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灰蹄的諾林邇

這天，當雷亞斯幫Shaxfer換藥時，後者很高興地發現腹部的刀創開始結痂。他一得意、便放肆地在雷亞斯肩上大力胡亂拍了起來。

「哈哈哈哈─你爺爺天生神力、體健魄強、運氣無敵一級棒！瞧這會兒傷口不就咻一下自己好了嘛！哈哈哈哈哈！」

雷亞斯神色不動，換藥的手惡意地擦過對方傷處。若只不小心碰到也就算了，偏偏那若有似無的摩擦反而又麻又癢、令Shaxfer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

自作孽的傷患忍不住臉部扭曲、放聲鬼叫：「啊嘶─呼、雷、雷亞斯您大爺真、真是妙手回、回春，呼嘶─起、起沉疴……那個救、還是復什麼……唉喲普救世人、不求回報、如此高尚人格─」

「不要作聲，有人來了。」頭一次雷亞斯打斷了冗長諂媚的及興馬屁演說。

Shaxfer傾聽片刻，不以為然道：「去、連個屁響都沒有，沒事你發什麼神經啊！」雷亞斯不再搭理，只是加快手中包紮動作。

煙塵幔起，一批人馬自遠方迅速靠過來。Shaxfer望風經驗老到，隨即知道大勢已去，索性整個人爛在地上故作可憐地乾嚎起來。

「喔─親愛的奶奶您這回真的見不到您那可愛的孫子了！您知道老天爺多麼忌妒您那可愛善良純潔無邪的孫子嗎！…………」

雷亞斯知道瞪他只是浪費力氣，還不如趕快拿起假髮戴上，隨意整理手邊的東西。沒過多久，幾十名銀盔皮鎧、全副武裝的騎士來到大樹下，將兩人圍了起來。一名手執長矛、方臉濃眉的騎士策馬上前沉聲喝問：「陌生人！什麼事情讓你們站在這是非之地？快回答！」

Shaxfer似乎早已失去理智，他的乾嚎從剛才便沒中斷過。雷亞斯收起心中無奈，平靜地站起來雙臂平伸。

「如您所見，我只是個疲憊的旅人，期望藉由這棵大樹的庇護聊為阻擋旅途無情的磨難。請容我不安的詢問，您為何稱此為是非之地？」

對方見雷亞斯並無武裝防備，只是個骯髒狼狽的貧窮旅人，再加上身邊十分明顯是個毫無威脅的傷患，口氣略為緩和：「我屬昂巴斯旅團，正在追擊橫行於此平原的強盜，與近日北犯的尼若恩(Nilron)馬賊幫；前些日子雙方在此遭遇，我們便循跡追剿而來。」

方臉的騎士炫燿地指著身後同伴們所牽制的一匹馬續道：「我們此行收穫不少，還捉到尼若恩首領的座騎、著名的千里馬！」

那是匹灰白相間、毛色豐亮，桀傲不遜的駿馬，正驕傲地踢著灰蹄，不停噴氣。

灰蹄。

雷亞斯不著痕跡的瞪了癱在地上悽慘哀嚎的那人，毫無意外，見到他朝自己狡詰的眨了眨眼。

真是一場災難……

突然灰蹄駿馬蹬起前腳長嘶一聲，嚇得Shaxfer雙手連揮、尖聲怪叫起來！

「走開、快走開！馬、馬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快滾開！」

那騎士頗感無禮，喝道：「太不像話了！這傢伙是怎麼一回事！」

雷亞斯忍不住好笑，誇張得嘆了口氣：「請您原諒這個人的失禮，畢竟不幸的他才剛從馬背上摔下來，現在連走路都是個問題。」雷亞斯一聽到馬嘶，隨即辨認出那是見到主人的興奮，卻十分配合地大膽將「事實」供出，果然話一落口，騎士們紛紛露出鄙夷的表情。再看灰蹄駿馬試圖靠近、Shaxfer驚恐揮趕、欲逃不能的窩囊樣，更有些人忍不住笑了起來。

