,無量劫來飲狂散毒,馳逐五塵,升沉三界,猶如猛風吹兜羅毦ㄦˇ ,大熱沸鑊煮豆升沉,從苦至惱、從惱至苦,何不息心達本,以一其意。

「咄ㄉㄨㄛˋ」等於發脾氣罵人。智者大師的教育法多半第一棒就打下去,咄ㄉㄨㄛˋ!善男子,你要曉得一個人的生命,從無量劫以來都在飲狂散毒。以佛法看來,世界上沒有一個正常人,都是精神病、狂人,心裏發狂,如中毒一般,追逐色聲香味觸五塵,在三界中升沉,在男女的觀念裏滾來滾去跳不出來,像打擺子一樣,今天清淨一點,明天又不清淨,後天又清淨起來。被一股風力吹動,好似猛風吹木棉花,以中國的語言表達,就像三、四月開在楊柳樹的白花,微風一吹,漫天飄散,兜羅毦ㄦˇ 像柳絮一樣輕。

他又說人身無始劫以來,像在沸騰的熱油禍中煮豆子,上上下下翻騰不已。唱京戲的有兩句話「過了一天又一天,心中好比滾油煎」倒是很恰當地形容了這個人身。人身在滾燙的油中還跑得滿快樂,「從苦至惱,從惱至苦」,由痛苦到煩惱;由煩惱到痛苦,不要看成玩文字,苦和惱兩樣,煩惱是輕微的痛苦;嚴重的煩惱就是痛苦。

「何不息心達本」,何不把心念休息下來,「狂心頓歇,歇即菩提」,就回到生命的本來,即佛的境界,一放下就息心,回到本來面目。禪宗祖師這句話了不起,「本來面目」——中國禪宗祖師所創,此話用了幾千年,很簡單,仔細一想真厲害,人活了一輩子,自己面孔長得什麼樣子?不知道。我是沒有看過自己長得什麼樣子,不曉得諸位看過沒有?世界上真正準確的鏡子很少,就算準確,鏡中影像左右相反,鏡子裏看的也不是我們本來面目。我們活了一輩子,本來面目看不見,因此「生不認魂,死不認屍」,人活著,自己靈魂什麼樣子,沒有看過;死了以後靈魂回轉來看自己屍體,不認得。

最近有位同學翻譯了一本有關投胎研究的書,西方心理學家做實驗,以催眠術使人回憶投胎的過程,內容牽涉很廣,頗有研究價值.催眠回憶時敘述媽媽前生是他什麼人,爸爸前生是他兒子,投股成為雙胞胎時兩人吵架,一個要紅頭髮、一個要黃頭髮,各人搶「屍體」等等,很妙的一本書。

「生不認魂,死不認屍」,眾生自己的本來面目沒有看過,所以要息心達本,認識我們心性的本體。

「息心達本」就是明心見性。「以一其意」是方法,在沒有明心見性以前,修持止觀只有四個字:「以一其意」,把意識專一起來。

「意若一者,何事不辦」。專一意識,沒有事情辦不成。觀心也是意識專一,佛經八萬四千法門,真正修持方法就是一句話:「繫心一緣」;釋迦牟尼佛告訴我們:「制心一處,無事不辦」,若能心念意識專一,身心便有轉機,只看大家能不能專一!

譬如現在很多同學學佛、學打坐,為什麼沒有效果?因為不能「以一其意」。有的也是偶然瞎貓撞上死老鼠,撞到一下子而已。一些人學佛好些年,外表看起來在打坐,裏面熱鬧得很!又要聽呼吸!又要念佛;這裏有思想、那裏又腿痛;這兒腳發麻、那兒又有聲音來,吵死了!一會兒又討厭人家從你前面走過、一會兒又怕風,你看你那個意在那裏鬧得厲害!真一心,或者一句佛號,專一其意,沒有什麼困難,就是一句話:「以一其意」。總之沒有境界、沒有效果,是因為你的意不能專一。



第九章 無花休怨春

上次提到止觀是定慧之因;定慧乃止觀之果。修道學佛基本上要先能做到定,要得定則先要得止。而且世界上所有宗教凡求出世法的,都必須要修止、修定。像現在各位的打坐乃至淨土宗、密宗、禪宗的方法,拿止觀的道理來講就是要求止。「止」也是最大的一個問題。譬如大家靜坐,不管功夫做得多麼好,內在的思想、意念能否永遠停在某一處?做不到!比方拿念佛來說,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就已經是兩個念頭了,再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已經是四個了。這個念頭總歸不止。不止的道理何在?套個佛學名詞乃因為我們用的是生滅心。我們的思想、念頭一個一個來,就像波浪似地此起彼落,而且還是不連貫的,中間還有許多亂七八糟的念頭隨時會插進來,這是讓人很討厭的事。

不管哪一宗,哪一派,用哪個方法,當你覺得自己坐得很好時。嚴格來講,這個自己覺得坐得好,都是屬於生理感受的狀態。因為人都是忙亂慣了的,一旦上坐,腦神經及身體的肌肉都休息下來,當然會有一種很輕鬆、舒服的感覺。很多人卻以此種感覺而覺得修道很有用處。其實我們仔細想想,這是生理在一個休息狀態所得到的必然結果。換句話說,即使你不盤腿打坐而是躺在床上穩穩睡上一覺,精神也會很好、很舒服。至於內在的思想、念頭不管你功夫做得怎麼好、它幾乎沒有停止過。所以,世界上學佛修道的人那麼多,不管哪一宗、哪一派,意念從來得「止」的究竟有幾個?


止不了就空不了

這個止在禪宗而言就是「截斷眾流」,因為我們的思想就像一股流水一樣永遠地流下去,要如何才能把它給截斷?當過去的念頭已經過去,未來的念頭還未來的中間,這個念頭就是空,止於這個空上面,就把它給截斷了。不管修哪個法門,意念若無法做到止於專一,那麼所有的工夫都是白費的。想要了生死那是不可能的,想成仙、成佛也不可能,只能說是在玩弄自己。以這個道理來看就不難發現世界上所謂修、做功夫的人往往難免在自欺、欺人,不然就是被這個法門所欺。

要再次提醒大家的是,不要把靜坐上一點寧靜的感覺當作是功夫、是佛道。懂了這個原理之後再來研究如何使意念專一得止。

以我們現代醫學的道理來說,意念不能止就是腦波不停地在跳動。假如意念專一的話,腦波跳動的就呈現不一樣而變成平靜得多。然而對初學靜坐的人而言,生理上的障礙會把意念給牽走,如腿痛發脹等感覺,雖然一邊在念佛或持咒,但心裏頭卻在叫痛,這都是意念在波動,因此無法專一。

若不能得止,學佛都是空談。四禪八定都達不到就想著要開悟,大有問題。然而我們大家在道理上卻都是悟了的,凡是中國人都知道四大皆空,人生如夢,大家在勸人家時都是如此慰藉對方的。但是當事情真正降臨自己頭上時,卻是半點也空不了。為何空不了?只因為意念不能止。因此真正的修行,釋迦佛告訴我們是:「制心一處,無事不辦。」上次我們也曾提到過。今天有位同學問:何謂無事不辦?只要心境專一能夠做到,要入定就入定、出定就出定。要智慧開發智慧、求神通會發神通。出世也好、入世也好,都可以做到,問題就在於我們無法做到制心一處。

這個道理我們知道了!再來看永明延壽禪師的原文。 他老人家首先讚歎修定的重要。

意若一者,何事不辦。苦集得一。則不輪迴。無明得一。不至於行。乃至不至老死。摧折大樹畢。故不造新。六弊得一。則度彼岸。唯此為快。善巧方便。種種因緣。種種譬喻。廣贊於止。發悅其情。是名隨樂欲以止安心也。

「意若一者,何事不辦」。這同我剛剛提到的「制心一處,何事不辦」是同樣的意思。「苦集得一,則不輪迴」,這苦集二字乃四聖諦中苦集滅道的苦集。一切凡夫在未得道前都在痛苦中,如生老病死等苦。佛說一切眾生以集苦為樂,就好像我們把吃苦瓜當成是好味道。若不集苦為樂就是滅道,得了道滅一切苦。「苦集得一」雖然是凡夫,苦能修到意念專一,「則不輪迴」,可以避開生死不入輪迴。「無明得一,不至於行乃至不至老死」,拿十二因緣來說,無明煩惱若能得到定境,專一了就不會有後面的十二因緣而了生死。

「摧折大樹畢,故不造新」,得了止,意念專一以後不起無明了,因為無明在專一中,因此叫「摧折大樹畢」,「故不造新」,有許多禪宗祖師悟了以後,他們描述自己的生活是「隨緣消舊業,更不造新殃。」把過去的業力,善、惡的債都還光了,現在連一毛錢的賬也不賒欠了。悟了道的人如何能做到只還舊債而不欠新賬?必須要做到專一。所以說「摧折大樹畢,故不造新。」

「六弊得一,則度彼岸」,六弊即六根。得止專一以後六根自然不違越,甚至空了,就得道了而登彼岸。

「善巧方便,種種因緣,種種譬喻,廣贊於止,發悅其情,是名隨樂欲以止安心也。」一切經典上,佛用各種善巧方便的方法,用種種因緣、種種譬喻說了那麼多教理,無非是讓我們認識清楚了,很高興去修定、修止,這在佛學名詞上就叫做「隨樂欲以止安心也」。


符咒的奧密

我們在這裏先插一個故事,大家都知道有畫符念咒之事,比如喉嚨被魚骨頭刺到了,拿個符這麼一畫,這杯水喝下去就好了。這是小事情,還有許多大的也很管用。這種咒語畫符很容易學,但是多半都不靈,為什麼不靈?因為精神意念無法專一。尤其是我,學了這些一定不靈,因為我不信!其實不是符與咒語靈到什麼程度,而是每個人的精神力量就有如此偉大。只要你專一,隨便怎麼畫都靈!學畫符念咒的有一句老話:「不會畫符,為鬼所笑」。畫符降鬼,符不會畫,鬼都笑你。有些符字很多,而且還有上古時代的字,術者都要認得會寫,他一枝筆拿來哈一口氣,呼吸閉住,一口氣就把這符給畫完,而且中間還不能有第二個思想,必須全神貫注在這枝筆上來畫符,這張符才靈。我們誦經、持咒的道理也一樣,所以以止安心有如此的重要。


如何開發記憶力與智慧

又善男子。如天元旱。河池意乾。萬卉焦枯。百穀零落。婆伽羅王。七日構云。四方淫雨。大地沾洽。一切種子皆萌芽。一切根株皆開發。一切枝葉皆鬱茂。一切華果皆敷榮。

這裏說明修止是學佛的第一步,等於夏天大旱到處一點水都沒有,得了止以後就好像天上有甘露降下來,乾枯了的百草都會重生。婆伽羅王,就是佛經上的大龍王,以七天的時間興云施雨。得了止後有什麼好處?下面就是它的形容:一切種子皆萌芽,一切根株皆開發,不但此生的記憶恢復,就是很多劫以前的事你也都會清楚。假如過去讀過書的,得了定以後智慧開發了,詩也會作,文也會寫了。因為在阿賴耶識田中,我們過去的種子還在。我們過去的種子不起作用,那是因為我們不在定中,因此無法發生作用。

「一切枝葉皆鬱茂,一切華果皆敷榮」,譬如大家學佛都想得神通,其實神通是修道的枝葉,悟道才是根本。


無花休怨春

人亦如是,以散逸故。應生善不復生。已生善還退失。禪定河乾。道品樹滅。萬善焦枯。百福殘悴。因華道果。不復成熟。

我們一般人為何變成普通人而不能得道,因為自己「散逸」,散是散亂,逸是放逸。所以應該生的善根沒有發起。不能說我們全都是壞人,我們前生也曾做過好事,可是我們沒有定力,以致於前生的善報發不起來。而且人因為散亂、放逸而嚴重到「已生善還退失」,這一生一些善根剛剛萌芽的,因為你散亂、放逸,這點善根也退失掉了。「禪定河乾,道品樹滅」,禪定之河也乾了,得道也沒希望了。「萬善焦枯、百福殘悴」,放逸、散亂的果報會使得我們的萬善焦枯那麼嚴重,而且所有福報因為沒有得定也都憔悴了、凋零了。「因華道果,不復成熟」,修定是因,成道是果,因為不修定,所以不復成就。


若能閑林一意。內不出。外不入。靜雲興也。發諸禪定。即是降雨也。功德叢林。暖頂方便。眼智明覺。信忍順忍無生寂滅忍。

「若能閑林一意」,我們打坐做功夫,不管念佛或是空觀也好,假使能做到只有這一念,就叫做閑林一意。「內不出、外不入」,我們的念頭不向外攀緣想東想西,外面的境界也不會影響到我們做功夫。「靜雲興也」;這就是初步達到靜的境界。

「發諸禪定,即是降雨也」,靜的境界不是定,而是定的前兆。他比方說,我們修定的人若是意念專一了,而內不出、外不入時,就好像在下雨前天上起雲了,這個形容得非常好。明白一點地說,各位學靜坐的,一上坐兩腿一盤、手一擺準備靜的時候,此時最靜,你把握這一刻就對了,再過一下子就不靜了。真的是不靜嗎?其實不然!雖然坐到後來腿脹腳麻腰酸,其實正是靜雲興也。就好像天之所以會下雨是由於地上的水氣經過蒸發上升,碰到冷氣團就凝結成雲霧。

其實只要心理靜到極點,念頭一定,生理的變化就是靜雲興也。只要這一點認識清楚了就可以慢慢做功夫了,而一般人所謂的打通任、督二脈、三脈七輪,其實在教理上都是屬於靜雲興也。

然而一般我們做功夫,由平靜使生理起變化而裏面的念頭就跟著跑出來了,而覺得這裏酸、那裏脹,因此無法做到內不出、外不入,往往功夫就到此為止而無法再進步。

假如你能認識這些現象不過是定的前兆,靜雲興也。進一步才可以談到如何發諸禪定,到了這個定境界就轉入意念的境界了,不要被生理轉著走。一轉入這個境界「即是降雨也」,頭頂上慢慢清涼而有甘露水下來,也有一個名詞叫醍醐灌頂。甘露下降,頭頂清涼是開發定的境界的前兆。在教理上還未到初禪而是輕安,「輕」是身體變得輕巧,走起路像樹葉在空中一樣地舒服;「安」是安詳,所有的病痛都沒有了。所以叫輕字,而且一定是從頭頂上發起。跟著下面得到定了以後,「功德叢林」,佛教育我們要修功德,到了定的境界一切功德才能成就,就像原始森林一樣的茂盛。「暖頂方便」,「暖」以密宗而言,就是發起拙火,得暖的話打坐腿就不會麻了,慢慢地全身發暖,暖了以後就柔軟了,不管是九十幾或一百幾,得暖以後原本硬化的老骨頭都會變成像嬰兒般。「頂」,是開頂,到達了頂,氣脈就全通了,有一天身體機能壞了,就可以很瀟灑向親朋好友道別而來去自如,只有很輕微的不適而不痛苦。若功夫只到暖位想生死來去自如是做不到的,腿還發麻的就差得更遠。「方便」,就是方法,在修行的過程中不同的程度要用不同的方法,到了四加行的暖頂位後,所有修行的方法才會清楚。

「眼智明覺」,智慧的眼睛打開了,一打開書就知道這是正法或是邪法;或是明瞭它是講哪一種漸次所用的方法。「明覺」,是自己悟了。「信忍」,因為對於佛法有了真正的體悟,因此生起堅定的信心得以安住,而不會被自己心理上偶爾現起的煩惱所干擾。「順忍」,乃至於有人無理地打罵也不會動氣,而是自然地寬宏大量及無限的慈悲。「無生寂滅忍」,萬緣不起,一念不生。這是講到由靜到定的初步就能生起那麼大的功德力量。



