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城邦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字體:
災區筆記 文:胡慕晴
2010/02/23 18:24:53瀏覽1533|回應3|推薦43

 

希望大家能夠認識慕晴!大老鷹姐姐敬上

對公義的溫柔堅持──胡慕晴 

 ▲時報資訊、台北縣文化基金會共同主辦的「第五屆全球華文部落格大獎」27日舉行頒獎典禮,年度部落格大獎由「我們甚至失去了黃昏」獲得,格主Chyng開心地上台領獎 。(趙雙傑攝) 

 ▲時報資訊、台北縣文化基金會共同主辦的「第五屆全球華文部落格大獎」27日舉行頒獎典禮,年度部落格大獎由「我們甚至失去了黃昏」獲得,格主Chyng開心地上台領獎 。(趙雙傑攝)

當你拿到紀錄的工具,紀錄什麼會最有價值?這樣的思考根深蒂固的在我的內心裡。我會認為去紀錄外在的,我們所不了解的東西,那些被忽視的、快消失的、被踐踏的、被壓迫的最有價值,也就是所謂弱勢者的部分。因為那些有權勢的人,已經有太多資源在他們身上了。照顧那些沒有被媒體照顧到的人,是我從做記者以來就一直抱持的思維想法。」

─ 蔡崇隆


 災區筆記 文:胡慕晴 

胡慕晴部落格:我們甚至失去了黃昏http://gaea-choas.blogspot.com/

 


時間:2009.08.14
前一天重新閱讀域引水環評報告,折騰到約三點才睡。凌晨五點醒來,匆忙梳洗後便出發搭公車,準備到台北車站坐高鐵往左營。前一天晚上的熬夜並沒有幫助我確立證據,上高鐵後繼續閱讀環評,希望能有一些突破。
和W在高鐵站會合,先到美濃卸行李。一路上和W討論旗美社大目前對災區重建的想法、確認未來身在台北能繼續協助的部分。約莫十點,在不確定小林村路徑是否搶通的情況下,和C、W以及借住W家的何老闆(九二一時的東勢災民)、吳子鈺及舒詩偉一同前往六龜。
台二十七甲沿途出現許多崩壁,山上多了許多新瀑布,遠望光了頭的山,像是一位長者掛著汗與淚水。往六龜的路還算好走,但一到六龜隧道附近,原本的路已全毀,河流要回它古早行走的路徑,將新六龜隧道沖垮,也把路面吞噬。我們只能倚靠怪手的幫助,在勉強搶通河道的情況下,與河平行。
而河流還在生氣。滾滾泥流仍在翻動,以一種沸騰的速度。
這是第一次看見這種水勢。而六龜,還不是被媒體最關注的那些,最嚴重的災區。
行經河床,必須通過六龜隧道。據說這是日本時代建造的,在這次風災中屹立不搖。聽聞這樣的訊息讓人感到格外諷刺,豆腐渣工程不是只有四川有呀。去年風災,一樣多人墜橋死亡,但對媒體來說,那樣的人數被歸於天災一點都不為過呢,於是公共責任輕易被遺忘,哪管有些橋的接著根本脆弱得不堪一擊。

經過六龜隧道,是原本的六龜遊客服務中心。這裡一樣全毀,小汽車已經無法再繼續前進災區。換上何老闆的四輪傳動,一行六人往六龜市區及新發村。六龜市區在這次風災沒有受到太大衝擊,也使鄉公所能繼續運作,對災區來說,多了統籌的單位與對外窗口,對穩定災區居民人心有極大幫助,物資發送等問題也可暫獲解決。但不是每個地方都像六龜這樣幸運。
由於往六龜育幼院的路尚為搶通,我們前往新發村。新發村沿途路況相當糟糕,泥土滿地。獅額頭大橋是當地重要橋樑,但如今已成危橋。溪流沿岸所有建物幾乎都被沖垮,水勢奔騰。

往新發的途中與災民會車,每位災民的臉龐都眉頭深鎖。終於到達新發村第一戶人家時,震撼得無法自己。坍方下的土石超過膝蓋,房子被削去一半。最衝擊我心的是,居民盤坐在瓦礫上望向我們的表情─除了充滿絕望外,更像在懷疑「你們這些外來客為什麼來?能做什麼?」忽然覺得自己幫災民製造了相對剝奪感、一種二次傷害。即便我不願。

房屋毀損,起因是右邊一座小山的小溪溝在大雨後暴漲。那天溪水依然不間歇地流,流淌過殘垣片瓦,濺起水花,滴答滴答,像居民吞回肚裡的淚。居民終究還是跟我們說話了。但我戒慎恐懼地,只問了「物資夠嗎?」、「目前判斷狀況安全嗎?居民想不想撤退?」(直昇機都在新開與小林穿梭)以及「有什麼需求是外界忽略的?」

我不想請他們重述或回憶災難發生的那一天。她們需要的終究不是過去。而是現在以及未來。
居民說,村裡許多長者不肯撤。外界、平地安全的人或許無法理解或不可置信,在山上那些不願離開的人「到底哪裡有病」?但我記得出發前兩天,F打電話來,問我那瑪夏鄉有民眾不肯撤,該如何是好時,我問她,居民的理由?F回答:「居民說,『親人都死了,我出去幹嘛?』」而對於生者更迫切的另外一個問題是:在山上,她們是居民;在山下,她們是難民。
這次嚴重災情地區沿線多原住民部落,離開了山來到平地,她們便失去所有保障。我和朋友都擔心,她們會是下一個溪洲或三鶯。也因此,在倫理、文化以及環境和安全種種衝突下,知曉死亡、生還人數僅僅是第一步。
這樣的思考,自九二一以來,我們的反省仍然太少。
新發村的路只能到荖濃溪泛溪終點站。至此,路便斷了。站在路面斷裂處望向對面與右手邊高處,都有忙碌的救災人員與搶通道路、疏濬的工程人員。原經營荖濃溪泛舟的居民望著河床說:「橡皮艇都拿去救災了。」一邊擔心未來生計。

