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易逝，美景流轉。

什麼是世間留得住的故事？

節慶檔次的歌手簽唱會，活動前幾天早已聯絡各項準備事宜就緒。

當天下午兩點過後，舞台架設在館前廣場，館內不斷播出活動訊息，

隨著時間越來越接近，販促同仁忙進忙出的張羅簽唱會的活動細項，

舞台後方正在做最後確認的音響測試。

突聞處長大聲說話：

「主持人咧？主持人為什麼到現在還沒出現？不是要她提前過來彩排？

　七點鐘的活動，現在都六點了，還沒看到人影，人家歌手都快來了，

　現在是怎樣？那個誰，去給我聯絡電台台長去！」

那個倒楣掃到颱風尾的誰，打了電話給台長：

「處長，台長說主持人在高速公路遇到塞車，趕不回來。」

「趕不回來？叫他給我想辦法弄出個主持人來！」

那個誰連續打了幾次電話，台長沒有再接，直接轉入語音信箱。

很明顯的，台長是故意擺我們一道。

處長震怒：

「不管，你給我繼續打到他接電話為止！」

那個誰滿臉委屈，回頭咕噥：

「當初人家電台台長叫你簽唱會結束給他電台專訪一下你不肯，

　硬抝人家廣告，現在人家故意弄你的啦！是你得罪人，關我屁事？」

眼見時間分分秒秒迫近，處長又是一聲大吼：

「你，給我換衣服上去主持！」

為什麼又是我？為什麼我趴著也中槍？為什麼這種救火的事情都叫我？

從小到大只參加過作文跟書法這類靜態比賽，當眾演講的賽事都沒參加過，

哪上過這麼多人的舞台？哪面對過這麼多人？

處長不理，沒給反駁的餘地，只能硬著頭皮上陣。

不是樓管，臨時起意沒有預先打廣告，所以找不到館內專櫃贊助衣服。

只好以百米速度衝回家，挑了件淺紫色細肩帶連身長褲換上，

外搭淺藍底色，深藍色扶桑花圖案的類雪紡紗半透明襯衫當罩衫，

腳下的休閒鞋換成細跟的高跟涼鞋。換上隱形眼鏡。

來不及找專櫃小姐化妝，素著一張臉，只有淡淡口紅與基本淡妝。

跟經紀人對講稿介紹詞的時候，一旁的歌手孩子氣的，不安的嘟囔著：

「我不要上台！我不要上台！這麼少人叫我怎麼上台？」

經紀人好聲好氣的勸說：

「時間還沒到，這麼大間公司，待會人潮就會聚集了。」

我其實想回他：現在沒人，等等大約也就這麼多人了。

兩個人一來一往，一言一語的，身邊的處長也惱火了，衝著經紀人：

「你給我負責搞定，不然就給我賠錢來，我們可是簽過合約的！」

有時候，覺得處長機車難搞，面對這些事情雖殘忍，倒是挺有魄力。

只聽得歌手十分委屈的低語：

「我從來沒有參加過低於千人的簽唱會，這麼少人叫我怎麼唱？」

唏唏嗦嗦的細語低喃飄進我的心底，一陣不忍情緒升起：

是啊，風光的金鐘歌王，哪見過這等零落的人潮？

社會現實，幾年沒發片，早被人群遺忘，誰還記得你有什麼實力？

轉念一想，原本對歌手任性的態度頗為生氣，

這下，從不以為然轉化為…算同理心吧？

試想：繁華過後的冷淡，習慣掌聲之後的寂寥，幾人忍得？

老實說，當下緊張的心情因為看見歌手的失落，撫平不少，

何況一旁的店長加美妝處長，跟咱家處長小聲抗議：

「你確定要給她主持簽唱會？她會主持？」

唉，別說你懷疑，連我自己都不相信！

仔細看了一下歌手的資料，原來還是海外華僑，得過金曲獎，金鐘獎。

演藝圈有所謂的金鐘魔咒，舉凡得過金鐘獎的演員歌手，演出機會銳減。

歌手被唱片公司倒債後，多年來在對岸發展。

不論身在哪個職場，人在人情在，沒個三兩三也得要有個背景當靠山，

真格的，沒有所謂摔不破的金飯碗。

當下，稍稍體會歌手心境，真有幾許落寞難掩。

一上臺，許是歌手剛才的落寞身影太深刻，怕極了舞台上下出現冷場，

對街的同行門前開始聚集人群遠望這邊的舞台，見機不可失，

人來瘋的我，拿著麥克風向對街群眾喊話，場子被我意外炒熱。

對街店長跟企劃應該恨透我，隔月開始，跟我們一樣月月排歌手活動。

歌手受到我的感染，顯見一掃剛才不愉快的陰霾，敬業的開始打歌。

經紀人叮囑我，簽約的時候已經說好了只唱三首歌，唱完拿錢走人。

歌手唱完新歌，我慫恿台下觀眾唱和，拱歌手加唱安可曲。

當然，台下觀眾不會知道這一場簽唱只能唱三首歌。

我將麥克風對著人群，要他們唱出歌手成名曲。

這是一記險招，因為我並不知道觀眾熱情是否足夠讓他們唱出聲來。

幸好，平時跟館內各單位同仁小有默契，寄身人群之中當暗樁，

當我麥克風對向人群時，果然有歌聲出現！於是帶動其他人大聲唱和。

歌手顯然極度開心，愉悅的表情，清唱沒有事先準備卡帶音樂的成名曲，

台上台下同聲歌唱，更讓歌手受到感動，主動加碼再唱一首。

一場40分鐘的簽唱會，被我抝成一個鐘頭，幸而賓主盡歡。

處長面帶不豫的神情大霽，臨時起意要宴請歌手吃飯。

席間，處長不斷稱讚歌手駐顏有術，歌手開心的透漏自己的年紀。

談到有趣的話題，手足舞蹈的，歡樂似小孩。

看的出來歌手仍保有純真熱情的個性，難怪容易受騙。

當場，是有點小小驚嚇。看不出歌手已經51歲。

正確說法，應該是我從來沒有仔細研究過歌手的年紀。

畢竟歌手的賣點是歌聲而非姣好面貌。

站在舞台邊緣看著歌手。

看著他滿臉春風的自信台風，高亢厚實的歌聲聲聲入耳。

許是因為我將歌手視為平凡人，才得以平常心與他台上自在共聲氣。

此刻，在我眼前的，不是遙不可及的國際名星，不是名滿天下的歌手，

僅僅是個：樂在工作中的，認真平凡的男子。

韶光易逝，美景流轉。

什麼是世間留得住的故事？

只有歌手那渾厚充滿感情的好嗓音。

後記：

2000年職場記事。

好深刻記住歌手的落寞...

那神情令我動容，也讓我忘卻緊張～

曾經風光人前人後，繁華過後，是否終究難逃虛空？

潮來潮往，分聚離合，且就平常心度人生。