第十章 一瞬光衣送夜穿

乃至無上菩提。悉皆克獲。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止。生其善糧。是名隨便ㄅㄧㄢˋ宜以止安心也。

上次講到信忍、順忍、無生寂滅忍,乃至由定而達到「無上菩提」,即大徹大悟,「悉皆克獲」。「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止」,不管大小乘的經典所講的道理,都是它的善巧方便,用種種因緣來比喻。總而言之,經上所讚歎的是修止修定的重要,由止而生出一切的善根。由這些善巧方便歸納起來的叫「隨便ㄅㄧㄢˋ宜以止安心也」。


又善男子。夫散心者。惡中之惡。如無鉤醉象蹋壞華池。冗鼻駱駝。翻倒負馱。疾於掣電。毒逾蛇舌。重遝ㄊㄚˋ五翳。埃藹曜靈。睫近霄遠。俱皆不見。

「又」,再說,「夫散心者,惡中之惡」,人的犯罪行為都是由於心亂而引起的,因此散亂心是罪惡中的罪惡。我們犯罪的動機都是在於自己心念的錯誤,即散亂的關係。「如無鉤醉象蹋壞華池」,這裏說散亂心的罪過很大,就像那個發瘋的象。尤其是在印度、泰國,神經病的象發狂了隨便就把人用鼻子一圈,隨時都可以殺死人。「冗鼻駱駝翻倒負馱」,等於北方的駱駝,駱駝疲勞了,它的鼻子變相了,這個由它的呼吸可以看得出來。背上馱的行李馱不動了,都掉下來。「疲於掣電,毒逾蛇舌」,這個散亂心一來,壞得不得了,破壞一切事業快得像閃電一洋。就像毒蛇吐舌頭一樣。所以一切犯罪的。心理就如此產生。「埃藹曜靈」,它使你看不清天上的星星。「睫近霄遠,俱皆不見」。它是形容散亂心是最大的無明,把一切都遮蓋住了。心不能專一就有如此嚴重的後果。


得定之利

若能修定如密室中燈能破巨暗。金篦ㄅㄧˋ抉膜。空色朗然。一指二指三指皆了。大雨能淹囂塵。大定能靜狂逸。止能破散。虛妄滅矣。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止。破其睡散是名對治以止安心也。

假使能從散亂心中修定,打坐只是修定練習的初步,並非打坐就是定,定指的是意念的專一。假如能修定,等於暗室中的一盞明燈照破了千年黑暗。佛經上比方,我們之所以不能明心見性是由於被一片無明所遮蓋,無數劫來都是一片黑暗。只有智慧的明燈,這一點亮光才能照破幾千億萬年的黑暗。「金篦ㄅㄧˋ抉膜,空色朗然」,中國古代的針炙,可以用一支銀針把瞎子的眼睛給治好,瞎子都看得見了。「一指二指三指皆了。」瞎子本來什麼都看不見的,因這一施針,一個指頭、兩個指頭、三個指頭都看得見了。

「大雨能掩囂塵,大定能靜狂逸」,這是兩句名言,比如有些城市的空氣污染灰塵彌漫,一陣大雨下來空氣都整個乾淨了。真正得了定,一切狂心,無始無明一概都拋掉了。「止能破散,虛妄滅矣」,修止可以破一切的散亂心,一切的虛妄煩惱心。因此修道的第一步,要先能做到止。所以佛經上許多地方用各種方法,因緣比喻,無非是讚歎教導我們如何修止。「破其睡散」,普通一個人的生命,不睡眠會死人,失眠精神會崩潰的。但是一個真正的修道人是沒得睡眠,因為睡眠是大昏沉。有時打坐用功到相當的程度,你的睡眠也會相對地減少。因為我們普通人睡眠的習慣有晝夜的概念,是對立的。而做功夫的人往往把這種對立的習慣給破解了,能拉長了。有時說不定三天三夜不用睡,如果躺下一睡三天三夜也可以睡得著。甚至功夫到了,根本不需要睡眠。所以,財、色、名、食、睡,只是習慣。至於它的原因,拿科學的道理來說是很簡單的,因為睡眠是為了休息,而一個真得定的人隨時都在休息中,因此他可以不需靠睡眠來休息。人之所以要睡眠,是因為日常生活中散亂心太厲害,精神消耗很嚴重,所以需要睡眠,由這個止的定把它補充回來。「是名對治以止安心也」,歸納起來這個叫對治法門,對治散亂、睡眠(包括昏頭昏腦)。

尤其是年輕的同學都有一種通病,雖然年輕但頭腦是昏的,經常覺得後腦就像一塊硬板一樣灰濛濛的,年輕人之所以看書看不進,是因為腦子被蒙住了。但是為了考學校便拼命地用被蒙住的後腦看書,因此眼睛就近視了。其實,此時要休息一下或看不懂的地方跳過不看,把一本書來回看幾次就自然看懂了。如果在看不懂的地方硬是盯著一個字一個字看,眼睛不近視、頭腦不崩潰才怪!年輕時腦子便大半都在昏沉中,這是什麼理由?是生理問題。因為年輕人的腦子尚未成熟,人的腦袋要在六十五歲到七十歲之間才真正地成熟,才長得健全。所以為人父母的要清楚,孩子「笨」一點好,慢一點成熟也算是後福!不然就像水果一樣早熟早凋謝,這是人類的悲哀。如果年輕人想把腦子早日充實,使智慧開發,除非修定。這是講到睡、散亂聯想起來告訴大家的。


一瞬光衣送夜穿

又善男子。心若在定。能知世間生滅法相。亦知出世不生不滅法相。如來成道。猶尚樂定。況諸凡夫。有禪定者。如夜見電光。即得見道。破無數億洞然之惡。乃至得成一切種智。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止。即會真如。是名隨第一義以止安心也。

一個人真得定了,「能知世間生滅法相」,這是佛學的名詞,換句話說一個得定的人看社會上一般的學問一看就會,都看得很清楚。而且對於宗教,哪個有問題,道理對與不對自己很清楚不需問人。因為自己有了智慧,因此對於出世間不生不滅的現象都知道而不需求人。以下是永明延壽禪師語重心長的話。「如來成道,猶尚樂定」,阿彌陀佛,釋迦牟尼佛都是已經成了道的人,他們現在一天到晚在做什麼事?都在定中,成了佛的人「猶尚樂定」,還在入定。「況諸凡夫」,何況是我們未得道的人,更應修定。

「有禪定者,如夜見電光」,得到禪定的人,好像夜裏看到電光。「即得見道」,電光一閃什麼都看清楚就頓悟了,這個智慧的亮光一動就破除了無數劫來的惡業。「乃至得成一切種智」,禪宗所謂的開悟或明心見性也是得到一切種智的成就;所有世間、出世間的智慧叫做差別智。所謂一切種智,指萬法都是從這個種出來的。換句話,即一了百了、一通百通。悟了道以後一切學問、一切經典不用人教都看懂了。以這個來做為自己是否已開悟的一個測驗標準。不然很多人有一點小境界都說自己開悟了,結果是誤盡天下的蒼生。「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止,即會真如」,經典上像這類的方便說法就歸納為「隨第一義以止安心也」,第一義,就是明心見性,不可說、不可說,至高無上的道理。


牛馬狗猴的人生

其人若言。我聞寂滅。都不入懷。若聞分別。聽受無厭。即應為說。三惡燒然。駝驢重楚。餓鬼饑渴。不名為苦。癡暗無聞。不識方隅。乃是大苦。

有些人生來個性不同,他說,你講佛法我聽不進去,不過聽著玩玩可以,腦袋裏卻始終進不去。「若聞分別,聽受無厭」,假如講別的東西,如世間一般學問,這種分別的道理卻越聽越有味道。碰到這種性向的人,就應該跟他講「三惡燒然」,三惡即貪嗔癡。「駝驢重楚」,人若被欲望困住了就像駱駝或驢子一樣,拖著一大堆東西。另一種漂亮的名詞叫責任感。拿佛法來講,很對不起,責任感就是駝驢重楚,把痛苦掛在屁股後面一道走。然後再說,你看我多偉大,拖著那麼多責任。

以前我曾講過一個故事,有一個人死後去見閻王,閻王一查他上輩子做得還不錯,還可以投胎做人,但是壽命只有二十年。這個人一聽就向閻王講,拜託我不去了,你叫我去投胎做人,才剛長大,就在二十幾的黃金時代就要死了,這有什麼味道?無論如何求你老人家給我加點壽元。閻王說:我沒辦法,幫不上忙。但是這個人拼命地要求,閻王很討厭而且公事又忙,就講:你吵什麼!囉嗦!你在旁邊等著,看有哪一個不要命的再把他的分一些給你吧!最後有一個傢伙一來,閻王一查說:你不行啊!你很壞!你要投股做馬二十年。那個人一想做馬那麼苦,因此搖頭說:故然我已經錯了,但求你老人家給我減一點吧!閻王說:不行啊!這個我做不了主。但是他拼命要求,閻王一看說:你覺得壽命太長,他覺得壽命太短,你倆私底下商量,跟我沒有關係。


要做馬的跟那人商量:老兄我把十年馬的壽命給你,我去做十年馬,你去做三十年蠻好的!這個人已經有三十年的壽命了,還站在那裏等。

等一下有一個人來,閻王一翻薄子說:你這個人壞極了,要做牛二十年,最後還要被絞成碎肉包餃子。這個人一聽說道:我懊悔啊!能不能讓我少做十年牛。閻王說:你去找那個人商量看看。這個牛說:老兄我給你十年,我做十年牛。這個人已經有四十幾的壽命了,閻王說:你可以走了。這個人說:我做人四十幾才到中年就要死掉,我在這裏不妨害你辦公,讓我多等一下,看有沒有不要命的再給我來一點。

又有一個來了,閻王一看:不行!你壞得很,變狗二十年。做狗的也要求分十年給他。最後來了一個,閻王一看:這個人愛動腦筋、心思多,但沒有大好也沒有大壞,變猴子二十年到山上吃果子去!這個猴子想想也不好玩,也要求分了十年給他。閻王說:你已經有花甲子年大壽了,可以滾蛋了!於是就把他給趕走了。

所以,我們真正做人二十年;後來結婚是做馬的階段,給人騎在上面拿鞭子趕;三十到四十歲,孩子生了一堆是做牛的階段拖著走;四十到五十歲,兒女長大了變成給兒女看門,是做狗的階段。到了五十到六十歲時,連看門都不要你,只好在公園曬曬太陽、抓抓癢,就是做猴子的階段。

在坐的各位很多都是在做牛、做馬的階段,這就是駝驢重楚。人生就像駱駝、驢子及牛一樣,後面拖著一大堆,然後就覺得自己很偉大,人生責任如此。這個「楚」,就是苦楚。「餓鬼饑渴」,你告訴創建人生的境界,現有的就有駝驢重楚這些痛苦,而死後的果報就是餓鬼饑渴。「不名為苦」,他說這類人,真正的道理聽不進去,但是你跟他講其他的知識他很有興趣,你要告訴他上面我們所講的世間上的苦都不算苦。

「癡暗無聞,不識方隅,乃是大苦」,沒有真正的智慧,沒有頭腦,「無聞」,沒有學問。「不識方隅」,人生的方向都認不清楚,這個才是真正最可憐的人生、最痛苦的人生。


勸君會得真止觀,無上佛道彈指間

多聞分別樂。見法法喜樂。以善攻惡樂。無著阿羅漢。是名為最樂。從多聞人。聞甘露樂。如教觀察知道。遠離坑陷。直去不回。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觀。發悅其情。是名隨樂欲以觀安心。

「多聞」,即學問淵博,融會貫通。「分別樂」,知識多了本會妨礙修道,但是能融會貫通則萬法歸一不會妨礙修道。「見法法喜樂」,看到一種法即能馬上得到佛法的法喜。所謂法喜,即得到法的利益。「以善攻惡樂」,以善業攻擊了心理上行為上的惡業。最後達到空的境界,一切無著、無住。無著、無住即是阿羅漢境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就是阿羅漢境界,是名為最樂。

「從多聞人聞甘露樂,如教觀察知道,遠離坑陷,直去不回」,他說若想修道做功夫,必須先把修道的理論、方法先搞清楚,因此要從多聞而得到甘露。「如教觀察知道」,把佛經上的道理研究清楚。「遠離坑坎」,那麼去修行做功夫即能脫開魔障。「直去不回」,順著這一條直路就可順利地到達目的地。「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觀,發悅其情,是名隨樂欲以觀安心。」

上一段是講修止的重要,這段開始告訴我們定中要有慧,是講觀的重要。因此要研究、要觀察,因為沒有慧的定是屬於外道定,這是定與慧的差別。他說,經典上有一類用各種善巧方法、比喻來讚歎於觀,即在定中自己要清楚這是什麼樣的境界。若不在止的境界上所理解的,就不叫慧觀而叫生滅妄想,是沒得用的。

因此,止與觀相當於一部車的兩個輪子,缺一不可。例如,為何不能心念專一而得止,這個道理要研究出來,若真研究出來,懂得那個理,就馬上可以得止。

大家也許會問,你為何不直接講出來?其實早就講過了,是你們沒有聽懂,聽了等於沒聽。因為你們沒有慧觀,沒有把所聽到的道理會之於心,沒有在自己的心地上用功。要透過別人的語句、文字,直接把語意會之於心,就會聽懂了。以上是觀的第一種歸類。


又善男子。月開蓮華。日興作務。商應隨主。彩畫須膠。杯不遇火。無須臾用。盲不得導。一步不前。行無觀智,亦復如是。一切種智。以觀為根本。無量功德之所在嚴。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觀。生其功德。是名隨便ㄅㄧㄢˋ宜以現安心。

「月開蓮華」,在古書上記載,有一種蓮花是在月亮圓滿的時候開花。「日興作務」,太陽出來了,我們出來活動謀生活。「商應隨主」,到遠方做生意要跟對一個好領隊。「彩畫須膠」,作畫的顏料須要膠合調色。「杯不通火,無須臾用」,如果做陶器的東西沒有用火燒過,它仍是泥巴所作成的模型,被雨一淋就壞了。被火鍛煉過後才能起作用。「盲不得導,一步不前」,瞎子沒有人領路就寸步難行。「行無觀智,亦復如是」,心理的行為,起心動念的是非善惡,乃至做功夫的對與不對,自己也要有智慧來觀察,光靠老師來指導是不夠的。因此修定做功夫沒有慧觀的智慧是靠不住的。「一切種智,以觀為根本」,因此若想開悟得一切種智則必須(需)以觀慧做根本。「無量功德之所莊嚴」,前面講修止有無量功德,這功德要讓它莊嚴則需觀慧。

比如說一塊塊的黃金譬如功德,但要把這些黃金材料變成了戒指、項鏈等,才算是把它莊嚴起來。同理,止是功德,要把功德莊嚴則需智慧。「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觀,生其功德,是名隨便ㄅㄧㄢˋ宜以觀安心。」這是觀的第二種歸類。



第十一章 遠峰不近看

《宗鏡錄》第四十四卷,正式談到「止觀」的問題。止觀是一切學佛修道用功的基本道理,不論用何種宗派,何種方法,都包括在止觀中。止觀的成果是定慧,由止得定生慧。

上次根據《宗鏡錄》的文字,把「止」講完了,文字上立刻轉到「觀」的部分。老實講,把止觀的作用、修持的方法,在理論上完全認識清楚了,不管修顯教淨土、密宗、禪宗,乃至修外道法門,都有辦法了!問題是一般修持者對止觀的正見不太容易把握。

我們首先說明止。

「止」的梵文是「奢摩他」;「觀」的梵文是「毗ㄆㄧˊ缽舍那」。有些唐代翻譯的經典,認為中國文字用「止觀」二字,意義表達不清,因此直接翻譯梵音奢摩他、毗ㄆㄧˊ缽舍那。不過,這麼一翻,大家又更不容易瞭解!