離開這一段往右上邊救災處走,同樣是條斷路,兩條斷路間靠著流籠聯繫。與我們同一邊的是國軍與救難隊;對面是其他救難隊及電子媒體。大大的紙板上寫著:32人亡。

正當我希望走近救難人員時,忽然聽見緊急無比的哨聲與吶喊,救難人員催促急流裡疏濬的工程人員立刻撤退。我跑完高處往下望,河流沖刷的聲音一陣比一陣強。土石流,隨時會再爆發。一位中年男子從河床走上來,全身溼透。但對面電子媒體的鏡頭依然關注著32人亡而會不會有更多。
我拍下中年男子的照片。他們的臉孔與身影不該模糊。
而許多模糊的一切,我們都該盡力,使它清明。
 


時間:2009.08.15
前一晚M打來,說路通了,明天一早公視會去小林村民的公祭,這才知道原來不知不覺已經頭七了。往小林的路要四輪傳動才好走,打給何老闆,卻發現他們回了高雄。W問我那怎麼去?我說,一早問M能不能搭便車,再不然,路程頂多走兩小時吧?就這樣說定,讀了些資料,睡去。
五點鬧鈴響,身體還很倦,但意志已經起床了。打給M,確認沒有空位,但還是把C和W叫起來,吃了早餐往甲仙。
,
穿過月光山隧道時,心裡想起Y說的:「如果能憋氣走完這個隧道,許的願就會實現。」隧道終究太長,來回隧道幾次,皆沒有挑戰成功。一如每次在環評會上關注的每件開發案,經過冗長的討論,得出的結論只讓人暈厥。


走在台二十一線上,天愈來愈亮,但路卻又斷了,斷在居民口中的「火山」。M原本說能通過的路,因泥沙尚未全乾,車子不斷碾駛,造成凹凸不平的情況,一台小發財車卡在中央,動彈不得,W只得停下車。他們問怎麼辦?我說:「用走的吧。不是說到小林只要兩小時嗎?」當時是六點多,我想趕得及公祭。
但W和C立刻異口同聲地阻止我,因為兩小時,是甲仙走到小林的路程;若從火山,得走上超過五小時,屆時再走回火山,恐怕都是無燈而危險的夜了。他們兩人看著地圖尋找其他可能的路徑,我只好在附近拍下被吹垮的房子屋瓦,被沙土凍結的香蕉樹、椰子樹和電線杆。而就在拍照的一瞬間,感覺自己兩腳深陷─一看,泥沙已掩至小腿肚了。

深陷的第一秒倒抽一口氣,因為不知道還會不會陷得更深。試著將腳舉起,那些泥沙像有生命似地觸碰我皮膚的每一吋,混雜著小石塊、樹枝、塵埃,沙粒,慢慢地、慢慢地,滑過,再落至泥沙堆,和著腳底其他泥沙,吶喊著「別走」,將我繼續下拉。終於知道,什麼是「舉步維艱」─舉起一腳,再踏入又是同樣情況。
那一刻,有流淚的衝動。
於是靜靜不動,良久。
本來,從昨天一直到今天,看見山崩地裂,只有「大自然終於來要回屬於它的一切」的誠畏;像N寄來耆老的那句話:「那些河水在想念它的路,隔了六十年才回來看一次。」當山河變色,雨勢猖狂,想起的其實是創世紀裡諾亞方舟的寓言:毀滅,警告,是一種重生的可能。
但當被泥沙掩蓋的那一刻,夜裡聽見山林崩裂的聲音後想要竄逃的人們的身影瞬間出現在腦海。想起人類畢竟是通詞,貪婪自私的僅是少數;但亡佚的卻都是無名的人。
無名的人多可怕啊,她們只能成為數字,別無其他。


終於脫困之後,路上已經排了滿滿的車。焦急想要到現場的我,開始試圖攔車,不過每一台車都坐滿了人。她們是急著想回故鄉,招引親人的倖存小林村民。怪手此時開始整路,我和下車探看的村民聊起越域引水,她們說,不確定是不是工程的關係,「但要說沒關係,我們在這住了好幾代,這地方這麼平,山怎麼會崩,實在是想抹曉。」
村民陳大姐說,事到如今,一切不但難以追究,也不敢再回去小林村住了。她眼眶一紅,想到沙土把房子和村民的屍體困得不能動彈就難過,「現在只希望路快弄平,好讓我趕得上法事。」
聊了一會路通了,居民的車一部部心急如焚地往家鄉前進,陳大姐和另一位村民羅大姐找不到原來載她們的車。最後和我們共乘。在車上時,羅大姐告知,她們一家二十幾口都在這次災難中過世。
羅大姐在小林出生,也嫁給小林村人,後來因工作移居台北,但所有親戚都在小林。父母、姊妹、兄弟和甥子甥女,「就這樣,一個晚上,通通都不見了。」羅大姐說,風強雨大那天,小林村長本來叫居民撤退,但居民不願意,「她們想說水只有淹一點點,以前也淹過,誰知道居然有土石流,一回頭,堰塞湖就崩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都沒有了。
視線順著羅大姐感傷聲音的指示,來到她注視著的窗外的崩塌地。
原來「都‧沒‧有‧了」就是─
土沒有樹。山沒有林。人沒有家。