從人群中傳來一個沉穩的聲音，將所有嘲笑壓下來。

「兩位旅人，咱們要暫時當鄰居了。全體注意，就地紮營！」

Shaxfer歪了嘴巴、當場愣在那裡。

雷亞斯見狀，用力將他的脖子摁彎，謙和道：「歡迎之至。」

Shaxfer簡直不可置信的看著昂巴斯旅團全體上下在自個身旁樹林忙碌地紮營，還不時有人從身旁經過、小心翼翼避開這「從背馬上摔下來的可憐蟲」，更可惡的是，每個人不約而同、毫不吝惜地對他露出同情的微笑！他氣得乾脆拉過雷亞斯的斗篷把臉蒙起來裝睡。

不過，晚餐時間一到，情況就不一樣了。

Shaxfer用著一口標準南方腔與熱情跟大夥聊了上來，甚至搏取不少同情食物。雷亞斯認為，他的熱情根本就只對著酒肉而發，人嘛，順便而已。雷亞斯盯著火堆，慢條斯理的吃著水果。等Shaxfer最後一個聊天對象離開後，他低聲道：「想不到一個人還可以倒楣成這樣。」

「謝謝喔！你看我還有這雙明察秋毫的眼睛就該知道，不‧需‧要‧你提醒！」Shaxfer對著他骴牙咧嘴。

看著對方毫無顧忌大杯喝酒、大口吃肉，活像餓鬼投胎，雷亞斯吸口氣，道：「不管你如何打算，別想我會幫你。」

Shaxfer向他俏皮地眨了眨眼：「嘿嘿，無論你怎麼說，你剛才都幫了不是嗎？」

雷亞斯垂下眼簾，擺出一貫冷漠。

「我只是根據你的傷勢如實推測而已。別想太多。」

Shaxfer將最後一小塊骨頭嘣碎吞下，意猶未盡地舔著指頭。「我敢打賭，你還會再幫我。」雷亞斯不再回答，側過臉翻身躺下。

Shaxfer忽道：「你不吃嗎？難得酒烈肉香，又是免錢的耶！」

對方只是懶散得將手隨便一揮算是回答。

「這個人我只知道他叫Shaxfer，無意中發現他斷了腿，而我正好有阿夕蘭(Ethilen)。剩下的如您所見。」

昨日的方臉騎士趁著Shaxfer酒醉未醒，將早起的雷亞斯帶開，低聲盤問。

「你身上竟然有這麼貴重罕見的藥草！」

「所以您可以說他欠了我不少錢。」雷亞斯務實而理性的分析。

方臉騎士收起驚訝，凝重道：「你還沒有解釋，你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你的身分清白。」

雷亞斯不卑不亢地說：「疑犯尚不需要證明自己的罪惡，更何況我只是個過路客？而且，我相信你們應該都十分清楚誰才是你們要找的人物。」

「這樣還是不能排除你們的嫌疑。」

「那你們就瞪大眼睛看吧。」說完，雷亞斯便回到樹下，開始修補自己的衣物。

方臉的騎士搔搔後腦，嘆口氣道：「真是個冷漠的人啊。」

隱藏在後面的騎士一見雷亞斯離開，隨即湊上來問：「怎麼樣？馬克索恩（Markthon），你覺得他們是哪邊的人？」

方臉騎士無奈道：「黑髮的態度挺硬的，碰了個軟釘子。不過，那兩人好像不同路？」

「倒不覺得那黑髮的像說謊。你知道嗎？那紅毛小子竟然說他被商隊拋下，嘿，真是倒楣鬼！」

「不過上頭交代，得注意一下那個紅頭髮的。留神點，可別出紕漏。」

坐在兀自側睡未醒Shaxfer身邊，雷亞斯毫無意外得聽著騎士間的對話，幾乎唇舌不動地自言自語。

「被懷疑了。別想拖我下水。」

Shaxfer翻過身，連睫毛都沒動一下。

「別這麼無情嘛！好歹咱們都溫存了這麼多夜。」

雷亞斯提起衣帶，迅雷不急掩耳往身旁那人臉上用力一抽。

「對不起，不是故意要打擾你的睡眠。只是你臉上有蚊子。」無視對方骴牙咧嘴，他垂著頭繼續縫補衣角。

「不過，我再次警告你，我還在這裡只是不想讓對方起疑，並不是因為你！」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你還不是得跟我在一起呢？親愛的？」