止,以中文意義而言,就是如何把心念思想靜止下來。今天很多同學跟我討論到這個問題,所以再提出來仔細研究。

大家學佛或做功夫都想得定,如果認為打坐就是修定,基本觀念就錯誤!打坐不過是修止觀初步練習修止的一種方法而已!並非打坐就是定。什麼是定?不一定打坐能得定,站著講話、跑步、在空中翻筋斗都可以定。並非打坐心入定。如果把打坐、或者打坐睡覺叫入定,那真是自欺欺人!坦白講,打坐也不能跟「止」劃等號。

大家打起坐感到最困難的,就是思想意識停止不了,因此想盡辦法停止思想意識。這在基本上就犯了極大的錯誤!我們要曉得,人的思想意識停止不住的,世界上第一等笨蛋才幹這些事,連第二等聰明人都不做,何況第一等聰明者。要把自己思想意識定住在一點,做不到的,這是什麼道理。我經常跟大家說,心理作用同力學原理是一樣的。譬如捏拳,捏的愈緊愈痛愈難過,就想趕快放鬆。因為向心力過強,離心力必隨之而起。為何一個東西捏緊會爆炸?向心力到達極點,離心力便起而爆炸。所以,想要把念頭空掉,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愈阿彌陀佛,陀佛阿彌的事情就跟著多了!一下子想到茶葉沒有買、那件衣服沒有洗乾淨、那個人欠我十塊錢……什麼都想起來了!你如果不想把心念壓緊,什麼都想不起來。然後,你有時候想,認為自己方法很高明,什麼都不用,既不念佛也不念咒、也不做什麼,只是靜坐、空啊!你哪裏空得了?愈空,離心力一大,向心力集中,你越想空,越空不了,什麼事都想起來。你真空了,一定看得很清楚。譬如大家看房間裏的某樣東西,被桌椅擋住看不清楚,搬開桌椅,房間一空,什麼都看清楚了!哪裏有一點髒的、黑的,清清楚楚,那是必然的。

所以,不明白此理,拼命用功壓心念,想得止得定,如何靜得下來?佛法叫我們莫妄想、不起分別,沒有錯,但是大家搞錯了!以為不想是把念頭壓下去什麼都不想,註解錯了。註解錯誤與佛法沒有關係。如果把念頭壓下去叫不妄想,豈非死人!那何必修佛,修死不就什麼都不想,再不然變石頭人,石頭、木頭不會想。

所以,基本上這個道理要弄清楚。佛叫我們不妄想,而我們想求得定、想求靜下來、想求空就是個大妄想。因此大家盤腿用功,可以說此人在那裏打妄想,想成佛、得定的妄想擋住了一切。

那麼,如連這個妄想都不想,我們如何能得止?佛經只叫你止,修止入門;至於怎麼樣修止,查遍了佛經也沒有對止多作定義。

這剎那不就是止嗎?



中文對止的解釋就是停止,其實止很容易達到。譬如大家盤腿打坐,兩手放好,這樣子就已經是止了!為什麼?兩條腿不跑步,兩隻手不再玩花樣,嘴巴不講話,眼睛開也好,閉也好,不隨便張望,不要理自己的思想,你感覺一下,已經止了!你要認識這個境界,就在這個情況下就是止!佛罵人頭上安頭,人本來有個頭,頭上安頭,豈不多餘!一個頭已經夠累,兩個頭很辛苦耶!你說思想還沒有澄清,佛經說譬如一杯濁水,剛開始擺好,水仍然晃動,只有慢慢等它靜,泥渣沉底,水乾淨了!

一般人念咒子,或者用現想、念佛求止,往往是自已在擾亂,止不了,這個道理要認清楚。

初步學止,先求身的止,五根不動,而意根未停,慢慢轉過來。大家注意!身心不是止得了的,是觀,唯有觀才能止。不管修密宗或顯教哪一宗、哪一派,學佛修道者多,成道者少,是理上不清楚,因此功夫用不上路。大家坐起來都忙得很!忙著與心意爭鬥,想把心意搞下去,於是越搞越忙,修了六十年,你忙了六十年,看起來很清靜,在那裏打坐,實際上也夠忙了!

注意!念頭不是止止得了的,念頭是靠觀來破的。老實講,全部佛法就是一條路:「止觀」。

第三個問題來了。

什麼叫「觀」?觀心法門,梵文毗ㄆㄧˊ缽舍那,即中文「觀」的意思。據我幾十年經驗,走了不少路,也接觸不少學佛修道的人,大多對觀的理論始終搞不清楚,一看到觀,瞪起眼睛修觀。

修密宗的修「觀想」,不曉得密宗教理,觀是觀,想是想,兩者絕對不同。而密宗的觀想與止觀,在理論上是一個,但方法兩樣。

講到修觀,許多學打坐的強調眼觀鼻,鼻觀心,一般人打坐,除非鬥雞眼可以看到一點鼻尖,則絕看不見整個鼻子。不過,眼觀鼻還勉強可以,鼻觀心怎麼觀?鼻子又沒有眼,如何看心啊?這種人很多,坐起來像雞蛋一樣。

此外,還有些道家的修法,那厲害了!眼觀鼻、鼻現心、心觀尾,打坐練功彎頭,鼻子差不多要碰到肛門,這叫太極,修道家的稱為龜息。在道家龜鶴象徵長壽,鶴頸長,立睡,頸子彎曲,鼻子插到屁股,呼吸與肛門相通。鹿也是站著睡覺。因此,有人練習打坐,眼觀鼻、鼻現心、心觀尾,把身體捲成圓拱狀。你們所見有限,我們在大陸湖北宜昌親眼看到一家人如此修道。外面宣傳這一家人都有道,快要「拔宅飛升」,這還得了!我趕緊親自去拜訪。聽說這一家人修的法,千古失傳,!那更要學啊!管他要多少錢,叩多少頭都要學。他們家中沒床、沒椅,地上鋪的全是席子,一家大小兩夫妻、兒子、女兒全打坐,快要修到拔宅飛升。漢朝淮南王拔宅飛升,全家成道,雞犬升天,萬一雞飛到半空中掉下來,至少還可再活一千年。那家人本事真大,從老頭子起,到七、八歲的小女孩,打坐慢慢轉,頭硬對到下部,像個圓球,房間裏就看到好幾個球在那裏滾。我想這一道我大概學不到,沒有那麼軟的身體,可見人體很妙。還有,為什麼房間全鋪席子?半夜子時陽氣一發動,身體內氣動,開始「滾球」,妙的是一家七、八口打坐滾動,怎麼也撞不到一塊兒,這樣滾上一個時辰。

看了這種情形,我說我不修了,我心裏有數,這個與大陸一種道家的打神拳一樣,站著先學韋馱抱杵,念「嗡叭咪吽」,咒音的力量壓久了,全身慢慢抖起來,閉著眼睛就打起拳來,這叫神拳,沒有路線,愛打什麼拳就打什麼拳。如果旁邊有人暗示打猴拳,過一會他就像猴子一樣打起猴拳;暗示他來段天女散花,他立刻打一段天女散花。一般人學佛對這些很迷信,我們到底見過,也學過一點科學常識,這是心理作用,人體壓緊,氣一振動,加上神通的弟弟——神經的觀念,氣動了!菩薩、神到我身上,要我這樣動、那樣動,就抖起來了!

所以,我看了肉球打滾,叫它肉球道,不修了!這個我懂,何必跟你修!道理就是眼觀鼻鼻觀心,現出來以後,心觀尾,而害成這樣,可以說是受害者。


遠峰不近看

眼觀鼻是肉眼觀看的觀;止觀的觀是觀察之觀,觀察即是反省,也就是後世禪宗所講的「參」,一般用「觀心」,不是用眼睛看,用你的意識觀察這個道理。其實一個人隨時在止的境界,你一盤腿,一靜,要它靜下就靜下來了!

至於有沒有得定,是觀的作用。譬如這一堂坐得不舒服,心煩意亂,你怎麼知道?意識上知道就是觀的作用。所以我們現在產生一個矛盾,你禪坐修觀,把觀的作用冤枉地用力,拼命求達到一個止,全把工具和道理搞反了!永遠不會得止觀,也得不到好處。譬如大家隨處一坐就已經得止了,這個時候不需要起觀,不必刻意再進一步去觀,止當中就有觀。舉個例子,不一定打坐,眼睛一閉,就感覺跟普通活動不同了,那個感覺就是觀,你那個不同已經來了!觀也來了,止也來了,就在那裏很現成的,別再鑽牛角尖。

然後要它慢慢寧靜,進一步寧靜,你進一步體會,進一步體會,進一步寧靜,這樣止觀雙運,兩者同時並進。

那麼,怎麼才能達到空?止觀中本身就是空的。當我們理解到,一開始盤腿到現在寧靜的階段,所有的動相靜相過去,自然就空了!大家打起坐來在止觀的境界犯了一個錯誤,用意識另外求一個空的現象,把自己害了!沒有一個另外的空。

這是第一節說的四點。

第二節再說明止觀的道理。

那麼,照這麼說,我們平常都走錯了?也不儘然。一般學佛,小乘修法止在一念。我們假定把淨土宗的「南無阿彌陀佛」一句佛號拿來當小乘的修法,用一句南無阿彌陀佛的念頭來止住其他所有的念頭,一句佛號好比濕的麵粉杆,所有雜念好比灰塵紛飛,行住坐臥皆以濕麵粉杆沾粘飛塵。唐朝白居易原來修止觀、修禪,最後修淨土,有一首偈子:「行也阿彌陀、坐也阿彌陀,就是忙似箭,還是阿彌陀」這個就是小乘修法,一念一念……,有些人心念老是提這一念,提久以後睡不著羅!普通人準嚇住,糟糕!念佛念得失眠,只要你唉這一下,走火入魔。其實本來沒有魔,也沒有火,沒有這句話,因為最近幾年小說亂寫,寫多了走火火魔,哪有魔?哪有火?還不都是自己。這是因為念久、念緊張,自然睡不著;大家習慣睡眠,看到自己睡不著,嚇慌了!實際上沒有關係!如此止在一個念頭上,那一個念頭,抵一切念頭,以一念粘住雜念,即小乘的一念修止。


止觀與開悟

大乘的一念修止不走這個路線,走什麼路線?因為本來就止。比方,現在拿一個說話音聲止的境界給大家聽聽,注意!(靜默)我沒有講話,你注意個什麼?這一段沒有講話不是很寧靜嗎?這個時候就是止了。你那樣止也可以,這樣止也可以,不一定打坐,很寧靜就止下去了,因為這個念頭自己不停留。大乘境界不走特別意念統一的路子,就是自然地擺平,它就止了!

剛才叫大家注意,我不是故意開玩笑,注意我說話,要聽到,然後沒有講,你在注意沒有講、很寧靜這一段,止當中就是在觀!因為你在注意!我們平常所講的觀,就是普通所說的「注意」,那個注意力就是觀的作用。拿現代的觀念來說,觀就是那個注意力;止就是安詳、寧靜,非常簡單!人只要外界不起作用,自然很安詳,也就是止。同時你把注意力集中觀察自己當時的心理狀況就是觀,是這麼一個作用。

所以,從止觀,到最後悟道成佛,不是止的功夫!完全是觀。在中文,觀的作用就叫悟,但是在理論上的悟,而沒有止的觀,不算開悟,止的功力到了的觀,叫開悟。這是一個道理,補充第二節的。


思想的分界

現在補充第三節。

密宗所講的觀想,觀是觀,想是五陰色、受、想、行、識中的第三個。

學佛要瞭解「思想」這兩個字。本來這二個字是佛學名詞,想是想,思是思。粗的叫想,細的叫思。譬如諸位坐在這裏,心裏想到樓下或者想到家裏。或者另有一件事掛在心上,或欠人家錢、欠人家感情的人,坐在這裏,《宗鏡錄》每一句都聽得進,可是跟人家約會,或明天要還五百塊錢,身上只有三十元,不曉得怎麼辦!心裏煩得很,佛經也不大聽進去,那個念頭去不了。打主意怎麼樣做,那個是想。

思,則沒有想的成份。譬如身體不舒服,你坐在這裏聽《宗鏡錄》,樣樣聽得進,但是,下意識覺得身體不舒服,那個可沒有去想,那是思,很細。所以,白天所想,夜裏做夢,是思的作用。

想會構成一個東西。譬如寫一篇文章、畫家構圖起畫稿,影像一想,意識境界已經有了,這個是想。所以說觀想,想是這麼粗的東西。修密法想不起來不談觀,開始想是外層,粗的,慢慢回轉到內在,這個時候進入觀的情況。

那麼,由觀的情況進入思的境界?想的東西變成一個現實。等於精神病的人說某人要抓他,我們看不見,但在他是真實的,在他的意識狀態,的確看到這個境界。所以我常跟大家講,如果在精神病院住久了,很難下定論,究竟我是精神病,還是他是精神病?兩個搞不清楚,我們說他們是精神病;他們看我們絕對不正常。大家在這個世界上本來都在精神病狀態中,不過那一種病與我們的病兩樣而已!我們現在這裏也是精神病。

這是在繼續止觀法以前,綜合答覆這幾天中同學們的研究。

所以止觀這個法門要搞得很清楚,才能談學佛。一般人錯認,多走冤枉路而修。順便再告訴大看到一位道友在這裏想起來,一般人學佛做功夫,可憐的是什麼?被感覺、感受牽著走。坐了幾天,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五天頭痛,八天血壓高,實際上他真在用功,毛病出在哪裏?他跟著感覺狀況在跑。

一打坐,腿發麻,唉!空的!空是空,腿還是麻得痛,然後坐不住,背發脹,發脹是什麼道理?該不要走火入魔出毛病?那是不是在修止觀?那叫凡夫止觀。

他是在修止,因為天天打坐,修靜下來,萬事不管,如果講那樣不算修止,那又冤枉他了!那麼他在修什麼觀?我給它一個名詞,修感覺痛苦觀。他用萬年的功夫也沒有用,這不是修智慧的慧觀(修慧),什麼理?他沒有反過來想,感覺到痛苦這一點意念作用,怎麼把這一點意念作用突破就對了,那就恭喜他了。否則,浪費費時間、浪費米糧,坐在那裏玩這個幹什麼?

接下來看永明延壽禪師的話:


止觀兩帖藥,知時並知量

又善男子,智者識怨,怨不能害;武將有謀,能破強敵。非風何以捲雲?非雲何以遮熱?非水何以滅火?非火何以除暗?析薪之斧,解縛之刀,豈過智慧?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觀,使其破惡,是名對治以觀安心。

文字大家都懂,意思是,善男子啊!一個聰明人認識了害他的冤家,曉得某件事做了會受害而絕不接受,那麼冤家就不能害他。一個真正智勇雙全,有思想、有才氣的大將軍,能破強敵。「非風何以捲雲?非雲何以遮熱?」。沒有風,如何吹散天上的雲、空中的霧?反過來說,沒有一片雲,烈日當空,又如何遮蔽炎熱?所以,有風捲雲,令人神清氣爽、意態閒適;有雲遮日,使人消暑解熱。頓覺清涼。

「非水何以滅火?非火何以除暗?」水能熄火,而火能除暗。每一句話都有正、反兩面的說明譬喻,說明什麼道理?沒有水無法滅火……,沒有火不能照明、炊飯……,這是講觀的道理,破一切惡的念頭。為何要兩邊說明?有兩個作用,在止觀的道理都告訴你了。人要修定打坐,完全空念頭什麼都不想,念頭空久了不曉得起觀,空久了變昏沉,愛睡覺。用定來修止對治散亂心,止是一包藥,病好了卻還繼續吃藥,藥吃多了不又變成病了嗎!所以這個時候得了止定,下去主要起觀了,就要拿智慧用心觀了。用心觀,你說懂了,又亂想想了半天,觀久了坐不住,又起散亂。所以止觀要平等等持,這就是教我們打坐做功夫修寫,與智慧觀察必須兩者並行。

至於如何並行,又有人問:「老師,哪個時候該用止?哪個時候該用觀?」唉!我常為這些問話火冒三丈。釋迦牟尼佛比我們本事大,佛在禪定修法的經典上告訴你,自己要「知時知量」。問我何時用止、何時起觀?怎麼不來問我吃幾碗飯會飽?你肚子曉得!吃了這餐,下一頓什麼時候吃?你餓了就吃!餓了就吃,飽了就停。結果我們學佛的人做功夫,禪也好、密也好,既不知時,又不知量;既不起觀,又不曉得修止,那樣不統統變成盲修瞎練嗎?