在村民的指示下,一路從寶隆村,順利經過滴水直至甲仙。雖道路泥濘,但仔細駕駛還是可安全通過。終於,在九點前將村民送到公祭場所,她們不住地道謝,我卻希望這聲謝謝從來不必出現。
公祭場所在甲仙鎮公所附近,由鎮公所和宗教團體千佛山合辦。搭起了簡易靈堂,桌上擺放供品、照片,倖存的小林村民或兩眼空洞地坐在椅子上;或摺著紙蓮花;又或,有啜泣不斷,卻已經掉不出淚的。

我舉著相機,難以拍照。算了算,各家電子媒體都到齊了。記者們將角架放好,有的一邊乘涼,有的一邊獵捕。幾乎可以猜測到她們在等待什麼。而果然有記者去找了桌上擺滿照片的居民,要他說出每一位亡者的姓名,然後捕捉這位男性的眼淚。
為什麼無名的人,只能在這時候臉孔清晰呢?
祭典開始了。法師搖著鈴,後面跟著拿著幡旗與香的居民,法師唸著咒語,然後大喊一聲跪下。忽然,崩潰痛哭的聲音爆出。在這一聲「跪下,迎接親人」的召喚前,所有強自鎮定都被擊碎,靈堂內的生者,激激顫顫雙手合十哭吼著親人的稱謂說:「請妳們回來、我們來接妳們了。」

她們的哀痛震痛我的雙手,於是我將鏡頭移向神佛。
接著拍下唯一一張清楚的淚痕,帶著這幕景像,前往小林村。


在往小林的路上,因路斷得七零八亂,一個錯拐,來到關山村。關山村和小林村只隔一個山頭,是個小庄腳,只住了十來戶。到今天為止,一位居民都沒有拿到政府或民間的任何物資,斷水、斷電、斷通訊、聯外道路也都斷。要不是在路的盡頭和移居外地的居民相遇,誰也不知道,這裡有著一個村莊。
居民吳小姐一得知我是記者,氣得說「正好,妳來寫,把我們『二等公民』的狀況寫給台北知道!」吳小姐說,一直到昨天才和村裡的人聯絡上,平平都是人,救援的眼光卻都放在明星災區,「真的是沒有人來報導耶,我們還要自己買物資進來!連聯外道路都要村裡的老人家自己搭建!」
和吳小姐一家人一起走過卵礫石的坍方地,這裡的情況確實比新發村好上太多,但河水的湍急卻不遑多讓,誰也不可預料,再一場大雨會造成什麼後果。走上便橋,是關山村民用倒木和竹片做的,和溪水不過五十公分不到的距離,只要一場雨,這裡又是另一座孤島。

關山村和寶來離得很近,村庄後方的山已經慢慢崩陷,居民都很擔心寶來也有毀村的狀況。村裡的溪原本不大,「但這次風災,它膨漲了十倍!」居民的農田被淹掉了,但好在只是農田,住宅沒有與河爭地,也不緊鄰山邊,總算逃了一劫。
翻開地圖,像關山這樣的聚落不知凡幾,吳小姐那句「媒體只關心死很多人的地方」一直敲打我。政府沒有救災,媒體更沒有救災。在關山,風災荒謬之種種,更顯荒謬。

離開關山,往小林。離小林村愈近,就愈感沉重,連天空都聚攘了烏雲。往前望,哪裡還有路呢?連怪手也累了,整平,水又來了。是太長久的阻撓吧,水才這樣執拗地索討。
一路上看見的,都是破碎的岩層,印證了環評報告寫的內容。這裡地質以砂岩、頁岩為主,都是結構疏鬆,易通透的地質,水勢一大,很難不產生災害。更何況多了工程炸藥的擾動。

很難想像,為什麼非得在這樣的地形地質上進行龐大工程?即便環保團體早於開工前警告會發生危險,但水利署就是充耳不聞,並不斷否認越域引水與小林村滅村相關。怎麼不相關呢?水利署宣稱地質已調查仔細,那麼為什麼需要提出環差報告呢?
望著眼前被居民稱為獻肚和過溪兩座山驚人的崩塌地,良久說不出話來。村莊在哪裡,已經完全看不出來。而媒體走過屍水橫溢的小林村遺址時,僅為了再度捕捉哀痛逾恆的表情。

我知道,我們真正是看不見小林村了。

(by大頭鬼)
這篇筆記本該早早完成,但礙於重建條例風波、再度南下採訪專題,一直擱置。話說回來, 8 月 16 日這天正好是去佛光山看災民安置的日子,這陣子慈濟的永久屋問題也炒得沸沸揚揚,細細聆聽、觀看自稱「菩薩」的信眾們,發現在沒有同理心之下的一切作為,其實與善 無關 。


8 月 16 日那天早晨,一行人先是前往旗美社大主任張正揚的家中拜訪,大略描述前兩天在災區所見的景況,並進一步討論受災區的下一步何去何從。那時候還是災害發生的第一周,救災仍在持續,但旗美社大很早就設想到了重建後的種種問題。她們從政府或各援外團體送進部落或村莊的物資觀察到,災民所需要的,外界並不知道。


記得旗美社大的阿蘭妹開玩笑說:「原住民在問,怎麼沒有阿比跟酒?」這不是鼓勵藉此消愁,而是酒原本就是原民生活文化中的一部分;外界捐資的愛心一開始其實都是基於反應與推測,最多的物資是泡麵和水,但山中居民其實還能靠山泉水過活;過些日子終於開始送米,但沒水沒電怎麼煮?災民還需要發電機。