雷亞斯臉色瞬間閃過陰沉。

「既然你醒了，那就吃點藥吧。」他用力扳開Shaxfer的下巴，將新鮮芳烈的阿夕蘭藥草幾進暴力地塞近去再用力堵上，Shaxfer只能徒勞無功、痛苦地垂死掙扎、連反擊兇手這選擇都放棄了。

雷亞斯知道對方是個有傷在身的馬賊頭目；Shaxfer則握有對方刻意掩藏的籌碼，儘管不明白理由。

就這樣，兩人在昂巴斯旅團的包圍下，達成了恐怖平衡─不談判、不洩漏、不妥協。

幾天下來，Shaxfer看著雷亞斯冰冷的側臉，突然覺得不說話的局面最糟糕。

一等對方閒下來在身旁落座，Shaxfer迫不及待打破沉默。

「那群天殺的強盜殺了我無數族人，就為了我族特產的諾林！他們襲擊了我族無數部落、帶走上百的馬匹四處高價販賣，完全扼殺了我們對諾林的崇敬與寶貴親情。為了復仇，所以我召集殘存的族人，沿路奪回我族的馬匹……」

「你對我說這些也沒用。」

「你就當爺爺我講古有什麼關係！乖乖聽到完嘛！」

「你該想得到，如果你的同伴在找你，你會很危險。」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也……」Shaxfer懊惱地揪著頭髮。

「等一下、你在擔心我？」

雷亞斯難得露出了明顯而深惡痛絕的嫌惡表情。

「你‧會‧害‧死‧我！」

「唉喲─好嘛好嘛、別生氣！跟你開玩笑的啦！」在雷亞斯聲色俱厲的威逼下，連Shaxfer都不得不屈服。

「想辦法叫你同伴回去！」雷亞斯更難得激動地說。

Shaxfer目光流轉，笑道：「你會不會幫我？」

雷亞斯切齒道：「除非你不是馬賊！」

「你會跟馬溝通嗎？」Shaxfer突然冒出這句話。

2. 諾林的藍天

方臉騎士又來到兩人所在的大樹下。

馬克索恩清清喉嚨道：「黑髮旅人，我們團長想要見你。」

雷亞斯一語不發，頭也不回起身便走。跟在方臉騎士身後來到林間空地。營帳內坐著一名戎裝的中年男子，棕灰長髮蓄著短鬍，將菱角分明的五官修飾地圓融些，他垂著眼簾，似乎正在沉思，身邊並沒有武器。

馬克索恩為雷亞斯通報後隨即離開。

對方不說話，雷亞斯便沉默而隨意地站在那裡。

「見到我你似乎並不緊張。旅人，你叫什麼名字？」

「請原諒我的見識淺薄，我甚至未曾聽過貴團的名號，又從何緊張害怕？至於您問起我的姓名，先生，我必須要說，過客的名字便是過客。您若願意，請稱我為黑髮旅人。」

「過客的名字對彼此並沒有多大的意義，是嗎？黑髮旅人，你的傲慢會使你喪命，但我必須要說，你的大膽救了你。」那名棕髮男子笑了起來，黑眼放出精光。

「我是昂巴斯的團長梅西馬斯（Methimas）。你知道，我懷疑你與你紅髮同伴的身分，而你顯然沒有辦法解釋。」

「原諒我實話實說，我會檢討我的態度。但我必須澄清，我與那紅髮的傢伙並非同伴，倒是他欠了我不少錢，這些想必您早已知道。至於我是不是馬賊或強盜，對您的旅團並不構成威脅。」

梅西馬斯大笑起來，說道：「威脅與否並不是由你決定，且這兩個字你更不該說出口！年輕人，或許你該像你的債務人學學。對你客氣並不是看得起你，而是我根本就不把你放在眼裡！」