第十二章 諸仙猶羨凡裏閑

接下來這一段文字偏重於「觀」,我們略微帶過,不作詳解:

又善男子,井中七寶,暗室瓶盆,要待日明,日既出已,皆得明了,須智慧眼,觀知諸法實,一切諸法中,皆以等觀入。般若波羅密最為照明,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觀,今得悟解,是名第一義以觀安心。如是八番,為信行人說安心也。

「等觀」,等是平等之意,止觀二者同時並進是為「等觀」「般若波羅密」:智慧到彼岸。

「第一義」:就是等觀。

「八番」:上次是講止,正反八次;這次是講觀,八番明觀。

《楞嚴經》上有七處徵心、八還辨見。這一點我常常跟學哲學的同學說明,西方哲學,尤其黑格爾的辨證邏輯正反合,影響這個時代兩個多世紀。辨證法,了不起,任何事都是正反合,肯定、否定、否定的否定……等等。

有許多研究中國文化的人說,《易經》好,也合乎邏輯。此話真是糟糕!《易經》是三千多年前的文化;邏輯辨證只有幾百年。你們現在常說佛法有些與西方心理學差不多,這就好比祖父與孫子站在一起,人家說祖父了不起,很像孫子,這真是混帳話!等於說爸爸了不起,與兒子一樣,罵人罵透頂!可是有許多人就是這樣罵自己的文化。這並非文化界線的偏見,事實上兩者歷史年代差距懸殊。

那麼再問,《易經》如何與辨證法一樣?答言陰陽!也是正反合,你以為《易經》的辨證是正反合?《易經》的辨證法是講十番辨證,不是正反合三重,《宗鏡錄》這裏還只講八番,因為大家不懂,認為陰陽就是道,正反就是合,那真是笑話!西方文化的辨證法與東方文化各有其本身的價值,兩者硬是放在一起作比較,難免會失之偏頗,好比矮子與高個子,高的就是高的,矮的就是矮的,各有各的價值和型態,沒有什麼差不多。這一點如果發揮,牽涉極廣。這是講到八番順便引伸的,現在是講佛法。

這一段有一個名詞「等觀」,是佛經一個重要名詞,佛藏有一部著作是《等不等觀論》。等是平等,定與慧到了家,這個時候,空與有雙融,無所謂有,無所謂空,即空即有,非空非有,空有雙融,這個是「定慧等觀」。所謂「悟解」或「解悟」是理上的開悟,還不是真正的禪宗,真正的禪宗是「證悟」,身心都求證到。等觀才是禪宗的悟,要求證。你說身體是空的,你空空看,肚子餓了就空不了!至少要做到肚子餓了也能空得了,不會餓;肚子飽了能馬上消化空了,否則全是空洞的理論,不求證不行的。這是重點說明等觀的作用。


加法和減法

接著,關於止觀,他再作結論:

其人若云:「我樂息心,默以復默,損之又損之,遂至於無為,不樂分別,坐馳無益。」此則法行根性,當為說止。

這裏所講的,涉及到現代教育的性向問題。他說,有一種人來說,我什麼都不想,只要讓我坐在那裏安安靜靜,「我樂息心,默以復默」,含默不語。「損之又損之」是借用老子「為學日益、為道日損」的話。學問是天天讀書,慢慢加上去的,是加法;修道是減法,所有的東西都要丟,丟到空,最後連空都要丟掉,「遂至於無為」,到達無為,就是道。兩者看似相反,然而又不相反,在佛家來講,大菩薩兩者皆會。在為學方面,益之又益;在修道方面,損之又損,此即大乘菩薩之難修也!小乘是「為道日損」;大乘菩薩到了成佛境界是「等觀」,為學時日益;為道時日損。所以不要以為中國佛法是講大乘,你大到哪裏去?要有這樣大的本事!一般人為學日益是在妄想上加妄想,禪宗祖師叫「屎上加劍」,再加一點更尖的東西。做學問是精細又精細;修道是減之又減。所以大家不要動不動要修大乘道,大到哪裏去?慢慢來,一個人權太大,孤苦零仃很可憐!

「我樂息心,默以復默,損之又損之,遂至於無為」,只想無為,什麼都不管。譬如同學在一起久了,很容易看出每個人不同的個性。有些人的個性是,最好什麼恭維的話都不要到他身上,阿彌陀佛,我管我的。有些人不然,樣樣都想管,管不了也要管,各人個性不同。

「不樂分別」,有些人什麼都不想管,以至於無為,心裏不起分別。「坐馳無益」,坐馳二字出自《莊子》,罵一般人打坐,看似修道,其實內在思想有如開世界運動會一樣亂跑。這種人認為坐在那裏打坐亂想無益,這類人的性向是「法行根性」。「當為說止」,法師們尤其要注意!這是教化眾生的教育法,這類人要為他說修定、修止的路子。

「汝勿外尋」不要用別的方法。現在教你們修止的方法:


但內守一,攀覺流動,皆從妄生。如旋火輪,輟手則息。洪波鼓怒,風靜則澄。

「但內守一」,這一類喜歡走個人路線的人,個性比較內向,也比較以自我為中心,偏向小乘管自己,那麼你要教他不要向外面追求什麼佛法,只要內在守一。這個問題大了!守那個一?「守一」思想出於《老子》,老子曰:「神得一以寧。」佛也說過「制心一處,無事不辦。」「但內守一,」只要守個清淨的境界,眼睛一閉覺得清淨,只要抓住這個清淨境界就守一不變了。「攀覺流動,皆從妄生」,攀覺是兩個觀念,攀是攀緣心;覺是妄覺心。人喜歡攀緣,譬如由老張認識其友老李,由老李認識老王……一路攀下去,由這一件事想到那件事皆是攀緣。攀緣心與妄想心不好,這兩種心理現象的流動性很大,「皆從妄生」,這個就是妄想,看清楚,這其中就是觀,你要看清楚,妄念怎麼停?妄念是假的。

「如旋火輪」,譬如於暗室旋轉一支香,不只看見一點亮光,而是看到一圈火光,實際上並無圓圈,因為轉動大快速,一點小光變成一圈火光。留意這個道理,我們打坐,感覺自己妄想不斷,其實妄想沒有那麼多,千點萬點就從這一點來,就是這麼一點妄念,因為這一點妄念在裏面攀緣得太快了,使我們害怕,覺得自己思想多,其實並沒有那麼多,你只要把這一點妄念突破,整個就破了!這個道理大家要搞清楚,所以說妄念如旋火輪。

「輟手則息」,輟是停掉,把手一停,不轉圓圈,那一點火光不動,就沒有火輪。

「洪波鼓怒,風靜則澄」,如颱風海面上的浪濤高及十幾層樓,海水本來平靜,因風而起浪。所以坐在這裏,認清楚而突破這一點念頭,實際上千點萬點就是這一點,當下突破,它就寧靜了!這個時候,不會起波浪,不管外境界的風,外境界風不動,風靜則澄。

接著他又引用佛經證明。


應無所「得」而生其心

《淨名經》云:「何謂攀緣?謂有三界;何謂息攀緣?謂心無所得。」

《淨名經》就是《維摩經》,維摩居士是在家佛,釋迦牟尼佛是出家佛。

怎麼叫攀緣?我們的心在三界裏,總想抓一個東西。人生來就要抓東西,要發財啦!要這樣要那樣,抓慣了。有些人學佛以後,說什麼都不想,就只是學佛,我說唉!你了不起啊!看空啦!想空,你看看,他說不想?照樣想。再不然說什麼都不想,只想修道、想解脫,那還是想。說不想,談何容易!攀緣的習慣永遠在抓。

那麼,怎樣息攀緣心?「謂心無所得」,只要此心無所求,無所得。打坐想求清淨,犯了一個基本的錯誤,已經在有所求了。應無所「得」而生其心,有所得已經錯了!為什麼不得?《維摩經》告訴你,因為你是以有所得的心,求無所得的果。白居易的一首詩:「空花哪得兼求果,陽焰如何更覓魚」就是這個道理。


又引用佛經。

去邪滅罪在一心

《瑞應經》云:「其得一心者,則萬邪滅矣。」

佛說只要達到一心不亂,則萬邪滅矣!什麼是一心?無所得、無所住,不是有境界,也不是沒有境界,現在就是一心,不要另外求個清淨。得到一心的人,萬邪就停止了!這是佛說的。


再引用龍樹菩薩說的:

龍樹云:「實法不顛倒,念想觀已除,言語法皆滅,無量眾罪除,清淨心常一,如是尊妙人,則能見般若。」

龍樹菩薩可說是佛教中第二個釋迦牟尼佛,是中國大、小乘佛法的八宗之祖,嚴格講是十宗之祖。龍樹菩薩在《大智度論》中告訴我們修法,真正的道,是明心見性的實法,不是顛倒心。那麼,不顛倒就是悟道的境界。這個時候既沒有心意、觀想,也沒有文字。

如果能夠究竟達到這個境界,無始罪業立刻消除,這個境界就是清淨心,清淨心若能保持永恆一致,就是了不起的見道的人,當然能得般若到彼岸。

仔細研究永明延壽禪師所選擇引用的經典譬喻是很妙的!包含了入世、出世,先選用維摩詰的居士經,再選用釋迦牟尼佛的《端應經》和龍樹菩薩的論。最後結論。


諸仙猶羨凡裏閑

夫山中幽寂,神仙所讚,況涅槃澄靜,賢聖尊崇。

他告訴我們清淨的重要。既不告訴你修定,也不叫你修現,一念清淨就是止觀雙運,就是定慧,你不要另外去求個定慧。這句話說到底了,一念清淨,定慧在其中。不過不要搞錯了!經常有些學佛修道的人,把「一念清淨」當成沒有、空掉,又解釋錯誤!這裏頭沒有跟你說「有」,也沒有跟你說「沒有」,只叫你一念清淨。

他說山林中幽然寂靜,一切神仙都讚歎山林中的清淨。但是山林中、太空中的清淨還是有相,不及自性涅槃的清淨。如果一個人得到涅槃,澄清寧靜到極點,那麼,涅槃澄靜境界,是一切賢聖所推崇的。


《佛話經》云:「比丘在聚,身口精勤,諸佛咸憂;比丘在山,息事安臥,諸佛皆喜。」

《佛話經》是佛所說戒律方面的經典。聚者聚落,都市村莊中有大眾的熱鬧場合。一個出家人在大眾中,有忙不完的事,講不完的話,沒有話也要找話講,身口皆忙於應酬,即便他身口精勤,諸佛看到這種情形,都要憂愁得掉眼淚。如果比丘在山,息事安臥,寧可沒事規規矩矩睡覺,不打妄想,至少少造業,諸佛也會歡喜。真得定,行住坐臥都在定中。


況復結伽束手,緘ㄐㄧㄢ唇結舌,思惟寂相,心原一止,法界洞寂,豈非要道,唯此為貴,餘不能及。

不要說修道,一個出家人能在山中安臥,更何況盤腿打坐,雙手結印,不說話。

「思惟寂相」,內在思維寂止。「心原一止」,此心在止定的境界上專一。「法界洞寂」,自然擴大到整個宇宙在空的境界。「唯此為貴,餘不能及」,地位高,有錢不是貴,唯有清淨、有道才是最珍貴,非其他所能及。


善巧方便,種種因緣,種種譬喻,廣贊於止,發悅其心,是名隨樂欲以止安心。

這是因材施教,你看此人是修定的性向,你要叫他修定;此人是走修觀的路子,你要叫他修現;此人修密,你要叫他修密;此人走淨土的路子,你就要叫他修淨土。想用一包藥、一粒八卦丹、一瓶萬金油治百病,做不到的。所以法師要懂八萬四千法門,你要什麼有什麼,此謂「隨樂欲以止安心」,乃至他喜歡邪門左道,你暫讓他走邪門左道,一引導他就歸入正途,那就在於法師本身度入的善巧方便,法師的方法、法門要多。


欲行真願,必具止力

其人若云:「我觀法相,只增紛動。」善法不明,當為說止,止是法界平正良田,何法不備,止捨攀緣即是檀。

「我觀法相,只增紛動」,有一種人性向與前者不同,雖然兩者都愛清淨,拿心理學來講,根本兩樣。前面所說第一種人,天生內向愛清淨,碰到事情不耐煩,你叫他做什麼事都不幹,你要他做事,叫他拿回家慢慢做,做好拿來,那勉強可以,有些人天生如此。第二種人也愛清淨,但與前者不同,他由經驗來看清淨,人生煩得很,觀察一切現象「只增紛動」,只會增加自己的紛擾。那麼勸這一類人立刻修佛走最高的路線就不對了。

「善法不明」,他只求自己的安心、清淨,搞不清什麼是善法、惡法。「當為說止」,這一類性向、根器的人,你應該告訴他怎麼修定,要讚歎止,當然賣瓜的要說瓜甜;賣花的就說花香。這個時候你要對他說修定好啊!打坐有什麼什麼功德!儘量讚歎。

「止是法界平正良田,何法不備」,本來如此,大家想修神通,不得止不得定,哪裏能發神通?那只能發神經,定一得,何法不備?

「止捨攀緣,即是檀」,佛真會說法,拿一個定套上一切。佛在教我們怎麼當法師,出去弘揚佛法就要知道善巧,修定好啊!你一修定,六度萬法都修啦!怎麼說!「止捨攀緣即是檀」,修定要丟掉一切妄想、攀緣。檀就是布施,梵文叫檀波羅密。


止體非惡即是戒。止體不動即是忍。止無間雜即是精進。止則決定即是禪。止法亦無,止者亦無,即是慧。因止會,非止非不止,即是方便。一止一切止,即是願。止止愛,止止見,即是力。

「止體非惡即是戒」,他說修定好.人一定,不起壞念頭,不妄想,自然得戒。

「止體不動即是忍」,一得定後,萬緣不起,別人罵你混蛋,混蛋跟雞蛋差不多,你也不管、不生氣了!止體不動就是忍辱波羅密。

「止無間雜即是精進」,一得定,在止的境界,沒有雜念,一路下去就是精進。

「止則決定即是禪」,得了止、定後,一切功德隨之而來,這就是真禪。

「止法亦無,止者亦無,即是慧」,最後,由定生慧,無所謂止,無所謂定,一切皆空,就是般若波羅密,你必須從這個路上引導。

「因止會,非止非不止,即是方便。一止一切止,即是願」,一念一停,止在那裏,一切念都具備,這是願波羅密。

「止止愛,止止見,即是力」,力波羅密一修成功即成佛,力波羅密有如此重要。力波羅密是十種波羅密的第九位,入佛之位靠力波羅密。所以諸位學佛修道,雖然沒有什麼心得,不要談心。反過來講,大家都有點影子,但是這點影子力量不夠,這個力量是要功德智慧修來的。所以力波羅密成就就成佛。譬如大家發願,救天下、國家、救人類,在坐許多青年常對我說:「將來要跟著你的思想救人類、救世界。」我說:「我是開萬和牛肉店的,你開的牛肉店比萬和還要大一點。」你說他對不對?對啊!有這個願,為什麼達不成?功德達不到,其力未充。所以庵提遮女問文殊菩薩,明知生死是幻,還是被生死這股力量轉走,其理由何在?文殊菩薩回答四個字:——「其力未充」。你說看空了生死,但是生起病來還是害怕的。你看空了那一點沒有用。為什麼念佛、念咒子不能起作用?其力未充故,力量不充實。力是十波羅密的最後一位,力充實就成佛了!