這些需求,在災後一兩週,藉著願意走進災區的志工們慢慢慢慢帶回來。需求,必須建立在真實的了解之上。而了解,必須透過時間的累積才可能得成。當時所有被救出的災民,因為救援混亂,被安置在不同地方,正揚大哥當時便擔心,這些受創嚴重的部落居民將會失去凝聚部落意識的機會。


而政府果然在受輿論攻擊後擬出急救章的重建條例,民間團體緊急地在條例通過前連三天開了記者會,我記得司馬庫斯的拉互依自嘲地說:「要抗議要靠你們(在台北的)幫忙啦,我們還在忙著救災找家人!」但抗議無用,強制遷村的條例終究還是過了,而所有重建,也忽略掉過去 921 震出的民間力量,直接交給所謂的,慈善團體。


16 日那早結束拜訪後,一行人擠滿了W的車往佛光山找民族村的韃虎和一萱老師,當時佛光山安置的是那瑪夏鄉與桃源鄉的族人。記得一聽到原住民被安置在佛寺,大夥第一個反應都是:「這是魔幻寫實的故事劇本嗎?」走在佛光山長長的迴廊,好不容易到達族人被安置的福慧家園,所衝擊我的,卻超越魔幻寫實的形容。


首先是一張告示。告示上白紙黑字寫著三餐何時吃、不得葷、不得隨意進出安置場所,否則可能出了再也無法進。當時已近中午,族人們領著便當,慢慢走出室外,雖有帳篷,但依舊是高溫。況且人實在太多,有的只好隨意席地而坐,小孩子們戳著便當的菜飯,我問怎麼不吃?她們說都是素食,吃不習慣。


孩子誠實,成人在被問及住得習慣與否時,則不好意思地說,已經很謝謝宗教團體的收容。她們覺得,就算是尊重吧;但族人們對「只能進不能出」的公告頗感無奈,「畢竟我們有的家人還在山上、或許被安置在其他地方,若出去就回不來,很煩惱啊。」


就這樣,在擔心失去短期照顧的情況下,族人們只能每日每日地在偌大的空間等待,或如難民一樣鋪著睡墊在福慧家園內發呆;我假想著若是真有佛祖,祂會禁止悲苦的人們自由來往祂的門下嗎?


佛祖不只禁止族人自由來往,外人在進入福慧家園前,還必須經過通報。當我們自動地想推門進入安置場所找韃虎時,一位師姐兇悍地擋住了我們的去路,問:「妳們要找誰?通報過了嗎?」當時愣住,W急忙說,有的通報了,於是才被放行。但至今我依然不懂,把關的原因。


雖說是為紀錄而南下,但望著部落族人的表情,我並沒有拿出相機。當時覺得不妥,不知道是否會干擾?直到我看見一位攝影師拿著專業相機,喀擦喀擦地拍攝,我才偷偷摸摸地站在角落,舉起相機,約略地捕捉一張,像難民營的安置所。


但當我轉身,方才阻擋我們入內的師姐再度兇狠地拉住我說:「這裡不准拍照!請妳把照片洗掉!」她瞠大眼盯著直到我將唯一一張照片刪除,接著強硬地把我送出「福慧家園」這個安置所,關上門,隔離了外界與族人。


那時其實沒有「別人能拍為何我不能拍」的憤怒,而是「我果然干擾了族人」;但一回神才發現,能拍照的那位攝影師,掛著佛光山的工作證。剎時間想起南下前報社信箱鎮日接到的佛光山新聞稿,內容不外乎法師捐了多少米、多麼照顧災民、佛光山真是慈善團體;忽然外面又傳來「來,笑一個」的聲音,又是另一位攝影師在外頭拍照─要求正在吃便當的孩子們拿著她們其實吃不慣的餐盒微笑 …


上周從災區回來後,正在寫專題,主管傳來訊息問:「慈濟問要不要跟著它們去採訪?」我問,採訪什麼呢?行程是永久屋以及長期課輔。想了想,決定連夜趕完手邊的專題,隔天一早南下。


南下前,打了電話給已經在追蹤慈濟永久屋問題的苦勞網的窮理,當晚他們在開會,決定隔天派兩位記者一起隨行。當天晚上,先是撥了電話給慈濟基金會的新聞聯絡人確認是否要先報名?對方說不用,於是我跟苦勞說,直接到定點集合就可以。但是隔天苦勞到了,卻發現,尷尬了,沒有她們的車票。


一直在我到達前,苦勞的陳寧和心華就和本報攝影記者、玉山電子報及慈濟的新聞聯絡人對看。當時慈濟基金會是這樣說的:「沒有發行程給她們,這樣多出來,票不夠。」態度很客氣,但也沒有思索如何爭取車票的動作。最後我請陳寧她們自己向高鐵拿媒體證登記,才順利拿到車票。當時不知道為什麼慈濟沒有反應,直到一路往南、搭上接駁車、一通電話響起。


那通電話是慈濟基金會發言人何日生先生打來的。我坐在最後座,其實聽不太到新聞聯絡人和何日生的對話。但坐在中排、聽得清楚的心華傳了短訊給陳寧,上頭寫著:「完蛋了,我們要被解決了。」我疑惑地問陳寧「解決是什麼意思?」她悄聲說待會再跟我說,然後打著短訊─因為苦勞之前寫了報導,何日生似乎很生氣、不滿。