對方的黑眼如鷹般攫著他，雷亞斯感覺到凌利強悍的氣勢壓逼而來，不知不覺握緊了拳頭。

他思索一陣，開口道：「團長，您是否願意給我機會，讓我證明自己並非您的敵人？」

梅西馬斯揚起嘴角道：「這樣才像話，年輕人！你不該拿你的智慧來賭博，而應該將它用來修飾你的稜角。」

雷亞斯聽進了對方的意思，微微欠身，恭謹道：「謝謝您的寬容與良言指教。」

梅西馬斯站起身，背著雙手，踱到雷亞斯面前專注地看著他的臉。

「我給你個機會協助著我團完成此次任務。當然，你會得到應得的報酬。」

「團長，雖然我很年輕，但我想我仍能與您談個交易？」見對方點頭，雷亞斯續道：「不如我幫貴團找到強盜巢穴，您讓我帶走一樣東西。」梅西馬斯挑了挑眉頭。

「請讓我帶走那灰蹄的馬。」

梅西馬斯像是聽到蠢話般笑彎了腰！

「哈哈哈哈！年輕人，我讓你靠近牠一點，然後你再考慮看看是不是要拿你的命為代價去駕馭牠！」

雷亞斯面不改色：「那麼，能否麻煩您下令呢？」

沿路穿過無數重裝的守衛，馬克索恩領命帶著雷亞斯到看管灰蹄馬的地方。

被無數鐵鍊與粗黑皮韁緊緊栓在七棵大樹之間，灰蹄馬仍倨傲地不時掙扎。雷亞斯一看見這個情形，突來地揪心之痛使他停下腳步，他無法想像Shaxfer看見這境況的心情。

雷亞斯試圖冷靜下來，對馬克索恩說：「先生，您可否在此停步，看我是否能成功靠近牠？」

馬克索恩見識過灰蹄馬發飆的模樣，忙不迭點頭，退得老遠。

雷亞斯慢慢將彼此之間的距離拉近到只剩一個馬身，雷亞斯抬手。

“Siwin,
Iih-felow, siwin……Omen nah Norlinger, nahe?”(冷靜下來、我的朋友，冷靜……你是諾林邇對吧？)

灰蹄馬的掙動更加劇烈。

“Iih na
Leaxroter, Omen?”(我是雷亞斯洛特，你的名字是？)

灰蹄馬重重噴了口氣，踱著腳步輕嘶起來。雷亞斯蹙著眉用諾林方言輕聲說道：﹝藍天啊，我了解你的悲傷，請讓我為你帶來希望。你的主人十分平安，並問你是否安好……﹞

…………

回到營帳中，似乎已有人回報過方才的情形。梅西馬斯微笑著問：「你還想要那匹馬嗎？」

雷亞斯回答：「團長，如您所見，我雖然沒有辦法馴服任何一匹馬，但我仍然想要他。」

「那就要看你的表現了，別讓咱們失望啊？年輕人。」

清冷月光下的平原秋風颯起，夾雜著馬兒悲嘶繾綣遠方，一直到深夜。

夜中，Shaxfer數著星星，悄聲問道：「你想這話傳的出去嘛？」

「那你就祈禱風吹的夠遠。我幫你幫得夠多了，別忘記你的承諾。好了，睡吧。」

3. 密林之谷

翌日，雷亞斯一大早就跟昂巴斯的成員離開了。Shaxfer百無聊賴地玩著斗篷，研究壓邊花樣。馬克索恩來到Shaxfer身邊，好心給他帶來一塊麵包。

「早啊！馬克索恩大哥。睡的好嗎？我可是難得睡了個好覺啊！」

馬克索恩苦著臉道：「不好！昨晚風這麼大，只有你才睡得著！」

Shaxfer抓抓頭，傻笑道：「羨慕吧？我還夢到金髮大美女睡在我旁邊耶！嘿嘿嘿。啊，那黑髮的去哪啦？一大早就不見人影。」

「他幫你採藥草去了。我想你大概不知道他給你吃的是阿夕蘭！」

Shaxfer皺眉頭：「那啥？毒藥嗎？可以把我弄上癮了然後妄想控制爺爺我啊？」

「去去去！才不是那種東西，阿夕蘭這藥草可珍貴稀有的勒！你小子知不知道這經過加工，黑市可以賣到以黃金計價啊你！」

「你說那苦不拉幾、噁爛至極的東西！」Shaxfer這回是真的傻了！馬克索恩賞了對方額頭一個暴栗。

「少不識貨了小子，長長眼，那療效可是夢幻般地高啊！唉喲─在你身上了全浪費了真是。黑髮的都沒跟你說？」馬克索恩見對方傻愣著搖頭。

「那阿夕蘭這麼珍貴的東西，他現在要去採？採得到嗎？」

「他說可能附近都找不到了。之前有的通通都─用在你身上啦！你這毛頭把黃金吐出來！」馬克索恩邊搖著Shaxfer的肩膀邊大喊，簡直為阿夕蘭痛惜到極點，尤其是被用在這倒楣到家又不長眼的人身上。Shaxfer難得沒有掙扎反駁，只是撫摸著衣服底下將癒的傷口陷入沉思。