力要如何充實?普通講定力、願力、智慧之力。譬如打坐腿發麻,硬是狠心定下去做不到,其力不充。我常說你不會真受不了,如果現在來個歹徒在旁邊威脅你,起來就槍斃你,你的腿不會曉得痛,一定坐下去,充其量兩條腿死掉,人還活著。所以坐不下去被腿動搖,也是力未充。

當然,你不要硬幹嘛,我是講理論,不要認為我那麼講,自己拼命熬腿,受了傷找外科,然後埋怨我,這也是其力未充。


了生死的下手處

「止止愛,止止見」,愛與見是三界生死的根本,為什麼不能了生死?智慧力量未充。為何智慧力量未充?愛與見轉不了。悟了道,拔出慧劍斬情絲。為什麼割不斷?因為是鈍刀,今天割一點,明天割一點,割了後面,前面長出來。生死沒有斷是愛見未斷,這是廣義的愛,不只男女之愛,愛見不斷,生死不能了。修道、證道要斷九十八位結使。前年我在佛光別院特別提出這個問題,結使的根本是愛,廣義的愛有很多。你說你願意度眾生,好聽的講是薩埵,薩埵者有情也。古人說得好:「人若有情,天下太平。」每一個人真有情,整個天下太平,但人不是菩薩,做不到。人對什麼人最有情?對自己最有情。你說你愛太太、愛兒女,到必要時,還是自己先跑。等到自己生病,腫瘤不割掉會死,你不會愛它了,你真正愛的是「我」。「我」是個什麼東西不知道?結使。愛是很厲害的,愛斷了,超出了欲界升色界。

第二個最難斷的是「見」。見是什麼?意見。每個人的觀念,老子我認為對!這就是意見。每個人都有意見,意見不得了!我經常跟同學們說笑,譬如同學說:「某個同學對你沒有話講。」我說:「我知道,你對我也沒有話講,都很服氣,我也討厭你們服從,為什麼不提意見?有意見要提,光是服從有什麼用?」其實服從就是意見,他那個意見變成服從。「見」就是這個東西,你說他「無我」?服從也是我。

見,比愛還厲害,見就是思想。解脫三界,愛與見兩樣斷了最後才能解脫。你不要認為對付思想那麼容易!要教化一個人,轉變他的思想,據我的經驗,自己對自己還轉不過來!如何去轉別人?不曉得你們自己能不能轉過來?你們號稱自己已經轉過來了,我聽了非常佩服,都是萬和牛肉店的朋友,吹牛吹大了!

愛與見這兩個基本結使不解脫,生死不能了。要解脫愛與見,只有拿「定」來磨練,定力充實了,「止」能止愛;「止」能止見,此即力波羅密。


此止如佛止,無二無別即是智。止具一切法,即是秘藏。但安於止,何用別修諸法?善巧方便,種種緣喻,令生善根,即是隨便ㄅㄧㄢˋ宜以止安心也。

「此止如佛止,無二無別即是智」,修到了最後,我就是佛,佛就是我,佛與我無二無別,沒有分別,此謂智慧解脫。所以說,打坐修定,止是那麼重要。

「止具一切法,即是秘藏」,修密宗,止就是大秘密,你止得住嗎?止不住當然找不出秘密。六祖悟道後,師弟惠明在後面追趕而問:「師父究竟有沒有秘密傳給你?」他說:「有啊!秘密在你那裏,不在我這裏。」秘密在每一個人自己那裏。所以說止具一切法,你得了定的時候,自然一切都明白,這個是大秘藏。

「但安於止,何用別修諸法?」只要你得了定,何必修一切法!何以不用修一切法?因為一切法自然明白,都證到了。

「善巧方便,種種緣喻,令生善根,即是隨便ㄅㄧㄢˋ宜以止安心也」,所以佛經有種種善巧方便,用各種不同的教授法教導不同根性的人,隨他的便ㄅㄧㄢˋ宜讚歎止的重要以安其心。人都愛貪便宜!就給他便ㄅㄧㄢˋ宜撿,由這個路線使他走上正修佛法的道路。



第十三章 落紅偏愛作癡泥

現在繼續講修止,即打坐如何才能入定的階段。不過,有個觀念必須要瞭解,打坐並不就是修定,而是修定的初步練習的方法,真正的定不是要坐著才能定,不管走路、做事、睡眠,無處而不是、無時而不是,這是心地法門,並不是有個定的境界。至少大家不要搞錯,以為整天坐在那裏傻傻地什麼也不想叫做入定,如果這樣叫做入定,我看大家不需要修這個玩意,因為修了變成一個無用的廢物,那有什麼意思。


人生不在散亂中,便在睡夢中

我們都知道入定必須要先做到止,那麼什麼是止?不要誤以為一切都停擺了才叫止。那樣止是邪道,是不對的!而是作意地把心定在某處而能做到超越時間與空間,超越生理與心理,這個才是止的道理。譬如念佛是我們有意地把心定在佛號上,不去管其他的雜念,這樣心會變得更活潑,但是在活潑當中心並不是亂想的。


若言我觀法相。散睡不除者。當為說止。大有功能。

假定有個學人說,「我觀法相」,我對於佛學的理論都很清楚,即對於一切法的相(現象)都清楚。例如,我們學佛的人都知道四大皆空,但是實際上我們一點都空不了。理論上,四大皆空是對的,但實際上連半大都空不了。歷史上很有名的一個故事,蘇東坡自認為佛法的修養已經到了八風吹不動,佛印禪師一批「放屁」,他一看生氣了就過江來問和尚,我這個偈子寫得這麼好,你怎麼說我放屁。佛印禪師說,嘿!你不是八風吹不動嗎?怎麼一屁就過江來,一風就把你給吹動了!我們也一樣,嘴裏說四大皆空,其實半大也空不了。

有的人發現了,雖然自己對於佛學的道理,一切佛法的現象理論都很通,然而「散睡不除」,心很亂、情緒也很亂,人家一逗就火冒三丈;或是有一點不如意時就灰心到極點,這學什麼佛?這不叫學佛而是鬧情緒,要鬧情緒何必學佛?問題就在於散亂心無法學佛。

散亂以外就是睡眠,睡眠就是昏沉,我們的人生仔細一研究很糟糕,很沒有味道,剛睡醒眼睛未張開的思想就來了,散亂地忙了一天,累得很,不散亂時就想睡覺了。因此,我們的人生就是睡醒了想,想夠了睡,反反覆覆在這兩種境界中度過了一生,不管是六十歲也好,一百歲也好,幾乎沒有中間路線。

有人說,我沒有亂想也不像睡眠,只是傻傻地楞在那裏。這種是輕度的疲勞引起的輕度的睡眠。有人一天到晚腦子裏楞楞的,看書也看不進去,好像老僧入定的樣子,實際上他一天到晚都在半昏迷的狀態。

所以,人生就這兩個境界,散亂跟昏沉。有的人佛學的理論很通,但是散睡不除,一點都沒有辦法、除不掉,「當為說止」,這時你應該告訴他,只有得止得定才能除掉散亂及睡眠。不是什麼都不知道叫做得止得定。假如有人打坐坐在那裏什麼都不知道,那不是修佛法而是修魔法,修外道法。那不是入定,而是功夫練到可以盤著腿來睡覺,是輪迴之道。

先前我們提到過是我們有意地要進入某種情況,超越時間及空間、超越生理與心理,那個境界才叫做止,才叫做定。若修行不能得止不叫學佛。嚴格來說叫玩弄佛法,玩弄自己。「大有功能」,得了止才具有大的功德與能力。


當老和尚遇到小鬼

止是壁定。八風惡覺不能入。止是淨水。蕩於貪淫,八倒猶如朝露。見陽則晞。止是大慈。怨親俱憫,能破恚怒。止是大明咒。癡疑皆遣。

「止是壁定,八風惡覺不能入。」從這裏起是對於止的形容與讚歎,真得了止,心就像牆壁一樣隔離了內外,達摩祖師當年在嵩山面壁九年,二祖來求道時問,禪有什麼方法可以契入?達摩祖師說: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牆壁,可以入道。就是禪宗在未開悟以前,必須要走的路子,也就是修止的功夫。外息諸緣,把周遭環境的事物通通放下,因此上坐前必須先把所有事情都處理妥當、了無牽掛了才好打坐。

古來叢林下有一故事,相傳從前有一位禪師自小出家,後來成了當時很有名氣的大師,生活一直過得很忙碌,比在家人都要忙,一直忙到七八十歲,有一天睡覺時看到閻王派兩個小鬼來抓他了。他問小鬼說:「我從十二歲出家一直到現在都沒有一點時間讓我修行,能不能寬限七天?」小鬼說:「不行,閻王叫人三更死,絕不留人到五更。」老和尚說:「不同啦!我是個出家人。」小鬼心裏也有數,雖然他未成道,要再受輪迴,但是他這一生所積的功德很大,而且沒有犯過大的錯事,不過小鬼仍說:「不行!不行!」老和尚說:「不然我們打個商量,你們寬限我七天,成了佛先度你們兩個,不要再做鬼工,跟我去做個菩薩。」鬼一打算盤說:「若你有把握在這七天成道,可以答應你。」老和尚說:「你們就到外面玩玩,不要再回到閻王那裏報到,過了七天我成道了度你們,閻王就管不著你們了。」

於是小鬼買了這個帳,他七天用功,到了第六天內外一片光明,悟了道,這時安住在大寂光定中了吧!到了第七天,鬼回來找,結果發現師父已經得道了,因為在一片光中小鬼進不來。小鬼說:「師父!你要度我們的耶!」他因為在光明中入定了,也沒有聽見。這兩個小鬼急了說:「我們怎麼辦?現在我們相當於走私犯了法。」於是他們兩個想辦法要使他散亂而出定,一出走就把他給抓住,其中一個說:「!我曉得了!我們看看這一片金光中還有一點點渣子!這一點渣於像一條線一樣吊著,嗯!他還有一點情絲未斷,但這一點情絲是牽到哪裏?」於是他們找找找,終於發現他這個情絲是因為繫念在這個缽上面。這個缽是皇帝供養的紫金缽。這個時候他們商量說:「怎麼辦?太好了,我們變成老鼠夾咬這個缽。這個金缽雖然咬不爛,只要我們把它弄響,他就會動念。」

於是他們兩個變成老鼠打架把缽碰響,然後老相尚本來在光明定中萬念皆息了,忽然一念唉!我這個缽不要被老鼠給……,結果這一動念,就被兩個小鬼給抓住了。老和尚說:「我剛剛不是得道了嗎?怎麼會被你們用手銬給銬起來?」小鬼說:「是啊!我們剛才也找你不到!」老和尚說:「我怎麼給你們找到的?」小鬼說:「因為你還有一念在!」老和尚說:「我……我曉得了!」於是拿起那個缽往地上一砸。這兩個小鬼又看不見和尚了,急得不得了,於是又求了起來。最後老和尚又出定,這一下出定他們抓不住了,帶著兩個小鬼說:「走!我帶你們去見閻王去,他看到我都要跪下來!」


佛家的擋風牆

外息諸緣就拿叢林下相傳老和尚的故事,最後這一念的好名之心(自己是當今皇帝的師父),因此對於皇帝所供養的紫金缽盂這一念的情絲還在。結果,外緣就不息了。內心無喘,因為念頭一動呼吸就動,念頭完全空了,呼吸就自然不呼不吸也就是無喘了。「心如牆壁」,此心就像打造了一面牆一樣,隔開了世間的習染及六道輪迴。「可以入道,」若能做到上面所說的,就差不多可以來談學佛了。可見學佛有多難,不是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牆壁,就是入道。沒有「就是」!而是「可以」入道,可以有資格來進入菩提大道。

「八風」,利、衰、毀、譽、稱、譏、苦、樂。人生都是圖利,不只是做生意,連搭公共汽車及上課都要找自己最有利、最舒服的地方。利就是得意,衰不是失意,人生在得意忘形,在失意時也忘形。毀,即譭謗;譽,是當面的恭維。稱,是到處受到稱讚,如有些人不怕今生受苦受難而力求萬古留名;譏是譏笑、諷刺。苦、樂就是痛苦與快樂。這就叫做八風。

「惡覺不能入」即壞的念頭、壞的感覺不來。有些人打坐,坐起來覺得好舒服、好清涼!有光明!這些是善的感覺;有些人坐起來則是發酸、發麻、發癌,這些都是惡覺。他說假如真正得止到達了堅定的境界,八風惡覺就進不來,但不是沒有八風惡覺的境界。因此,打坐若不是真正得止,隨便一點風就把我們給吹動了。


美人如玉什麼禪?

「止是淨水,蕩於貪淫」,真得定,等於觀音菩薩淨瓶裏的甘露,可以把身心都洗得非常空靈。貪是情與愛,淫是生理上性的衝動。尤其是青年朋友,一打坐用功就生理壓迫得受不了,欲念就來了。而且用功得不好還不來!為何會如此?你們最困擾的就是在這個地方。因為沒有得到止的清淨境界。因此,八風惡覺就來了,因為你的心不能止,它的力量就吹動了你,如果你真得止、得定了,它這股力量來了反而變成了你的助道品,增加了你的道力。這就是《大般苦經》中所說的孔雀不怕吃毒物,而且蜈蚣、毒蛇……越吃得多,它的羽毛就越漂亮。假如沒有得止的話,那這一切就空談了!

古代文學好的人總喜歡談禪,而且文學好的人一談禪,文字上可高得很。例如,清朝的名士龔定庵學問好,才氣高、佛學也好,但是他最不喜歡禪宗,他認為禪宗太狂,因此他走天臺宗的止觀路線,這才是他認為真正靜的路線。他的詩一看也是屬於文人的狂禪,定力不夠。但就文學來講,中國文化這一百多年來,通通受龔定庵的影響,如康有為、梁啟超等等,不管是左派或右派沒有不受他的影響的。他的詩集中有兩句話談到關於悟道的,他說:
萬一禪關砉ㄏㄨㄛˋ然破,美人如玉劍如虹。

這一看就知道沒有真正得止。因真得止了則止是淨水,焉能如凡夫一般蕩於貪淫。但是他沒有真得止,所以情關終究難破,過不了這一關。古來文人犯這個毛病的很多,換句話說,只講學理而沒有真正得到止、定的功夫,那個佛法是白學了,終究抵不了生死的!


定,你的名字叫慈悲

「八倒猶如朝露。見陽則晞」種種的顛倒煩惱就像是早晨的露珠一樣,一得定以後顛倒煩惱就像碰到太陽一樣被曬乾了。真的得定是大慈悲,有很多學佛的人說,慈悲心發不起來要怎麼發?沒有真得定,悲心會發起來才怪!有些人看見情事就容易哭,那不是悲心而是愛哭、愛流眼淚的心,大悲心唯有在定中才發得起來。真正的大慈悲是怨親平等,對於父母、子女及親愛的人與對仇人、冤家都一樣平等關愛。因此,對於善人固然要愛護,對於惡人也一樣要愛護。

我們一般人為何無法做到怨親平等?因為我們都是先天性地帶來恚怒,也就是瞑心。因此對於自己看不慣的人與事就會發脾氣。是非善惡要分明,不分明就是糊塗蛋,是非善惡分明,但是有無比的慈愛這就是佛法。如果這個人是非善惡不分明,對好人很好,對壞人也很好,就是個糊塗蛋,那不叫慈悲而是糊塗。

大慈悲是是非善惡絕對分明,因為知道他是惡人,因為他走錯路了,所以要更慈悲!那麼要如何才能修養到這個境界?唯有得定!