車子忽然間停在離旗山中正橋不遠處的一座加油站,要與何日生及其他媒體會合再前往杉林鄉。等候之間,我和中時的記者與開車的慈濟師兄聊天,他看起來很慈祥,和我們聊著他想當媒體從業人員的女兒,聊啊聊,聊到災民。


加油站對面有著一間,我們在農地上經常會看見的,像忽然冒出的突兀大洋房,一直以來,我都覺得台灣人欠缺協調感(而不僅僅是美感),我們抄襲或移植國外渡假勝地的房屋樣式,在這片我們不曾真正親近的土地上。


那位師兄說,上人非常心軟,因此從世界 51 個國家收來的善款,將專款用於災民身上。他強調,由於上人的慈愛,每戶災區家庭都可以得到一棟造價 100 至 150 萬元的房子,「很美,就像那一棟(加油站對面那棟)」,他是這樣形容那棟房子的好─我都想要當災民了。


當下我沒有生氣的感覺。這或許是台灣人的觀念:「我為你好,我知道什麼對你好。」從慈濟救災的六大理念來看,山區危險,遷下來是很合理的,善款來了,蓋房子給災民住是很合理的,也因此我能體會何日生在與我們會合後對陳寧的「叮嚀」─慈濟不是不能批評,可是你們要求證。


但其實沒有什麼需要「求證」的。部落居民與慈濟間的爭執,並不在於指責慈濟是惡,而是慈濟為什麼急於和政府配合、一點討論空間都不給呢?上了車,一路到杉林,幾位記者都提出了疑問:「部落還在抗議,永久屋要先蓋嗎?」慈濟的說法是:抗議是一定的,但蓋了之後他們看了,就會喜歡。


我不否認或許有些年輕人嚮往的是舒服的場所,那瑪夏鄉的高度與杉林比起來仍有落差,或許永久屋的設計遠比部落傳統房子更適合居住也不一定。但我記得這個世界有一個名詞是差異性,並且我清楚知道,部落多半有議會制度,透過討論決定部落的公共事務。然而慈濟在當時仍未正面回應為什麼要急著蓋呢?而工程卻在我們離開的隔天,開始進行了。


那天,民族村民因土地問題決定要撤回同意書。土地的重要性,大概是慈濟無法想像或體會的吧。因為那天我所聽到的是這樣─


「原住民喔很好笑,我們房子就可以給他們 50 年,雖然政府地會提供多久不知道,但房子是免費的啊,他們居然問我們說如果房子壞了、地不是自己的怎麼辦?這問題真的是…難道她們在這幾年間不會去賺錢嗎?」


「原住民真的是很好笑。有那個家族很多人的,說她有兒子在外地,問說那可不可以也蓋房子給她兒子住?不然沒有地了,兒子以後怎麼生活?可是她兒子不會自己去賺錢嗎?拜託,那大家都要來當災民了嘛。」


慈濟人呵呵笑著說,原住民很好笑。原住民很好笑。慈濟人慈眉善目的笑著對我這樣說,彷彿原住民的提議是基於貪婪,而非「簽下永久屋的同意書後,就不能再回到原居住地」這樣的嚴重條件。


而怒氣終於在理成營造公司的人員(台北幾間新光三越皆是這家公司所蓋)指著產業道路對我說這條路將拓寬為 20 米,以供國外「參觀」用時爆發 ─ 原來他人的不幸,是「慈善團體」的化妝品?


下午隨著慈濟到和春技術學院,看慈濟人帶領的課輔內容。像是制式的記者會一樣,慈濟人領著記者看孩子畫畫、看孩子打拳、看孩子唱歌跳舞。我不知道這些孩子知不知道我們要去,多半的孩子看到媒體的相機都開心地願意拍照,但依然有些孩子是怯於接觸的,必須蹲下與她們同高、試著說她們的語言,她們才對妳說話,而有的甚至直接說:「不要訪問我。」而我更不知道,在隨慈濟來的前一周,高雄縣政府教育處,因接獲家長反應,認為媒體嚴重打擾孩子上課與情緒,因而下令所有學校不准受訪,那麼,這些家長知道,媒體又來了嗎?


那天參訪的最後,我進到一間小學一年級生的教室,那間教室的孩子在畫畫,我看見一位女孩,拿著蠟筆寫上媽媽,然後又快速擦掉。她和我聊天,因為我問她:「妳剛剛好像寫媽媽,為什麼要擦掉啊?」她說,因為她寫得太醜了。


於是在她的要求下,我替她寫了「媽」,讓她跟著寫下一個「媽」,她跟我解釋她畫了爸爸、媽媽、她、阿公、阿嬤、弟弟的同時,一位慈濟人拿著錄音筆大喇喇地蹲在她旁邊對她說:「妹妹,妳喜歡畫畫對不對?師兄師姐來帶妳畫畫,妳有沒有很開心?」


女孩不說話了,收著她的蠟筆。這位慈濟人接著說,連珠炮地說,妳這張畫用了這個灰暗的顏色是因為妳害怕對不對?但妳又畫很多愛心,是喜歡愛心對吧?有很多很多的愛,就像慈濟的師兄師姐一樣對不對?妳這張畫要不要送給媽媽…


最後她指著桌上的名條問女孩:「這是妳的名字嗎?」女孩回答「嗯」。慈濟人收起了錄音筆,問我還要訪問嗎?「不然時間快到了,該走囉。」


9 月 12 日,鴻海董事長郭台銘南下,行政院南區聯合服務中心執行長羅世雄終於坦承─永久屋之所以不能有討論時間,「是因為慈濟說要在 6 周內蓋完永久屋,行政單位有壓力。」而這正是我所不能理解的,慈善團體為什麼又或挾著什麼權利─當該是主體的災民要求暫緩─對本該主導的政府施壓?