雷亞斯與昂巴斯的探子共騎，往綿延環繞平原西南緣的山脈搜尋強盜巢穴。

途中雷亞斯心緒翻轉，他只是個平凡人，任何平凡人絕不會願意與馬賊、旅團甚至強盜有絲毫瓜葛，更何況身陷三方勢力之中？當真料不到平常力保低調而每每奏效的行為指標，竟因突發的好心而完全打亂，他禁不住想這回還不是普通的倒楣！再說，儘管插手干涉他人之事，大大違背雷亞斯的處世原則。但直覺告訴他，Shaxfer雖不是平凡老百姓，總非十惡不赦的壞人，儘管嘴巴貧了些。倘若這關過不了，那人恐怕凶多吉少…………雖然顯不可能，雷亞斯仍暗自希望這整件事和平落幕。

『好吧，生命總是充滿著意外，我們所能做的就是把握現在！』每每心情低落時，雷亞斯就讓浮現眼前的族訓指引正確方向。『最差也不過帶著Shaxfer逃跑。』雷亞斯做好最壞打算，覺得自己似乎又有勇氣去努力了。

一來到山腳下，雷亞斯立刻明白梅西馬斯何以選在平原中心部份紮營。以他極佳的視力尚難看清濃密樹林下錯綜蜿蜒的地形，倘非良馬恐怕難以深入，若山寨設在其中，無疑是強大僻護，享盡易守難攻之優勢。若雙方勢必要戰，對昂巴斯而言最有利的情況，唯有把對方引到平原空地上。『看來會僵持很久啊……』雷亞斯無奈地想，腳下不停，快速無聲領著探子穿入林中山裡。

埃若岡尼恩族身體輕靈矯捷，十分耐久。約莫兩個小時，沒有馬匹支援的人類探子氣喘不已，終於拉住雷亞斯的衣角迫使對方停下。

「我比瓦克（Bevarq）幹探子這麼久，還沒見過這種速度！你確定你不是去送死或是投奔？」

雷亞斯十分明白對方勢必懷疑，何況自己也難免心急，解釋道：「我或許沒有你高超的追蹤技巧，但風聲告訴我附近無人監視，氣息領我閃避陷阱。我知道很難說服你，但仍請你相信我無意使你我陷入危機。」

探馬比瓦克不是混出來的，長久經驗磨亮他的雙眼，自然能從混亂無章甚至陰暗不明的環境中辨別陷阱，但在如此速度之下所維持的準確度令他十分吃驚，尤其聽到對方靠的竟是聽力與嗅覺！再想，對方的能力顯能甩掉自己卻不這麼做，也只能姑且相信了。

比瓦克撫摸著土壤碎葉，眉頭深鎖道：「最近這裡恐怕不平靜啊……」

雷亞斯看著蔓覆整個山坡的晦綠植被，接腔道：「人類的氣味還很新鮮。恐怕是昨天經過的。」

比瓦克整個心中都被憂慮佔據，已無時間為對方肯定的語氣驚訝。「應該是晚上。昨晚風這麼大，搞什麼鬼咱們也不會發現！」話沒說完比瓦克已像兔子般跳起來，往林深處竄去。

昨晚確實有不少人從這條小徑通過。山寨受到不明夜襲，部分強盜追擊而出，進而發現昂巴斯大隊人馬已開至平原中，更連夜設了無數陷阱。不過，這些人味新鮮的花招到了雷亞斯面前完全起不了作用。