落紅偏愛做癡泥

「止是大明咒,癡疑皆遣」,唯有得了定才是真正開悟,開悟就是大明,得到定的本身就是明咒。《心經》也說般若波羅密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咒在梵文叫陀羅尼,釋意為總持法門。「癡疑皆遣」,先前我們講,散亂與睡眠是一切動物與生俱來的,而散亂中有兩種的心理行為,不是癡就是疑。癡就是迷,如龔定庵的詩: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做春泥更護花。

論文學境界或男女間的言情小說,再也寫不過這兩句。花凋謝了,掉落在地上,我們看了覺得很悲哀,他說落紅不是無情物,花瓣慢慢又變成泥巴,再回頭來培養花木使花開得更茂盛,你看這講得多美啊!等於人癡情到極點,死了還在那裏纏綿一樣。但是人生的境界,不管是哲學、經濟、教育、文學或藝術,尤其是文學與藝術不癡是不會成功的。例如,《紅樓夢》就是一本癡書(男女之間的癡),《水滸傳》則是屬男人的癡書,從佛眼來看歷史就是一部癡迷的小說。人的癡有時非常可愛,不癡不成其為世界,癡跟情連在一起。

第二個是疑,不信任自己。有人說,我只相信真理,因此對人生沒有多大的懷疑。但是當你問他:你媽媽還沒有把你生出來以前,究竟有沒有你?這個世界……先有雞先有蛋?先有男的還是先有女的?這個生命到底是怎麼來的?他又不能不懷疑了。這是大疑;今天做生意不知是否會賺錢?或做一件事後來要怎麼辦?也不知道,這是小疑。因此,人生隨時都在癡疑當中,他說唯有得定的人癡疑皆道,才沒有癡、才沒有疑。我們為何對這些文字加以說明?因為每一句他所形容的定的文字及理論,都是我們在修道做功夫的一個考驗。假如自認為自己得了止、得了定,自己檢查看看癡疑等的心理行為還有沒有?這是一個很嚴格的檢驗。



第十四章 光去千里留燈在

止即是佛。破除障道。如阿伽陀藥。遍治一切。如妙良醫咒枯起死。善巧方便。種種緣喻。令其破惡。是名對治以止安心。

「止即是佛」,止就是佛境界。「破除障道」,可以破除一切修道上的魔障,至於打坐會走火入魔,那是武俠小說上寫的,後來就變成了一個流行的術語了。因為打坐時心念止不了,而把幻想的境界當成事實,那麼就是入魔了。其實沒有這回事,一切都是唯心.都是自己造成的。譬如,有人打坐生理上這裏不舒服,那裏有障礙,就以為是打坐坐出了毛病。其實打坐出毛病的例子有是有,但是太少了,大都是因為心理上出了毛病,心念沒有得止。換句話說,你覺得打坐生理上有障礙,就是上面所講八風的惡覺,被那種感覺給牽引走了。假如你真得止了,對於這些障礙不加理會,便自然而然地能突破它。如果真得止了,不僅是指打坐,而是在二六時中不管行、住、坐、臥都是如此,則「如阿伽陀藥」,在印度當佛在世時,佛的弟子中有位名醫,佛說他的藥是阿伽陀,是萬靈丹、是仙丹,一切病都治得好。止就像阿伽陀藥遍治一切,什麼病都治得好。

「如妙良醫,咒枯起死」,古代中國的醫術和印度一樣,醫療都和巫術連在一起,因此除了內科、外科、傷科、婦科、小兒科外,還有祝由科,祝由科是不吃藥的,拿現代來講就是精神治療。符一畫、咒子一念就好了。這一科在中國從黃帝軒轅氏時就有了。祝由科真修好了可以「咒枯起死」,樹木枯了的根本不能發芽,咒子一念又重新生了。人死了他咒子一念、符一畫又活起來走路了。這是形容止定的功夫有這樣地好、這樣地重要。換句話說,你真得定,返老還童還是次要,而且還可咒枯起死,連生命枯槁了的東西都可以使它復活。

下面是這一段的結論,「善巧方便,種種緣喻,令其破惡,是名對治以止安心。」佛經上用種種因緣,比喻要我們趕快修定、入門就可以破除一切令我們衰敗的東西,把佛經上這類歸納起來就叫做對症下藥以止安心。二祖慧可大師問達摩祖師如何安心?我們此心不能安啊!心能安就成佛了。要如何安心?唯有修止、修定。


光去千里留燈在

其人若言。我觀察時。不得開悟。當為說止。止即體真。照而常寂。止即隨緣。寂而常照。止即不止止。止雙遮雙照。止即佛母。止即佛父。亦即父即母。止即佛師。佛身。佛眼。佛之相好。佛藏佛住處。何所不具。何所不除。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止。是為第一義以止安心。

「其人若言,我觀察時,不得開悟,當為說止」,有些人性向不同了。「觀察」。就是參究、研究。當我打起坐來拿佛學的道理來求證,越看越亂、越坐越頭痛,佛學越搞得好,人變得越糊塗而不能開悟。這時你告訴他,唯一的辦法只有努力修定。下面是形容這個定,「止即體真,照而常寂」,這個止的本身就是明心見性的本體,就是真如。這一念能夠止,這一念的本身妄想即真如,真如即妄想。止的本身就是體,就是真如本身。「照而常寂」,止能觀照事物而它本身是定的。比如,當我們在想某件事情的同時,我們自己都很清楚我們正在想某件事情,這就是照而常寂。我們知道自已在做什麼的那個知,就好像是用電燈照東西一樣,電燈照到東西的同時,它本身是止的,很清淨不亂的。因為本身散亂,它就照不見任何東西了。所以,止的本身全體就是真如,不要在止以外再去找個道、找個真如。它的作用雖然能致遠照物,但它恒常寂靜不動。

「止即隨緣,寂而常照」,我們一般人求止,無論是靜坐或是念佛都是想把心念停止不想,這是一般學佛修道的人在基本見地上最大的錯誤,以為無妄想就是坐在那裏一個思想都不起。就算是給你修三大阿僧祇劫時間的兩倍,六大阿僧祇劫也是修不成。就算你修成功了也是外道法。像各位現在上課聽我在講就是隨緣,同樣,我也是隨緣,有人要聽我就要講。當你在聽課時不須很刻意或很用力就把話給聽過去了,這時候就是止,本身就是寂滅的,是清淨的。因為不清淨聽不進來,這就是「寂而常照」。因為本身清淨所以把話聽得很清楚,也把道理懂得很透徹。


讀書禪

「止即不止止」,如何才是真的得止、得定?不定而定。我們上座以後兩腿一盤、眼睛一閉,然後在那裏拼命用心求個定,這正是一個大妄念,定不了的。止就是不止而止,你上座就是上座!同躺著、站著或坐著都一樣。「雙遮雙照」,雙遮,即不空也不有、也不止也不觀、也不內也不外。人家問說,你坐在那裏幹什麼?什麼也沒幹嘛。那你不是坐著?坐著就坐著。多起一念,多問一句都是多餘的。

例如,禪宗的藥山大師是不准弟子看經的,可是他老人家有一天坐在山門外看經書。他的徒弟過來就問:師父!你不准我們看經,怎麼你自己看起經來了?他說:你們看經!牛皮都看得穿,我看經是遮遮眼睛用的。因為我們一般人讀書用心鑽進去,往往越是這樣用心越記不住。他所謂遮遮眼睛是看而不看,影像出來了,來了以後馬上就空了。所以是遮遮眼睛的,一點也沒有錯。

「雙照」,什麼都知道。各位在坐的道友們,有人學佛已經有幾十年了,有人打坐修止觀、有人念佛、有人修密法,但是都說自己沒有進步。我總覺你們很有進步,然而你們最大的錯誤就是在於理不透。始終不肯用心參究,定的境界並不是始終不變的。你說這兩天頭腦空空的好清淨、好舒服!要是你問到我,我就知道大概明天你就會想睡覺了,而且一睡很昏沉,會睡上好幾天。過了兩、三天再來找我說,老師!糟了!這兩天那個東西掉了。實際上,功夫並沒有掉,那是空到極點自然回轉來的一股力量,就是陽極陰生、陰極陽生的道理一樣。這個是境界、是現象,所謂諸行無常,因此是會多變的。這個不是定而是現象,不要把境界、現象當成是定境。人生的境界一定會多變的,比如說,我現在的境界下一步是什麼?下臺一鞠躬回家去了。這是一定的!為什麼這境界來了自己認不清楚?有雙遮,什麼都不知道很清淨;可是有時候是雙照!纖毫的變化都清楚。結果?找們都變成了獨眼龍,執著單面的清淨認為這個境界好。他這個佛法明天就不清淨了,因為境界變了,因此又在後悔,後悔的結果就會發脾氣,自己對自己發脾氣,人家碰一下脾氣更大,因為自己的佛法掉了,好像都是你害我的。


佛的爸爸媽媽是誰?

「止即佛母」,什麼叫作佛母?比如說,準提佛母,人家都認為準提菩薩是女的,因為佛母!一定是媽媽。其實般若才是佛母,因為大智慧才能產生佛,故稱為佛母。止即佛母,因為定能造出佛來。「止即佛父」,止也可以稱做佛父。「亦即父即母」,即成佛的父母,因為因它而出生,這也就告訴了我們止是成佛的正因。

「止即佛師、佛身、佛眼」,止是佛的老師,如釋迦牟尼佛十九歲出家,修無想定三年、修非非想定三年,再修苦行六年。這十二年中間都在打坐,最後才悟道,而悟的那一剎那並不一定要靠打坐。但是他後來之所以能悟,卻是靠打坐漸修而來的。所以,止也是佛的法身的作用,也是佛的眼睛。「佛之相好」,佛有三十二相、八十種隨形好,這些是怎麼來的?都是從定力的功德來的。「佛藏」,佛的一切智慧的根本是從定中來。「佛住處」,佛最後涅槃是涅到哪裏去啊?難道是到館子去端個盤子就叫涅槃啊!所謂涅槃是佛永遠都在那個定中不動。然而當我們稱念他的名號時,他可也聽得清清楚楚。

「何所不具」,得了止,神通、智慧、菩提樣樣自然具足。反過來說,一天到晚只想得神通、智慧、菩提而不修定,那些就永遠只是妄想而不能成就。「何所不除」,得了止就能解除一切障礙。「善巧方便、種種緣喻,廣贊於止,是為第一義以止安心。」剛才講的是第一義,至高無上定慧的修法。重點在於要體會到「照而常寂、寂而常照」。「寂而常照」,雖然此心在定中但能做一切的事業。「照而常寂」,儘管在一切事務上,在紅塵滾滾中,但此心在定中。要能做到這樣才是第一義的於止安心,這是無上大定。

下文接著談觀,止與觀是大有差別的。剛剛我們提到寂而常照、照而常寂,這寂與照是否就是止觀?差不多是一樣,而中間有很微細的差別。寂照是成果的說法,止觀則是製造過程的說法。換句話說,止觀是因、寂照是果。

現在講到觀的方面,觀是觀察。有些同學說,經典的道理我都聽懂了,但是我還是不知道什麼是觀。現在再說明一次,希望各位用心體會,比如你們打坐,下座後說,老師今天我坐得不好。我說為什麼?腿好麻!唉!心好亂。我問:你知不知道?他說:知道!心亂時知不知道?也知道!這就是觀!所謂觀就是你看到了。不是眼睛看到而是你知道腿麻、心亂,觀就是這個道理,這就是觀的作用。但這只是普遍生理及心理層次的觀。佛法的觀還要更進一步,比如說,我現在覺腿麻得受不了,這種感覺傳達到大腦,而有了知覺,腦子知道了,你要觀察這個麻到底是腦子曉得才麻?還是腿麻?你要好好觀察這個麻的作用究竟是如何起來的。這個研究在禪宗就叫做參,教理上就稱為觀。這是第二個層次。

到了第三層次這樣一觀,心的本體就是真如,這一念自然就空,這一念空了以後,你知道這一念空了,空空靈靈的,這個境界就是觀照,這樣就可以進入佛法了。


亂動腦筋與不動腦筋的人

彼人言。止狀沉寂,非我悅樂。當為說觀。推尋道理。七覺中有擇覺支。八正中有正見。六度中有般若。於法門中為主為導。乃至成佛。正覺。大覺。遍覺。皆是觀慧異名。當知觀慧最為尊妙。如是廣贊。是為隨樂欲以觀安心。

「彼人言,止狀沉寂,非我悅樂,當為說觀。」有一個人跑來說,老師!我打坐不行耶!一上座我就想睡覺。止狀沉寂,一打起坐來永遠是沈默的。這裏的寂非涅槃的寂靜而是昏迷。而且在沉寂當中,非我悅樂,不喜歡這個沉悶,換句話說,有人不喜歡修定,因為一修定他說容易昏沉。對於這一種人,法師們就要注意不要硬是教他學打坐,「當為說觀」教他如何做觀想。「推尋道理」或教他做學問研究經教。因為容易昏沉的人,天生就不用心,懶得動腦筋,根據我的經驗,一千人大約有九百五十人是這樣子的。

明朝末年顧亭林對於時世很感慨地說,今天的中國南方之士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南方人太聰明了,大夥在一起不是打牌就是玩,從來沒有講過人話。北方之士則飽食終日無所用心。因此對於沉寂的人,不要認為他是個人才,沈默寡言,其實往往是他腦瓜子做到極點,懶得用心。因此,這時候你的教育方法是如何引起他的興趣,使他能研究教理,讓他在這方面用心。所以佛經的三十七道品中的七覺支裏頭有擇覺支,選擇研究佛法。八正道中有正見,六度中有般若度,也就是智慧度,非要用心不可。「於法門中為主為導」,因此智慧的觀察在佛法中還是個主體。

修禪宗的人有些說,用心就是打妄想,不用心就好了,因此有許多年輕人字寫不好,文章也不學。他說我要學禪!因為要做到無妄想,因此不能用心。他以為這就是道。宗喀巴大師說,這樣修道,他生來世當心變成老黑豬。

「乃至成佛、正覺、大覺、遍覺,皆是觀慧異名。」因為你用心去觀,去參這個理,所以才有悟。因此,禪宗的名言,疑則悟,小疑小悟、大疑則大悟。比如,如何是父母未生前本來面目?要好好去參,這叫話頭,話頭就是問題。古人叫做話頭,現代的術語就叫找問題,因此學禪要找問題,因為找問題而悟了的叫做觀慧。

觀也好、慧也好、中國禪宗叫做悟也好,都是同一種東西的不同名稱。「當知觀慧最為尊妙」.他說,我們學佛的人應當知道,觀與智慧在佛法裏頭為最尊、最妙。很多人學佛不肯用心研究,而光是打坐,在那裏癡癡地等待開悟,這是錯誤的,因此要修觀慧。「如是廣贊,是為隨樂欲,以觀安心。」各種經典都廣泛地讚歎觀慧的重要,因此教育方法,要看他的性向、根器,再想辦法誘導他走入智慧的路線,觀慧修成此心就安了。


觀無礙解脫法門

若勤修觀,能生信、戒、定、慧、解脫、解脫知見。知病識藥,化道大行,眾善普會。莫復過觀。是為隨便ㄅㄧㄢˋ宜以觀安心。

「若勤修現」,一個學佛的人若精勤修習觀慧,深刻地研究、仔細地反省。「能生信、戒、定、慧、解脫。解脫知見」,就能產生正信而不迷信,才能得戒,守戒若呆板地照教條做就不對了,而是要用智慧去守。得「定生智慧,戒定慧三學圓滿了以後才能夠得到解脫。學佛是為了求解脫,心裏頭壞的習慣解脫不了不叫學佛。解脫靠什麼?靠解脫知見。「知病識藥」,學佛要教導人家也好、要自修也好,要曉得毛病在哪一方面?應該要用哪個方法,自己要認識!不肯用心、不肯認識,有些人說,我什麼都懂,就是我這個好。像這種人是永遠也修不成功的。因為他自己不知道病,也認不清病的來源,也不知道該吃什麼藥!因此,要清楚自己心理行為的毛病,要知道修哪個法門來對治才有道理。