我不願這樣想。但主動說要蓋房子的是慈濟,拿著社會善款、不須經過重建條例的最有利標篩選,就將花費近 7 億的工程包給理成營造。理成營造雖聲稱是感佩上人而加入慈濟、成為營造團隊,但,又該怎麼證實呢?


我不願這樣想。但那天的說明會,何日生提到未來此地將蓋托兒所。我問了一個問題:是公立托兒所或慈濟經營的?何日生頓了一下對我笑說:「還沒定案,一切都還未知。」而若定案是由慈濟經營,我們可以允許社會善款讓慈濟蓋學校而後營利嗎?


我不願這樣想。但郭台銘提倡的有機農業,將由巨農有機農場與 21 世紀基金會共同運作。姑且不論環團與農運團體擔憂這個方案根本做不起來,就算做得起來,看似解決了族人沒有土地的營生困擾,但以目前來說,有機通路的收購價並沒有比大盤商高多少,有機這門生意獲利的,往往是市面上所見的里仁等有機商店。但成本卻是辛苦的有機農民負擔。


更別說 21 世紀基金會是個連 Google 大神都不太清楚的基金會,唯一查得到的清楚資訊,是它是一個九人團隊(其中四人兼職)、過去做過的事是製作報導以及辦了一個研討會,至於農業方面的成就或付出,農運團體說:「根本不知道這是一個什麼基金會?」


我不願聯想但很難,這個基金會的創辦人是高育仁,也就是副閣揆朱立倫的岳父。這些快速及被忽略的資訊,究竟意味著什麼,而政府以及慈善團體,又可曾清楚明白地解釋過什麼?


風災帶來的傷害,確實源於山林水土被大肆破壞,但迄今只見慈善團體怪罪居民的超限利用,卻遺忘居民可以超限利用,是政治人物的鄉愿結果,甚至是政治人物力挺的後果;何況有更多更可怕的開發,完全不是區區小民可以做到的。


到目前為止,慈善事業在災後所宣傳的,是複製著過去單一片斷的刻板印象,忽略了所有事件的脈絡。在這樣的操作手法下,最初的加害者模糊了(是誰侵佔好土地、砍伐良木、水泥建設),或說根本沒有加害者了,但我們有了受害者,所以可以募款了…


慈,做為動詞是愛憐,做為名詞是深篤的愛;善是美好的事。但重建至今,我們真的努力企求慈善的境界?亦或只是 藉由他人的不幸與悲苦映襯自己的「高尚」,並製造了,慈善的陷阱?


距離第一次南下田野,再來到高雄,已是近開學的事。起因是和報社主管討論後決定針對教育與環保的問題做系列報導;對我來說,這是經費窘迫的報社的「福音」,雖然從決定到聯絡訪問的過程相當耗費心力,出差也相當累。但能在上班日南下且不用發稿,是同事勞累獲得的喘息,依然感謝。

四天的行程,得跑高雄與屏東,行程很趕。第一天託在天下雜誌當記者的好友P的協助,順利約到了高雄水利處、高雄縣長楊秋興和水利專家丁澈士老師,和攝影記者一早趕高鐵到高雄,再走一次災區。

記得風災一發生時,先概略寫出「八八水患的思考
(上)(中)(下)」,除了指責水土保持的大漏洞外,對疏浚這件事也覺得必要;第一天採訪的行程,重點便圍繞在疏浚,兼談地方與中央權責不分引發的流域管理問題,但因先前已處理過,就沒有在《家裡水邊這麼近》的專題中多加陳述。

不過疏浚是否真的必要或急切,在到屏東與我很敬重的屏東環保聯盟理事長洪輝祥老師談過後,有不一樣的想法。這篇專題刊出後,被轉載在小地方新聞網,讀者提出:「為什麼要疏浚」、「為什麼需要這麼多砂石」等問題。在回答這些問題前,或許我們先得學習輝祥老師將河流視為生命的眼光,那會是所有問題的根源與解決契機。

(荖濃溪上游│經濟部水利署)


從前從前,當我們還不稱呼高屏溪流域之一的荖濃溪為荖濃溪時,她被布農族稱為「La-ku-la-ku」,也就是「兇猛、敬畏的河」。據自然步道協會理事林淑英老師描述,布農族的生命經驗從不侵犯La-ku-la-ku,「他們相信溪流孕育所有的生命,刻畫出高山峻嶺和溪谷的美麗圖案,所以要非常尊崇。」

但如今我們並不尊崇La-ku-la-ku,並進一步侵犯它。再度走訪震怒的河流時,我的心思依然被
越域引水工程牽引著。想起台北大學不動產與城鄉環境學系副教授廖本全老師形容越域引水工程(不單指曾文水庫越域引水,尚有大安大甲聯合引水工程進行中)是「失控」,就覺得再貼切不過。

那是卯吃寅糧的道理。尤其當水資源被工業拿去運用後,幾乎已不再能稱為「再生資源」,而對缺水嚴重的台灣,不斷開發水資源並瘋狂交叉引水,便是對原有環境限制的不尊重。破壞了它的限制條件,就待反撲。

越域引水引發討論只是一時而已。即便私下訪問高雄縣水利處,水利處說「縣長也反對啊」,但僅此而已。水利署說「若查出真相與小林村滅村無關,就應該繼續開發」。那時候,我想起作家王家祥在《小矮人之謎》裡描述布農族的祖靈如何「消失」的一段文字─