隨著兩人深入，身旁樹幹越形歪斜扭曲，濃密的枝葉頑強的抵擋陽光。幽暗崎嶇的坡道不時被垂落的藤蔓與橫行的根瘤阻攔。要不是不能洩漏形跡或恐誤觸陷阱，比瓦克還真巴不得抽刀將之通通掃落劈絕。雷亞斯有些歉然，但為了閃避更多陷阱，只好出此下策。好在比瓦克不是省油的燈，沿路上難免磕磕絆絆，但被他用機警反應一一補救，總算速度不減。

越過一片凹陷盤節的樹根，眼前突然亮了起來！兩人不知不覺已登上地形頂端，眼前是片光禿禿的岩地，然後──直削向下成一道峽谷！比瓦克趴在地面小心翼翼勘查，赫然發現底下木造建築綿延在岩凸面，山寨原來就懸在峭壁之上！藉雷亞斯在一旁望風，比瓦克冒著冷汗，既驚訝又戰慄，連忙記下所有情報資訊。

入夜，扎膚寒風再次昭示秋天的降臨，連搖曳的營火都顯得薄弱而屈服。

「你說那山上有許多新設的陷阱？」

「是的，老大。很有可能是昨天設的。」

看著比瓦克在地上畫的路線圖，梅西馬斯沉吟了一會，問道：「陷阱都分布在哪一帶？」見對方在地上比劃一陣，大笑道：「傳令下去，叫兄弟們睡飽一點，接下來有很多活要幹！對了，去叫黑髮的來。」

雷亞斯來到營帳內，神情淡然地行禮。梅西馬斯盯著他的雙眼：「年輕人，聽說你的身手很敏捷。要不要跟咱們一起出去？」

「出去？」

「對，去打仗！」梅西馬斯發現對方眼裡閃過驚恐。

「不，不……如您所見，我只是個膽小鬼。身手敏捷不代表能夠殺敵致命。況且，我想我為您帶來的情報已足換取我應得的代價。」

「別這麼著急，年輕人，我說話算話！你可當我會訛詐你的苦勞？」

「您誤會了，我是指，您應該可以確定我不是您的敵人。」

「等這場勝仗，你就可以如願。」團長大手一揮，表示談話結束。

見到熟悉的大樹下熟悉的身影，雷亞斯不知不覺鬆了一口氣。

由那雜亂詭異的姿態看來，Shaxfer似乎睡得很熟。雷亞斯輕輕坐下，伸手小心探求對方額頭的溫度。

「……你終於回來啦……旁邊有麵包，你的晚餐。」Shaxfer睡眼惺忪地說道。

「對不起把你吵醒了。吃點草藥。這是可以直接吃的那種。」雷亞斯輕聲說著，將草藥喂給對方。

「這藥草味道沒那麼壞，但療效也沒那麼好。將就點吧。」

Shaxfer難得不發一語，只是端詳著為火堆添柴的那張側臉。他的膚色太過蒼白，在月光的浸漬下只恐更加冷漠；但，似乎是因為柴火，又或是什麼，Shaxfer竟然發現他臉上映著些淡淡淺淺的溫柔影子。

「早點睡吧。」

「好。」

4. 開戰時刻

沉雄的號角聲聲撕裂平原。

秋日艷陽在無數高聳的槍矛上閃耀，干戈擊響，千蹄濤滾，昂巴斯旅團軍容盛大，示威一般緩緩向南方山脈開進。

策馬跟在大隊後方，雷亞斯以一貫冷然的表情掩飾內心忐忑。雖然認為梅西馬斯身為昂巴斯團長，必有其過人武謟謀略，但如此大膽主動進發，不知怎地，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他突然深切希望，自己能如族父龍淵一般擁有看清命運迷霧的智慧。

『眼前迷霧籠罩，爾當用勇氣貫穿。』雷亞斯心中突然響起這句話，緊緊捏著手中馬克索恩分派給他的粗製長劍。憶起一早，梅西馬斯將他叫至面前：

「黑髮的，這正是你證明自己的最好機會。」

雷亞斯蹙著眉：「團長，我是個卑微的旅人，我只想要您相信這點……我並不需要任何功勳潢飾，那只會使我的旅途更加崎嶇。」

「小子，我可是為你好。」梅西馬斯抬手命人將簡單的裝備塞給雷亞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