該修定的時候修定,有時候修定久了會落昏沉,此時就要轉出來修觀了。「化道大行」,乃至定慧到了以後你的教化大行。「眾善普會」,所度的人都是善男子善女人,一切善事自然成就。「莫復過觀」,因此要想達到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唯有修慧觀,把道理研究清楚,這是修觀的重要。以這樣來教化人,就叫做「隨便ㄅㄧㄢˋ宜以現安心」就是占了便ㄅㄧㄢˋ宜了,這樣你就得了喜樂、很快地成就。


觀能破暗。能照道能除怨。能得寶。傾邪山。竭愛海。皆觀之力。是為隨對治以觀安心。

「觀能破暗」,智慧一觀照就破除了黑桶的黑暗,自然內在就發光了,「能照道」,能照菩提大道。「能除怨」,觀慧一來心裏頭會發慈悲心而做到怨親平等。心裏頭若有怨氣、悶氣,智慧一觀,就發現這樣不對,原來我被這個境界給困住了,當下風停影歇,雲開月淡了。因此,觀能除怨。「能得寶」,得智慧之寶。「傾邪山、竭愛海」,傾倒了邪見之山,竭乾了愛水之海。「皆觀之力」,都是觀慧的成就。眾生有哪一種煩惱,就用哪一種觀行來修持對治而成就的,就叫做「對治以觀安心。」



第十五章 睛彩嚇朦朧

上次講到「觀」方面的修持,最後一句是:「觀能破暗,能照道,能除怨,能得寶,傾邪山,竭愛海,皆觀之力,是為隨對治以觀安心」。

接下來又轉入另外一個主題。


若觀法時不得能所,心慮虛豁,朦朧欲開,但當勤觀開示悟入,是為用第一義以觀安心。

如果在修止觀的觀法時,不能分辨能、所。所謂止觀就是在定靜的境界中所發出的慧觀——智慧的觀察,以現代語言來說,就是研究或者正思維。這個智慧的觀察「不得能所」,不曉得是哪一種心所起作用?譬如我們現在在講話,大家在聽話,一邊聽話,一邊還在看,而且腦子在思想,這是心所,心所起的作用。換言之,以新詞來發達,就是心的動向,或者心的動態,也對以說是意識的動態。

那麼,心理意識的作用,是誰使它動?怎麼會去想?我們靜坐或睡眠時,沒有任何外來的因素,突然起了一個特殊的想法,這個特殊想法的現象是心「所」;是誰叫它去想?它怎麼會想?它從哪裏來?到哪裏去?這是心的「能」。拿現代話來說,就是意識思想的根源從哪裏來?這是心的能所二者之分別。

所以,修觀法時,對心的意識作用「能、所」兩者分不開,搞不清楚它的來源,就會有「心慮虛豁,朦朧欲開」的情狀。心裏思想、思慮這種作用沒有調整好,「虛豁」,感覺上有點空空洞洞的樣子,好像清淨,又清淨不下來。有些人學佛學得很狂,空啊、有啊,這些理論講得頭頭是道,叫他修持,定住吧!他定不住,坐在那裏虛虛幌幌。像這一類就是「朦朧欲開」,形容得非常好!心理上迷迷糊糊,你說他睡眠嗎?不是睡眠;入定嗎?又不是入定,有點迷迷糊糊、懵懵懂懂,又好像懂得很多的道理。「欲開」,心境好像要開闊、打開了!這種現象,在普通一般學佛修持做功夫的。往往會狂妄地認為自已對了,道理也通了!實際上全不對,完全是個假像,為什麼說不對?這也是人心理意識的一種形態,構成了一種狀況,與明心見性、證得菩提毫不相干。


法華經的旨趣

所以在這個時候,唯一的法則是「但當勤觀開示悟入」,要研究再研究,思考再思考,精勤地用觀慧以達到開示悟入。學過佛的都把「開示」變成一種口頭語,碰到法師或善知識,就請開示開示。「開、示、悟、入」四個字是《法華經》上的道理,所謂開佛知見、示佛知見、悟佛知見、入佛知見,這四個道理是不同的。

「開佛知見」,譬如把佛學道理搞得很通,突然心境豁然開朗,禪宗講開悟了、明心見性,心境豁然打開,到這個時候,人自然達到無身心的感覺,甚至連物質世界的感覺都沒有,一片空靈,這是意識上的。不是意識上,就是另外一個境界,大家沒有經驗,無法體會。好比大家吃過紅薯稀飯,我說紅薯稀飯好吃,你們一聽就懂。但現在講禪的初步開悟,只好加上形容告訴大家,只能講到這裏,因為大家沒法懂。

怎麼樣是「示佛知見」?表示的確有,真空真懂了,但不是理論上的知道,而是證得。以我們這個生命,生理與心理整個身心都投進去,證到那個境界。證到空,還只是一半,要證到有。譬如真有西方極樂世界這回事嗎?有位大菩薩說有啊!手隨便一按,馬上看見了,比電視還快,這是比方。你說真空怎麼樣妙有?妙有馬上要呈現到身心上來,呈現到自己心境界的範圍中來,這是「示佛知見」。

「悟佛知見」、「入佛知見」,在道理上像禪宗所講的明心見性,豁然開朗,領受請佛的智慧,這是悟佛知見。有時悟到了並不就是成功,還要證入這個狀況,入佛知見,證到同佛一樣的境界。佛說一切眾生皆是佛,他成佛,你也成佛,同他一樣,謂之「入佛知見」。

開、示、悟、入是《法華經》所說學佛的四個基本步驟,它的程序並不一定是開在第一、示在第二、悟在第三、入在第四。它沒有一定的次第程式,我只是方便提出以這個程式來作說明。

講了半天說明開示二字的意思,以後不要認為這是佛教的規矩,把向人請教問題說成開示,那就成了口頭語,有時聽多了就煩,常有人跑來要我開示,唉!怎麼腦筋變成佛油子了!把佛學的術語滑裏滑氣地引用,好像在西門町販賣東西,三塊錢、兩塊錢叫賣,學佛也變成這樣,很討厭!

他說,當我們清淨修持達到這個境界,卻不能真正悟入時,應該勤修觀行,真正求證到開示悟入的境界。那麼,這樣的修持學佛叫做「是為用第一義以觀安心」,至高無上的法門,沒有第二。我們看最後這段觀行的結論,是智慧現行的成就,觀是慧觀。

接下來是這一節的總結論。


是為八番為法行人說安心也。

番就是反反覆覆,「止」相對的有八種;「觀」相對的也有八種,止觀正反相對各有八種。

「法行人」就是喜歡做功夫求實證的人。他告訴我們安心法門,如何明心見性。明心見性沒什麼了不起,安心最難,真到了安心就成佛。


幾種教育的根本學說

接下來又轉入另一個主題:「明辨利純」。學佛的人是利根或鈍根?要分別清楚。這一節可以說是《宗鏡錄》搜集了對法師們的教授法,掌握教育的法則,使我們瞭解如何去教育一個人。這些教育法則也同時提醒大家注意,可以用作功夫和體會自己心理作用的參考資料。這裏有很多與教育心理學、人事行政管理、性向問題、人性分類、心理分類……,等社會科學、人文科學有關的資料。不過都是古文,文字簡潔,如果用現代白話文字分析,每一段都可以作發揮。


復次人根不定,或時回轉,薩婆多明轉鈍為利,成論明數習則利,此乃始終論利鈍,不得一時辨也。

永明延壽禪師引經據典,把大藏經中好的東西都摘錄下來。他說,關於修行,要怎麼樣修定修慧?如何能夠入定?前面講過止觀,其次第二個問題論及「人根不定」的問題。人的根性沒有一定。

依照小乘的理論。人的根性是一定的,《楞伽經》也指出,一切眾生有五種極性,其性向從出生時就差不多已經定型。換句話說,笨人就是笨人;聰明就是聰明;喜歡文學的就是喜歡文學;喜歡數學的就是喜歡數學。世間法叫「天才」的人,以佛法來講,是前生帶來的種子,阿賴耶識種子的根性,在出生時就確定了。一個人後天的修行,或者我們這一生的修行,能夠改變得了前生的習慣、根性,那就是成功的人,可以證果成佛。絕大多數人的根性改變不了,明知是空,空不了;明知不能發脾氣,到那時候脾氣又來了;明知不能囉嗦,到時候又囉嗦了;明知要多說兩句話,到了節骨眼,講半句話又咽回去了,這都是根性問題。

根性如何轉變?在其他的經典上認為,一切眾生的極性是過去生、前生的種子帶來的,亦即阿賴耶識的種子變成這一生的性向、現行。我們現在的所作所為成為一種習慣以後,又變成未來世種性,其中都有前因後果,即所謂三世因果。

然而,在大乘佛法理論來講,人的根性是不定的,是可以改變的。換句話說,人可以控制自己的生命和命運。命運是什麼?過去生的種性,所得業力的結果,這一生應該受到什麼業力的果報,構成了這一生所謂的命運。那麼大乘最上乘的佛法認為業力可以轉變,一切唯心,同時人也可以轉變自己,所以說「人根不定,或時回轉」,有時可以把它扭轉過來。

「薩婆多明轉鈍為利」,薩婆多是佛過世後的出家弟子,這一派認為一個鈍極的人多加修持,可以變成大智慧。薩婆多派闡揚「轉鈍為利」的看法。

「成論明數習則利」,《成實論》這本論典認為「數習則利」,轉是可以轉,但要努力練習、修持。譬如畫畫的,我經常笑自己不會畫畫,一個圓圈都會畫成橢圓形的雞蛋,直線畫成彎線,手笨得要命,心想直,手卻畫彎。然而真地畫不好嗎?多練習,硬是要畫好,還是做得到,並非做不到。好比一個凡夫修行,「定」做不到嗎?我經常打比方,假如有個人拿枝槍逼你打坐三天,動一下就槍斃你,能坐三天放你一命。包你大小便也不急了,兩條腿也不敢叫麻了,三天無論如何要熬過去。人就是那麼個東西!它的習性如此!「數習則利」與中國文化「勤能補拙」的道理一樣,再笨的人,只要勤勞、不斷努力,最後也會成功、也會變聰明。

「此乃始終論利鈍,不得一時辨也」,這兩句話是永明延壽禪師的結論,佛經始終有討論利鈍的問題,什麼是利鈍?一時也講不完。


今明眾生心行不定,或須臾而鈍,須臾而利,任運自爾,非關根轉,亦不數習或作觀不徹,因聽即悟;或久聽不解,暫思即決,是故更論轉根安心。

他列舉了觀察心理行為的基本原則,非常好!現代有所謂的性向學、人事管理學等等都與心理行為有關。

永明延壽禪師前面先舉出佛學大小乘重要經典中,對眾生心性的看法,有薩婆多派與《成實論》這兩派的說法。他現在把大小乘佛法綜合起來講,他認為一切眾生的心性不定,有些人「須臾而鈍」,聰明的人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絕頂聰明的人,有時候會做絕對笨蛋的事。「須臾而利」,非常笨的人,有時做一件事,說一句話,忽然靈光一閃,變得絕頂聰明。須臾就是剎那的意思。剎那之間變得很笨,剎那之間又變得很聰明。他說這個道理是「任運自爾」,如同電風扇的開關開著,只要電流不斷,自然會連轉。生命流動的力量亦復如是,它自然轉動。風在虛空中吹動,就是氣流不斷地流動;地球在太空中也不停地運轉、任運,非常自然地。但是佛學不大用自然二字,因為印度有一種自然外道,把自然當成一個東西在用。自然是個抽象的名詞,但他們卻幾乎把自然當成一個抽象的實體。所以佛學中不大引用,因而自創一個名詞叫「任運」。換句話說,也是任其自然,天然地任其流轉,這叫任運。

為什麼人有時候聰明,有些事情又蠻笨的?人的生命的功能,現代人喜歡講頭腦,頭腦自然有這個毛病,等於一部機器,卡噠一下頓住就變笨了;卡噠一下脫開又變聰明。我也經常在許多人事上做測驗,拿些問題要他們馬上答覆,我坐在那裏很急。不過我現在已經曉得了,有些人馬上答覆,有些人是慢三拍的,有些人是慢五拍的,「這個這個……這樣才對」,半天才講出來。當然有些更笨的,要等到明天才答覆。當人事管理或小領導人,要瞭解每一個同事的個性,希望某個人辦某件事,就要計算他的遲鈍。

「任運自爾,非關根轉」,偶然聰明的人,變成偶然地笨;或者很笨的人,變成偶然地聰明,不要以為一句話他說得很好,變聰明了,因此對什麼事都變聰明,那你就錯了!他的根器沒有轉,「非關根轉」。

「亦不數習」。永明延壽禪師在這裏對古代成就大阿羅漢的佛的弟子,在佛經經論上所提出的理論有所批評,認為他們的定論不對。忽爾聰明,忽爾愚笨,並不是根轉了,也不是數習來的。譬如學佛的都會念咒子,有些咒子非常拗口,呼嚕哢啦、悉呼嚕……,翻來復去搞不清楚,三年念得滾瓜爛熟,半年不念又咕嚕哢啦,哢啦咕嚕記不得了!又譬如唱歌的人曲不離口,練拳的人拳不離手。久不練唱,唱不出來;幾年不練拳,那一套拳就丟光了,雖然練了幾年,丟了幾年照樣忘記。所以根性與數習也沒有多大關係,根就是根。

或者有些人「作觀不徹,因聽即悟」。有些人修行修了幾十年,叫他智慧地觀察,觀不起來,搞不懂。或者有些修密宗的作觀想,如黃教修大威德金剛,剎那之間(一彈指六十剎那)馬上把自己轉成大威德金剛,九個頭,每個頭上三隻眼睛;兩個角,十八隻手,三十六隻腳,而且每只手上戴的金戒指、手鐲啦、身上掛的各類裝飾……,每只腳踏的死人、老虎、美人、壞人……,都要在剎那之間就觀成功。你說先觀第一隻眼睛,下面兩隻像畫畫一樣慢慢畫,畫完了再畫鼻子,那不行,非要剎那之間觀成功。你觀想觀世音菩薩,剎那之間觀世音菩薩就站在你的意境前面。這個叫密宗的觀想。

據我所知,有學了幾十年的,你叫他講良心話,不要自欺欺人,觀成功了嗎?不僅要觀起全身,九個頭每個三隻眼睛、兩個角……,連旁邊許多東西都要在剎那之間觀成功,意境的敏利有這樣快,就像電子開關一樣,指頭一按就要跳出來。


不可限定的忽然之法

有些人作觀不能徹底,因聽即悟。譬如大家觀空,一上座,別的做不到,只覺得空空洞洞,其實你那空空洞洞的感覺,只不過一個人坐在大黑桶中,那個境界不叫空,因為人體本身有放射性的光與電,它的寬度就是兩隻手畫圈那麼大,不過自己沒有感覺。現在用克裏安攝影儀器,可以照得出來這個光圈,本來每個人都有。不但人,雞鴨豬也有,凡是有生命,活力還在的,形體外在就有這麼一圈光環。那麼大家覺得空空洞洞,不過是在這個影子裏頭覺得空空洞洞,實際上根本不是空,也就是說,你作空觀,空也不能徹底。

有些人雖然在意識上修觀,不能徹底,因聽即悟,忽然聽到人家講道理或聽到某個聲音開悟了!禪宗故事裏有一位香嚴禪師,參禪用功幾十年不能開悟,有一天挖到一塊瓦片,順手撿起一丟,瓦片碰到竹子,啪一聲,他開悟了!這就是「作觀不徹,因聽即悟」。