「我祖母說,現在鬼愈來愈少了。哪裡還聽說有小孩被鬼帶走!開路炸山,炸藥把鬼都嚇跑了,躲到深山中!」

炸藥是文明的象徵,專業是品質的保證。我們以為可以征服山,自然也就能夠馴服水,因此人類對La-ku-la-ku所做的不只是引水工程。我們,從它的上游不斷開發,整個由楠梓仙溪和La-ku-la-ku匯流而成的高屏溪流域,被社區開發、農地開墾、砂石場等行為破壞。


書寫專題那幾天,一直反覆重讀作家吳明益的
《家離水邊那麼近》。這本因被我翻閱多次而產生折痕的文集裡面有一段話─
溪水從不以一種速度前進,她有時和緩安靜,有時激動殘酷。溪流的速度並不取決於情緒,而是由上游供水、溪床、溪岸和溪裡一切事物共同決定。

颱風來了,溪水的速度變得激動殘酷。而她的殘酷,表現在因上游濫墾及大肆開發所沖下來的土石。居民不是不理解河流憤怒的原因,但水土保持太緩慢,所以多數人都著眼於疏浚。那天楊秋興力陳疏浚的重要性,並強調會限制觀光。但災後約莫一個月,楊秋興依然強調要疏浚,另一項限制開發的承諾卻變成「寶來溫泉區絕對要重建,仍是高縣要推動的重要觀光區。」

儘管楊秋興說,寶來溫泉區未來必須全面檢討劃分不同的開發程度。但以廬山溫泉、北投行義路溫泉的例子來看,不同的開發程度的這件事恐怕是難以做到的。首先是長期佔用行水區的溫泉業者向來要求「全數就地合法」,除非楊秋興很有魄力地將所有違法業者都取締,但就連北市都做不到(取締之後業者依然捲土重來),在「民意壓力」下,可能嗎?

那麼,這樣來看河川疏浚的疾呼就非常有趣了。訪問楊秋興時,他分別以兩方面談論疏浚。其一是保全居民和橋樑建物的安全,其二是河砂所帶來的利益。楊秋興這樣說(原文照錄):

民國87年,我去看大峽谷(盜採砂石產生的地貌的稱呼),盜採很嚴重。91年我上任後就大量取締,但防不勝防,因為沙石貴,所以我開放陸沙,這樣盜採就沒了。現在高屏溪砂石這麼多,為何要進口大陸的?我們沒有充分利用。高屏溪和荖農溪砂石很多,至少有860萬方要疏(疏浚),但我想真正要疏(疏浚量)應該要多一個零。
台灣不缺砂石,是政府沒去輸,經濟部有虧職守。八年來,前經濟部長何美玥只來一次。他們不熟也不知道嚴重性,淹水就怪水利署長。水都往我高雄縣流,以前一百多公尺的高灘地都不見了。再不疏,看新威大橋會不會斷。疏河床不用錢又有錢可賺。比堤防工程還好。


輝祥老師並不贊同高雄縣政府的說法。他並非覺得疏浚沒有必要,但必須建立在「真的必要」的條件之上。因為「每條河川都有天然崩塌量,河砂的累積會經由水流帶動至海洋,成為海岸的一部分,是天然填補機制。」不當疏浚等同破壞平衡。



疏浚,一直存有圖利砂石業的可能性。高雄縣政府提出在砂石車上裝上GPS以及過磅跟稽查等配套措施,避免「為民除水患」卻還被檢察官調查的做法。然而,這依然避談了「河床淤積究竟有無超過天然崩塌量」的根本問題。

據中時記者江睿智在2007年所做的報導指出,目前中央管的二十四條台灣河川,除二仁溪、阿公店溪及四重溪的下游有抬升外,其餘河川下游河床全在下降。原因正是河川下游缺乏砂石補充,使多數河川的河口沙洲明顯遭到侵蝕或消失,河口高程下降,以致海岸線內移。

依據今年4月左右礦務局的估計,本來因金融海嘯,民生需求銳減,各項工程都遲緩進行,砂石需求量大不如前。但我們的政府以救經濟為名,陸續推動「愛台12項建設」及「振興經濟擴大公共建設投資計畫」,於是礦務局預估砂石需求將逐漸增加。

以今年為例,砂石供應及需求估算量,就約5945萬立方公尺。而礦務局統籌砂石來源及數量,其中河川砂石(包括河川、野溪疏濬及水庫清淤)供應2151萬立方公尺,佔最大宗,其次才是陸上砂石供應1983萬立方公尺(包括土石採取、營建土石方、大理石碎石暨礦區批註土石、機械製砂)。

江睿智在報導中說:「這兩年只要國內砂石供應拉緊報,河砂開採成本較低,往往必迫要擔任救援,解燃眉之急,但救多了,後來竟成對河砂的依賴。『好用就變成儘量用』水利官員說,對脆弱的河川生態,卻是不可承受的重,『不僅砂石業者不聽,包括行政院高官在內,根本聽不進去。』」

而經濟部礦物局副局長陳台雄,在九月七日受訪時則說:「目前我們整個台灣地區總庫存量還有671萬立方公尺,來做為調節需求。我們從砂石價格來看,7月底每立方公尺637 元,到8月底價格降到627元,所以每公尺也降低了10元。從價格來看,市面上來看,砂石供應無缺,所以對災害重建需要的砂石,我們砂石場的量應該足夠, 不會短缺。」而不會短缺的原因,是因疏浚作業已經超前。

我不禁這樣想:如果2007的河床狀況和今年相同或更糟,那麼疏浚和盜採,又要如何劃出明顯界線?