「或久聽不解,暫思即決」,有些人打坐,修數息觀,聽自己呼吸,還有些聽自己念佛的聲音,聽了幾十年也聽不出個所以然。西方極樂世界,鳥在念佛、念法、念僧,他根本沒有聽到,聽了半天,還是東方世界冷汽機,汽車的聲音。那麼「反聞聞自性」沒有聽到,越聽越氣,結果變成反聞聞自氣,修不成功,只好生氣。他說沒有關係,久聽不解,忽然用思維一參,由意識境界上來,一下,就到達淨土的境界,真正大定的境界。「暫思即決」,偶然運用一下思維心就解決問題。

「是故更論轉根安心」,因這個理由,修行人要自己把自己的根性轉過來,求如何達到明心見性以後,再論安心法門。接下來又是另外一節。


若法行轉為信行,逐其根轉,用八番悉檀而授安心。若信行轉成法行,亦逐根轉,用八番悉檀而授安心。得此意,廣略自在說之。轉不轉,合有三十二安心也。

他說有些法行人,專門喜歡講打坐,做功夫,或喜歡拜佛、行般舟三昧,站著念佛,或專修一句佛號,也不研究經典。這些都是法行人,喜歡求修證的,法行要轉為信行,什麼信行?由修行而證到佛法的境界,生起了正信,這個道理在這篇開始我們就講過。

「逐其極轉」,一般學佛修道,都落在這四個字上,自己跟著自己的個性轉。媽媽生下來以後先天帶來的個性,主觀非常強。有些人叫他這樣辦快一點,他說不行,偏要搞他的,跟著自己根器轉。那麼,為了使他能夠見道,為了使他能夠證得菩提,教授的方法,就要瞭解前面止觀所講,用八番悉檀教授他如何安心。

「若信行轉成法行,亦逐根轉,用八番悉檀而授安心。」相反地,有些人喜歡信行,喜歡窮理,先把佛學道理想透徹,生起正信,然後認為自己慢慢可以證得,實際上他也受主觀作用的影響,等於有些學般若經的認為般若對;講唯識的人認為般若不對,只有唯識對;有些人認為說空才對,講有不對。尤其宗教界中,往往這個反對那個;那個反對這個,講人家都是外道,他知道自己的主觀「亦逐根轉」,多生累劫帶來的習氣,自已被自己主觀的個性所左右、欺騙,跟著自己根器在轉。那麼這一類人怎麼樣去教育他?他說只有用八番悉檀教授他如何安心。

「得此意,廣略自在說之。轉不轉,合有三十二安心也。」一個學佛的人。尤其是一個宏揚佛法,想利他、教化別人的人,這一方面非要仔細地研究不可了。「得此意「明白了這個意思,懂了這個道理以後。「廣略自在說之」,擴而言之,道理更多;簡單地說,隨便舉一點說,「轉不轉,會有三十二安心也」,一個人的根器能不能轉化、教化過來,綜合起來,反反覆覆,正反的、相對的有三十二種安心法門的原理。


自行安心者,當察此心,欲何所樂?若欲息妄,今念相寂然,是樂法行;若樂聽聞,徹無明底,是樂信行。

注意!這是教育人,也是教育自己。一個學佛的人要隨時注意反省觀察自己的意識和心理狀態。

「欲何所樂」,自己所追求、所喜歡的是什麼?我經常提到,中國人常常在小孩過周歲的時候,測驗一個小孩子未來的志向。比如《紅樓夢》,現代青年大概很少人會留意這部古典文學巨著。《紅樓夢》描述一個大家族的興衰,男主角賈寶玉周歲時,家族準備了筆、墨、胭脂、刀槍、書。……各類物品,放在桌上要賈寶玉抓,賈寶玉什麼都不要,只取了女人的胭脂。家人把胭脂拿起,再把書本、刀槍堆到他面前,他扒來扒去,還是只抓口紅,這就是賈寶玉,天生如此。賈寶玉的哲學是,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土做的,土見到水就化了!這是普通人個性的欲樂。現在講學佛的人根性的欲樂,自己可以檢查得到,也可以觀察別人。尤其年輕同學和年輕法師們,幾十年後我們老一輩投胎再來,看到你們叫老前輩、老伯伯,風水會輪流轉的,你們現在趕緊學會,將來讓人家叫老伯伯、老婆婆的時候,才知道怎麼樣教人家。

他說有些人的個性「令念相寂然」,腦子的思想控制不了,他希望腦子什麼事都不想,只要舒舒服服地坐在那裏就好,這一類個性的人是樂法行,喜歡走實際功夫的路子。譬如我們經常聽到有些出家人什麼都不要,請他當大方丈、法師,絕不幹嘛!現在我也認識這種和尚,在大陸一輩子在山上搭茅棚住。在香港也有一位和尚在大嶼山上搭茅草棚,一個人住了三十多年。我曾經在那裏住了七天陪他,我告訴他這樣搞不行的。但是他什麼都不要,請他下山也不幹嘛。最近寫了封信給我,我寄了一本書給他。我說你再住下去也是個死漢。實際上他自了沒有?沒有了。

我當年也在大陸山上住過茅棚,第一件令我受不了的事是一天只吃一餐。其次是山上沒有電,做飯還得自己砍柴燒。砍柴要防下雨,山上有連下二、三個月的雨,所以晴天就要連砍幾天柴堆積。砍柴已經夠忙了,每天還要忙做飯,也吃素,油、鹽、洋芋都帶上山。洋芋切片隨便丟在泥土中一定會發芽生長,很方便。所以菜是洋芋,飯也是洋芋,點心也是洋芋。洋芋和花生在那時是上品。洋芋放點油煎一煎,哈!比什麼牛排、豬排都好吃,那叫洋芋排。好吃是好吃,但是油鹽煎過的鍋難洗。做一頓飯吃兩天,吃完了碗筷懶得洗,我早就設想到了,一個人住茅棚買了五十多個碗盤挑上山,用完了丟到水裏,一個禮拜或十天清洗一次,最後越堆越多越看越討厭,洗碗要洗一天。一個人招呼自己原來那麼麻煩,不幹了!

一個人住茅棚,一天到晚沒得空,才感覺到人真是可怕!一天到晚為了這個東西忙,所以《西遊記》叫它是無底洞——妖怪,孫悟空、唐僧碰到無底洞沒有辦法,上面裝進去,下面漏出來,裝了一輩子沒有填滿。

所以,住茅棚的人,光想「令念相寂然」,只想跑到山裏求個清淨,告訴你,沒有清淨!所以說,做自了漢是傻瓜做的,為什麼叫傻瓜?根本人生自了,了不了在哪裏?這是我的經驗告訴你們。這些生活我都嘗試過,因為我非要自己去過過這種生活,才曉得是個什麼東西!真的?假的!騙我還是沒騙我!騙我上當也要來一下,這叫做實驗。



第十六章 境來不勞眼

「若欲息妄,令念相寂然,是樂法行;若樂聽聞,徹無明底,是樂信行。」喜歡息滅妄念,達到清淨寂然的境界,這一類人的性向是「樂法行」。相反地,有些人不喜歡打坐,而專門聽聞研究佛經,乃至聽人說佛法的道理,由此去「徹無明底」,要把念頭的來去研究透徹,這一念起,不知哪裏來?不知哪裏去?佛經叫它無明。無明就是不明白,黑咚咚地,睡了不曉得到哪裏去?死了也不曉得到哪裏去?永遠不明白,所以叫無明,沒有一點光明。在相上的無明是沒有光明;理上的無明是因為沒有開悟,未徹底明白。有些人想在理論上研究透徹無明的根底,這一類性向是樂於信行。


樂寂者,知妄從心出,息心則眾妄皆靜。若欲照知,須知心原,心原不二,則一切諸法皆同虛空,是為隨樂欲自行安心。

樂於寂然的人,知道妄念皆從心而出,只要把心休息下來,一切妄念皆歸於寂靜。套用現代名詞,這是心理治療,不一定要把打坐修行講得那麼嚴重!我們為何打坐?為了治療心理疾病,使心理平安,凡是沒有成佛以前,都是病人,都有精神病,心理不正常,因此我們也有必要盤起腿來醫病,做心理治療。


身也是心

「樂寂者,知妄從心出」,我們已經知道,思想妄念從自心所出。「息心則眾妄皆靜」,只要把自己的妄心休息下來,自然不會胡思亂想。這個理論大家都懂,但是我的媽!這個妄心怎麼樣休息得了?問題就在這裏。

以前學佛,把白衣觀音供在前面,我的菩薩!怎麼樣使我證道啊!叫了半天,她是白衣,我是灰衣,終兩不相干,他不幫助我,一點辦法也沒有,此心還是亂得很!道理上知道「息心則眾妄皆靜」,此話看起來容易懂,實則難懂,大家不要被文字騙過去。什麼是這個心?心與妄念是兩回事。我們覺得現在的思想是心,都是妄念,虛妄不實在。我們現在講的心是身心兩面,連這個身體都屬於心所包含的範圍。那麼有時打坐,意識上叫自己不要思想。可是生理上的酸痛麻,或者消化不良、胸口堵塞,或者傷風感冒、腦子嗡嗡。生理這一部分變成心的煩惱,它就不給你休息;它不休息,你妄念就停不了。這個心是「心物一元」那個心,所以大家要研究唯識了。

因此,在理論上明知道「息心則眾妄皆靜」,實際上,心息不下來,大家要特別注意!像諸位在坐的男女老幼、青年朋友等等,心為什麼息不下來?這個(指腦)息不下來,腦電波的跳動使它寧靜不了,你拿它沒辦法!身也是心的一種,它息不下來,你哪裏能夠達到「眾妄皆靜」?


一個不二的空

「若欲照知,須知心原」,你要反照自己。人是很奇妙的動物,一般人兩隻眼睛都是向外照,看人家看得很清楚,觀察自己很難,人唯一看不到的就是自己。

因此我們做人、心理的行為道德也是這樣,對人家的善惡是非看得很清楚,這個不對、那個不好,但自己永遠看不清自己。

修持要特別注意!修養道德和行為,要回轉來把自己看清楚,不要光看人家。「若欲照知」,普通是照見外面,現在要回轉照見自己。「須知心原」,心的根源是什麼?必須瞭解清楚。

「心原不二,則一切諸法皆同虛空」,如果找到心的根源,明心見性、曉得不二法門,那麼一切法,不管善法、惡法皆同虛空,本來就是空的。空就是一個。

你在每個廟子上大都能看到「不二法門」四個字。什麼是不二?不二就是一,沒有兩個,就是一個。我們學佛常常被文字騙了,文字上讚歎人家成功、了不起,用「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年輕時碰到老前輩寫給我們勉勵的話,有一天仔細一看,「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爬到頂了,更進一步爬到哪裏去啊?再更進一步掉下來,對!要掉下來。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要踏到很平實的地方,站的太高還是不保險,要平平實實,由高明到了中庸,到了陸地。

不二法門,佛學真了不起!就是一個,叫不二。如果我的名字叫「南不二」一定很好聽,叫「南一個」那就沒有意思(眾笑),文字會騙人的。「心原不二」,心只有一個,就是一心。現在找不到不二法門,就是這一心不能明瞭,善惡、是非、好壞、美醜,都是這一心的變化。「心原不二」能夠悟到這「一個」,中國禪宗祖師連「一個」也不講,什麼是道?「這個」。「這個」是什麼?不二法門,你要是悟到了這個,一切法皆同虛空。

「是為隨樂欲自行安心」,這個理透徹了,隨便你喜歡靜也好、動也好,就可以進入定的境界了!

講完了!他把方法告訴我們了!理論就是方法,結果我們還是定不了,嘴裏講自己很定,沒有什麼問題,提得起放得下。到那個時候定不了,那就是空洞理論。


慈悲是什麼東西?

現在再接著下一段:


其心雖廣分別,心及諸法,而信念精進,毫善不生,即當凝停莫動,諸善功德因靜而生。

學佛的青年朋友們要特別注意!當我們用起功來,理論上都知道,這樣可以靜。「其心雖廣分別」,佛學淵博,能多方面分別。

「心及諸法」,什麼是心?心的本體是空,理論也懂。「諸法」,唯識、般若、大智度論……什麼經典都看過,考試一百分,但是信心不足。很多人佛學道理講得頭頭是道,真的信心沒有建立,不是迷信!是正信心沒有建立。不能依法而行就是信心、念力沒有建立。信是信,念是念,念念都在這個法門上的心沒有建立。所以念佛,要念念都在這個法門上。譬如嘴裏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心裏想著今天九號,愛國獎券十五號開獎,這就是嘴裏念佛,而念念在獎券,想發財,或者想吃牛排或川菜,這個是念頭。因此念佛要心念,念念在佛的境界上。「諸惡莫作,眾善奉行」,隨時注意在這個善念上,不是口頭的。所以說有許多人學佛,信是信,念是念。

「信念精進」,隨時不斷地努力,並非只有打坐才叫修定,要隨時修定。在做人處事時心境怎麼定?在待人接物時心境怎麼定?講話走路心境怎麼定?要隨時研究。

他說有些人佛學道理懂得很多,信、念、精進等等,但是「毫善不生」,像一根頭髮一樣小的善行生不出來。譬如我們都曉得學佛第一個學慈悲,我們有很多同學也討論這些,討論的同學都是有修養的!沒有修養講不出來。有位老同學楊先生,修法很多年,經常跟我講,他說:「我就是慈悲心發不起來,我怎麼檢查自己對人家要慈悲,老實講我沒有,慈悲不起來,可是我也沒有做壞事啊!也沒有對人家不好,每個人求到找,我一定幫忙,但是要我幫助人家又生起慈悲,我做不到耶!沒有這個東西耶!」我說:「你講這個是老實話!」大家儘管學佛,知道眾善奉行,但是如毫毛一般的善的心理行為,沒有建構成善的形態。


靜母生善子

他說這個時候,你要真想做到諸惡莫作,眾善奉行,第一步先要求得定靜——「凝停莫動」,先把心念訓練到住在一個境界上不動,不是空,而是止!或者念阿彌陀佛,念念都在阿彌陀佛境界不動,做得到做不到?大家在這裏打坐坐了半天,你能不能在一個咒語上、一句佛號上,或者聽呼吸、觀鼻子紅、鼻子白,觀腳趾頭也可以,隨便用一個方法,把一念凝定住!?這個「凝」字用得非常好!也就是中國正統道家所講的「神凝氣聚」;佛家的道理是定,儒家也叫定,《大學》一開始就講:「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以及「知止而後定」的道理。

所以他說,善念不能生起要先修止,達到凝停莫動。有許多人講:「叫我學佛做不到,但我認為我心不壞」。我說:「對啊!你這個很了不起啊!」「我一輩子沒有做過壞事」這個話,叫作化妝擦粉,自己照照鏡子蠻漂亮!我可不敢說我一輩子沒有做過壞事。你看人的心性裏頭有多少壞念頭啊!任何一個人做不到的!不要給自己臉上擦粉,心性的念頭是很難檢查的,人的兩隻眼睛看人家很明白,看自己很難。一個人每天有多少思想!這個思想、感覺、感情的浮動,不要說變成行為,這個壞念頭很多耶!依據現代科學的研究,人腦思想一動,好的念頭、壞的念頭所放射的光,顏色都不同,要發財、想鈔票放出的光一樣;想佛的時候又一樣。

我們一天到晚有那麼多不好的心念行為,假定有人能在這幾個鐘頭,或者一天,把念頭始終定在很純善的一念上,他不要做功德,就已經有多少功德了!不為惡就是善,所以他告訴我們定的重要,「凝停莫動。」

「諸善功德,因靜而生」,注意這幾個字,一切善行、一切功德,非定不可!你要想成就,非修定不可,等於科學定律,沒有辦法變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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