地球公民協會執行長李根政老師在 2003 年還在高雄縣教師會時曾撰寫一篇反對陸砂開採的文章。原因是陸砂開採不但破壞生態棲地,也可能因回填廢土或廢棄物,造成農地污染及至水源污染。


根政老師在《採砂的暴力與暴利 全面檢討陸砂開採政策》一文中以濁水溪為例 直指核心─

我們似乎總是著眼於最快速解決方法的途徑。但這些途徑往往也是帶領我們走向敗壞的捷徑。當我們在八八水災之後,不確切體認「危機就是轉機」,立馬處理國土保育的問題,而只處理支微末節,風災中痛哭的臉龐就會不斷出現。


因為溪流永遠不會是美好的。當我們不再視溪流的氾濫和改道為常態,並不斷給予溪流震怒的催化劑,等到它瘋狂時,再注射鎮定劑(我們固定河流、築起堤防,讓它成為一條水溝) …


如果溪流是一個人,具備靈魂,我們是否捨得這樣對待她?

濁水溪流域採不完的砂石是山林破碎、各種不當道路經建工程的產物,有無疏浚必要?要疏浚多久?是不是「永續工程」?則無人探討!



(圖片來源:Now Public.com


南下採訪災後的教育專題,心裡浮現的是九二一災後近七年,前往南投國姓國中訪問的畫面。九二一後,空手道教練黃泰吉與廖德蘭夫婦賣掉道場,舉家從台中搬到國姓,只為拉回一個一個因災而可能中輟的孩子


第一次遇見黃教練,是在銀行界為她們募款的記者會上,教練帶來幾個孩子,有男有女,聽她們的故事,淚不住地掉;記得當時回報社報稿,大夥聽完一陣沉默,就連經常酷樣的長官J也忍不說:「未免太慘了。」


多數孩子的生命挫敗,並非九二一之後才產生的;但大災難卻會讓生活中惡敗的那些加速腐朽。不少孩子的父母,也就是身為這些孩子支柱的成人,在災難中崩潰而難以復原。孩子因此學著逃避,一如紀錄片導演吳乙峰鏡頭下那兩位少女。失去了家、渴望擁有「自己的家」,未婚懷孕,只因「爸爸、媽媽,我實在太寂寞了。(少女語)」


但因為兩位教練的協助,這些逃離的孩子一個個被「抓」回來。廖教練和黃教練用空手道的智慧,讓孩子知道如何自崩潰中重建,因而國姓國中曾創下數年零中輟的紀錄。但前往採訪的那次,卻是因為中輟的數字又跑出來了。


那天和國姓國中校長與輔導主任訪談完,和校護聊起九二一的經驗。她話一開口就哭,其中最讓我驚訝的是「因為我是校護所以無法放假,必須救災,就算我是災民。」校護曾于靜說,她去搬屍體,而屍體都是她的親朋好友。


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距離九二一發生已六年餘,就算南投許多硬體建設大半恢復,但有些災民的心理重建,卻依然如行經國姓鄉隨處可見的光禿山壁與碎裂土塊那樣殘破不堪。


前往採訪的前一天,國姓國中有位男孩試圖自殺。幸好沒有成功,否則就會一屍兩命,因為同學看見趕忙拉住他。校長那天疲憊不已地對我透露,男孩不覺得自己要跳樓,「他只是去找奶奶。」因為男孩看見九二一被瓦礫壓死的奶奶在對他招手。而曾于靜的兒子一直到國中二年級,整整五年洗澡不敢關門、睡覺不敢關燈,隨時擔心地震來襲。


這些再再反映經歷九二一的災民們還有重建上的需求。但「生活重建協會」早已緊閉大門,似乎以為六年就已足夠天搖地動的南投居民遺忘凌晨一點四十七分的碎裂。


曾于靜和黃教練的經驗,反映出重建時校園與心理衛生的缺口。九二一震後,台北市立療養院提供完整陣容,包括心理師、社工人員、精神科醫師等進駐災區,不僅提供心理諮商,也補助當時一無所有的災民。


此外,市療並教導學校老師與一些成人團體諮商課程,企圖由孩子身上找出問題。「因為許多孩子的問題,
( 不分類不分類 )
回應 推薦文章 列印 加入我的文摘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引用
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mayersu&aid=3798132

 回應文章

張金龍/終生陸戰隊
等級:8
留言加入好友
感動但沉重!!!
2010/02/25 19:00

看了筆記,內心感動但沉重,

向公義的溫柔堅持敬禮!!!!


Alan j.L Chang C M C @ Hawaii
大老鷹姐姐(mayersu) 於 2010-02-26 00:37 回覆:
是呀,胡慕晴真讓人打從心裡佩服!

Sir Norton 黑幫哪裡黑?
等級:8
留言加入好友
深摯的禮敬
2010/02/24 22:17
非常感謝您整理來這些紀實, 再一次震憾了我的心, 每則的細究或能償還一丁點對生命的尊嚴。患我生人, 始終困難而長遠的奮鬥。
大老鷹姐姐(mayersu) 於 2010-02-24 23:13 回覆:

Sir Norton

對不起,先必須澄清這是胡慕晴的筆記(胡慕晴部落格:我們甚至失去了黃昏http://gaea-choas.blogspot.com/)

我跟您一樣,看了,真相讓人既痛又震撼 ......



等級:
留言加入好友
jdfnv
2010/02/23 18:42
多谢分享,期待你的更新gucci官網 lv gucci銀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